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隔一会儿就会话中有话试探钟莹对晏宇的态度,到了也没个结论。反倒是钟莹跟他谈起了经济,断言十年后二环房价至少三千一平米,二十年后将涨到四万或五万。

  严冉打死不信,直说天方夜谭。钟莹表示打个赌吧,二十年后如果房价如她所料,严冉输给她公司百分之一的干股;如果说错了,她也会送他自家公司百分之一干股。

  严冉拍桌狂笑:“学了几天金融经济,打赌都跟人不一样了。”

  钟莹似乎酒精上头,言语亲近放松许多:“你敢不敢赌?让宇哥给我们当见证人,二十年后你输或我输,凭良心履约,大丈夫一言九鼎。”

  “敢啊,”严冉压根不当回事儿,权当小姑娘跟他逗乐,“不过,二十年后我要是没开公司呢?哥哥我可不想从商。”

  想不想不是你说了算,利益会帮你做决定。

  “没开就算了。”钟莹嘻嘻笑起来,好像真的只是随口一说。

  吃完饭,先把她送回学校,晏宇跟着下了车,严冉问都不问,说声告辞就一脚油门跑了。钟莹看着他的车屁股远去,总觉得好像忽略了什么重要的事情。

  “我送你进去。”

  想不起来就不想,钟莹倏地转过身,一把揪住了晏宇的前襟,将他拉向自己:“问你件事。”

  晏宇冷不丁向前一掼,差点磕到钟莹的脸,反应过来面孔迅速起火,既不敢贴近也不愿挣脱,维持着别扭的姿势:“怎么了?”

  “小娟是谁?”

  晏宇愣了一瞬:“我表妹。”

  钟莹眼神有点发直,喘息声明显增大,就那么看着他,疑惑复述:“表妹?”

  晏宇想起严冉的馊主意心中后悔,不该听他撺掇,小姑娘现在脑筋都不太清楚了,他这时候逼问不是趁人之危吗?

  他想握胸前的手,但抬起后又放下了,柔声道:“对不起啊莹莹,不该让你喝酒的。”

  钟莹眼睛眨了眨,松开手去推他:“你走,我不认识你,小娟等你吃饭呢。”

  看着晏宇苦笑自责的表情,她一边感慨他过于纯洁,自己都“醉了”也不来扶一把,还等她主动?一边终于想起她刚刚忽略了什么重要的事情,严冉那丫酒驾!

第37章 惊喜毫不刻意

  晏家夫妇往年过春节都是分隔两地,晏副军长必须留在部队,下基层慰问,与兵同乐;而曲红素则带着晏辰一起上京,陪老太太过节。今年也不例外,两兄弟都在北城读书,曲红素会在节前赶来,晏副军长照例独守空房。

  晏宇之前就同钟莹说过他家的特殊情况,得知钟静今年也不回去,他很不放心,表示要把她送回珠州再返京,被钟莹拒绝。

  她说,人总要经历很多第一次的,你送我一回,能送我四年吗?

  晏宇不假思索,说能啊,四年八个寒暑假,不难做到。

  钟莹又说,四年以后呢,我要工作,要旅游,要走遍祖国大好河山,一个人坐火车的机会多着呢,我不能依赖你送我一辈子。

  那时晏宇在电话里声音又沙又低,他说,只要你愿意,我就送。

  钟莹笑得咯咯出声,她似开玩笑似认真地道,送什么送,宇哥真傻,你就不会说和我一起去啊!

  晏宇当时觉得醍醐灌顶,是啊是啊,他应该这么说的,怎么就没想到呢?

  那天钟莹在火锅店里说她不会回答,需要被教,他回去想了很久,也不知该怎么教她。其实他才是那个一窍不通的人吧,爱情这道题太难了。

  就好比现在,微醺的钟莹又开始了他看不懂的操作。说送她进校,她不干;说在附近散散步再回去,她也不愿意,嘟囔什么喝车不开酒,开酒不喝车。过一会儿又瘪着嘴,委屈巴巴看着他,非让他交待小娟的来历以及和他的关系。

  小娟就是小娟,表姑家的老三,一个亲戚而已。

  奶奶老家是临城乡下的,几十年前离开家乡参加革命,在炮火硝烟中和爷爷结为伉俪。背着无线电台穿梭在战场阵地上,立过功受过奖,从一个小报务员成长为首长的高报秘书,如今也享受离休待遇,在军区大院安享晚年。

  爷爷没去世之前,奶奶家里从不用保姆,都是她一手包揽,把爷爷和他照顾得好好的;爷爷去世后,她的身体也每况愈下,身边得有人全天陪伴。父亲想把她接到珠州,她不愿去,也不想耽误姑姑的工作,便从老家找了她妹妹在家务农的女儿过来帮忙,就是那位表姑。

  请人不是白请的,表姑管吃管住每月有工资,大儿子解决了城市户口,二儿子安排了工作,小女儿带到北城读书,学费生活费晏家全包,去年考取了一所专科学校。人还挺文静的,每次见到他喊声小宇哥,并没有太多的交流。

  “小娟长得好看不?”

