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过路男子先被她的外貌吸引,再看到她手里拿着的东西便会心一笑,看得出是男孩儿给买的,心说我要有这么漂亮的女朋友,我也舍得给她花钱。

  傍晚,钟莹如愿以偿坐进了黄昏的儿子音乐餐吧,环境与她想象的有些差别,但九十年代就是个芜菁并存的年代,也不用苛求那么多了。

  这里装修朴素,全靠装饰撑出了一点文艺气息。火车厢座,桌面上摆了绢花,一面水泥墙上用空心砖砌了巨大的书架,摆放着各类书籍和磁带;另两面红砖墙上则挂着一些足球,黑胶唱片和渔网羽毛破铃铛之类风牛马不相及的东西;正对门的地方打了个小小的舞台,一个看起来岁数不小了的男人抱着吉他弹奏不知名曲子。

  菜单大概为了方便留学生设置成中英双语的,有疑似西餐的菜名,也有熟悉的中餐。钟莹看着那单子上的Big Plate Chicken大盘鸡笑出了声,然后挑了一个菜,捂着前头的中文拿给晏宇看:“我请客,我要吃这个。”

  “Whatever?这是什么菜?”

  她挪开手指,菜单上赫然写着:乱炖。

  黄昏的儿子果然与众不同,土洋结合,风格独特,如果菜也好吃的话,钟莹一定会常来光顾的。

  六点钟,店里只有他们一桌客人,等上菜的功夫,晏宇想起钟莹说的事。

  “你不是有事要告诉我吗?”

  “嗯,小事,就是想征求一下你的意见,如果有合适的......”

  钟莹又没能说完,晏宇的传呼机忽然急促响了起来,他低头按开看了一眼:“老师呼我。”

  店里就有电话,晏宇到小吧台打了一个,回来面色有点不虞:“莹莹,老师找我要一份资料,挺急的,我去去就回。”

  “行,那我等你。”

  “不用,菜上了你先吃,我最多半小时。”

  他刚走没五分钟,菜就上来了,钟莹没动筷子,想着半小时后再让厨师热一遍,还是等他一起吃比较好。

  窗外天色已经暗下,黄昏的儿子也迎来了几拨客人,男人不再弹吉他,帮着服务员忙碌起来。音响里放起学友的歌,钟莹跟着旋律哼唱,百无聊赖低头摆弄着传呼机。

  又过了十分钟左右,对面座位突然坐下了一个人,钟莹还没抬头,就闻到了一股熟悉的香味。

  她心里哀叹冤孽啊,面色冷淡,瞥了对方一眼:“怎么哪儿哪儿都有你?”

  对面的人穿着一件土黄色的西装,打了蓝黄相间的领带,头发梳了个偏背,不知抹了多少摩丝,油光发亮,配上一抹腻死人的笑容,整个儿一地主家傻儿子形象。

  “缘分。”他说,“我八百年不来这附近吃一次饭,就这么巧,太有缘份了。”

  钟莹嗤鼻:“八百年?元旦我在隔壁火锅店碰见的是鬼啊?”

  他拍大腿:“拢共就这么两次,都碰上你了,你说咱俩是不是有缘。”

  钟莹不想被他破坏好心情,“吃你的饭去吧,我男朋友一会儿就来,别占他位子。”

  他屁股也不挪一下,“来了一起吃呗,不就是晏宇吗,熟人儿。”

  说着他就让服务员加筷子,又对桌上的菜不满:“三个菜哪够吃,今儿哥哥请客,多点几个,喝酒不?咱们喝瓶红的怎么样?”

  钟莹被他气笑了:“你怎么这么不要脸,谁是你熟人儿?我可不跟你吃饭,赶紧走!”

  他摇头叹息:“至今没想通,我到底哪儿惹着你了,让你这么烦我?你说咱们第一次见面,你在那儿瞎打抱不平,知道内情么?说出来你都得谢谢我,要不是我拦着,你男朋友说不定都换对象了。”

  钟莹抱起胳膊冷笑:“段美莲?呵呵,那种朝三暮四见异思迁水性杨花道德败坏的贱人,也就你许卫东眼珠子瞎透了会把她当成宝贝!”

  许卫东愣住:“至于骂这么狠么,你...你跟她有过节?”

