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蓝的阴火遇风不灭,加上了春妖的阴魂后,红彤嫁衣更快地燃烧起来。
寒生这才感到一阵灼热,还没有反应过来,下一瞬,人已经身在了百鬼潭里。
春妖焦急地抱着她,冰冷的潭水却并未浇湿他们身上燃起的阴火,红彤嫁衣更是脱不下来。
正焦头烂额之际,一件更惊异的事发生了。
五根蓝孔雀羽已全部用完,幽明额环泛着微光,感应到了一种熟悉的气息,慢慢地从春妖额上脱了下来……
春妖颤声道:“不!”
寒生明白过来,酸楚又欣慰地一笑,看着幽明额环覆上了她的额头……
她终于,可以换他自由了。
额环覆上的那一刻,春妖与寒生猛地睁大双眼,如遭电击。
眼前一幅幅画面闪过,俊秀纯真的少年,潭中升起的水雾,幽蓝缭绕的女子面庞,前尘往事汹涌而来,被封印的回忆纷纷释放……
(八)轮回纠缠
“我是百鬼潭的主人,春妖。”
“我叫寒生,出生在寒露那一天,生来便没有影子的。”
“哦,原来如此,我却也是没有影子的。”
波光粼粼的潭边,墨发如瀑的女子浅笑盈盈,赠给了少年一尾蓝孔雀羽。
一样的对话,一样的场景,身份却是颠倒过来——
这一生的春妖与寒生,赫然竟是上一世的寒生与春妖!
尘封的记忆被悉数唤醒,相拥着的两人泪眼对望,脑中转过生生世世的纠缠……
从第一任春妖便开始的轮回循环,春妖、寒生、寒生、春妖……
这一世他害她,下一世她害他,因果不息,逃不掉的宿命。
而记忆,便累积着封印在幽明额环中,只有最后交换的那一刻才能回复清明,而自由的灵魂却又要轮回转世,进入下一世的纠缠了……
这种生生世世的折磨,是天帝对他们的惩罚。
确切地说,是对“他”的惩罚,所谓的他们,其实是一个人——
那个当年在天上看守忘川的仙人,春妖。
仙人坐在树下,自说自话,自斟自饮,和自己下棋,寂寞地度过了千年。
有一日,他实在耐不住寂寞了,便突发奇想,用自己的影子化出了一个女子。
女子长发如瀑,眼眸若水,含情脉脉地望着他。
那一日是恰巧是寒露,他便为她取名寒生。
从此他不再寂寞,每日与寒生对弈抚琴,逍遥自在。
不知不觉中,他竟爱上了温柔似水的寒生,爱上了自己的影子!
他们相互陪伴,看长风掠过浮云,浑然不觉岁月悠然。
直到那一天,他们又在树下下棋,痴迷地望着对方,却没有发现有一只厉鬼挣脱了忘川,等到察觉过来时,已经来不及,仙人酿成了一场大难!
天帝震怒,不仅将仙人罚下百鬼潭,还要他与他的影子生生世世痛苦纠缠,不得解脱。
“我们终究逃不过宿命啊……”潭水中,寒生伸出手抚上了春妖的脸颊,泪流满面。
春妖摇了摇头,眸中波光闪动,像是想起了什么,他含泪一笑,一字一句道:“我们一起,改变这个宿命,好不好?”
寒生满脸泪痕地点了点头,含着笑吻上了春妖。
清冷的月下,两个身影身影深情拥吻着,一起沉到了潭底。
红彤嫁衣依旧在燃烧着,幽蓝的阴火包裹着他们,火舌一点点将他们舔舐……
百鬼潭边,浮衣在月下摆动着蛇身,忽然觉得有什么落在了她身上,她抬头一看,发出了一声惊叹。
天上竟下起了飘飘洒洒的桃花雨,淅淅沥沥的雨水中,夹杂了无数的桃花瓣,如梦如幻,浮衣一时看痴了。
波光粼粼的水面上,不知什么时候悄悄开出了一朵并蒂幽莲,在桃花雨中缠绕依偎。
浮衣望着水面,眼角流出了一滴眼泪,滑进了嘴里,温热苦涩。
她舔了舔嘴角,轻声呢喃:
“奇怪,这是什么,为什么这么苦……”、
(九)风过嫣然
缘起缘灭,终于如风消散。
百鬼潭下了一场桃花雨后,春妖便消失了,这场生生世世的纠缠终是到了尽头,天帝望着水镜里的情景,一声叹息,也罢……
波光粼粼的水面上,那朵并蒂幽莲静静依偎着,风中似乎传来一阵笑声。
“寒生,该你走下一子了。”
那年他与她对饮忘川
云烟缭绕的棋盘
他轻轻拂去了肩头的一片花瓣
人间便下了一场桃花雨
(完)


第2章 白扇
色衰爱弛,风华不再,世间女子对美貌的追求往往会成为一种执念,如猩嗜酒,鞭血方休。
而白扇要的,便是这份执念。
如果予你美貌皮囊,换你十年寿命,你,换不换?