  晏宇回想了一下:“就是一正常姑娘。”

  姑娘可以用正常不正常来形容吗?怪不得高考分数都扣在语文上了。不过钟莹对这个回答表示满意。

  她在这方面的敏感度从前世就养成了,加上渣男许卫东的多年锤炼,她只需看一眼就能知道某个异性是否对她老公心怀鬼胎,是否对她的夫妻共同财产虎视眈眈。晏宇目前还是无产阶级,连辆破夏利都没有,段美莲之流不就是馋他身子嘛?关玲可能复杂一点,既馋他身子又馋他家世;而那位表姑,险恶动机也逃不过钟莹的捉妖眼。

  先不说小娟有没有那个想法,表姑绝对是被高干家庭生活给迷晕了头,隔了几层的表妹盼表哥了,天天念叨,这话说得也不怕坏了她闺女名声,送作堆的心思不要太明显!

  做什么春秋大梦呢?本宫在此,一只母蚊子也别想近晏宇的身!

  她抬头看着无月无星的天空,眉生惆怅,突然背起诗来:“妾身似落花,君心似流水,落花风前舞,流水只东去。将心向明月,月可知我心,君子坦荡荡,小人白费劲。”

  晏宇:......前面听着还激动了一下,有点暗喻心意的感觉,最后一句把气氛全破坏光了!

  “莹莹别闹了,回去休息吧,再不进要关大门了。”

  校门口已经空无一人,幕天席地寒风阵阵,两人在侧面被树木遮挡的院墙底下站很久了,再不进去,晏宇回校也得翻.墙。

  钟莹搓了搓手,哈出一口白气,“真冷,宇哥你知道哪里最暖和吗?”

  “宿舍?”

  你就是个笨蛋,标准答案当然是“我怀里”!

  钟莹不满地嗔他一眼,慢慢靠近,近到呼吸可闻的距离,又慢慢把两只手插进了他衣服口袋。

  晏宇觉得这样下去,迟早有一天自己心脏要出毛病。

  小姑娘并没有贴着他,脸和身体都离他至少还有一拳之距,可是她的头发就飘在鼻端,气息就呼在下巴,脚尖抵着脚尖,两只手环着他身侧,形似拥抱。

  他咬着牙,屏着气,胸腔小鹿乱撞,四肢百骸又酸又麻。他知道自己这时候该做点什么,可手臂抬不起来,关节僵硬得像生了锈。

  “宇哥,”小姑娘轻轻地说,“我看出来了,严冉哥今天想灌我喝酒,为什么?”

  他甚至连声音都不敢发出,仿佛一开口,就会惊吓走胸前的精灵。

  “是不是你跟他说,我不许你乱讲话,他替你打抱不平啊?”

  “不...不是。”

  钟莹抬起头,昏暗中少女眼眸盈盈如水,独特而熟悉的馨香将他笼罩,像是玉兰花混合着淡淡奶香,这种味道他闻过一次就再忘不掉。

  那微张的樱唇几乎送到了他的唇边,晏宇此刻已经没有思维可言,热血上头什么都不想,只凭着本能,双手一揽,俯脸就要亲上去。

  钟莹比他更快,就在他要碰到自己前一秒,抽出双手,灵巧撤身。

  “我不是不许你讲,你让我怎么回答嘛。我拒绝你,你会伤心;我答应你,我姐知道肯定要骂我,她说让我不要在大学里随便谈恋爱,女孩子要矜贵。”

  他总是在答应不答应上打转,借着一点点酒劲,钟莹索性把重点给他划出来,指望这个爱情小学鸡开窍,路漫漫兮!

  即将喷发的激情和得而骤失的空落感交杂,晏宇的感受难以用语言形容,他愣了半晌才哑声开口:“我喜欢你,你喜不喜欢我?”

  说出来了,又怎么样?他一刻都不想再等。

  “真是个榆木脑袋,我不知道!”

