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身无法术,当下就决定当个 包。
“其实也不一定非你不嫁。”
魏登年脚步未停,仍然向李颐听慢慢地走过去。
李颐听一边退后,一边大喝一声:“好!既然这事会害你身陷囹圄,那我以后不提就是!其实仔细一看……你也并没有郑易好看啊!”
鬼知道那个郑易长什么样子!
她下凡来见到的第一个人就是魏登年,而且据她前世活的那小半辈子加上在天界待着的这几年,怎么说也算见过了不少美男子,还真没有能轻易媲美魏登年的。
但宋炽生前的确时常纠缠郑易,这一句胡扯魏登年似乎有些相信了,停下了脚步。
察觉到他正认真地打量自己,像是在思考这话的可信度,李颐听立刻摆出不耐烦的模样:“而且,跟你小子比起来,郑易都算听话的了!你还跟本郡主开玩笑喊

打喊杀的,哎,没意思没意思,我要回府了!”
魏登年冷冷盯着李颐听,就在她快装不下去的时候,他忽然露出个温和的笑容,朝她一拱手:“郡主请回。”
李颐听看着魏登年逐渐走远的背影,这才彻底松了口气,随即腿脚一软,扶住了旁边的树。
“果然梦境都是反的!”
她好好一个神仙,怎么说也死过一回了,居然被十几岁的魏登年吓到腿软!
荒唐至极!
李颐听暗骂自己丢脸,直起腰往反方向走去,直到走得十分远了,那股害怕的劲儿下去了,她的心跳声依然如擂鼓般密集剧烈。
果然是魏登年!如假包换的魏登年!
这狠厉的心机,这令人屏息的威慑力,令人丧胆的手腕,这样的反派,好想被他轻薄啊!
戏本子里欢喜的男子一朝成真。李颐听终于在心中缓缓地升起一种仰慕大佬多年、此刻终于得见大佬真人的兴奋感。
-4-
太师府派出来寻宋炽的府卫们在林子里久久找不到人,又加派了不少人手,扩大了范围去找,小树林里到处可见稀疏的火把。
李颐听刚走回湖边便被人看见,找到她的府卫拉大嗓门狂喊了几声,把那一片的人全部招呼了过来。
其中跑得最快最急的那人穿着件俏皮的短袄,梳着双挂髻,不像其他人一般绕路到左边过桥,直接从湖面滑溜着就冲过来了,两边的挂髻随着她的步子一跳一跳

地蹦跶。
李颐听并没见过这人,可看到她的第一眼,这具身体便自动认出来,这是贴身伺候宋炽的丫鬟红豆。
红豆跑过来的时候脸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痕,十五六岁的少女,比宋炽还小,见到李颐听一身狼狈、浑身哆嗦着打冷战的模样,“哇”地又大哭起来,边哭边喊:

“小姐你急死我了!小姐你怎么弄成这样?小姐你肯定很冷吧?”
真是个忠心的小丫头,只可惜她真正的主子已经去了。
李颐听觉得有些对不住她,磕着牙安慰道:“还好……还好,也不是很冷,你……莫哭了。”
然后,她把方才掉进湖中被魏登年救上来的事情粗粗说了一遍,自然巧妙隐去他救她回来,又差点将她勒死那一段。
一行人呼啦啦拥着李颐听回了太师府。
已是亥时末,府中仍然灯火通明。门口的小厮见到李颐听平安归来,立即欢欢喜喜地去通禀还在等消息的老太师。
老太师是濮阳王妃的娘,宋炽的外祖母。
濮阳王妃娘家门第显赫,世代将门,其父戍守边关之前,还曾带出过一支忠于皇家的精锐军队,魏登年的父亲便是那支军队的将领。
老将军病逝后,配享太庙,其妻也被当朝太后加衔,尊称为老太师,以示皇家恩宠。
虽然宋炽的外祖母并无实职,却极其受人尊敬。唯一可惜的,或许就是这样显赫的门第子嗣凋零,只有濮阳王妃这一个女儿,濮阳王妃又只生了宋炽一个独女。

虽然尊荣在外,却再难有实权。
不过从另一个角度来看,若是这位宋炽郡主的娘家有其他叔伯兄弟可以光耀门楣,接管老将军的兵权,攀上更高更富贵的位置,或许会落得和魏家一样被连诛三

