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锦宫五年,死的妃子又何止十三位。今夜,是她的错也好,不是她的错也好,只要招惹到他,那么,离死也就不远了。即便她心中厌恶向他卑躬屈膝,却也只能审时度势,小心翼翼地说着每一句话。
卿夜微眯起凤眼,再一次死盯着她头上颤动不已的珠花,似笑非笑地问:“你句句不离死,句句不离罪,可为何朕一点也感觉不到你的害怕和你的不安呢?”
“皇上,奴婢惶恐。”
“惶恐?呵呵,既不怕朕,为何刻意如此表现?”他的话语那样轻盈,却让半月弯第一次感觉到了什么叫做紧张。难道,他真的发现了什么吗?还是仅仅只是在试探自己?
她不再言语,只是静静地半趴在雪地之上,卑微地低着头。
他望着她头顶上的珠花半晌,却再等不到她的只言片语。
若说君卿夜不怒,倒也不是,只是,对于半月弯,他是好奇多过于怒气,虽然她嘴上说惶恐,可她的表现,却让他感到新奇。在锦宫,每个女人对他都是唯唯诺诺,就算是当年他最宠爱的萱妃,对他也是一味的温柔体贴。
可眼前女子,却给人一种浑身是刺的感觉,明明近在眼前,但仿佛又远在天边;明明看得真切,却独独不懂她令人心颤的眼神。是的,那是一种极为特别的眼神,不敬、不怕,不冷、不热,似乎自己在她眼中,竟似无物。
他已习惯了被人高高捧在天上,这种被无视的感觉,倒真是头一回,他越发地想要了解她。
雪,仍在簌簌地落着,连她头顶的珠花上,都沾染了几片雪花,可她的动作仍旧那样恭敬,虽然因为长时间地保持下弯的姿势而有些打战,但她仍旧没有开口求饶。
终于,他微微笑了,但说出口的话,却令人感到异常冰冷。
“你既然钟情于跪坐雪地,那朕就成全你,不至明晨,不许起身,否则,死!”
他最爱说的一个字,莫过于“死”。很多时候,半月弯都觉得他是热衷于这个字的,但这一刻,听到这句话,她反而松了一口气。
“奴婢谨遵圣意,望皇上息怒。”
仍旧是清越的声音,却多了几分欣喜。这份欣喜同样让君卿夜不解,他竟从未想过,自己的一个“死”字,还能换来除了害怕以外的另一种情绪。这让他迷惑,也让他更加好奇,但他并不躁进,只是缓缓扭头,对风赢说了一句:“走吧,朕乏了。”
风赢望着眼前娇小的身影匍匐在雪地上,似有不忍,但终究还是强迫自己扭过头来,对君卿夜回了一句,“是,皇上。”
君卿夜玩味地看了一眼风赢的表情,似乎也有话想说,但同样忍了下去,只是,半眯起的凤眼中,似又露出几许得色。再瞅一眼雪地上白色的身影,他的笑渐渐淡去,换上了一抹高深莫测的表情。
半月弯的心微微发着抖,虽然没有抬头,却能明显地感觉到他冰冷的目光正落在自己头顶。她不明白他打着什么主意,却再一次地感到了紧张。他,到底在想什么呢?
他人还立在原地,半月弯却突然清亮出声,“奴婢恭送皇上!”
一声恭送,让他的嘴角又起笑意,都开始赶人了啊,胆子不小!在这一刻,原有的怒意,似都消于无形,他竟真的转身要走,心道:便是称了她的心也罢,反正,也是该回殿休息了。
走了一会儿,君卿夜突然停下脚步,似无意地问:“风赢,你是否觉得朕太过无情?”
“皇上为何有此一问?”风赢一直跟在君卿夜身后,见他停下脚步,也自然而然地立在一侧。只是,听到他的问话,他却吃了一惊。跟在他身边十年有余,他是第一次如此问自己,而且还是因为一个小小的宫女。
“雪夜罚跪,是否太过?”
他自认无情,从不曾对谁心软,只是今夜,他破例之事太多,就连自己也颇觉意外。但话一出口,他才发现自己竟真的想要一个答案。
风赢为难地看着他,嗯嗯啊啊了半天,也没有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君卿夜知他为难,也不给他压力,只道:“但说无妨,朕今夜想听句真话。”
风赢再一次露出惊讶的眼神,似乎以为自己听错了一般,末了,却也只是嘿嘿傻笑道:“无情与否,皇上不是已经有自己的看法了吗?何必再问末将?”