  钟莹跺脚哼了一声,飞快地跑走。晏宇站在人大校门外,站在寒夜冷风中,发呆许久。

  一月十八号,钟莹坐火车返家,晚八点出发,次日早上六点到达。她在车站等到检票的前一刻,都没能等来晏宇的身影。

  钟静唠唠叨叨地说这个寒假她的制药厂打工有多么重要,不仅是勤工俭学,也是理论与实践的一次结合,是为将来参加工作打下实习基础。系里名额有限,她好不容易才争取到,不能失去这个机会,请爸爸和姥姥谅解她的不归,尤其是姥姥。

  她觉得愧对最疼爱她的姥姥,一直没敢打电话回去,再三叮嘱钟莹要做好家人的安抚工作。看在姐姐出资供她消费的份上,钟莹好好安慰了她几句,表示一定完成任务。

  只提了一个小包,装了洗漱化妆用品,她轻装上车,找到自己的铺位坐下,塞起随身听的耳机,拿出一本宏观经济学看起来——将与三个陌生人在一个小空间里共处十小时,为避免搭讪,尬聊,视线接触然无言以对等社死场景,没有手机防御,就只好假装看书了。

  开车前十分钟,两个男人陆续进入软卧包厢,一老头一中年,年纪都不小了。钟莹头也没抬,靠着小方桌专心看书,把随身听里慧娴磁性的歌声按小了一点,听着他们放行李和上铺位的动静。

  开车前五分钟,对铺的人也进来了,钟莹余光看见牛仔裤和高帮皮靴靠近就翻了个白眼。真背,三个都是男的,明早起床这小房间里的空气还能呼吸吗?

  她考虑要不要去找列车员调个铺位,心里对晏宇没出现添了层埋怨。也不知是不是因为表白又没得到准确回应,颓废了,害羞了,两天没来找她,行都不送了,这心理承受能力也太差了吧。如果他在,一定会买站台票把她送上车,发现和三个男性同屋,也一定会去帮她调换的。

  男人靠不住啊,钟莹默默吐槽,决定自己去找列车员。手里的书还没合起,一根修长冷白的食指就点了上来:“这一页看了三分钟,还没看完?”

  钟莹惊而抬头,表情失控:“宇哥?”

  他穿着黑色的直身大衣,内里一件花灰的手织毛衣,头发清爽,眼睛晶亮,面貌十分精神,英俊得让人心花怒放,正看着她微笑:“干嘛吓成这样?”

  “你...你是来送我的?”显然不是,已经开车了。

  “我回珠州陪我爸过年啊,他一个人挺孤单的,这么巧,遇到你了。”

  钟莹:......

  他突然心疼已经独守空房N个春节的老父亲,撇下北城一大家子回珠州当孝子,恰好与钟莹买了一趟车,恰好住一个包间,恰好与她对铺,于是就这样不经意地偶遇。太有缘份了,惊喜得一点都不刻意呢!

  春节前的车票紧俏,学生大批返乡,在两天之内买到这张特定位置的软卧,难度之大可以想象。

  这一手玩得妙,台词也妙,绝美偶像剧有没有!钟莹不能否认看到他那一刻,她的老狐狸心受到了惊喜冲击,看来不是受高人指点,就是吃什么灵丹妙药了。

  她想严肃,可绷不住笑,笑容不可抑制地从她眼睛,嘴角溢出来,连声音都带着笑意:“说!你是不是把这个铺位原来的乘客灭口了?”

  上铺震动了一下,斜上方的老头也瞄了她一眼。

  群众警惕性真高,钟莹讪讪,忙找补一句:“换票很难吧?”

  “没换啊,我买的,不是巧了么。”晏宇故作轻松。

  钟莹侧目:“嘴硬。”

  晏宇也绷不住了,轻笑两声,转身从随身带的提包里拎出装得满满当当的塑料袋,又从塑料袋里拿出一个铁饭盒和一个保温桶,“我奶奶亲手卤的茶叶蛋,鸭掌,鸭翅,猪肝和猪尾,每样都装了一点,让我们在路上吃,特意交待我让你多吃,最好全吃了。”

  钟莹以为自己幻听:“你奶奶交待你让我吃?”

  “嗯。”

  “你奶奶怎么会知道我和你同在一趟车。”

  “我说的,毕竟陪我爸过年这个借口实在拙劣,骗不了精明的老太太。”

  钟莹声音都抖了:“你...说什么了?”

  晏宇坦荡荡:“我说我喜欢的女孩儿一个人回家我不放心,我得陪着,过完年再一起回来。”

  上铺再次震动,斜上方再次瞄了她一眼。

  钟莹:……您二位都那么大岁数了,还会被虐吗?让我们一同为爱情小学鸡幼儿园毕业鼓掌吧!

