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个队员眼镜问道:“辛干,好了没有?”
“催催催,再催我就往里面加水。”
眼镜调笑道:“不是,你都烧了半天了,就算你在炼钢也该见着烟儿了吧。怎么,想小姑娘了?上次给你送水喝那个?”
“你没喝?你敢说你没喝?再说了,我喝的是三哥传给我的,不像你,接女孩子递的,不要脸。”辛干搅动着手里的木勺,精黑

的小脸却憋出了两道紫红色。
眼镜一撇嘴:“啧,没大没小,当心我把你扔坑里拿沙子填严实了。”
“填严实了,等打井的时候挖出烂肉和碎骨头,三哥一准儿叫,‘眼镜,眼镜,你来清一下’,到时候你手上、脸上,都是我的

渣,没人帮你,还得坐牢。”
眼镜被辛干说恶心了,悻悻地踏出了厨房,早上听到尤金隔着道门在打电话,音调颇高,吵得他睡不着。
眼镜一屁股坐在厨房门边,看炉子依旧没什么起色,这批干牛粪水分有点儿大。
他又问:“辛干,队长还没回来啊?”
“嗯,昨晚就该回来的,不知道怎的,打电话时信号不太好。”
“在旗上歇下了吧,大城市来的姑娘娇气,两只小脚丫子奶豆腐似的走不了路。不过,你乌尼姐下次见面肯定要打你了,叫你看

好队长,你也不跟着去盯着,万一尤金找来的那个摄影师又温柔又漂亮,你改口叫姐夫的事情就吹了。”
整个队伍只有男人,不聊天逗趣可真要闷死了,三五句话谈一谈姑娘提神醒脑,辛干听惯了,只说:“谁也没有我阿姐好。”
他说完,转头又去搅锅子里煮的奶茶。
“咕噜”,锅里终于鼓了一个泡,奶香味儿炸开了。
何遇坐在宝拉格旅馆的木门槛上,一边晒太阳,一边看老板娘往墙上挂昨天晚上穿好的那些肉干,深红色的,一串串垂下来,像

泡过水的鞭炮。老板娘穿了一件金黄色带宝蓝封边的袍子,三种颜色映在同一面墙上,很绚烂。她举起相机尝试取景时,身后有人拍

了她的肩膀一下。
“何遇!”
何遇回头,只瞧见一个很大的阴影,尤金向后撤了两步,她才看清楚了。
一头稀疏枯黄的浅金发,一件与当地人别无二样的蓝黑色厚布袍子,脸庞很宽,也是黑的,只有高挺的鼻梁和那双湛蓝的眼睛,

还能分辨出他外国人的模样。
尤金胸前也挂着一台相机,镜头遮光罩破了一个小角,保护盖也没合上,像一只眼睛,盯着她。
何遇准备按下快门时,老板娘已经走开了,何遇收起自己的相机礼貌地笑了一下,绕到尤金侧边说:“你好。”
“何遇,你还是这么漂亮!四年前在罗德岛州,我和同学们都私下叫你‘遇女郎’。还记得安德烈吗?他偷拍你的照片藏在他的