(一)
赵家庄的小姐今日出嫁,喜乐鞭炮响了一路,好不热闹。
下轿时一阵风吹过,掀开了盖头的一角,围观的众人惊鸿一瞥下,纷纷发出惊叹之声。
明眸善昧,肌肤赛雪,赵家小姐竟美若天仙!
早闻赵小姐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却一直待字闺中,无人得见真颜,今日一见,当真是绝世佳人。
一片啧啧称赞中,红盖头下赵小姐轻抚上自己的脸颊,嫣然一笑。
半个月前,她还在房里捧着嫁衣,对镜自怨自艾。
镜中的人脸大如饼,肤色暗沉,眯眼塌鼻,实在是丑陋不堪。
她越看越绝望,伤心之下伸出手就想把镜子砸掉,却一个声音在身后淡淡响起:
“女为悦己者容,赵小姐愿意做笔买卖么?”
她惊骇回头,房里不知何时多出了一个白衣女子。
女子一身轻灵之气,长发如瀑,头上插着扇子,颈间一枚玉梳饰样的吊坠,眉眼清冷,绝美脱俗。
赵小姐立时看痴了,一只手不由抚上了自己的脸。
女子望向她,取下头上的扇子与颈间的玉梳,在手心一摊,一片荧光中,扇面与玉梳瞬间扩大了数倍,她声音清越,却又带着无尽蛊惑:
“我能予你美貌皮囊,只要你付十年寿命,你可愿意?”
(二)
白扇的买卖一向明码标价,价格在五年至二十年寿命间不等,童叟无欺。
流云梳,浮烟扇。
她轻轻梳过一个个女子的长发,那双双渴求的眼眸凝望着皎如明月的扇面,按照她的指示,在心中想着最为欢喜的事情。
浮烟扇上便会幻化出各种各样的场景。
有时是一片花海,有时是清风掠过浮云,有时则是春雨绵绵的小楼……
云烟缭绕间,流云梳一下又一下地梳着,便成全了世间女子一个个瑰丽的梦。
有一位相国夫人,原已貌极,却仍怕拴不住相国的心,巴巴地用五年寿命换得锦上添花。
还有一位姑娘,颜陋不堪,整个北陆南疆只怕也找不出比她更难看的人了,她孤苦了一生,只愿寻一良人相伴相依,白头偕老。
感受到她强烈的渴望与执念,于是,白扇出现了。
这是她收取过的最大一笔酬金,整整二十年寿命。
交易之前她一声叹息,问女子当真不悔?
女子面庞坚毅,眸光闪动,宁死无悔。
于是她便成全了她,缭绕的云烟中,丑陋的容颜脱胎换骨,女子终于获得了一生渴求的美丽。
她觅得了如意郎君,实现了贤妻良母的夙愿,却在成亲三年后,死于一场大病。
弥留之际,她望向虚空中的白扇,苍白一笑,唇角喃喃了三个字。
我不悔。
不悔用寂寥一生,换得这三年欢愉。
她心满意足地去了,却叫白扇郁郁难抒。
这份成全,究竟是对还是错?
月下湖边,她轻轻取下颈间的流云梳,摊开在了手心,梳身立时扩大了数倍。
荧荧微光中,那玉色温润的梳身上,幻出了一个小小的身影,缩在虚空安静沉睡着。
那是一个五、六岁大的女童,眉眼清秀,周身笼着荧光,就如一个小精灵般。
白扇的眼底瞬间溢满了柔意。
“阿苏,阿苏。”
她轻唤了几声后,眼眶竟不觉湿润,良久,她默然叹道:
“你说我这样做,究竟是对还是错?”