  同时向连借口都当不了的晏副军长致以万分同情。

第38章 红眼列车

  钟莹觉得她在未来很长一段时间都不会忘记火车上的这一夜,更发誓此生绝不会再买第二次夜间列车票。什么睡一觉就到家了就是骗人的,能在火车上睡得香的都是牛人,反正她做不到。

  谁能想到,花贵价买的软卧铺位形同虚设,她竟然和晏宇两人在车厢连接处生生站到了天亮。

  钟莹一开始站得笔直,一个小时后下半身依然笔直,却把脑袋歪在了晏宇肩膀上。子夜以后,她整个人都被他揽在怀里,裹进大衣,趴在他胸口神智不清喃喃呓语。

  那时候,轮缘碾过铁轨,发出咣当咣当无休止的声音,从各种缝隙里漏进来的冷风敌不过倦意,只能使人保持间歇性清醒。车外一片漆黑,车内灯光昏黄,玻璃上映出两个茫然相拥的年轻身影。

  “像不像门第悬殊的男女相约私奔,漏夜出逃,火车奔驰在漫漫长夜里,他们不知道旅途的终点是光明还是黑暗,是天堂还是地狱。就像波希的画,充斥着罪恶,绝望,沉沦和一种惶惶不可终日的美......你知不知道波希是谁?”

  “不知道。”

  “唉,你始终和艺术有壁......”

  晏宇低头看着倚在自己脖颈处的少女,半垂不垂的眼皮,神智丧失后开始胡言乱语,她真的已经困顿到极点了。惦记了许久的软玉温香,就这样抱了满怀,可他此时却没什么旖旎心思,只觉得心疼。

  “要不要回去睡?”

  “不要,让我靠一会儿...天快亮了吧?”

  小手抓着他腰侧的毛衣,晏宇托了托她下滑的腰腹,靠墙伸长腿,身体倾斜出能让她趴得舒服的角度,手臂箍得更紧。

  累死困死都不愿躺回软卧舒舒服服睡觉,趁着夜半无人对小哥哥大行非礼之事,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撩汉精神?不,她只是被同室的两个狂野鼾男逼得无处可去,被肮脏的车厢墙壁逼得不得不找个干净的支撑点而已。

  十点熄灯,在软包内聊天是不现实的,可钟莹对晏宇如何向家人坦承心上有人的过程太感兴趣,便拉着他坐在过道的折叠椅上继续交谈。没多久列车员来赶人,有票进去,没票离开,过道晚上不留人,更不能说话打扰别的乘客休息。

  两人只好回去睡觉,大约一个半小时后,钟莹被此起彼伏风格迥异的鼾声逼出了房间。那是戴耳机都阻挡不了的高频,一个像持续启动的马达,一个像永不断电的钻锯,熬到天亮她会死的。

  她出来了,晏宇也出来了,两人去找列车员想换个包间。对方说,看看几点了,大家都睡着了,谁愿意跟你换?再说了,你嫌吵别人不嫌?乘客什么怪习惯的都有,你摊上了打呼的没办法。

  钟莹一贯的大小姐思维:我加钱。

  列车员:你能找到愿意跟你换的就行,我不管。

  晏宇决定帮她去找人换,结果推开第一个门被另一种独特风格的鼾声惊吓,推第二个门被扑面而来的异味劝退。

  钟莹说算了,你去睡吧,我就站这儿。

  熬夜算什么,想当年许大小姐喝酒热舞嗨到天亮也不是一回两回了。

  晏宇怎么可能让她一个人站在外面呢,于是甘之如饴地陪着,为她拿吃拿喝,带她从这头走到那头,发现隔壁车厢上锁了,只好站在连接处聊天,整整聊了大半夜。

  话题从家里人的反应续接,上半夜钟莹思路清晰,问题刁钻,总能直击核心。她对老太太的欣喜,姑姑的好奇和晏辰威胁要向父母告状什么的都一笑而过,不作评价,唯独着重问了表姑的反应。

  说实话,表姑对这件事的反应之奇怪,确实出乎晏宇意料。

  前日他请姑父帮忙买票换票,就知道这件事瞒不了家人,索性跟奶奶明言了。老太太不但不生气还很高兴,直说好事好事,嘱咐他放假回来一定要把钟莹带到家里吃饭。

  晏辰气得跳脚,说莹莹答应你了吗你就追去,厚颜无耻!人家才十九岁,你这是诱骗无知少女!