族的下场也未可知。
皇家无情,福祸相依,世事本来如此。
李颐听进门之后,披上一件下人送来的外衣,便匆匆赶去大堂面见外祖母。
她一边回忆宋炽往常犯错都是怎么做的,一进大堂便垂下脑袋,做出一副乖乖受训的样子。
老太师高坐主位,手撑一柄御赐的青倓拐杖,鬓边银发已生,或许是受做将军的夫家影响,不笑的时候一副威严的模样,怒时更让人心头一慌。
“这是怎么回事,你又到哪里野去了?连个下人也不带!”
红豆福一福身,立刻替自家小姐解释了一番,李颐听便在旁边偷偷瞄老太师的脸色。
在听到她掉进湖里的时候,老太师的脸更臭了,李颐听立刻开始疯狂咳嗽。
起先主位上的人还冷眼看她,她眼珠子一转,学着某人咳得脸颊通红都不带停下。
这夜深人静,漆黑的大堂里,回荡着她撕心裂肺的咳嗽声。
老太师是个庄重人,对谁都不假辞色,唯独拿她这个小孙女没一点辙。
她本来就担惊受怕了一晚上,此刻再也坐不住,从主位上快步走了下来,一边给李颐听拍背,一边叫人烧热水,也不再教训了,催着李颐听回去换衣。
这一章算是翻了篇,李颐听大大“哎”了声,迈着小碎步,快速出了门。
一出门,李颐听立刻恢复正常,背不弯了,喉咙也不痒了。
红豆赞道:“小姐真是目达耳通,反应迅速。”
李颐听嘿嘿一笑。红豆又压低声音:“小姐让我办的事情已经办好了,按照小姐的吩咐,我悄悄收买了几个府卫,让他们把你喜欢的人捆来了,如今正在房中等

候,现在去吗?”
李颐听忽然想到了什么,暗道一声糟糕,小跑着冲回院子。
红豆一愣,追了过去:“小姐,你别跑啊,人都绑好送到你床上了,逃不掉的,你别心急啊。”
李颐听脚步未停,进了院子径直奔向厢房,突然身后的脚步声停下。李颐听回头一看,红豆远远站在院中,脸上挂着一丝了然的窃笑:“小姐,奴婢会在外面好

好守着的,春宵苦短,您快些进去,别耽搁了!”
李颐听嘴角抽动了一下,推门进了房中。
卧房的床上拱起高高一团,还在蠕动挣扎。
李颐听伸手掀开了被子,眼睛亮了一瞬——竟也是个小美男。
小公子生得唇红齿白,斯斯文文的,穿一身儒生袍,看着像是个规矩的读书人,只是嘴巴被塞着布匹,手脚都被捆得结结实实,也不知道在这儿挣扎了多久,帽

子早就被蹭掉了,鬓边的发丝也散乱了几缕,乱糟糟地垂了下来。
这个宋炽郡主眼光着实不错,只是这行为,也的确混账了不是一星半点。
李颐听告诫着自己已经是见过魏登年那种“大世面”的人了,迅速从男色中回神。不过,见到她后,郑易挣扎得更为剧烈,瞪圆眼拼了命地往墙边蠕动,被绑紧

的脚用力蹬着揣着,像一尾离了水的鱼。
李颐听头痛了一下,一边想着要说点什么解除误会,一边摘了郑易嘴里塞着的白布。
哪知道郑易能张嘴后,并未说话,而是眼睛一闭,嘴巴一阖,脸上的肌肉忽然使劲。
“咬舌自尽?”李颐听大惊,飞扑上去,一把压在郑易身上,用力掐住他两颊。郑易吃痛,被迫松口,嘴角浸出一缕血丝。
李颐听道:“郑易你疯了?”
郑易被两团柔软撞上,身子一僵,白玉般的脸上浮出两朵红晕,未几又迅速回神,梗着脖子,满腔悲壮、誓死不屈地瞪着她:“我郑易虽然只是一介草民,不比

郡主你一手遮天,但好歹家世清白,受不得这种侮辱!只能一死保全自己!”
“误会!都是误会!”
李颐听哭笑不得,从榻上下来后,语调放缓安抚他:“你误会了。郑易,今天这事我的确对不住你,不过这只是下面的人擅自揣度我的意思做的,不是我的想法