凉月寂寂,她的阿苏自然不会回答她,夜风中却传来一个男子的声音:
“错、错、错,当然是错了,害人性命,更是错得离谱!”
她一惊,瞬间收回流云梳,倏然转身——
月色下,一个身影从树上翻了下来,落在地上,懒洋洋地朝她一笑。
“妖精,做了坏事又心里不安,你倒是有趣。”
(三)
剑眉星目的少年,抱着剑挑眉望向她:
“师父说大部分山野精怪化作女子都是貌美如花的,怎么你这个扇子精却一脸的愁云惨雾,活像个黑寡妇,真叫小道士我收妖都提不起兴趣。”
少年双手一摊,一副无奈的模样。
白扇不去理会他的调笑,只暗自凝神,冷着一张脸道:
“我饮风霜雨露,吸日月精华,从不曾害人性命,不过是你情我愿的买卖,你不去捉那些厉鬼,反倒纠缠于我,是个什么道理?”
少年勾了勾嘴角,无赖一笑。
“道士捉妖,天经地义,谁要和你讲道理。”
话一出口,长剑同时出鞘,挟风直直逼近白扇,白扇一个闪身,头上的浮烟扇已落入手中,瞬间扩大,向长剑凌厉扫去。
白影青衫一触即发,在空中一番交手缠斗。
飞沙走石间,林中却忽然传来了一阵难闻的异味,少年神色一变,一个后跃,竟扔下她向林中匆匆追去。
临走前,他回头一望,一双眼眸漆黑透亮,在月色下粲然若星。
“妖精,我还会回来找你的。”
白扇收回浮烟扇,细细一闻,辨出那异味乃尸鬼身上的味道。
看来这小道士原是在追这只尸鬼,却不知怎么缠上了她。
白扇摇了摇头,暗叹流年不利,身形一闪,踏风而去。
她不会知道,自己已经惹上了一个大麻烦。
百鬼潭的百鬼群妖没有不知道这样一个名字的,伽兰天师。
他云游四方,法力高强,专门降妖除魔,叫一众小妖闻风丧胆。
而她惹上的这个麻烦,便是伽兰天师的小徒弟,不凡。
(四)
乌衣巷口,落日余晖。
白扇这笔生意的主顾,叫做余娘。
简陋的小屋里,躺在床上的女子,面容憔悴,满头白发。
竟是未老人先衰。
余娘艰难地坐了起来,白扇打量了她一眼,虽是病容衰残,却不难看出她原是个极秀美的女子。
她望着白扇,颤着手抚上满头白发,气若游丝:
“我家相公要回来了,他考取了功名,要来接我进京了……我不想让他见到,见到我现在这副模样……”
白扇叹了口气,这笔生意,她并不想做。
余娘的模样一见便知时日无多,哪还有多余的寿命付给她呢。
她皱眉道:“你还是好生养病吧,你相公若是真心对你,不会嫌弃你的。”
余娘的泪水立刻夺眶而出,挣扎着从床上翻下来,跪倒在白扇面前。
“求姑娘成全,要我付出任何代价我都愿意……”
嘤嘤哀求中,又是一出戏里唱烂的桥段。
娘子在家苦等了十年,上京赶考的相公忽然说要回来了,旁人都道他在京都早已娶了大官的女儿,平步青云,此番回来只是为了休掉糟糠之妻。
痴情的女子却不愿相信,只想回复当年的桃花娇颜,再对心上人嫣然一笑。
白扇摇了摇头,扶起余娘,淡淡道:
“我的最低酬金是五年寿命,你觉得自己能付多少?我是不做亏本生意的。”
余娘一急,还想说些什么,却是急火攻心,一口鲜血喷出,她死死抓住白扇的衣袖,泪眼决绝:
“我知自己时日无多……只要再见他一面,再见一面就好……”
苦苦哀求中她头一偏,昏死过去。
地上血迹斑驳,殷红点点,像一树枝桠缠绕的桃花,芳菲落尽。
白扇的手轻颤起来,这一地鲜血灼伤了她的眼,眼前画面闪烁,火光、惊雷、温热的身体挡在了她身前,鲜血四溅……