“朕有看法了吗?”
“皇上既然问得出,那便是皇上自己心中已有了答案,只不过想要末将确认一下而已。”见君卿夜心情甚好,风赢的胆子也大了起来。
闻言,君卿夜也不生气,只是拧着眉头思索了一阵,末了突然又问:“那你觉得,朕是不是应该回去让她起来呢?”
“皇上还想回兰陵殿?”风赢倒吸了一口气,要不是正立于君卿夜身前,他甚至开始怀疑说出此话之人,是否本尊了。
“还是算了,依朕所看,她倒也不见得真的这般听话,兴许现在都已自行起身了也说不定。”说到此处,君卿夜蓦地回头望向兰陵殿深处,许久又淡淡道:“走吧,朕这次真的乏了。”
风赢点了点头,倒也没有再说什么,只是一路上总是会不由自主地偷望君卿夜几眼,揣测着他一日三变的心思。
送了君卿夜回殿休息,风赢却是心事重重,本该出宫回府的他,又辗转回到了方才离开不久的兰陵殿。并非他多疑,只是这个叫沙迷蝶的宫女,总是会让他产生一种很奇怪的感觉,且不说君卿夜对她的态度,仅是她今夜所披的那件雪氅,就足以让他惊讶万分。
如未记错,那件雪氅是雪美人三年前所得,而雪美人亦是入主兰陵殿的第五位妃子。可现今,那件雪氅居然出现在她的身上,怎能不让他心生疑虑?
方才君卿夜也曾言及想知道她何时入宫,如今,照他看来最少三年有余。这三年来,她一直待在兰陵殿吗?还是说,她只是凑巧同侍了雪美人和虞美人?带着这样的疑问,他重返兰陵殿,只为一探究竟。
只是,当他赶到殿前,梅树下哪还有她的身影?细细查看了已铺上一层浅浅雪花的跪印,他再一次惊叹君卿夜的判断。果如他所言,在他们离开之时,她已自行起身回殿休息。她竟敢视圣谕为无物,如此大胆的宫女,他生平还是头一回遇见。
兰陵殿内的烛火已灭,想来她已休息,若是硬闯,说出去也有违礼法。风赢沉吟半晌,终还是忍不住提足运气,偷偷潜入殿内。
兰陵殿的主子们虽然位份不高,但也个个荣宠一时。是以,兰陵殿也是锦宫中一座较大的宫殿,风赢转了许久,方才找到她的房间。
雪夜,虽无月光,但窗外映入的雪光倒也明亮,他并没有费力便看清了她的睡姿。许是被褥不够厚实,那件雪氅也铺盖在她身上。看到这样的情形,风赢心念一动,难道她会穿那件雪氅,只是因为没有御寒之物?
离得越近,风赢的心跳越快。熟睡中的她,有着宛若婴孩一般纯净的面孔,纤长的睫毛,在雪嫩的脸庞上,投下几许的暗影,却更添柔媚,她的脸美得让人移不开眼。
风赢的心越跳越快、越跳越急,似乎要跃出胸腔,那么激烈、那么狂热。他大口地喘着气,退后好几步方才定住身形。再望向她,他心中奇怪:后宫佳丽三千,他自问定力极佳,在她面前,怎会突然失去自制能力?
试着又靠近几步,却越发地觉得她的美让人惊心动魄,仿佛勾走了他的魂儿。
他不敢再上前,只远远地盯着她的脸,分明觉得她只不过比常人美上几分而已。只是,方才的感觉,又真切得让他不敢忽略。她究竟是怎么样的一个女人,为何会让人产生入魔般的感觉?