摄影包里,你却将他按在墙上教训,这可迷坏他们了。你知道,亚洲的姑娘都像温和的奶油,但你像一块干酪……”
尤金滔滔不绝,何遇看到了阿拉格,对尤金做了个抱歉和失陪的手势,走到了柜台边。
“一副耳塞。”她掏出了兜里的零钱。
“羊毛揪揪?”
何遇点头等着,指节有些急促地轻叩在台面上。
“要什么颜色哦?”
“随便。”
“那就给你一个白的一个黑的,是脖子和小尾巴上的毛做的,软乎乎的哦。”
“你自己捏的?”
“是哦。”
“多少钱?”
“给钱一块,不给也行,我最好了。”
何遇笑了,付过账,端起相机问:“我能给你拍张照片吗?你再说一次那句话。”
“哪句?”
“你最好了。”
“嘻嘻,你也最好了。”
说完,阿拉格腼腆地看了一眼镜头,摇着头跑开了。
何遇收好那对太极色毛团,无意瞥见了柜台角落那根卷着的皮带,黑蛇一般,还在那儿。
“我走了。”她冲男孩跑走的方向喊,将那根旧皮带也收进了包里。
出旅馆的时候,尤金已经挪步到了何遇的车前,奔驰G65AMG,是个男人见了都想跟它“坠入爱河”。
尤金跃跃欲试地说:“我来开吧。”
“好。”
何遇提包上了副驾驶,试着塞了一下右边的耳朵,比想象中舒适。
她不讨厌尤金,不讨厌Kevin,不讨厌记者和所有对自己热情的人。她只是喜欢安静,喜欢一个人。
“何遇,我在《Gaia》上看过你的作品,你肯定能将我在这儿的感受用影像传递给世界各地的人。”
何遇平静地说:“沙漠题材,算摄影的重灾区。”
“不不不,浑善达克不仅仅是沙漠,它是……”尤金在脑海中搜索合适的形容词,“Man,一个不具像的男人,你会明白它的。何

遇,不是拍照,是相亲,你跟浑善达克,世界跟浑善达克……It's a miracle!(这是奇迹!)”
他激动时便会说英文,何遇却只是淡淡地问:“为什么不是你自己?”
“哦,我也在等着,它有一天会接纳我的。”
尤金咧嘴笑出了一排大白牙,连牙龈都有些外露。
何遇勾起嘴角。
摄影师记录景色,景色启迪摄影者,镜头只是机器,真正能让一张照片活起来的,是镜头两端的情感联系。
何遇理解尤金,点了根烟,将手伸出窗外,风中有细小的颗粒,“沙沙”作响,平白又让她想起了旅馆里的那个男人。
尤金还准备说什么,何遇就缩回手关上了车窗,说道:“昨晚没睡好,我先休息一会儿。”
“好的,到了驻地我叫你。我会将车开得稳一些的,你知道,你是我们的贵客,本来以为你坐飞机来的,还找了……”
“谢谢了。”她有些急切地翻身靠着座椅塞上了耳塞,顺手将行车路线同步给了助理Kevin,确保安全。
昨晚的一番闹腾并没有让她真的犯困,她微眯着眼看车窗外连绵不绝的沙峦,干燥又寒冷的气候让她舒服。何遇觉得,自己或许

一早就该到这儿来生活,少沾水,少回忆,无情无义也好,放过自己。
车子在不成道的沙地中沿着一些只有识路人才熟悉的干草垛和石块穿行了好一会儿。
她见过世界各地的沙漠景观,现在感觉除了能喘口气,不知道自己能在这儿找到什么有意义的东西。
但她带着相机和镜头来了,就是认真的。
想到这儿,她有些焦虑。
车子快速碾过一个小沙坑,剧烈地颠簸了一下。视野震颤中,何遇看到了一排围建的小平房,一个男人正拎着一卷旧水管站在正

中的大铁门下。
尤金打开驾驶位的车窗,向他招手喊话:“队长,我把何遇接回来了!你开一下门,我把车开到院子里去啊!”
冷风扑面,何遇用手掩着口鼻,距离越近人像看得越分明。
身材、肤色、脸蛋……何遇过目不忘。
铁门下站的人也发现了何遇,透过风,透过玻璃,他盯着她,那眼神深邃、透亮,带着摄人的力量。
尤金偏了一下头向何遇介绍:“那是我们乌斯固沙三队的队长,他叫……”
“川昱。”
何遇皱了下眉,这地方,怕也清静不了。


第二章 嘿,闷骚型,真有意思
(一)
川昱单手拉开了铁门,站在边上。
越野车驶过时,何遇仅隔着二十公分的距离看他,他却巧妙地移开了目光。
在旅馆时就是这样,他对她,似乎连男人看漂亮女人的天性都堵得死死的。
何遇没动,尤金将车停稳后跳下车。他绕到了副驾驶前,隔着玻璃窗跟川昱介绍:“这是何遇,《Gaia》杂志特约摄影师。我跟

