今日能上这花楼的,都是些未梳洗过的全瓜,通俗点讲,就是处,所谓选魁,不过是招揽客人的噱头,如今这上来点出来的花魁三甲,不仅日后能去参加沽酒游行的队伍露脸,也是为各个来捧场的大爷们选择梳洗对象的一个平台罢了。
这种好事,自然趋之若鹜者甚多,我瞅着那花台对面一水的张目开口全然一副等着苍蝇往里头飞的模样的老少不说,最高档次的那些贵人,可还都在那垂着花帘看不到内里的雅阁待着呢。
外头瞧不见,里头可是看得一清二楚,这帮真正的爷能够吃着小点品着小茶悠哉的看个尽兴,然后决定今晚为那个娇客梳洗。
这就叫权势确定待遇,台上这些女人费力卖好的对象,可不是下头这些评头论足的混混,而是那看不到面目的贵客们。
只不过么,还有个看得到的,十分的令人挂念。
只不过他不是贵客,是评委。
当朝内相评定青楼粉头,这事,换着别人不靠谱,换小内相,倒也不过博取了个风流跌宕的名头。
谁让人家还是甲酉年殿试三甲状元呢?文采风流,这大街小巷茶馆饭肆,但凡有个唱曲的地方,十个里头有四个是唱的我们状元内相的诗词,还有八个是前朝大家均分而去。
我听说前朝有位姓谢的才子自榜才高八斗,比起令狐彦,却还差那么一窍狐狸尾巴的能耐,现如今这狭邪粉巷,若是能得个内相亲笔填的诗歌出去吟上一吟,据说就是母猪都能艳压群芳!
故而今日台上的争奇斗艳,我斜眼瞟着有那么一多半,是冲着他令狐彦来的,其亲切缠绵敬仰垂涎的表情之生猛,令我十分的替他如今一吹小风就能飘摇一番的小身板略略提了提忧虑,那家伙,眼神貌似生猛的过了。
不禁又是一番感慨,想当年那鼻涕虫啊,好歹是个圆溜溜的身子,一脚踹过去愣是能在地上滚上一滚,数日这么一别,却生生掉了那许多膘,听说新朝从新帝到看守城门的都尉,因着连年征战灾荒,为了让老百姓能吃饱穿暖带头勒紧了裤腰带以示节俭,宫中三月不知肉味乃是常事,想来也不是什么夸大之词了。
上行下效,皇宫里如此表率,大臣们自然不可不效仿,瞧着令狐彦那细可拂柳的腰肢,暗暗喟叹,这节俭的也是忒过了些。
虎豹豺狼不吃肉可真是挺不容易的!
当然,我这可是有五年没尝过肉腥味了,想一想,也就将那点点同情换成了对自己的喟叹。
我也挺不容易的是吧。
我正自琢磨感慨,冷不丁身旁传来一语:“你这小鳖莫不是也仰慕本相的风采?也罢,许你近身伺候着便是!”
说话的,正是我分外感慨没肉吃的内相大人。
而此刻,狐狸兀自斜着双狐狸眼,朝着我这方向瞧着。
我左看看,右看看,再瞅瞅那狐狸,狐狸眼朝着我眨了眨,点头,意思是,他说话的,正是我。
我略略一激灵,低着头做出谦恭低微的姿态分外谦逊的道:“小的不叫小鳖。”
“本相觉着这名字甚合你这形象,怎么,不乐意?”末尾调调提了几寸,貌似意味深长。
我再次一激灵,就差腿一软又要跪:“爷说什么就是什么,小的也觉着小鳖这名字,特立独行意境深远,很好,好得很,谢相爷恩赐!”
“嗯,既然喜欢,何不抬起头来让爷看看喜欢的模样,可是口是心非?”
那淡淡的语调跟个催命符差不多,令我心中擂鼓阵阵,骂娘骂得都已经快要到他母亲的十八代母亲了,然则面子上,我依然恭恭顺顺一丝不露,这是一只成精的狐狸,我惹不起。
仰头冲着对面那张脸龇牙一乐,标准八颗参差黄牙,上头还有隔夜黄韭芽一枚,绝对无敌霹雳顶级猥琐。
这模样,搁着大爷的,看着闹心,搁着清高的,看着不齿,搁着同行,哥俩要好,绝对老少咸宜。
不过我面前这是只狐狸,容貌端庄的狐狸,那眼神,不过又幽深了一下,晃了晃亮眼的星星,归入沉寂的夜空。
修长的指节往那桌面上头敲了敲:“还不给本相倒茶?”