那年百鬼潭的寒夜,她抱着即将魂飞魄散的阿苏,跪倒在主人春妖面前,也是这样撕心裂肺的决绝。
“只要再见一面,再见一面就好……”
倔强泪眼中,春妖怜惜一叹,施尽法力强留住了阿苏一缕魂魄,锁在了其真身流云梳里,交给了她。
从此她便踏上了收集寿命的漫漫长路。
凡人十年,可换阿苏一年修为。
这流云梳上,如今已积累了数百年的寿命,却还是远远不够。
她的阿苏,还只能幻出孩童的模样,附在这流云梳上。
有时她是静静沉睡的。
有时她是醒着的,会睁着滴溜溜的大眼睛,望着她眉开眼笑,用软软的声音轻轻唤她:“姐姐,姐姐。”
她常常叹世间女子用情太深,执念太深,最终伤人伤己。
却不知,雾里看花,看不清的总是自己。
为你跋山涉水,为你等候一生,不弃不悔的漫长岁月中,只要再见一面。
再见一面,就好。
白扇抚过余娘的白发,涩然一笑:
“也罢,便做一次亏本买卖吧。”
屋顶上,少年抱剑支着头,透过瓦片间的空隙,将屋里的一切静收眼底。
星月下,他的眼眸漆黑透亮,唇角一弯。
“真是有趣的妖精。”
(五)
孟兰生一走进屋里,房梁上的白扇便闻到了一阵似有若无的异味。
她皱了皱眉,难道附近有只尸鬼?
余娘迎了上去,按捺不住内心的激动,桃花般的脸上闪过一抹红晕。
孟兰生却嫌恶地避开她的手,从怀里取出一样东西,冷冷地甩在余娘身上。
“这是给你的休书,从此我们再无瓜葛。”
余娘如遭电击,捧着休书颤抖着身子,不可置信地望着孟兰生,孟兰生却看也不看她一眼,甩着袖子便要走人。
白扇眉头一蹙,见余娘哭喊着扑了上去,拖住孟兰生的腿,一声声唤着“相公”不让他离开。
果真是这样的结局,痴情女,负心汉,甜如蜜的誓言,到头却是饮鸩止渴。
白扇摇了摇头,却忽然发现,房里的尸气竟骤然变浓,正觉不对时,接下来的一幕让她大吃一惊!
那孟兰生被余娘拖着,渐渐不耐烦起来,眸中杀气毕现,竟缓缓扬起手,朝余娘头顶毙去……
白扇一惊,不及细想便跃下房梁,一把掠过余娘,那尸气在这瞬间扑面而来,浓烈至了顶点!
孟兰生一招未得手,面目扭曲地望向她,一脸狰狞。
白扇这才悚然发现——
这尸气竟是从他身上发出来的!
还来不及反应,孟兰生便已伸出獠牙扑向了她,白扇护着余娘,浮烟扇不及出手,眼见孟兰生就要扑上来了,却是疾风一扫,一把长剑挡在了中间——
“尸鬼王,叫爷爷好找!”
少年戏谑的声音在屋里响起,剑光一闪,孟兰生一个后跃急忙避开。
少年回头朝白扇眨了眨眼。
“妖精,我们又见面了,我说过会再来找你的。”
(六)
剑影如风,矫如银龙,孟兰生被逼得好生狼狈,不凡弯嘴一笑,剑不停当间从怀里取出符纸,嘴里开始念念有词,奋力招架的孟兰生立时脸色大变,目光慌乱地一瞥

,就瞥见了一旁瑟瑟发抖的余娘。
白扇正凝神观战,并未发现孟兰生穷凶极恶的目光……
却见不凡眸光一厉,单手结印,一声破空喝道:
“五雷火,结!”
孟兰生堪堪躲过这一下,不凡的长剑带着天雷火却紧逼而来,电光火石间,孟兰生一个老鹰落爪,抓住瘦弱的余娘一把挡在了身前。
不凡瞳孔骤缩,手中长剑却来不及收回,挟着天雷火直直刺进了余娘胸前,鲜血喷涌而出。
那火光映得孟兰生面孔扭曲,他被灼得一声叫唤,身子忽然软了下来,和余娘一起瘫在了地上。
不凡抽出长剑,素手疾点上余娘的几处穴道,却一缕青烟带着异味从孟兰生头顶散出,瞬间飘向窗外,消失不见。
“该死!尸鬼王要脱身逃走了!”