你们说过的,那本杂志是全球着眼于地貌生态摄影数一数二的标杆刊物。嘿嘿,何遇也很能吃苦,自己开车来的。”
川昱点头,倒是瞧了她的车半晌,低声道:“她脾气不太好吧。”
“什么?”
“没什么。”
北疆风向乱,偏何遇听到了这句话,没来由地抿了下嘴,一言不发下了车。
停车的位置靠左,从她的落脚点可以看清这是一排很长的平房,有三个人正朝这边走来,两大一小,他们盯着车,眼睛里都放光


“眼镜、辛干、老张,这是何遇。”
川昱在何遇身后稍远一点儿的地方做简单的介绍,避嫌似的。
个人特色都明显,分别是戴眼镜、蒙古族、岁数大,不用细致讲述也能对上号。
何遇说:“你们好。”
“何遇同志,你好你好,我是乌斯固沙三队的副队长,叫姜洛平,你可以叫我副队,或者姜哥。”
“或者死眼镜。”辛干在眼镜好不容易用正经语气说话时插嘴。他们刚才跟何遇打招呼时的拘谨突然就变成了一脸欢笑。
何遇也笑,只有老张一声不响绕到车后给她搬行李去了。
她对老张说:“谢谢。”顺便看了川昱一眼,他正盯着眼镜和辛干打闹,嘴角翘起了一点点,轻易看不出。
她在想如何为这个特写构图,注视了好一会儿,被察觉了。
川昱顺着视线对上了何遇的目光,她便问:“我住哪儿?”
他的嘴角轻微颤动了一下,这个女人,邪乎得很。
“随便挑。”
“你是队长,我听你安排。”她像是忘了昨晚的尴尬,一副外来者的纯良模样。
但川昱还记得,旅馆房间里亮起灯的那个瞬间,他像扼住了一个光滑的白瓷瓶,而瓶上生了一对狼的眼睛,眼里盛着男子都鲜有

的烈性。
川昱放下旧水管,双掌相对拍了拍灰,目光在何遇温和的双眸间停留了一瞬,眯眼指了一下:“就那间吧。”
最尽头的那间,房门看上去只有窗户大小,算院里的边地了。
何遇点了点头:“好。”
“那……那晚上我找找蜡烛。”接话的人是辛干。
眼镜扑了两下没逮着他,他们又和好了。
眼下两个人勾肩搭背地站在墙边,亲如兄弟。
何遇将这话揣摩了片刻,老张扶着行李箱告诉她:“这一排过去,只有那间房子没通电。”
气氛冷了一会儿,眼镜补了一句:“空房的线路太老,怕把你烧死了。”
何遇:“……”
川昱看了眼镜一眼:“话多就出去把马喂了。”
何遇惊奇地问道:“你们有马?”
辛干马上接话道:“有呀,有四匹,昨天三哥去机场接你骑的那匹黑马最漂亮,又高又壮,后腿……”
川昱:“辛干你也去。”
“好哦。”
两个人又嬉笑着勾肩搭背走了。老张没有别的话,扛起了何遇的行李箱和背包,何遇拦下箱子,说道:“这个我自己来吧。”
老张点了一下头,只替她拿了包往屋里送。
尤金像是灵魂出窍才回过神来,追上老张喊:“摄影师的东西都要轻拿轻放。”
院子里只剩下何遇和川昱隔着四五米的距离站着。
何遇说:“谢谢。”
“没什么好谢的,都是空房。”
“谢谢你昨天去接我。”
“没接到。”
“是,我开车来的。”
“现在知道了。”
“骑马可以去机场?”
“可以,不过太远不方便,最好找个熟人拴在旗上,去机场坐大巴。”
“你等了很久?”
“有一会儿。”
“打过我电话?”
“打过,关机了。”
“嗯,天冷电量消耗得出奇地快。”
再没多的话聊了,川昱只是冷冷地站在那儿看才丢下的那一截旧水管,偶尔用拇指比画一下,似乎在考量截开之后还能有些什么

别的用处。
尤金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从房子那头走了过来,盯着自己的腕表自责地号道:“竟然已经七点了,这么说我带何遇错过了晚饭?