  钟莹阴森森的看着他:“有点儿。”

  许卫东正想询问详细,一位刚进门的女客人瞧见了他,忙挥挥手,笑意盈盈走了过来:“卫东,你到了。”

  钟莹转头看见那女人的长相就惊了一下,再仔细端详片刻,脸色顿时奇差,这姑娘怎么也有点面熟呢?

  长得好像……私生妹啊!

第49章 我就看你发挥

  许卫东本着熟人一家亲的原则招呼那女的坐下,互相介绍了一下:“钟莹,杨秀红。”

  钟莹一听就闭上了眼睛,屏息片刻呼出一口长气,脸由青变黑,直接奔着锅底色去了。杨秀红,果然是你,竟这么早就出现在了许卫东身边,一个二个都是老情人啊!

  如果说段美莲带给许妈的是长久煎熬,杨秀红这个名字带来的就是突然暴击。

  在私生妹进门以前,许家没人知道她和她母亲的存在,等知道的时候,杨秀红已经死了。许妈那时挺着大肚子,对着一个六岁的孩子憋出内伤,多次抱着钟莹痛哭,骂许卫东不是人,居然在她眼皮子底下搞出一个孩子,只比自己的女儿小两岁,比儿子还大一岁,这对原配来说是奇耻大辱!

  八岁的许大小姐和妈妈同仇敌忾,看私生妹如同仇人,经常联合弟弟欺负她。可那小女孩不反抗不告状,少言寡语逆来顺受,许卫东对她也没有特别关照,常眼睁睁看着大女儿故意找茬,一笑置之。时间久了,钟莹觉得没劲,许妈也无奈接受了这个事实,母女俩便权当她不存在也罢。

  有一次,钟莹曾看到许卫东默默站在在妹妹房门口,门开了一条小缝,哭声从房间里隐隐传出。钟莹从后面扑上他肩膀,问他干吗呢,哭声戛然而止。许卫东迅速转头抱着钟莹转了一圈,笑眯眯地说,乖宝放学啦,爸爸这不正想着周末带你去哪儿玩嘛。

  很久之后,钟莹才知道那天是杨秀红的忌日,她的骨灰埋在老家,还在读书的妹妹只有过年才能回去祭拜。而她也由此发现,许卫东对妹妹,并不如她想象的那般不在乎。

  可是许卫东是怎么哄许妈的?一时糊涂,杨秀红生了我都不知道,她现在死了,法律逼着我负责任我也没办法啊。小孩子就随便养养,家里不缺一口饭。

  因为许妈爱许卫东,所以她会被这种鬼话迷惑,但钟莹长大之后慢慢看透了许多事。试问一个六年没有管过母女生活,半路接手后冷漠以待不闻不问,放任妻女欺辱自己的男人,谁会对他产生孺慕之情?谁会为他一个赞赏的眼神而高兴?谁会出国不忘给他买礼物,回家第一句话就是问爸呢?

  恐怕在许妈母子四人看不到的地方,那父女俩也没少交流感情吧!

  许卫东对女人太有办法了,上到奶奶,下到女儿,外到情妇,内到老婆,都知道他是个人渣,却又都对他恨不起来。包括钟莹,她看穿了他私下关心妹妹的真相,却也并不很气愤。也许相处了太多年,多少有了点感情,反而觉得她挺可怜,没有光明正大的身份,也得不到光明正大的父爱,最关键的是,许家摆在明面上的财产没她的份。

  多悲剧啊!那种隐忍的日子,钟莹一天也过不下去,要父爱有什么用?私下里贴补个三瓜俩枣的,和许妈母子差距犹如天地。而且这种差距注定持续一辈子,即使许家破产,即使她将来取得很高的成就,她仍然并且永远摆脱不了私生女这个耻辱的身份。

  生在一个正常健全的家庭多好,无辜的孩子为什么要为两个可恶傻逼的一时欢愉买单?最可恶的是许卫东,最傻逼的是杨秀红!

  妹妹比她小两岁,也就是九五年出生的,而九三年许卫东就和许妈结婚了。杨秀红现在的出现表明,她是在明知许卫东另娶他人的情况下生的孩子。之后数年不吵不闹独自带着孩子生活,没让许妈发现一点端倪,这说明什么?说明她是个傻逼啊!