。你放轻松,放轻松。”
郑易将信将疑。
“真的!”
为了让他放心,李颐听一连退了好几步,跟郑易隔开半间房的距离。
她打了个大大的喷嚏,伸手往衣服上一摸,得,都快给焐干了。
李颐听正想说话,一抬头,就见郑易又在闭着眼睛咬舌头。
“喂!你别把血滴到我床上了!”李颐听奔过去一巴掌扇到郑易脸上,打得郑易眼冒金星,终于松了口。
她怒道:“你怎么又自杀?”
郑易晕了一会儿:“是你先脱衣服的!”
李颐听脑仁疼,怕他再搞事情,不等他说完,抓起白布再次塞进他嘴里,决定以他能听懂的方式跟他交流。
她搬起张凳子往床前一搁,一屁股坐上去,摆出一副恶霸流氓看腻小姑娘的模样:“听着,我以前的确觉得你有几分姿色,但我现在已经看上别的男人了,对你

没有一点兴趣,所以不会把你怎么样。”
郑易:“……”
昨日她才逼着他吃她炖得锅子都烧黑了的红烧肉,这样拙劣的谎言,以为他会信?
“我现在就把你放了,让我的人带你出府,作为交换,今天的事情你不能告诉任何人。你要是同意就点头,我给你松绑,但你不能再咬舌头了。听明白了吗?”
房内陷入一阵静谧。
两人僵持了好一会儿,终于,郑易充满警惕地,缓缓地点了头。
李颐听松了口气,先帮他把白布扯掉,见他的确没有要再咬舌的意向,于是快速给他解绑,然后立即倒退三步,转头把红豆喊了进来,让她送人出去。
红豆一脸惊慌,不敢置信地看向郑易,再看回李颐听:“这就结束了?这么快?”
李颐听捏了一把她的脸:“你一个小女子脑袋里都想什么呢?我们什么事都没有,快把人送出去,不要被外祖母发现。”
郑易比红豆还要不敢置信,愣愣看了李颐听老半天。
宋炽转性了?真的就这么放他走?
李颐听:“再不走我就改主意了。”
郑易“嗖”地起身,“嗖”地抓过帽子,“嗖”地跟上红豆,惊魂未定地跑了。
比他咬舌自尽还快。
经过李颐听旁边的时候,他还将衣领往脖子上拢了拢。
李颐听:“呵呵。”


第2章
当他魏登年是什么
-1-
换衣洗澡折腾了一会儿,红豆又给她煮了碗姜汤喝下,在被子里塞了两个汤婆子,离开时已过子时。
李颐听打了个哈欠,灭了几盏烛灯,却衣冠整齐地坐在床上,没有要睡觉的意思。
没过多久,近处的烛光晃动了一下,一团绿色的仙气先至,慢慢凝成人形,走到了李颐听眼前。
李颐听斜眼:“您老人家还知道来看我啊。”
月老搓搓手:“你这不是现在才得空嘛。”
李颐听道:“我记得我接下这任务时,您还受了天帝之命,说要尽全力照拂和帮助我?”
“所以你看,老夫来得多快。”
月老已经知道了事情始末,笑得一脸没脾气。
李颐听嘴里哼哼唧唧,见好就收:“现在出了这么大的岔子,咱们该怎么办?”
“你都顶替宋炽活过来了,苏觅的身体你是别想了。”月老凑过来道,“不过别说老夫不管你啊,虽然你现在没法术,但老夫想尽办法给你讨了保命的法子,关

键时候能救你一命。”
月老伸手,掌心微微冒出一道金光,越变越亮,陡然撞向李颐听的额头。
她脑袋一凉,月老手上的金光已消失不见。
李颐听将信将疑:“这东西能保命?”
月老:“天帝给的。”
李颐听:“我信。”
好你个狗腿。
月老哼了一声:“真到了危难时刻,你便念出咒语,这金光可替你挡下致命一击。记好了,咒语是……”
月老压低声音,在她耳边念了一遍。
李颐听:“为什么突然这么小声?”
月老:“这样有感觉点。”
李颐听:“听上去也太别扭了,换个短的吧。”
“不行,就算是咒语,也要保持老夫的文风。”月老假装没看到李颐听嫌弃的目光,“老夫还要提醒你,这咒语只能使用一次,用过就失效了。若你要将它用于