他一声恨骂,衣衫翩飞,最后望了一眼奄奄一息的余娘,一咬牙,跟着那缕青烟翻出了窗外,持剑追去。
这一切不过发生在短短片刻,白扇一怔后,飞身上前扶起了浑身是血的余娘。
汹涌而来的愧疚漫上心头,鲜血沾上她一尘不染的白衣,刺得她眼眸一跳,瘦削的身子微微颤抖起来。
余娘从她怀里挣出,艰难地向地上的孟兰生爬去。
孟兰生被尸鬼王上身,精气早就被吸干,此时躺在地上的,不过是一具冰冷的尸体。
余娘含着笑,盈盈如水的眼眸深情地望着孟兰生的尸体,她伏在他的胸前,伸出手抚上他的脸,声音微不可闻。
“兰生,我等了十年,盼了十年,终于等来了你……”
她的脸上闪过一抹红晕,露出少女般的娇羞,眸光却是一点点迷离涣散。
“我还记得送你走的那天,你在我头上别了一朵桃花,它开得那么灿烂那么美,就像我们成亲时的一样……”
余娘的声音渐渐小了下去,她仿佛在回忆憧憬着什么,含着笑,终是合上了眼眸。
白扇白衣染血,双手无力低垂着,她看着这一幕,许久一动不动。
窗外的月光洒了进来,照在她雪白的脸上,久久的沉寂后,她终于一声长笑,摸向颈间的玉梳,眼眸陡然狠厉起来。
白衣一翻,跃出窗外,朝着尸气的方向追去。
(七)
白扇和不凡结成了暂时性的同盟,这是她之前从未想到过的。
尸鬼王躲进了山里,他们联手追捕了十天,却还是没能捉住这只狡猾的尸鬼。
山洞里,一堆篝火前,不凡吹着小调,架着剑兴致勃勃地烤着一只野兔。
白扇看着他手里那把用来烤野兔的剑,默然无语。
若是没看错,这把剑便是伽兰天师名震天下的伏龙剑,死在这把剑下的妖魔鬼怪不计其数。
如果他们有幸看到这一幕,只怕会死不瞑目。
白扇一声叹息,不凡似乎知道她所想,嘻嘻一笑:
“烤妖怪也是烤,烤兔子也是烤,百年之后不过一把废铁,又何必执着一个虚名。”
说着他举起烤兔,凑到鼻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一边还用手扇着香气夸张道:“哇,好香啊,真是比醉仙楼的八宝鸡还要香,说不定能把那只尸鬼王给引过来……”
“他只喝人血,吸精气。”
一个淡淡的声音打断他,不凡一愣,抬头对上白扇波澜不惊的眼眸。
片刻的沉默后,他哈哈大笑,指着白扇啧啧地摇头。
“你过去的几百年一定很无趣,我捉了那么多的妖,头一回见着你这样的,你不去做学堂里的教书先生当真可惜了。”
白扇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不凡笑完后耸耸肩,将烤兔往她面前一递。
“要尝尝我的手艺吗?过了这个村可没这个店了。”
白扇摇了摇头,望着不凡开口道:
“你的罗盘感知到那只尸鬼了吗?我觉得那股尸气越来越淡,它可能已经逃出这片大山了。”
不凡大咧咧地往后一靠,吸着气撕了一块兔肉下来,津津有味地塞进嘴里,随口道:
“谁知道呢,看不出你这扇子精倒还挺讲义气的。”
白扇瞥了他一眼,淡淡道:“你不懂。”
她站起身来,向洞外走去,一身白衣洒满了月光,如梦如幻。
不凡看着她清灵的背影渐行渐远,别了别嘴,又撕下一块兔肉,塞进嘴里,若有所思地嚼着。
山头上,白扇摊开手心,流云梳闪着荧光,幻出了那个小小身影。
“姐姐。”
乖巧娇俏的声音,精灵可爱的小女孩站在幽光中,仰着小脸咯咯笑道:
“姐姐唱歌给阿苏听。”
白扇的目光温柔如水,她注视着小女孩,张了张嘴,却脸上一红,有些讪讪地小声道:
“姐姐不会唱歌。”