  如果许卫东那六年不知情,她就是个自以为痴心,宁愿忍受流言蜚语也要保留爱情结晶的傻逼。

  如果许卫东知情,并一直在偷偷养着她们,她就是个被男人的鬼话欺骗和安抚到位的傻逼。

  钟莹都能想象出她临死前教了妹妹些什么,不要惹大妈和姐姐生气,不要亲近爸爸,有人打你要忍,骂你要忍,如果那个家容不下你,你就成孤儿了,流浪街头,食不果腹......

  作孽啊!

  几个月后,许卫东就要和许妈苏小柔相遇,他们很快会结婚,生下两子一女。苏小柔中了这个男人半辈子的情毒,骂他最狠,爱他最深,也在这段被许多人插进一脚的婚姻中磨光了青春和精神。

  妹妹可怜,妈妈也可怜,钟莹想,她能改变这一切吗?

  目前来看,许卫东和段美莲,杨秀红相交的轨迹与上辈子相同,那么许妈也一定会嫁给他,被他的多情与无情伤害半生。妹妹也会在几年后出生,度过残缺童年阴郁少年,被人用私生女身份攻击多年,连母亲忌日都不敢痛快流泪。

  这辈子许妈的第一个孩子不可能是钟莹了,她不出生,妹妹也可以另选别家投胎啊。这样许妈就不会在孕期郁结于心以泪洗面,二弟不会先天体弱,许卫东也不用十几年如一日的演戏。

  哪怕改变一点点,能让妈妈少受些委屈,也算报答她的养育之恩了。钟莹没有考虑到蝴蝶效应,她此刻只想能赶走一个是一个,如果有可能,她要把许卫东身边的女人统统灭掉!

  钟莹两条手臂大开,手掌撑在桌子边,以霸气冷酷的姿态审视着对面的狗男女。杨秀红对她的存在毫无异色,温温柔柔地打招呼,主动伸出手:“你好钟学妹,听卫东提过你,我是公共管理学院90级的,很高兴认识你。”

  按钟莹的名媛修养,哪怕杀父仇人坐在面前,没到拔刀那一刻她都可以保持面不改色谈笑风生。但是她没有去握杨秀红的手,而是诡异地笑了笑,突然眼神一凛拍案而起:“许卫东,她是谁?”

  许卫东被她吓了一跳:“拍什么桌子啊?”

  “你把她带到我面前来什么意思!”钟莹表情看不出虚假,愤怒得真心实意,鄙视的眼神甩向杨秀红,“卫东,叫得好亲热啊,你什么身份,敢在我面前这么叫他?”

  杨秀红的手僵在半空,慢慢缩了回去:“学妹,你......”

  钟莹不给他们反应的机会,离开座位一步跨到对面,越过杨秀红,伸手揪住了许卫东的西服领子,使劲把他往外拖:“你给我出来!”

  “哎哎哎,你又犯什么病,别拽,我这衣服贵着呢!”

  饭桌靠窗边,钟莹声音不大,动作生猛,许卫东半个身子都被她拽趴在了杨秀红腿上,已经引起其他几桌客人的注意。

  拽不出来,钟莹松了手,站在两人侧面一脸怨怒。许卫东有点不高兴了,“干什么呀大庭广众之下,有话不会好好说?怎么每回见你都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说话颠三倒四古里古怪,你要不想跟我吃饭,我走,成吗?”

  钟莹看着他,眼圈说红就红,紧紧抿着嘴,脸上已经出现了伤心欲绝的前兆。一开口,声音憋得像小猫崽一样又奶又细:“你...你出来。”

  许卫东哑然,火气瞬间荡然无存。他也不知怎么回事,第一次见面钟莹哭了,他觉得这就是个神经病;第二次看见她红眼,他心慌气短虚得不行,好像自己做错了事一样;今天她是第三次露出这副神情了,他发现自己再次失去抵抗力,心里就跟被刺了一剑似的,又酸又疼。

  女人哭见得多了,没谁让他这么感触这么强烈,打心底不想看她哭,还是骂人的时候比较可爱。

  许卫东唉声叹气起身,拨开杨秀红跨到钟莹面前:“小姑奶奶你又怎么了啊,这还没喝呢,你就开始发酒疯了?”

  钟莹一把把他扯到身边,不客气地挽上他手臂,吸了吸鼻子,挑衅地看着杨秀红:“杨学姐是吧,你和许卫东是什么关系啊?”

  她两条胳膊都缠在许卫东手臂上,搂得紧紧的,熟稔亲密姿态一览无遗。杨秀红的温柔脸有点绷不住了,也站起身道:“卫东,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不准你叫他卫东,你谁啊你,许卫东是有女朋友的人你不知道吗?”