救人,只需要把‘我’换成‘他’即可。”
李颐听:“就这么一次宝贵的机会,我怎会用来救别人。”
月老明显不信:“你不是对魏登年那小子喜欢得不行吗?他可是多灾多难。”
李颐听摆手,又拍拍自己胸膛,笑嘻嘻道:“喜欢归喜欢,还是我的小命更重要。”
月老一脸“你怎么是这种神仙”的表情,转头去拿了颗桌上的青果子,咬得咯吱咯吱响。
李颐听哈欠连天,赶他:“我要睡觉了。”
月来顿了一下,三两口咬完,在衣服上蹭蹭手,慢吞吞从袖子里掏出一条冰蓝色的腕带。
“你可别说老夫对你不好。喏,这东西给你,发生紧急情况时,拿袖子擦一擦它,可以召唤仙友下来帮你。”
李颐听困意减去一半:“可以多次使用?”
“嗯。”月老停顿了一下,“不过不一定每次来的都是我,你……你没事少擦它。”
李颐听看了眼今日格外大方,甚至大方得有些蹊跷的月老,权当他是为这接二连三的纰漏补偿自己,眉开眼笑地接过来:“多谢神君,神君真是九重天最好的神

君!”
“行了,闭嘴。”月老打断她接下来熟门熟路的马屁,挥了挥短胖的胳膊,回九重天去了。
李颐听攥着手里花纹简单的冰蓝色腕带看了看,平平无奇,没看出什么端倪,于是小心折好保命的东西放在枕下,抱起一个汤婆子,脚边贴着另一个汤婆子,舒

舒服服睡了过去。
太师府里折腾了半晚,逐渐恢复往日的平静。与此同时,周府却灯火通明。
魏登年前脚进府,周映后脚便呼啦啦带着一大批家仆将他拿下。
“就是这个混账东西,害郡主掉进护城河,让我们周家遭殃。来啊,给我把他丢进柴房!”
周映是周府的庶长子,也是周府唯一的儿子。
他只比魏登年早一炷香回府。
周家家主是地方县丞,平日只负责处理些文书,不过周家每年没有少供东西上去,所以与县令关系甚好;太师府的老太师是从天子脚下的都城搬到这偏远城池的

,就图个清静,平日里压根不闻窗外事。
是以除了县令和太师府那尊佛,在这一块,他家也算是只手遮天。
周映这个人,简直是跟他娘一个模子刻出来的,绿豆眼,牛头鼻,就那一张嘴长得端正,但是端正了反倒衬得其他五官极丑,笑起来的时候,那肉厚的大鼻便跟