老天,我爱死那些热腾腾的奶茶了。”
川昱的视线终于从那根水管上移开,抿了下嘴:“给你们留了吃的。”
尤金窜进厨房,端出了两只海碗,上面还用小一号的盘子扣着,有谷物烙熟的香味儿透出来,应该是馅饼儿一类的东西一直放在

炉火边慢慢煨着。
尤金递给她:“尝尝,干了点儿,但很香。”
她揪了一小块放进嘴里嚼,看到川昱的嘴角又动了一下。
他没说话,她故意盯着他,用嘴型跟他说“谢谢”。
川昱头一扭,直接出去了。
何遇也拖着箱子、端着碗往分配的屋子走,尤金以为她嫌人情淡漠、嫌伙食寒碜,于是跟过去解释:“他们都是很好的人,值得

信赖的伙伴,不过你得见谅,这地方偏远,人见得少,待久了多少有点儿社交障碍,他们都很欢迎你的,真的。”
“嗯。”
尤金开着她的越野车单从旅馆到驻地就折腾了两个小时,川昱骑马花的时间只会更多,去机场还得转大巴。昨晚她在旅馆遇到川

昱投宿时已经那样晚了,想必他也等了自己很久,别说欢迎,做到这份上,再添些类似“热烈”“殷切”“如盼春风”的形容词她都

信。
“你知道,这边食物种类不多,队里也只有月末休息的时候才有时间出去采购,经费太有限了,所以在生活上……”尤金絮絮叨

叨地说着。
“那间屋子没通电,我需要趁天黑前把东西整理好。”她不想再听尤金唠叨,破天荒地停下跟他解释。
尤金终于释然地笑了笑,张开双臂想给她一个拥抱却顾及着她手上正端着饭碗,夸张地向后仰了一下头:“Thank god!(感谢上

帝!)”
何遇也松了一口气,独自走进了房里。
屋子是与整个院落一样的砖石结构,靠床的那半面墙贴了瓷砖,屋内除了一张床、一张桌子和一个衣柜,别无他物。
何遇将饭碗放在桌面上,打开背包随手抓了一包湿纸巾准备四处擦一擦,从床着手,可反复拭了四五下纸巾上都还是白的。
屋内打扫过,很干净,只是旧。
何遇想起了川昱那句漫不经心的“随便挑”。
嘿,闷骚型,真有意思。
(二)
何遇的车就停在院里,两三个小时里眼镜已经上了五趟厕所。
辛干找到蜡烛给何遇送去的时候撞见了老张蹲在车尾,他嘴里叼着一根干草“啧啧啧”个没完。
辛干喊道:“叔?”
“啧啧啧……”
“叔?”辛干又喊了一声。
“你说说,这样的一部车得花多少银子?”老张问道。
出来第六趟,眼镜终于停住了。
“银子?嘻嘻嘻。”眼镜单纯觉得这个说法好笑,也凑了过去。
老张抿嘴舔了下唇上的裂纹,无视他俩,算命先生般翻了翻眼皮:“非承载式车身、梯形大梁、全时四驱、4MATIC系统、前中后

三把机械式差速锁……知道吗?遇到事儿的时候,即使你的车轮里有三个都在打滑,你都可以只靠剩下的那个车轮来摆脱困境。啧啧

啧,这车,真够劲!”
“厉害啊!叔,差速锁都被你给看出来了!”辛干听得一脸崇拜。
眼镜也蹲了下来,问道:“老张,那你说说,这车得多少钱?”
老张想了想,将手机上的搜索页面按熄,煞有介事地伸出两根手指点了两下。
辛干将嘴张成了一个鸡蛋大小:“二十二万?”
老张没应,眼镜咽了一下口水。
川昱拿着一张区域作业地图从屋里出来,瞥了一眼蹲成环形的三个人和身后那辆车,淡淡地说:“二百二十万,中国配额64台。


“那女人是疯子吧!”眼镜叫了出来,一副夺“妻”之恨不能报的表情。
老张一把将他按下,眼镜脸上还是一副苦大仇深的表情。
嫉妒啊嫉妒,高兴了小半年等队里下补贴也只敢看看三四万的二手众泰。他将手搭在身旁的那只车轮上,摸了摸,作势又掐了一