  奶奶说,我嫁给你爷爷时才十八,头年结婚就怀上了你大伯,第二年又怀了你二伯,要不是打仗,你爸也不至于成了一根独苗。十九二十的不小了,辰辰有合适的也抓紧谈,我盼着你俩早结婚早生子,家里能热闹起来,咱们晏家啊,人太少了。

  老太太忆苦思甜抹起眼泪,晏辰只好忿忿闭嘴。这时候表姑突然说了一句话:“钟莹那小姑娘不是辰辰的女朋友吗?年年听你念叨。你妈也说过,说打小就要好,好了十几年了,常在一块儿吃一块儿玩一块儿睡什么的,这在我们乡下就像定了娃娃亲一样。”

  晏宇还没说话,晏辰又跳起来了,“我什么时候和她一块儿睡了,大姑别乱说。跟我要好的不止钟莹,还有舟桥,红军,南平他们,好朋友多着呢,我可没跟她定什么娃娃亲。”

  表姑笑,“幼儿园住宿男女不分,床挨床不就跟一块儿睡一样嘛。我们家小娟就不行,老实胆小,头回来北城上学,老师让她跟小男孩拉个手她都不敢,吓得回来哭呢。这孩子太本份,不像城里姑娘,放得开。”

  后来姑姑到了,表姑就不再说什么,可晏宇依然察觉到她言语中的怪异感。

  钟莹听完就乐了:“你都听出怪异了,想必也不用我提醒了吧?”

  “提醒什么?”

  “提醒你别中招啊,以后碰上你表妹在家的时候,可千万要留心你表姑给你送的吃喝。”

  晏宇凝眉想了一会儿,愕然:“难道谁还会给我下毒?”

  “毒不至于,把你毒死了,还有什么戏可唱?”她顿了顿,又道:“也不尽然,你家可有两个适龄小伙子呢,一路不通再走一路,晏辰也不安全,改天我得提醒提醒他。”

  晏宇轻敲了下她脑门儿:“这小脑袋瓜里整天都在想什么?”

  钟莹煞有介事拍拍他肩膀:“年轻人,不要总埋头学习,没事儿多看看课外书,人心险恶啊!”

  晏宇被逗笑:“你的奇思妙想都是看课外书学的?”

  “当然,金庸小说里就有这样的桥段。”

  她能说她十六岁时亲身经历过吗?有人在派对上给她下药,想把她弄走,幸亏一个年长的姐姐警惕性高,看出不对立马关闭会所出口,带人硬把她抢了回来,不然后果不堪设想。那几个人在暴怒的许卫东面前只肯承认图钱,但她和她爸妈都不相信。

  自那以后她就有了专属保镖,国内国外跟她好些年。结婚后晏宇又给她多配了两个,四个保镖能挡住坏人,却没能挡住她酗酒飙车作死的步伐。

  钟莹有些累了,脑袋靠上晏宇肩膀:“防人之心不可无,从现在到以后,会有很多人喜欢你的。”

  晏宇的手在背后紧握又张开,终于轻轻揽了她的手臂:“你喜欢吗?”

  “喜欢。”

  晏宇顿时觉得这两天的焦急疲累一扫空,喜上眉梢:“所以你答应做我女朋友了?”

  “没有,这是两码事,我还喜欢小马哥呢,我能做他女朋友么。”她低声嘀咕着。

  晏宇又听不懂她的逻辑了:“小马哥是谁?”

  “你连英雄本色都没看过?去年录像厅放疯了,小马哥就是周润发,特别帅,我都不知道发哥年轻时这么帅......”

  “去年高三你还有时间去录像厅?”

  钟莹斜他一眼,倏地转了个一百八十度,与他反身而站,依旧把脑袋靠在他肩头。

  谁也没说回去睡觉,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就那么从上半夜聊到下半夜,从思路清晰聊到胡言乱语,从精神尚好站到摇摇欲坠。晏宇靠在车厢壁上,钟莹嫌脏,就用头抵着他的肩膀借力,抵着抵着不知怎么就趴上去了。

  钟莹不承认是自己主动,她分明感到是他的手臂先搂了一下,她困倦无比,浑身无力的,便半推半就了。至于后来什么贴得严实合缝,同裹一件大衣,脖子以上部位耳鬓厮磨肌肤相亲,那都是顺理成章避免不了的事。

  抱都抱上了,再计较紧一点松一点的太矫情。钟莹从双臂隔在胸前到放松抓他腰侧,再到两条胳膊整个儿把他环了一圈也没做什么心理建设。在她最困,防御力最低的时候,她破罐子破摔地想,我抱我老公有什么问题?他不给我当人肉垫子还想给谁当?