我瞧着一旁提着茶壶含春粉面衣着粉嫩不见一个补丁的大姐,再瞅瞅自个干瘪麻杆,灰衣直筒的身材,不明白一个正常的男人,缘何可以漠视自然规律的本性发展而往诡异的道路曲折的前进呢?
这是个深奥的问题。
然则我本着这么些年寻思琢磨出来的人生经验判断,想象虽然可以蒙蔽本质,然则偶尔表露出来的某些不经意的苗头,依然可以令有心人挖掘到被深深掩盖起来的本质。
综合这两次他对我的注意和对台上台下花枝招展的漠视,我突然惊悚的发现一个可能的事实,莫不是,咱们这位赫赫有名的小内相,是那个什么分桃断袖的主?
这个想法一径展现,立刻如滔滔江水绵延不绝的在脑子里沸腾开来,综合各种我所见的因素表现,我越发的肯定一个事实,对,没错,一定是的。
不仅他是这类人没错,而且据我观察,以我这般猥琐姿态依然可以令他莫名关切的诡异想象说明,这厮,在这条道上已经走的是惊悚的渣男路线,越不上台面,越对这厮胃口。
这个总结令我如五雷轰顶,欲哭无泪,他母亲的母亲,若是我一开始就知道,打死我也不会用这自投罗网的路线,一定将自己弄的好歹光鲜亮丽一些以期入不了他那诡异的法眼。
失算,真正是失算,所以说,老梅干还是有话说对了,对待敌人,若要做到真正隐藏,就要先打听明白敌人的底细再相宜而动,否则一切的行动都是镜花水月空谈而已。
我兀自懊悔不已,内心的泪如瀑布一般泉涌,对面那位自然是不明白我那复杂的心理过程,依然只是漫不经心瞧着上头,又拿手指头敲了敲桌面的空茶。
我低着头四下溜了溜,眼瞅见菊花妈妈正对着我双目喷火,大有怒发冲冠的意图,频频以目视我,意思很明白,小样你再敢装聋作哑不好好伺候老娘不扒了你皮看看?
我顿觉周身皮肤一紧,再回头对上那双手,突然又屁股一紧。
真真是左右为难。
到底是强权比清白要来的更强大,我在短短的时间内激烈的进行了一番思想斗争之后,最终还是决定屈服于强权的压迫,先保住皮要紧,至于菊花什么的,都是浮云啊浮云。
我立刻颠颠的上去夺过粉面姐姐手里的茶壶(为毛是夺呢?因为粉面姐姐死死拽着不肯给,最终还是在菊花妈妈无形而强大的眼神攻势下不甘心的松了手),殷切的给大爷斟上茶水,然后夹紧了屁股缩在他身后准备做个透明的虾米。
只不过,这位估计真的盯上我的狐狸爷爷举着手里的茶蛊转了转,却是一口未入,侧了身子又道:“小鳖你瞧瞧,这上头哪个,能做那今日的三甲?”
这问题,不是我一个龟奴该知道的吧。
我诚恳而职业的回答:“爷说是什么,就是什么,小的以为,爷的眼光,一定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
“哦?”狐狸挑了下弯弯的眉毛,做出一副欣然的表情,笑道:“小鳖的话,倒是令爷很受用,爷也觉得那六号最好,三号次之,一号可以为三,你说呢?”
我瞧着那眉目如画的笑颜,颇有一些失神,不知什么时候,物是人非中,某些人死去,某些人遗忘,而某些人,却如雪柳争锋,百花芬芳,越发的得意起来。
如他,现如今这般神骏模样,眉目如画,神情姿肆,正所谓长江后浪推前浪,前浪死在沙滩上,推死了前浪的后浪,可不是该如这般意气风发?
只是不知他这梦里,可会有几分忐忑,几分愧疚?
“嗯,小鳖以为呢?”
我又一个激灵,连连点头:“爷说的是!”
“那便就这么决定了吧,妈妈,三甲在此,可以了!”令狐彦扬声道。
我这才从癔症中清醒过来,貌似这选美,尚如火如荼,狐狸这么一锤子定音,可是忒迅速了些?