蓦地,他心中一惊,他为探她底细而来,却不想自己也为她所惑。他是怎么了?怎么会在这个时候迷失自己?不过一个女人,不过一个宫女而已,竟然会有如此能力,他不敢再细想下去,只是迅速地掠出她的房间。
立于殿外,风赢心乱如麻,却暗下决心:沙迷蝶,不管你是人是妖,我定让你露出本性,决不让你扰君清梦,为祸锦宫。
雪夜,如莹似梦。
半月弯于暗夜之中缓缓睁眼,清冷的美目,此刻饱含怨气,她知他来过,亦知他还在殿外徘徊。
倏地,她翻身而起,掠至窗前探看他的行迹,只见他眉头深锁,似有不甘,但神志并不混乱。半月弯心中暗暗惊叹,中了她的迷术,居然能迅速抽身而退,果不愧为大周国第一神人猛士。
半晌,许是觉得再留无益,风赢疾步而去。半月弯松了一口气,在房中徘徊,心到底还是乱了几分。她隐匿深宫五载,经历重重风雨,均不曾被识穿身份,却不想只是一面之缘,便要让她五年心血前功尽弃,要她如何心安?
原以为这锦宫重重,只需防君卿夜一人,不承想,半路又杀出一个风赢。她粉拳紧握,俏颜冷霜,暗暗咬牙,“风赢啊风赢,十年前,你杀不了我;十年后,你同样不能。无论你是否大周第一神将,我,半月弯,在大仇得报之前,决不会死。”
整个锦宫,由六大殿组成,分别为:鸾凤殿、栖梧殿、兰陵殿、飞翔殿、琦轩殿、承欢殿。其中,鸾凤为主宫,皇帝所居;栖梧为中宫,皇后所居;琦轩为正宫,太后为居。君卿夜为大周第九位皇帝,因其并未立后,栖梧殿这几年来一直都无人居住,但每逢初一十五,君卿夜都会抽空来栖梧殿坐一坐。今日又是十五,正是月圆之时,君卿夜独坐殿外,饮酒望月,原本飞扬跋扈的神情,此刻衬着月色,倒有几分凄凉之意。他独自斟饮了几杯,却是意兴阑珊。
随侍在侧的梓桐终于看不下去,出声劝道:“皇上,您对萱妃娘娘的深情,娘娘泉下有知,定然欣慰不已。只是,娘娘生前那般看重皇上的龙体,还望皇上看在娘娘的分上,不要再为娘娘的仙逝而伤怀。萱妃娘娘也是会心疼皇上的。”
“梓桐,你真的觉得萱儿不会怪朕?”君卿夜抿唇淡笑,笑意竟淡得让人看不真切。最是寂寞帝王心,分明处于万花之中,个个想爬上他的龙床,却无人进得了他的心。多年来,唯有一个萱妃,但偏偏又是无缘白头,怎不叫他遗憾?
“皇上,您是一国之君,忧国忧民乃您的天职,萱妃娘娘会明白您的。”梓桐由衷地说着。她本是萱妃侍女,萱妃去世之后,君卿夜便收她在旁侍候,对她颇为看重。
君卿夜微微抿唇,似笑非笑道:“梓桐,你去吧,朕想单独待一会儿。”
“是,皇上。”梓桐本想劝其回宫休息,可她更明白多说无益,是以,倒也不再啰唆,只躬身退下,留他一人清静自处。
风过,树影摇曳,殿前的梅树带着清寒之气,抖落几片花瓣,不偏不倚,正落入他桌前玉杯。他举杯端详了一阵,感慨般地发出一声轻叹,“萱儿,朕以为这世上唯你偏爱雪夜望梅,却不承想,这世上倒也还有痴人。”言罢,他举杯痛饮,却是连那杯中梅花,也一并吞入了腹中。
酒后微醺,君卿夜单手支额,在月下假寐,隐隐约约间,仿佛又看到萱妃的身影,他起身追了过去,“萱儿,萱儿。”
梅林簌簌,复又飘落几片花瓣,只见漫天夜雾,星如晶石,整个栖梧殿仙气缭绕,美轮美奂,只是,又哪来萱妃身影,不过是酒后幻象而已。君卿夜茫然若失,也只有在栖梧殿内,他才会毫不遮掩自己的情绪。
失落片刻,随即恢复,他本性凉薄,又怎会为一些幻象过多伤怀?正欲抽身离去,耳边却又传来女子嘤咛之声。
“痛。”
细若蚊蚋般的声线,带着些凄绝苦痛,虽轻若无语,但君卿夜却听得真真切切。
“谁在那儿?”栖梧殿空废多时,除他以外,又怎么会有外人侵入?