话音刚落,一阵哈哈大笑便从身后传来,不凡抱着剑从树影里走出,眨着透亮的眼眸一声笑道:
“小鬼,你这姐姐笨手笨脚,除了给人梳梳头发什么也不会,还不如叫哥哥来给你唱。”
他笑嘻嘻地走到白扇身边,不去管她面如冰霜的样子,只对着那个幽光里的小小身影放肆打量。
“这便是你四处筹集寿命的原因吧,果然是重情重义的妖精。”
阿苏漆黑的大眼睛好奇转动着,她平日从未见过生人,此刻见着不凡兴奋不已,拍着手掌声音软软道:
“哥哥唱歌给阿苏听。”
不凡嘴一弯,抱着剑笑道:
“好啊,阿苏想听什么,哥哥可是天南地北什么歌都会唱,不过最拿手的还是红袖楼里姑娘们唱的小曲……”
他眉飞色舞地正要说下去,白扇却手心一合,“阿苏累了吧,好好睡吧。”
点点荧光中,那个小小身影打了个呵欠,眼眸疲惫地就要合上,软软的声音却不甘心地嘟囔道:
“阿苏不累……阿苏想听哥哥唱歌……”
声音渐渐小了下去,幽光里的小人儿终是缩着身子睡了过去,流云梳的光芒缓缓灭去,玉梳眨眼又变回了原来吊坠的大小。
不凡一阵目瞪口呆,反应过来后,指着白扇连声道:
“喂,你这是嫉妒报复!阿苏明明想听我唱歌的……”
白扇充耳不闻地将流云梳重新挂回颈间,瞥了一眼不凡,转身便要离去,却一只手抓住了她的衣袖。
皱眉回头一望,不凡的眼眸依旧粲然若星,唇边不羁的浅笑却带了一丝认真。
“别老是一副冷冰冰别人都欠了你一千两黄金的模样,有什么事情可以说出来,说不定小道士我心一软就愿意帮你呢。”
白扇淡淡地抽出衣袖,抬头望向不凡,声音轻缓却又不容置疑:
“我不需要你帮,你也帮不到我,我们与你并不是同一种人,此事一结,我们便大道东西,天涯各自吧,只请你到时不要再纠缠为难我们。”
她一顿,接着道:
“若是死在你那把伏龙剑下,倒真是不值了。”
冰雪般的脸庞试着勾了勾嘴角,却发现自己还是做不来这种表情,白扇有些气馁地叹了口气,欠了欠身后便转身离开。
她没有看见,身后的不凡微微一怔后,摸了摸鼻子,好笑地勾起了嘴角。
白扇一边走着一边在心里盘算着接下来的路,却还没走出几步,衣袖又被抓住了。
不禁微蹙了眉头,她转身正要开口,却见不凡朝她扬了扬眉毛,望向山头下的城镇努了努嘴。
她偏过头,朝他示意的那个方向看去。
山头下的万家灯火中,有一处地方朦朦胧胧地升起一团黑烟,她细细一辨,神色猛地一惊——
竟是那只尸鬼王的气息!
(八)
风月馆前人来人往,七彩的琉璃盏在风中流转,夜色中门口楼上,莺莺燕燕伸出藕荷似的手臂,娇笑地招揽着生意。
今夜是风月馆的大日子,百花争艳,豪杰齐聚,选出新一任花魁。
不凡抱着剑,望着匾额啧啧叹了半天,俊秀的少年面庞引得楼上几位姑娘频频注视,纷纷将手中的香帕掷了下来。
门口的老鸨更是一脸堆笑地迎了上来,手中的帕子娇笑地直往不凡脸上甩,“好俊的少侠,快里面请,今夜我们这可热闹得很,花魁竞标就要开始了……”
浓郁的脂粉味熏得不凡打了个大大的喷嚏,他揉了揉鼻子,身边的白扇已经旁若无人地就要进去,他赶紧拉住她,上下打量了一番她的一身白衣。
“你便这样进去?”
白扇一声反问:“不然如何?”
她抽出衣袖,衣衫轻拂间踏进了馆内。
不凡在她身后伸出手,张着嘴哭笑不得。
里面那群龟孙子该不会以为他提前包了花魁吧?
风月馆内,一片莺歌燕舞,不凡跟在白扇身后,不留痕迹地护住了她,替她挡掉那些如狼似虎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