后头那大半没上来的,可如何是好?
令狐彦这么一说,不仅台上,连台下都是一片泄气之声,眼瞅着小内相个个眼神分外哀怨。
强大的眼神攻势下令狐彦却屹然不动,自在的品了口茶。
相对于淡定如他,我这备受余光干扰的旁人却没这份淡定,面对霜刀雪剑的侵袭,我下意识往一旁挪了几寸。
令狐彦品了口茶,慢条斯理又道:“良宵苦短,何必在这等琐事上费神,既然定了,妈妈可以开始竞标了!”
三千两,梳小鳖
令狐彦此言一出,霜刀雪剑立马冰消雪融,春暖花开了几分。
今日这选美,说白了些,就是个破处大聚会,上花楼溜一圈让人看看,得了些噱头,若是个三甲,捧上个大贵客,买断梳拢之夜,自然不愁没入账。
菊花妈妈为了今日可是花了大工夫的,不过令狐彦这么一提前结束,可是让她少了机会展示手底下刚出笼的新人,我看她正懊恼,被令狐彦这么又一句,立刻又喜笑颜开了起来。
很显然,令狐彦虽然缩短了展示产品的时间,但是最终目的却没有更改,瞧着底下化成一团火的眼神可以想见,此言,才是诸位看客心中所愿。
吃着的比看着的更实在。
令狐彦不愧当世狐狸,虽然其本人诡异的取向令人匪夷所思,然则人心,倒是谙之有道。
就是不知道今日这些贵客会出个什么离谱的价格来买断初夜。
我也不是头回看这梳拢的交易了,这里头出的价格,头回听到的时候我好歹也做过这京城最头号的贵人,然则这滚床单一回居然能卖出这么匪夷所思的价格来,依然令我目瞪口呆了许久。
大魏朝百姓的日子过的挺滋润是吧,太他母亲的有钱了。
经过数次的刺激,我脆弱的心终于强悍了起来,总之,再高的金钱也与我如今一小龟奴无关是吧,听着听着最多是耳根子起了茧。
于是,我对于某个从贵宾房里出来的人在妈妈耳边报出三千两的数字时,依然表现出良好的心理素质,平淡的低头。
“三千两,客官您真的说出三千两,我没听错?”菊花妈妈没有一如既往的淡定,很显然,这数字还是挺让人震撼的。
“正是,我家主人出三千两,黄金!”那人又道。
我听着这低沉的声音略觉有几分耳熟。
那黄金二字一出口,在场纷纷传来倒抽一口气的声音,我抽了下嘴角,颇觉这位冤大头实在是忒有钱了些。
黄金啊,金灿灿的,我已经很久没见过了,连金豆子都没见过,不要说那三千两一溜排的马蹄金了。
若是当年,我一个额头的海东珠也不止那一万两,也不过让我来打弹子玩罢了,现如今,不要说三千两,就是三两,都够我过个四年五年的了。
在这里,不过是一个女人初夜的价格,他母亲的可真是不比则已,一比肉痛。
老娘可惜了不是个处了,不然我也上去赚些个来,三千两不敢想,三十两那啥的总还是可以的。
应该可以吧…
比较不靠谱的畅想了一番,冷不丁上头菊花妈妈发出一声尖叫,刺得我一个激灵猛抬头,这又出什么状况了?
却不想那菊花妈妈正抬着猪蹄手,一根萝卜粗的指尖频率极高的颤抖着指着我这个方向,嘴皮子打颤,愣是没能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我眼皮子跳了下,有什么不怎么好的预感油然而生,脚跟冷不丁又往外头挪了挪。
无奈那指头愣是跟着我飘逸的方向锲而不舍的跟随着,她那抹了不知多少桃花粉才终于填平了的丘壑正扑棱棱往下一个劲的捋雪花,眼瞅着那沟壑就要掩饰不住终于令她清醒过来:“您,您说啥,三千两,要这小龟奴?”
我正瞅着地面研究,要不要干脆趴地上?
耳畔有人淡淡道:“别看了,地上没缝,你钻不进。”
我恨淡淡这个词!