君卿夜凤眸微凛,朝声音传来之处缓缓靠近。尚未消融干净的积雪之地,一素服女子伏地而卧,嘤咛之声便是出自她口。
女人,出现在栖梧殿的女人,无论是何目的,在他君卿夜的心中,唯有一死,方能解恨。
不再靠近,君卿夜只是木然转身,唤了梓桐出来,是死是活,交于她手即可。跟在他身边这么些年,面对这样的情况,梓桐自会知道如何处理。
悠然坐回桌前,将手中玉杯置于桌上,眼角余光却见梓桐匆匆而来,面色异常。
“皇上,皇上,她、她的长相…”梓桐哆嗦着嘴唇,似激动,但更似害怕。
君卿夜冷冷淡淡地瞥了她一眼,不耐道:“长相?有话直说。”
“皇上,奴婢斗胆,想请皇上亲自看看。”梓桐并未抬头,只是双肩耸动,声音之中带着惧意。
“一个身份不明的女子,值得朕亲自去看?”今夜,他并无心情做一些无谓之事,是以,对梓桐说话的口气也变得异常冷冽。
梓桐微微颤动了一下,末了,却是打着哭腔道:“皇上,她、她长得像萱妃娘娘。”
“有多像?”君卿夜的声音似乎更为冰冷了,眸中不屑之意越来越浓烈。
梓桐整个人几近伏地,却仍旧颤抖着说出了那四个字:“一模一样。”
锦榻上的女子,不仅脸色惨白,身上简直可以说是体无完肤,连太医看了都摇头不已。
君卿夜一直紧拧着眉头,看着锦榻上女子的脸,他起初不信,这世上若说相似之人,倒也不在少数,可担得上这“一模一样”四个字的,除了双生子以外,却找不出几个。
可她竟真的生了一张和萱妃一模一样的脸,甚至于闭目呼痛时轻拧起的眉头,都让他觉得那样熟悉,太像了,实在是太像了。
他淡淡启唇,询问太医:“她怎么样?”
“回皇上,恕老臣直言,性命堪忧啊!”
仅四个字,足以让君卿夜的眉头再锁。他并非糊涂之人,亦明白锦榻之上的人并非萱妃再世。只是,当年萱妃重病,他眼睁睁地看着她芳华早逝,那种感觉太过难受,他实不愿再承受一回。
虽然这女子身份可疑,但躺在榻上的她,却时刻提醒着他当年的无奈,就算她不是萱妃,他也不愿让她再死一回。
“救活她,否则,你陪她一起死。”
无情之语甫一出口,那太医已整个人都瘫软在地,“皇上饶命,并非老臣不愿救她,实在是力有不逮啊。此女子因外伤过重引发伤寒,又因拖延救治,已成痨病,无药可医啊皇上。”
“无药可医也得医,朕不想听任何推脱之语。”无药可医,他最痛恨的就是这四个字,他不允,就算是老天要抢人,他也要再争上一争。
“皇上饶命,皇上饶命啊!”那太医哆嗦成一团,君卿夜无情,整个大周国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他自知无法医治那名女子,只能跪求饶命。
君卿夜听得心烦,怒吼:“滚出去。”
太医闻得此言,心中窃喜,顿时连滚带爬地出去了。可怜他年老体迈,跑得太快太急,以至于在殿门的高坎处猛地又摔了一跤,爬起来时,人已是鼻青脸肿了。


第二章 神医宫女
君卿夜面色无波,但眸中已寒霜一片。
梓桐立于榻前端看床上女子,更是懊悔。本以为可救她一命,不想却又重伤皇上一回,早知如此,不如任她自然死去,倒也省事许多。
鸾凤殿内一派肃穆,君卿夜不悦,谁也不好过。终于,那个跟在君卿夜身边多年的小太监怀南,壮着胆子站了出来,“皇上,奴才有事禀报。”
君卿夜冷眸扫过怀南,倒也没有冲他发火,只淡淡问道:“何事?”
怀南暗暗松了一口气,恭敬道:“皇上,三个月前,飞翔殿的主事总管张大理似乎也得了痨症,但现在他还活得好好的。所以奴才觉得,不妨问问张总管是找何人为其治病。”
“此话当真?”