把,像跟喜欢的女人抚腰诀别,总想留个记号一样。
“早知道我跟洋金去接她了,没准儿能开一把。”
眼镜稍歇口气儿又接着呢喃:“洋金啊洋金,啧啧啧……”
他的手还扒拉在那只轮胎上,没有一个人笑他。就跟女人喜欢高跟鞋、裙子和口红一样,男人也会对一部高性能的好车发痴发狂


辛干算不清楚二百二十万能买多少头羊,表情反而不惊讶,只是觉得这车银灰色的车漆很漂亮,光光滑滑的,不像队里那台老车

,被风沙碎石碰蹭得都能擦土豆丝了。
辛干问道:“三哥,那何遇姐来这儿干什么?”
“她是摄影师。”
“我知道是照相的,可她已经很有钱了。”辛干有些无法理解。
川昱一时没想好怎么跟他解释。倒是老张取下口中的干草,幽幽地说:“这叫精神追求,穷人只想吃饱穿暖,吃饱穿暖了的人却

会想唱歌跳舞、写诗画画,嗯……还有照相。”
“那我们穷吗?”
“你想唱歌跳舞、写诗画画、照相吗?”
辛干笑了笑:“我只想种的沙拐枣和猪毛菜不要死,不然年年补种没个完了。”
川昱搓了一把辛干的头,说道:“我也是。”
“嘿嘿嘿……”
四个男人在院子里发出一阵傻笑。
辛干从兜里拿了好几根细细长长的白蜡烛出来,还没反应过来就被眼镜拾起捏在了手里:“好啊,你个小鬼头,上次断电我问你

要蜡烛照明,你就给了我一截小拇指长的矮冬瓜,何遇还没开口你就新的大把大把往外拿。你三哥还说你节约管队费妥帖,我看你就

是眼里只有漂亮姑娘。”
辛干羞红了脸,麻利地从眼镜手上将蜡烛抢过来:“你的皮比黑色还黑,你点什么蜡。何遇姐是女孩儿,生得那么白,黑乎乎的

肯定害怕。”
眼镜立马打趣道:“我怎么不知道何遇皮肤白?哈哈,你这个小鬼头原来一直瞅着人家脸蛋看,还有上次那个递水给你的小妹子

,也白是不是?”
玩笑越开越热闹,川昱往最尽头瞅了一眼,说:“行了行了,辛干你去给何遇送蜡烛,眼镜你把尤金叫过来,我们商量一下之后

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眼镜纳闷,接待一个来客不就是给吃给住吗?
老张又从口袋里摸出一截干草秆,老马一般在牙与唇间舔嚼它:“何遇是著名摄影师,她拍下的照片会引起轰动,具体什么好处

说不上来,总之这事儿,上头也很重视,不然你三哥犯不着那么远去接她。小鬼,她可不是过来玩一玩凑个热闹的,她的工作,没准

儿比我们对这块沙皮更有用处。”
川昱跟着点头,眼镜的表情也严肃起来。
辛干握着两根蜡烛说:“知道,何遇姐是来吃精神食粮的!”
在又一阵嬉笑声中,天色完全暗下来了。
何遇将最后一件衣服理好放进柜子里,抱出被褥铺好了床。
她嘴唇嚅了一下,想抽根烟,没摸到打火机,反而一把抓到了桌子上的海碗。
离开炉火的馅饼儿冷得快,她饿了,准备揪一点儿,撕了两下没撕动,索性用牙咬,像她在塞内加尔拍过的那些进食的狮子一样