扭头瞪了眼神情安然看着我的令狐彦,只见他身后,刚才还和妈妈在说话的男子慢悠悠走了过来,在他身旁站定。
我觉着,我的噩梦,重新向我开启了大门。
我都可以看到里头朝我招手的人,面上风云浅淡的笑容,却透着霜一般冰冷的刀锋。
“我家公子在里头恭候多时,请吧!”多么熟悉的一张脸,多么熟悉的说话方式,冷冰冰的恭敬,天杀他令堂的恭敬。
我瞧着那摊开来的手,思量着若是我现在拔腿跑,有多少胜算不被这双大手给掐死?
面无表情的主人姿态还是那么恭敬,如一颗坚实的白桦树,只是我很清楚,这棵树的枝桠,浇灌的是人血。
一旁气定神闲的令狐彦摇着扇子,分明眼中有看透一切的淡然,冲我摇摇头:“别想了,你跑不了的。”
他令堂的要不要什么都说那么明白?
“主子耐性有限,莫让他久等的好,请吧!”那个树杈子板着一张榆木疙瘩脸又道。
“怎么小鳖还想继续在这里头被人生吞活剥不成?”令狐彦努嘴朝外头示意了下。
不用他示意,我早已经被各色各样的眼神凌迟的差不多了,阿弥陀佛,谁又会想到这最大的金主花了三千黄金梳洗一个龟奴,还是个破瓜的龟奴涅?
我只是在判断,到底是被这里的眼神剐了死法好一些呢,还是进去面对那个人死法更惨烈些?
几经考量,我觉着,这五年教会我一件事,那就是好死不如赖活,里面那个才是决定我生死的最大判官,我既然逃不了,总得勇敢面对审判。
当然,只要能活着,我不介意示弱。
当年那些神马骨气啊骄傲啊尊严啊,早在这五年里头被抹的荡然无存了。
我终于鼓起勇气,带着风萧萧兮易水寒的决心以及对活着的极其渺小的希望缩脖子缩脑袋跟着二人迈步,上了阁楼。
一进屋,我便感到了我许久不曾感受到的一股子王八之气。
好吧,请容许我唧唧歪歪一下纯粹安抚一个战战兢兢的破碎心灵,只听那个树杈子操着他独有的声音恭敬而无波动的道:“回主子,人带来了!”
“嗯!”沉默了半晌之后,终于听到了一个声音。
这一个字,令我脚肚子打起了哆嗦,噗通一声立时三刻条件反射的扑倒在地,行了个五体投地的大礼。
这不怨我,五年多少个夜,百转千回中我唯一记得最清楚的,就是那张脸,那声音,魂牵梦萦多少回,我都能清晰的听到这个声音,从鼻腔里带出来的那一种回环往复极具震撼力的声音,带着奇怪却好听的回音,在他喉间回荡,韵味十足又威慑力十足。
即便我终于在一年前慢慢学会遗忘这种记忆,可是刻进骨头里去的惧怕感,依然在此形成了这种条件反射,也立马使我明白,所谓视死如归这事根本就是浮云。
五年没听,这冷不丁一入耳,仿佛更具威慑力了。
头顶什么声音都没有,一时间又是那种极其压抑的安静,许久之后,才听到悉悉索索之声,然后便是一阵脚步慢悠悠踱过来,在我鼻尖处停驻。
于是,我就成了一只待宰的猎物,在这早就备好的围场里等候被宰的判决。
“抬起头来!”上头钟磬一荡,直击我脑袋瓜子顶。
我没动,贴着暗青色油光铮亮的地板研究,不知这桐木的板子会不会飞出什么白蚁啥的让我研究研究。
我曾经盯着个蚂蚁窝眼睛不带眨的研究了三天三夜,得出个结论,蚂蚁比我强,该干嘛干嘛,分工明确,任劳任怨。
我尤其羡慕那蚁后,典着个肚子只管吃和生,多么单纯的生活方式,貌似我之前的日子,除了没那么强悍的生产力,余的,其实还蛮想象的。
可惜,身边的人却不是那任劳任怨的小蚂蚁,更由不得我无所事事却占着茅坑不拉屎。
“怎么?莫不是还要朕再重复一遍?”清冷的声音像是一瓢冷水,兜头一浇,登时将我那离了壳的魂又拉回来,立马想起我岌岌可危的小命,顿时就是一哆嗦。
“前朝罪人见过皇帝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不是罪人不愿,实在是陛下您英明神武威慑八荒,罪人感受到您龙吟虎啸的威严,深以为震撼,实在不敢抬头,怕辱了您的龙目,搅了您的兴致!”我斟酌字句,极是小心翼翼的措辞着。
多年前我就是不屑这套虚与委蛇的调调,才会被命运整得那么惨,现如今我算是彻底觉悟了,人活着该折就折,该弯就弯,没那三斗米,不做五斗粮,不就是溜须拍马呗,咱虽没说过,见过拍父皇马屁的多了去了,回忆回忆还是有货的。
头顶上又是一阵沉默,随之便是嗤的一声蔑笑:“这么些年,你倒是长进了,很好,朕不计较你就是了,抬头!”