原本已失去信心,却在听了怀南的话后又燃起一丝希望,连君卿夜自己也觉得可笑,只不过是一个长得像萱妃的女子,竟能如此牵动他的心。
“皇上,奴才所言,句句属实。”
“那还不快去把那个张总管找来?”君卿夜尚未开口,梓桐倒是抢着开了口,她比任何人都了解君卿夜对萱妃的深情,是以,她非常想救活床上女子。就算是个替代品,只要能让皇上的眼中不再有忧伤,梓桐也就心安了。
闻言,怀南立时弯腰而去,小腿儿跑得比谁都快。
半炷香后,怀南领了人过来,君卿夜抬眸看他半晌,方才沉声问道:“病好了?”
张大理跪在地上,大气也不敢出,听得君卿夜发问,方才小心道:“托皇上洪福,奴才的病已痊愈。”
“痊愈?”他挑眉,狭长的凤眼中掠过流光。
“是,皇上。”
君卿夜又观他面色,确实与常人无异,于是又问道:“哪位太医为你诊治?”
“奴才不敢欺瞒皇上,奴才得了那病之后,太医们都说奴才只能回家等死,奴才是心灰意冷,后来奴才得知宫中有位神医宫女,便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吃了她几帖药。可没想到,那位宫女妙手回春,竟真的治好了奴才。”
张大理的话说完,鸾凤殿内的所有人都吓了一大跳,御医治不好的病竟然让一个宫女给治好了,这要传了出去,太医院的御医们哪还有脸待在锦宫里?
“宫女?”君卿夜原本还冷若冰霜的寒眸,在听到这两个字的时候忽而变得迷蒙起来,许久,方才又呢喃般地说了一句,“最近,这锦宫的宫女似乎都越来越有意思了呢。”
此言一出,梓桐和怀南对望了一眼,不知皇上为何会发出如此感叹。
梓桐心急,便插口问了一句:“张总管,敢问是哪宫的婢女?”
张大理如实说道:“不瞒梓桐姑姑,是那兰陵殿的沙迷蝶。”
话落,君卿夜的双眸中似又燃起了点点火苗,“沙迷蝶吗?妙哉,妙哉,果然又是一个奇妙之夜。”
闻言,殿内之人个个面面相觑,唯有梓桐一人神情古怪地看了君卿夜一眼。
“皇上,奴才这就去请沙宫女。”怀南心急救人,马上提出去请人。
君卿夜似乎并未上心,嗯了一声。只是,他那凤眸之中,似又多了一些让人看不清也读不懂的东西。
夜已深,半月弯本已入睡,却被一阵急促的拍门声所惊醒,披了件外衫来开门,却见君卿夜身边的怀南公公一脸焦急地候在门外。
拢了拢肩上外衫,她淡声问道:“怀公公,夜已深,何事造访?”
怀南对她施了一礼,“沙宫女,多有打扰,只是人命关天,还请你马上跟咱家去一趟鸾凤殿。”
听到此处,她心跳如擂鼓,但面上却并无异样,佯装镇定道:“鸾凤殿?皇上要见我?”
“说来话长,还请沙宫女先跟咱家走,一路上,咱家自会讲明一二。”怀南倒也客气,只是心中焦急,不想浪费时间。
半月弯心知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也就不再多问,只淡然道:“怀公公稍等,待奴婢换身衣裳,便马上随公公前去。”
“沙宫女请吧,咱家在此候着便好。”
点了点头,半月弯不再言语,只是缓缓地带上房门。
虽不知到底何事,但看怀南神色,半月弯倒也安心,若真是识穿了自己身份,怀南不会如此礼遇自己。她并未多想,只道是走一步看一步,到了鸾凤殿后,唯有见招拆招了。
一路上,怀南跟半月弯大约地说了说事情的缘由,当得知前去鸾凤殿只为救人之时,半月弯却是蛾黛轻拧。求医之人能让君卿夜如此上心,唯有一个理由。在锦宫中五年,看过太多的起起落落,想来,又有佳人承宠了。
入得鸾凤殿,并不见君卿夜身影,倒是那梓桐姑姑,将她亲迎至了内殿,指着榻上的女子道:“太医说她是风寒引发痨症,你可能治?”