,她当时跟领路的原住民说她有时候也这样吃东西。
这是实话,但这样吃饼完全是因为硬。
“我进来了哦。”话音才落,辛干就已经托着烛火走到了何遇面前,门没关,房子也太小。
何遇来不及放下饼,坐姿也很豪迈,她想这一幕从辛干的视角看上去肯定有些惊悚,但他却笑了。
辛干将烛火倾斜了一点儿,在距离何遇身前四十厘米左右的桌面上滴下一滴滚烫的蜡油,再将整支蜡烛粘在上面。
何遇轻轻戳了一下,很稳妥,连火光都没颤动。
她说:“你很聪明。”
“嘻嘻嘻。”辛干只是笑。
何遇放弃了跟那块馅饼较劲,好生放回了碗里,擦了一下手:“坐坐吗?”
“好呀。”
“我叫何遇。”
“我知道,三哥跟我说过。”
“三哥?”
“就是我们队长,给你拉铁门那个。”
“嗯,知道了。你们一共七个人?”
既然是三哥,那论理上应该有大哥、二哥的,何况这工作不算轻松,这围房子也并不算小,合该住更多的人。
辛干摇摇头,从土黄色的棉布夹袄里掏出一只带盖的小口径瓶子往何遇的碗里倒。
很快就闻到了奶味儿。
“羊奶,泡一会儿好吃,别告诉臭眼镜,嘻嘻嘻。”
何遇看辛干很小心地又将空瓶塞回了自己的夹袄里,知道这是他私下给自己加的,便说道:“谢谢。”
“你是女孩子嘛。”
羊奶沾湿了干硬的纯谷物馅饼,有极轻的渗入声。
辛干接着她之前的问题答:“我们队本来只有四个人,我、三哥、臭眼镜和张叔。”
“尤金呢?”
“哦,洋金是前年年底三哥从沙坑里捡来的,”他笑了起来,露出一口白牙,“他尾椎骨摔裂了又没地方去就留在这儿养伤,养

着养着我们就五个人了,嘿嘿嘿。他干活,也照相,不过照相的时候老是往羊肚子底下钻,附近牧民的羊一见他就害怕。何遇姐,你

也钻吗?那要选远一点儿的羊,这一片的那些羊现在会踢人了,可疼。”
何遇:“我不钻。”
“那就好。嘿,加你我们就六个人了。”
“我看这儿房子很多。”
“是,以前建的,那时候人多,我都见过,不过都干不久,太累了。”
“待遇怎么样?”
“够吃够喝。”
“不够娶老婆?”见辛干脸一红,何遇坦然地说,“这是正常需要,我随便问,你年纪还小。”
“我十九了!”
何遇瞧了瞧辛干的个头,看得出待遇是不大好。
“你能吃苦。”
“当然,我阿爸说我是浑善达克的儿子。”辛干愉快地拍了拍胸脯,何遇瞥见了他手上大大小小的茧子,听他又问道,“何遇姐

你是哪儿人?”
“户口本上是北京。”
“我知道,毛主席的老乡。”
“他是湖南人。”
“哦,我还以为毛主席是北京人,三哥的爸爸以前总说工作做得好不好北京知道。”
浑善达克是京津冀的主要沙源之一,这话没错,可何遇的注意点却落在了别处:“他爸爸?”
“嗯,以前的队长。”
“生了三个?大哥、二哥、三哥?”
辛干听了直乐,用手捂嘴还透出了一长串“咯咯”声。
何遇觉得他一时半会儿止不住,起身从包里掏出装吸管的密封盒,取出一支探进碗里吸了一口,出乎意料地好喝。
辛干不笑了,坐在长凳上看何遇吃东西,前一秒手撕牙咬,后一秒又像小孩一样用吸管吸。
何遇不在意,喝完碗里的羊奶又用筷子挑起泡软的饼吃了。
她吞下最后一口时,辛干的脸从耳尖红到了脖根,饼是他烙的,吃光了是客人对他厨艺最好的认可。
何遇没发觉,用纸巾擦净了吸管。
“辛干,辛干。”
听到外面川昱叫了他几声,辛干立马从凳子上站起来:“何遇姐,我走了。”
何遇点头,他顺手将碗也收走了。
他走到门口像是想起了什么,敲了一下门板冲何遇用手指在空中划了三道,是个川字。
“有次张叔偷偷给三哥做媒,那个姑娘来队里见了他一面之后死活不肯走了。三哥听说这姑娘在旗上教书,就拿着队上新发的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