你令堂的不计较!我咬咬牙,到底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谁让如今这天下,是人家的呢?
当初自己也没少折腾人不是?这就叫报应!
深深自我反省了一下,慢悠悠不太甘愿的抬起了头。
只是当那张熟悉的不能再熟悉,却又莫名觉得陌生的脸近在咫尺的突然出现视线里的时候,恍然之间,我以为,时光倒流,一切从未改变。
那时候,陌上花开,五陵少年,轻裘肥马,邻家儿郎尚年少,妾身尤在紫金巅。
记得在那金碧辉煌的含元殿上,银鳞细甲裹着少年高挑渊致的身形,大红鹰翎兜鍪下眉若小剑,目如朗星,雕琢精美的五官细腻犀利,使隔着璧纱帘看着的我,第一次知道世上还有男儿可以长得如斯出众,如此完美。
声若精钢,人若神祗,执笔纤长的手,亦可以持槊握剑,挥斥方偤,世上还有能比得上他的人么?
犹记得在那金銮玉阶上,我指着他当着满朝文武的面神采飞扬的对父皇道:“儿臣求父皇为儿臣赐婚,儿臣今生非飞廉将军不嫁!”
声声掷地,铿锵入耳,那一刻我俯视着他,高高在上,志得意满。
如意公主生来富贵,父皇一生儿女不多,却独宠我一个,我一向我行我素,哪管他惊世骇俗,礼法制度。
我亦以为,我所能给的,是常人难及的富贵,天下瞩目的权势,也只有他,能配得上这滔天的富贵,能够得上我青睐的施舍。
直到从凌云之上重重栽下,体无完肤粉身碎骨之后我才慢慢的明白一个道理,我给予的,并不是人家要的,甚至也许对于他来说,是莫大的耻辱,所以,我必然为之要付出数倍的代价来偿还。
现如今,俯视的人换成他,已是这天下最尊贵的天子,爹爹御赐的玉蛟成了一条真龙,而我,跌落尘埃,卑微的连草民都算不上。
我是前朝余孽,一介罪民。
苟活命?苟卑微
我望着那张脸一时怔忪,目光一转,落入一双浓墨重彩的眼睛里,那双眼,依然如春花秋月,灿若繁星,然则如今,更是深若渊崖,几不可测。
父皇当初也有这样一双眼,只不过这一双更深,更浓,更难测。
其实吧,我就从没真看明白过这双眼里的意味。
我突然冲着这双眼龇牙一笑,瞅着那里头倒映着的一张瘦了吧唧的脸剐着三撇小胡子露出猥琐谄媚的笑容:“陛下您英明神武,陛下您圣明!”
不管怎么说,我现在就是个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切割的份,这么些年我也学会了,我一个小女子名垂青史的份轮不到我,何必要死要活闹腾?
尊严这东西,那更是富贵人的奢侈玩意,就跟个锦袍玉帛,弃了也没啥可惜的。
嗟来之食,你说你不吃,人家吃,死的是你,活的是别人。
哪个更实在?那不明摆着呢!
站在我面前这位大魏朝英明神武俊美非凡的皇帝陛下看着我这么一笑,眯了下眼,抿着薄唇一言不发。
这么几年下来,我觉着他越发的有压迫力了。
紧绷的脸部线条说明,我的讨好明显没能拍到他尊贵的臀部,反而似乎哪里惹到他老人家不快了,这令我分外的沮丧。
五年啊,这丫的功力还是不够深刻呀!
却见那一旁默不出声的令狐彦走上来几步,随手呈上个茶盏,递上:“陛下!”