“姑姑说笑,奴婢不过一名卑微宫女,又如何敢托大?”虽不是君卿夜本人问话,但梓桐必受命于他,况且榻上之人她还不及探看,话自是不能说得太满。
梓桐冷冷一笑,“我知你口齿伶俐,自是不会同我实讲。不过,你当知道,皇上能让你来,便是用了心,你若聪明,该知道如何做对你才是最好。”
“谢姑姑提点,奴婢自会尽心尽力。”生老病死,人之常情。便是神医再世,也会有治不好的病,救不了的命,半月弯虽精通医理,但痨症并非小病,她也没有十分的把握。
梓桐不再多言,只用下巴往榻上示意。半月弯会意,施施然上前,望闻问切,好不认真。
君卿夜立在屏风后,微微眯了眼,透过半纱质的屏风,不时地观看着半月弯的身影,虽看不真切,倒也别有一番意境。自她入殿伊始,他便在这屏风之后落座,本不欲躲她什么,但思及之前种种,君卿夜仍对她心生好奇。
普通宫女、大胆宫女、神医宫女,到底哪一个才是她的真实面目?锦宫美人万千,个个挤破了头地想要在自己面前好好表现,只有她似乎对自己避之唯恐不及。他虽习惯了别人对他的惧意、恨意,但对她的表现,他心中不解。
若说不怕,她似乎又处处小心;若说太怕,她似乎又胆大妄为。如此神秘的宫女,他居然到现在才发现,不得不说,她实在隐藏得太好了。
细思之余,他再度凝眸,透过纱屏却正对上她如雾的双眸,仿佛灼到了一般,她瞬间垂眸。而他,却于纱屏之后,牵起唇角微微笑了,心道:原来,她也并非真的天不怕地不怕啊!
半月弯的心狂跳不止,果然还是大意了。入殿之时,不见他身影,以为他真的不在,便松懈了防备,倒不承想,他竟然就坐在屏风后偷偷看着自己。
一紧张,手便有些发抖,试了好几次才勉强把出床上女子的脉息,确实是太微弱了,要不是她胸口还在微微起伏,看上去几乎与死人无异。医者父母心,她自知再分心下去,便治不好人,于是静静收敛心境,暗自吐纳,待心境如初,方才再次诊脉。
这一探,她暗暗吃了一惊,此女子体内似乎还有一股子邪气在四下乱窜,痨症?看似是,实则不然。她暗自蹙眉,片刻,脑中似有灵光一闪,她再看向女子,女子面上被几缕乱发遮挡,无法看得真切。她缓缓抬手拨开女子额前乱发,待看清她容貌之时,立时了然。
在她恍惚的时候,女子微微睁了眼,接着便是一阵惊天动地的咳嗽,甚至都咳出几许血丝,半月弯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马上伸手为其顺气。待女子终于平静下来,她方才离开床榻,下笔开方。
梓桐一直静立一旁,见她终于起身,马上迎了过来,“怎样?”
“她的病甚为严重,奴婢自当尽力,生死与否,都要看她的造化了。”在锦宫,话不能说太满,要不然,脑袋就会掉得太快。虽然已知其病因,但半月弯嘴上仍旧留了分寸。
“你这是说的什么话?你能治不能治,总得给个话吧?”梓桐心中焦急,事实上,这女人要不是长得像萱妃,她也不会费这个心思了。可如今连皇上都惊动了,要真救不回来,她就变成好心办坏事了。
半月弯写好药方,递与梓桐查看,“姑姑,医者治人病,不能救人命,若老天要收她,奴婢自是阻拦不住的。”
“你倒是能说会道,若是医不好,便早早开口,省得浪费皇上的时间。”嘴上的话虽严厉,但梓桐亦知,太医们都束手无策,除了半月弯,也实在是没有别的选择。细看手中药方,竟发现不是什么特别药物,她顿觉不解,“如此便可治她?”
“是,如此便可。”
“你且实话告诉我,你有几分把握?我不是皇上,你也无须对我话说三分留七分。”梓桐严厉了起来,面色不佳。
半月弯垂头细思半晌,抬头之时,却是掷地有声地道:“奴婢治得了。”
她的话刚落下,屏风后的君卿夜便按捺不住拍手而出,“有趣,有趣。你这个宫女好生大胆啊,明知朕在此,竟然也敢答得如此肯定。”
半月弯轻盈地跪了下去,再次垂首道:“奴婢不知皇上在此,皇上恕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