嘴巴一样宽。
周映平日仗着他爹这个小官活得很是大摇大摆,但是再大摇大摆在郸城也十分局限,周映一直想当个比他爹更大的官。
宋炽的出现让他两眼放光。
可谁都知道这郡主就是个跋扈的草包,尤其今日宋炽挑人陪她一起去玩冰嬉,这可是个难得的与郡主亲近的机会。
周映嫌弃身边那些个粗笨丑陋的家仆,便把魏登年带在身边。让从前的将军之子当牛做马,多么威风。
而且他还早早做了其他准备。
见郡主喜欢郑易那种书呆子,周映便特意花了大价钱从别人那儿买来了一些酸儒诗句,笃定能一举拿下宋炽芳心,让她把郑易抛到脑后。
没想到,竟然让魏登年捡去了这个大便宜!
周映既嫉妒又不甘心,还有点怕魏登年一朝鸡犬升天回来报复,躲在暗处偷看,没料想看见宋炽掉进了湖里。
郡主受伤,那可是大事!
宋炽平日就对他们呼来喝去,刁蛮任性,郸城冬天的河水冰冷刺骨,她吃了这么大一个苦头,回头还不得上门找麻烦?
周映骂骂咧咧地冲回周府,周家家主、家主夫人还有姨娘陈氏全都被惊了出来,在大堂你一言我一语地商量该如何请罪、赔多少银子珠宝才能不牵连到周府。
但是考虑到郡主本就不缺银钱,又在气头上,怕是糊弄不过去,于是周府人想去请罪的心理逐渐转变成了推出魏登年,保全全府。
反正都是他惹出来的。
只要郡主一来找碴,他们就把魏登年交出去让人消气。
魏登年一回周府,两个小厮便把他架起来往柴房里拖,周映还对着他的后背狠狠踹了一脚。
魏登年早就昏昏沉沉,走到周府已费了极大精力,被踹得往前一栽,架着他的两个小厮都差点没搂住。
周映还不解气,又把侍候魏登年的老仆妇叫到面前痛骂了一通,责怪她没有好好管住人。
老仆妇下意识地顶嘴:“是公子您把他带出去的,怎么这会儿又怪我呢……”
周映剐了她一眼,老仆妇不作声了。
老仆妇姓赖,她之所以顶嘴,不是护着魏登年,而是因为她是在周家做了十几年的老人,一直跟着大夫人,也是家仆里跟周映一样嚣张的主。
之所以会让赖婆子去“侍候”魏登年,完全是因为当年周家买入魏登年这个远房亲戚时,在外面人看来是收了魏登年做干儿子,在府里当少爷养的。
只不过关起门来,在别人看不见的地方,就不是那么一回事了。
周映看着那人虚弱得几乎被小厮在地上拖行的背影,骂道:“你去,让他多吃点苦头,明日郡主兴师问罪,见他那副要死的样子也能消消气。”
“是。”
其实压根不用周映格外提醒,赖婆子被周映这么突然说了一通,也是要在魏登年身上找晦气的。
推开门,湿答答的少年蜷缩在一堆干柴边,瘦瘦小小一团,惨白着脸,双目紧闭。
赖婆子一边快步走过去把他拽起来,一边开始骂他:“全府上下都因为你这个丧门星让郡主落水担惊受怕,你倒好,还在这里睡觉,没脸没皮!”说着就伸手在

魏登年胳膊上狠狠掐了一下,把人强行掐醒,又用力一巴掌拍在魏登年的后脑勺上。魏登年眼睛尚未完全睁开,就被她“吧唧”一下拍倒在地。
他除了早上吃的半个馒头,一日未进米水,腹中饥饿,再加上下水救人耗尽了力气,又没有换衣,天寒地冻,一身冷意往骨头里钻,此刻连爬起来把脑袋捂住的

力气也没有。
魏登年浑身烧得滚烫,其实没有什么痛觉。对他来说,这些痛是不打紧的,反正每天都会发生。
可是屈辱感没法忽视。
他脸贴着的是布满灰尘蛛网的泥地,鼻子里闻到的是赖婆子脚底踩过的烂叶鸡蛋的腐臭味。
魏登年气若游丝地笑了一下,整个柴房的烛灯好似都亮了一瞬:“你最好今日将我打死在这里。”
“什么?”赖婆子停下手来,怀疑自己听错了。
魏登年一字一句地道:“你今日若不弄死我,我来日必然会弄死你。”
赖婆子觉得好笑,蹲下来一把抓着魏登年的头发想骂他不自量力,可是对上他的目光后,那即将溢出喉咙的一声嗤笑忽然就悄无声息地泄了。
他的眼睛太黑太凉,就像浸过郸城最厚的冰湖,下水后还充着红血丝,每一丝红里都浸润着无声的阴狠恨意。
怎么逆来顺受的小子,忽然就冲她目眦欲裂了?
她不知道这世上积土成山并非须臾之间就能办到,只是忽然就打了个寒战,没由来地松了手,但下一刻又觉得好笑,她在周府狐假虎威了这么多年,竟然被这辈