  这块人肉垫子给她垫了至少四个小时,算不上软,但真的很暖,也让这趟红眼行程变得不那么漫长难熬,甚而还有点意犹未尽。

  她只凭想象都觉得这画面很美。蒙神恩宠穿越时空,与年轻俊美的金主爸爸相拥于慢成老狗的绿皮车里,咣当咣当的铁轨声营造出奇异的颠沛流离感。如私奔,如流浪,他热烈地爱着她,她也热烈地爱着他...的钱,爱情的火焰在这一夜烧痛了两人心肺,一夜即永恒。

  永恒结束在早上五点半,列车员开展叫醒服务,顺便叫醒两个买了软卧,却在连接处抱了一整夜的神经病。

  好年轻啊,列车员想,大概是不好意思像老流氓们一样挤一张床吧,其实被子一盖谁管你,下了火车谁也不认识谁,她都看习惯了。

  钟莹下车还有点踉踉跄跄的,被晏宇牵着手,闭着眼往前走,路他领,包他拎,查票都是他代劳。一直牵出站,晏宇说去打个面的回家,她只管点头,脑子困成糨糊,此时他就是把她卖了她都不反对。

  刚走没几步,前方传来诧异的呼唤声:“莹莹!”

  晏宇倏地撒开了手,僵硬片刻,开口喊人:“钟叔。”

  钟莹撩开眼皮,见尚不算大亮的天色之下,老钟穿着冬季军装,推着他那辆二八永久,站在离两人十来步远的地方。眼睛瞪得像铜铃,看看钟莹,看看晏宇,再看看钟莹,突然高喝:“过来!”

  晏宇抿抿嘴,把小包还给她:“去吧。”

  钟莹打了个呵欠,困意驱走三分,“你怎么走?”

  “我坐公车。”

  “那你到家给我打电话。”

  “好。”

  看着他略显窘迫的脸色,钟莹很想安慰他一句,老钟就是个纸老虎,咱不怕他!

  比起自行车,她当然更愿意坐面的,可是转念一想,老钟简直就是矜贵女孩人设的最佳辅助。竟敢不经我同意拉我闺女的手!她才十九岁啊你个禽兽,不许你来我家,不许你找莹莹,敢勾引她副军长儿子我也照揍!

  嗯,虽然她和金主爸爸夜半无人孤男寡女搂搂抱抱干柴烈火了,但没答应做他女朋友啊,人家可是个矜贵绿茶...不是,矜贵女孩儿呢!

  一想通,她就喜滋滋地跟晏宇拜拜,乐颠颠地冲老钟去了:“爸爸,我好想你!”

  一群举着牌子到处拉客的男男女女涌上来,晏宇瞬间淹没在人堆里,他回应的挥手钟莹没有看见,等人群散去,那父女俩也早没了踪影。

第39章 一百块都不给我

  晏宇在军部外街上吃了早饭,披着晨光回到家中,勤务兵见他就说:“小宇怎么才回来,曲阿姨都等了你两个小时了。”

  晏宇看看表,七点半,母亲五点半就起床等着他了?隐约感觉有什么事不太妙,他没作声,低头换鞋进客厅,见曲红素抱着双臂靠在沙发上,面沉如水。

  “妈,”他喊了一声,“我吃过早饭才回来的,您干嘛起那么早等我?爸呢,出去跑步了?”

  曲红素哼声:“你不问问我为什么等你,又是怎么知道你今天回来?”

  晏宇扯扯嘴角:“小辰给您打电话了吧?”

  曲红素未置可否,对他怒目而视:“你搞什么名堂?我后天的票就准备出发了,你竟然给我往回跑!”

  儿子头发有些乱,眼球发红,脸色憔悴,黑呢子大衣皱巴巴,皮鞋面上被踩得乱七八糟都是脚印,那模样就像在硬座地下窝了一夜似的。曲红素看着气不打一处来:“临时决定的吧?买不着票宁愿把自己糟蹋成这样也要回来,什么事儿让你这么上心啊?奶奶不要了,妈妈弟弟不要了,年都不过了!”

  晏宇还笑得出来:“瞧您说的,好像我爸不配过年似的,我这不是回来陪他的嘛。”

  “给我说实话!”曲红素一拍沙发站起来,“往年也没见你这么孝顺过,还敢骗我!”

  晏宇举手作投降状:“好好,说实话,您不是都知道了吗?为了姑娘,行了吧?”