皇帝眼皮子动了动,瞅着那茶盏面色突然松了几分,一撩衣袍,身后那个榆木疙瘩脸干脆利落的将一个大靠背椅子往龙屁股底下一递,正好接着皇帝坐下来的尊臀。
这一系列动作,配合的行云流水。
我不由暗暗赞叹,不愧是皇帝近身跟前的人,一个当朝内相,一个当年禁苑龙武卫云靡将军,这溜须拍马的本事那比起我这半道出家的,绝对不是高了一个段。
要不皇帝诳妓院这事,怎么能带这俩呢,
嗯,要学着点,拍马屁这种果然是没有最好只有更好的。
我瞅着优雅品茶的皇帝面色分明好了不少,非常狗腿的冲着那疙瘩脸道了一句:“常侍卫,您真是风采不减当年啊!”
这一屋子可都是握着我小命的主子,一个都不能得罪。
常麟的木头脸不自主的抽了抽,朝着我幅了幅:“公主过誉,末将不敢当!”
哎呦,还肯喊我公主,也不知是他胆子太大敢当着当朝皇帝唤我这前朝余孽叫公主呢,还是说明我这还有一线生机?
我希望是后者,所以分外殷切的看向正主皇帝陛下。
皇帝持着茶盏也正冲着我看呢,那眼里的意思,嗯,大有一种要将我生吞活剥了的感觉。
他突然也冲我笑了一下。
我顿时有一种天要下雨娘要嫁人,雷要劈死我这也是木有办法的事的感觉。
这人自打我认识他就没见着他笑过几回,当年为了能搏美男一笑,我那是什么荒唐什么面子都顾不得了,只是为了看他笑一笑我便能快乐上好多天,可是说老实话,这丫真太难刺激了,我看那脸部线条根本就是金丝穿的,火都融不化。
现如今他这无缘无故抽冷丁子一笑,不怎么大,也就是弯了下嘴角,却愣是让我觉着浑身打哆嗦。
毛骨悚然的感觉。
我觉着我看到明天太阳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了。
皇帝大人却慢悠悠道:“这么些年不见,你这磕碜人的本事,倒是依然没变!”
嗳?啥意思?我茫然的将尊贵的陛下宇文岚望着,他和颜悦色道:“我看你很有些长进,既然如此,可想好了?”
这没头没脑一句话立刻令我有一种如履薄冰的感觉,啥意思?想好啥?要干什么?
激烈的进行了一番深刻挖掘诚恳思考,我依然只得出一个结论,当年父皇每每喜欢逗人玩的时候就将话说一半,看着底下朝臣们抓耳挠腮故作沉思就是猜不透时的表情便会分外愉悦。
他和我说,为人君者,若是轻易被人猜透心思,那便显摆不出威严来。
现如今我觉着宇文岚这招,绝对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于是,我非常诚挚的表示出我的迟钝以彰显陛下的高深莫测:“请陛下恕罪人驽钝对陛下您的高瞻远瞩深谋远虑不甚明了,您能不吝赐教给指点个一二么?”
宇文岚貌似很满意我的配合:“朕刚才花了三千两黄金!”
他看着我顿了顿,我立刻谄媚的点点头,表示明白,皇帝陛下皱着眉嫌弃的挪开眼皮:“这三千两是做什么的,你应该很清楚!”
我又点头,想到他看不见,赶紧应了声:“是,是,是,知道!”
“我朝刚立,百废待兴,朕的内帑并不富庶,这笔钱财,总要花的值得一些不是么?”
见他又转头盯住我,我立马点头应和虚心等待下文,然则说到这,他便又不说了,只乌溜溜眼看着我,神情莫测。
我诚恳的思索了许久,终于恍然,诚心实意的道:“嗯,那陛下你可真是亏了,要不,您出去和菊花妈妈说,换一个来?我保证,她手下今儿个上的都是地地道道绝对不掺假的处,不会玷污您尊贵的龙身!”
要不说男人就是男人,这皇帝也是一样的,虽然我觉着,那皇宫里头明明该有大把的现成处子每日里洗刷的干干净净个个都是出身良好没有任何瑕疵但等着他老人家享用,而且纯免费不要钱,何必花这笔冤枉钱跑这地方来冒险,万一被清流看着了管你是杀伐冷血的皇帝他们照样骂你个狗血淋头。
那么冒险唯一解释就是人嘛,尤其是男人,搁着碗里看着锅里,现成免费太掉价,玩的就是心跳。
好吧,皇帝要嫖妓,也是无可厚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