子都翻不了身的罪人之子给唬住?
她讪讪冷哼一声,起身踢了他一脚,扯扯衣服就锁门出去了。
-2-
翌日,郡主果然上门了。
门口的小厮慌不择路地冲进来禀告时,周府一大家子还在用早膳。
“这么早!”太阳都还没出来呢,周映咋舌。
看来郡主果真气得不轻。
一大群人丢了碗筷,呼啦啦拥到门口跪迎。
舆轿停在府门外,轿夫有四,府卫有六,个个腰间佩有弯刀,不怒自威,光是这样的气派阵仗便让周府一众屏息。
轿边站着个柳眉飞扬的俏皮丫头,手里还捧着个雕花红漆盒子。等到周家人都行完了拜礼,她才撩开轿帘,朝里面伸出手:“小姐。”
李颐听早就迫不及待,无奈红豆这丫头非要弄什么气势,终于等到自己出场,她立刻搭上了红豆的手钻了出去。
舆轿外沿的华贵珠串随之晃动,李颐听一出来,往地上一众人扫了一圈,没见到想见的,立刻道:“都平身。魏登年呢?”
宋炽长得不差,不说倾国倾城,也算是清雅大方,担得起皇家贵女的名头。
只可惜她往常混账,喜欢作天作地,又爱穿金戴银,把自己整得庸俗不堪毫无气质,如今这身躯壳还在,但里子已经换了。
李颐听将柜子里那些大红大绿的衣服全都扔了,今日出门就让红豆给她梳了一个简单的追云髻,一头青丝全部用一根簪子绾住,再穿一件藕粉小袄,整个人显得

清爽娇嫩。
周映偷偷瞥了一眼,有些春心萌动——郡主好像更好看了。
周县丞恭敬地上前两步,讨好一笑:“回郡主,我已将那害您落水的小子关进柴房了,就等郡主发话处置。”
李颐听皱眉:“什么?”
然而她还没继续,红豆已经大喝一声:“混账!那是把郡主救上来的恩人,郡主今日能踏足你们这里,就是特意来恩赏他的,你们竟敢糟蹋郡主的恩人!”
周县丞被一个丫鬟吼蒙了,又不好发作,脸上一阵红一阵白。
周府其余人面面相觑。
郡主这么知恩图报的吗?没听过这种传闻啊。
李颐听摆摆手:“先带我……本郡主去找他。”
周映心道大事不妙,一个箭步冲过去:“郡主稍等。柴房偏远又不干净,郡主不便踏足,不如移步去大厅等候如何?小的马上叫人去把他带来。”
李颐听刚要拒绝,红豆拉拉她的袖子。
李颐听瘪瘪嘴:“好吧。你们也忙你们的去吧,不必劳师动众地陪着。”
红豆:“听到了吗,郡主不想看见你们,除了去一个人带魏登年过来,再有个小厮给我们带路,其余人都麻溜滚蛋。”
李颐听:“……”
这个小丫头,真是有能把好话说成坏的的好本事。
宋炽从前如何跋扈的,从她贴身丫鬟的言行举止可见一斑。
周府的人被红豆一骂,迅速散去,只有一个小厮战战兢兢地将她们领去大厅,小心翼翼地侍候。
这边刚落座,周映那边忙不迭地忙碌起来。
头等大事就是把苟延残喘的魏登年提出来。
那货就剩一口气了,晕在地上动也不动。
两个小厮上前把他架起来,他垂着脑袋,眼皮都未掀一下,那下巴尖得令人心惊,乍一看比旁边的小厮还少一圈肉。
周家的主子此刻都聚集在柴房里。
周县丞急得拍手:“我就说了!我就说不能对他那么苛刻,现在他成了郡主的恩人,要是当着郡主的面攀咬我们可如何是好!”
周夫人柳眉倒竖,狠狠瞪了周映一眼:“都怪你的庶子!平日要打要骂就算了,那是个身子骨弱的,昨日还把他关进柴房,现下这副模样,可如何将人交给郡主

?蠢货!”
姨娘陈氏“哎呀”一声,把周映拉到身后,娇声娇气地笑了一下:“姐姐,都这时候了,别自家人乱了阵脚,先把这病秧子弄醒吧。”
这话点醒了众人,周县丞立刻道:“快快快,郡主还等着!”
顾不上让魏登年自己换衣服,几个家仆拿热毛巾给魏登年擦醒来,然后遵着陈氏的吩咐给他擦干身子。
两个妇人出门回避。陈氏柔声细语地把县丞和大房先哄走了,她亲自去挑了件儿子拿来装门面的好衣服让人给魏登年换上。
周映起先还不让,说那是他花了数十两银子定做的,然后就被最心疼钱的陈氏一通臭骂:“还不是你闯的祸,要是你不插手,现在哪能是你娘我来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