  “卫东!”

  “许卫东,你给我说清楚!”

  许卫东美人在侧,然一点幸福感都没有。钟莹的爪子像铁钩一样掐在他肉里,疼得他只想甩开,而且她还用一只脚踩着他的脚尖使劲碾。在感觉他要暴起的时候忽然把脸伸到了他脸前,幽怨的目光,瘪着嘴要哭不哭,身体还在摇晃,仿佛一个得不到玩具就想耍赖的熊孩子,半恼怒半撒娇地喊他名字,要他说清楚。

  我特么真想一巴掌......

  这是造了什么孽啊,许卫东泄气地想,招惹上一个神经病,忽冷忽热...没有忽热,是忽冷忽疯。见面不是骂他,就是说怪话,照他的脾气,早该一巴掌扇开,有多远给我滚多远了。可他没这么做,反而愈发觉得这姑娘有意思,见不到也就算了,一见到她出现忍不住就想凑上去......找骂,找难堪,也够贱的。

  长得是真漂亮,可他觉得自己对她并没有异样感觉,好奇怪。

  “朋友,”许卫东忍着疼,没理杨秀红,跟钟莹说,“小杨就是我一普通朋友,跟上次你看见的那个一样,特.普通的那种。”

  杨秀红脸色遽变,不堪忍受地用手扶住了桌子:“许卫东,你什么意思?”

  钟莹松了爪子放许卫东一马,眼角梢蔑视着她,得意笑起来:“这才对嘛,普通朋友就别喊得那么亲热,让别人听了还以为你俩有不正当关系呢。我再说一次,许卫东可是有女朋友的人,不久之后还会有老婆孩子,杨学姐是大学生了,应当知道廉耻的意义,不会做那种攀附插足,不齿于人的事情吧?”

  杨秀红见许卫东不但不反驳钟莹的话,还饶有兴致地望着她,听到最后竟露出了一丝笑意,气得就快吐血:“许卫东!你一直说你没有女朋友,都是在骗我?”

  脚尖猛然巨痛,许卫东龇牙咧嘴说不出话来,钟莹替他回答:“他说地球是方的你信不信,他说他是个女人你信不信?他说他没有女朋友你就信了,说明什么?说明你不仅蠢,而且自私,只相信对自己有利的话,甚至都不去求证,靠自欺欺人活下去,你也够可悲的!”

  其他几桌客人饭都不吃了,全目不转睛盯着这方的动静,两个服务员挤在隔壁桌子后方,看似窃窃私语,实则耳朵竖得老高。杨秀红脸孔煞白,摇摇欲坠。

  关系到名声,许卫东知道这时候自己该说话了,可是只要他一想动,那小爪子就掐他肉,一想张口,钟莹就撅着嘴用眼神示意他稍安勿躁。

  我又特么想一巴掌......

  只是想想而已,直到杨秀红羞愤离去,许卫东也没能开口为自己辩解一句。他真的挣不脱钟莹的钳制吗?当然不是,许少爷犯起呛来谁也没辙,就是有点...不想打断钟莹的发挥。

  她那种小得意,小张狂,小刻薄的模样特别顺眼,特别对他胃口。看到她教训杨秀红就像看到家里养的那只京巴狗,保姆溜它从来不跟别的狗起冲突,特高贵冷艳;换他牵着溜一回,走一路咬一路,隔壁刘叔家的黑背也敢上去啃两口。

  有种给她撑腰的感觉不知为啥。上一回也是如此,见她被人指着鼻子骂,心火噌地就窜上来了,不管不顾上去就踹。还以为解她于危难,事后能得个好脸呢,谁知道今儿见面她还是这么任性,神经,莫名其妙!

  钟莹搂着他的胳膊,强迫他和她一起转身,冲着杨秀红的背影道:“天黑路滑,杨学姐注意安全啊!”

  杨秀红咬着牙回头看他们一眼,许卫东呆着个脸不知在想什么,钟莹笑得灿烂又可恶,故意把头靠在他的肩膀上,“拜拜!”