  曲红素听他承认,恨得不行,攥起手上前捶了他一拳:“你想干什么呀?知道你弟弟跟莹莹好了,你还做这种事?兄弟俩抢一个姑娘,传出去让你爸的脸往哪儿搁?”

  晏宇惊了:“谁说小辰跟莹莹好了?他自己说的?”

  “他没说这也是事实!他俩多要好,莹莹小学就喜欢你弟弟,当着我面都说过,小辰也见天儿把莹莹挂在嘴边上,俩孩子青梅竹马处了朋友顺理成章。我原本就想等他俩大了,跟你钟叔商量商量呢,结果冒出你个不着调的!怎么能挖你弟弟墙角啊小宇,好女孩儿多得是,你万万不能这样!”

  曲红素痛心疾首,气得口不择言:“莹莹这丫头也真是,喜欢小辰,又跟你牵扯个什么劲,你俩才见了几面......”

  “不关她的事!”晏宇面色难看起来,一夜没睡,他大脑依然清楚冷静:“妈,您先跟我说,是谁给您打的电话吧。”

  “你大姑!你奶惯着你,我可不惯着,这是名声问题,我不能让你胡来!”

  晏宇冷笑:“哦,大姑打电话跟您说,小辰和钟莹好了,那小辰有没有亲口承认过?说钟莹喜欢小辰,钟莹有没有亲口承认过?别提小学,您把十年前的童言当真是不是可笑了一点?”

  曲红素皱眉:“你什么意思?”

  身体的疲劳让他无力向母亲做过多解释,只冷淡道:“我没有挖弟弟墙角,拜托您指责我之前先弄清事情原委,不要偏听偏信。我现在很累,需要休息,建议您给晏辰打个电话,他对我是有些意见,但我相信他的品质,不会像某些人那样无中生有,造谣撒谎。”

  曲红素昨天晚上九点钟接到表姑姐打来的电话就一直处于心焦急愤中,由于时间太晚,她确实没来及向小儿子和婆婆求证,自己脑补出晏宇表态要追女孩子回珠州,晏辰当众被气哭的情景。

  她带小儿子时间更多,私心里多少有些偏袒,总觉得婆母小姑肯定更向着大儿子,甚至可能劝晏辰退让。毕竟长孙年纪大些,理所应当先成家,但弟弟凭什么退让,真是天大的委屈!

  以前婆婆提过关玲,说小宇要是有意,当妈的跟着撮合撮合,最好大学毕业就能结婚。所以她才会对关家人和颜悦色,把关玲当成准儿媳看待。

  如今看来,全是错的,孩子们不需要长辈点鸳鸯谱,他们自己有主意得很!

  怎么也是钟莹呢?她接受不能。这姑娘她向来挺喜欢的,长得漂亮,性子活泼,姐姐优秀,爸爸也是个憨厚人,给她当小儿媳没话说。可大儿子也看上了,心里就难免生出一些膈应不满,在兄弟俩之间不该避嫌吗?好女孩的作派不能是这样。

  看着儿子上楼的背影,曲红素定了定神,反身坐回沙发拿起电话:“给我接北城军区21017。”

  晏家母子见面闹一肚子气,钟家父女团聚也谈不上和乐融融。老钟一路无言,自行车蹬得一顿一顿的,钟莹靠着他的背昏昏欲睡。

  进了家门,钟莹二话不说就往屋里钻,老钟喊住她:“吃早饭不?”

  “不吃,困死了。”

  “困啥?你不是买的卧铺吗,一夜没睡啊?”

  “睡不着,打呼的太可怕,我回去要买白天的票,再也不坐夜车了。”

  “那你昨天晚上干嘛了?”

  钟莹大眼睛眨巴两下:“没干嘛呀,就在铺上辗转反侧烙煎饼呢。”

  老钟怀疑地看着她,半晌道:“我去给你买粥,吃完再睡。”

  “哎呀不要了爸......”

  老钟瞪了瞪眼,转身出门,钟莹立刻冲回屋,一头栽在床上。回来前老钟就把铺盖给她换好了,床单枕巾很干净,被子也是新套的,绿缎子被面上一股机油味儿。

  迷迷糊糊之际,钟莹忽然感觉有哪儿不太对劲,她眯开沉重的眼皮四下里扫射,蓦地睁大。这...水泥墙粉刷得雪白,写字台更换了新漆,没有门的衣柜装上了新门,墙角的蜘蛛网不见踪影。

  还有刚刚进门时,小院儿一尘不染,厨房门口三年不挪的炭渣煤灰被清理干净,堂屋门边放了几盆植物,最可疑的是,晾衣绳上居然挂满了衣服。

  家里虽然有洗衣机,但老钟绝不会大批量清洗衣物,尤其是他的冬季军服,不穿到换季他是不会洗的。

  这说明什么?说明有田螺姑娘在姐妹俩不知道的时候,悄么声息踏入了钟家领地!

  钟莹嘿嘿奸笑,好哇,从今以后乖乖做我的最佳辅助,我保你把生米做成熟饭,不然的话,就让你知道知道我举报小能手的厉害!

  一觉睡到天昏地暗,晚餐时分,父女俩终于得以坐下交流。对比老钟的愁眉深锁,欲言又止,钟莹神清气爽,从容自若,浑身洋溢着一股不知哪儿来的勇者气息。

  老钟先问起钟静,她把情况一说,拍出两百块钱:“我姐给你的过节费。”

  老钟刚想拿,她又道:“我回来没带衣服,想去买几套,两百块钱可能不够,爸再给我添点儿。”

  手在钱上顿住,老钟不敢置信:“你不带行李的目的就是回来买新的?谁惯的你?”

  钟莹也不拿那钱,只笑眯眯地道:“不给我就不买了呗,大不了不出门。对了爸,半年不见您怎么这么勤快了,院子真干净,瞧这墙刷的,多白。”

  “哟,五斗橱上放了假花,沙发还铺了蕾丝巾呢,怎么我们姐俩一走,您还变得有情调起来了。”她站起身,满屋子转悠,装出老首长的样子点点老钟:“钟有良同志,你不朴素了啊!”

  老钟黑脸红了也看不出来,清清嗓子道:“没你在家糟蹋,自然就干净了,你妈在的时候就是这样。”

  一提母亲,钟莹下意识地往遗像方位看去,悚然一惊:“我妈呢?”

  “刷墙取下来,放到我屋里了。”

  钟莹沉默,静静盯了他好一会儿,把老钟盯得心惊肉跳:“看啥?”

  她回到桌边坐下,坦然把那二百块钱揣自己兜里,又向老钟伸手:“再给我一百。”

  老钟不满:“没有,你姐从来不让我操心,你是除了钱没别的事儿。一回来就要钱,我欠你的?”

  钟莹吸口气,眼圈憋红,“人还没进门,你就开始对女儿捂口袋了,进了门还有我活路么?以后这还是我家么,我回来不会要看别人脸色过活了吧?”

  老钟手指颤抖,指上钟莹鼻子:“你...你...”

  钟莹冷笑:“被我猜中了?上次李叔到北城跟我聊起您,我就有预感,一直没好意思问您罢了。其实我是支持您再婚的,我和姐都这么大了,不存在跟后妈有矛盾,您自己高兴就行。可是我支持的前提是,不能影响我们父女感情,有了老婆忘了闺女这种事,您想都别想!”

  老钟张口结舌,不好承认,也不愿否认:“胡说什么呢,你们是我亲闺女,怎么可能像你说的......”

  钟莹撇嘴:“怎么不可能?您看您现在连一百块都不给我,钱存着给谁花呀?”

  老钟:......敢情在这儿等着他呢。

  他被激得有点乱,逻辑上应付不来,也压根没做好向女儿坦白的准备,于是急转话题:“先不说这个,我问你,你跟晏家那个小子怎么回事儿?我看见你俩手拉手出来的!”

  钟莹一副无所谓的样儿:“我不认识路,下车又困得要死,晏宇哥帮我提行李,拉我一把怎么了。”

  “你俩怎么碰到一块儿去的?他跟你很熟吗,不拉别人专拉你,你是个女孩子知不知道,怎么能让小伙子拉手?”

  来了,辅助的工作可以开始了。钟莹垂着眼露出羞涩表情:“我也没让别的小伙子拉手啊,那不是晏宇哥嘛,我们是很熟的。如果不是他,我高中时成绩也不会提高那么快,更别提考到人大那么好的学校了,爸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原来学习什么样。”

  老钟不解:“跟他有什么关系?”

  “您还真以为我自学成才啊,全靠晏宇哥好吗?我有不懂的就写信问他,他不厌其烦给我讲题,还给我寄了好多名校练习卷,都是珠州买不到的,整整两年,我不知道多感谢他呢。”

  老钟想到钟莹高考后的暑假,那些被他接到的电话,那个支支吾吾说不出事由的男生,老父亲心灵受到冲击:“你们这几年来往就没断过?那你和晏宇是不是...是不是...”

  他说不出口,钟莹替他说了:“是不是谈恋爱?不是,他在追我,我还没想好答不答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