  下一秒,她的笑脸随着门口风铃的叮咚声,僵成了蜡像。

  杨秀红还没出去,晏宇突然推门而入,一抬眼准确地扫描到钟莹的位置。因快速跑动而剧烈起伏的胸膛骤然停滞,一只手还扶着门,眼珠子好似不会转了,好几秒时间一眨不眨盯着她和许卫东,惊惧,震动,不敢置信的情绪一同迸发。离老远钟莹都感受到了。

  她慌忙放开许卫东的胳膊,飞快地从他身边弹开,走向晏宇:“宇哥,你回来了。”

  刚走两步,手臂被拉住,许卫东如同去天上溜达了一圈才落地似的清醒过来:“今天这事儿,我没抹你面子,陪你犯神经病了,你也得给我个交待吧。”

  晏宇脸上终于有了表情,他像感受到疼痛一样拧起眉毛,嘴唇动了两下,没出声。

  “给你个鬼交待,快放开!”

  钟莹生怕晏宇一气之下走了,用力甩手,甩不开便挣扎起来,“宇哥,快来救我,这个流氓要绑架我!”

  许卫东:......

  客人和服务员:......

  晏宇毕竟不是穷摇戏男主角,既没有大喊大叫质问,也没有不问情由拂袖而去,他深深呼吸了一口气,缓步走近两人:“放开她。”

  声音极其平静,情绪收敛得一干二净,余光都没有分给钟莹,眼神幽如深潭,只盯着许卫东,像盯什么死物一般。

  强烈的危险气场笼罩下来,钟莹忽然打了个寒战。最近被毛头小伙子的青涩热情迷的得意忘形,差点忘了老男人在商场上的种种雷霆手段,他可不是一夕之间开了窍,而是骨子里就有凶狠基因。他爷爷杀过人,他爸杀过人,他小时候也杀过青蛙和兔子呢!

  爸别犯傻别犯呛,我替你挡着,快跑!

第50章 你爸够畜生的

  许卫东不会犯傻,犯呛确是一等一的好手。他不是没感觉出晏宇压抑的怒意,但许少爷怕过谁?钟莹翻脸不认人本就让他生气,更别提他看晏宇不顺眼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手不仅没放,还把钟莹往后拉,顺势搭上她肩膀,一副寻衅嘴脸:“放不了,我跟她的事儿还没完呢!”

  “嘭”的一声后,四周静默半秒,随即桌响椅歪,碗碟碎裂,尖叫声盖过了音乐。

  “不要!”钟莹头脑一片空白,第一时间做出了本能反应——转头扑向摔倒在桌上的许卫东,用身体护住了他。

  二次攻击没有到来,钟莹紧张地眯开一只眼回头,见晏宇握着拳头愣在那儿,目光里满是困惑和受伤。她一颗心无限下落,完了!

  老板慌张从后厨跑过来:“怎么回事?怎么打起来了?”

  许卫东一鼻子血,挣扎着要起来:“我X你大爷的晏宇,你特么活腻了…”

  “闭嘴!”钟莹死死按着他,又忙对晏宇道:“宇哥你先走,有点误会我等下跟你解释,你先走!”

  “莹莹,”他轻轻喊了一声,向她伸出手,“走。”

  “你敢走!等老子摇人…”

  “摇你大爷!”钟莹兜头给了许卫东一巴掌,祈求地望着晏宇:“宇哥,你先走吧,别把事情闹大。”

  许卫东仰面躺在餐桌上,她半趴在他胸口,胳膊肘压着他的下巴颏,上半身都在使劲阻止他起来。在外人看来,那姿势实在暧昧。

  晏宇不动,执着的向她伸着手,眼睛黑得深不见底。

  钟莹也想拉他啊,可是许卫东暴怒,拼命摸大哥大,她不能让他摇人,老板那边又在让服务员去找联防队。联防队是什么她概念不明确,但定然是公家组织,三十年后的人对依法办事深有体会,一旦经了公,学校家长都会知道,晏宇的一拳可能会付出他承受不起的代价。

  她必须把这事儿按下去。

  “你赶紧走,我现在不想见到你!”钟莹表情严肃,语气尖锐,眼神都带了厉色。

  僵持三十秒后,店门口的风铃又叮叮当当响了几声。钟莹松了一口气,放开许卫东,劈手夺过他的大哥大,心平气和对老板道:“都是同学,一点小矛盾不用叫联防队,店里的所有损失我来赔,这几桌客人今晚的单我也全买了,打扰各位吃饭,对不起。”

  小姑娘周全得出人意料,态度极好地道歉,老板和客人们无话可说。有两桌坐得远的连油点子也没溅到,不好意思让她请客,她表示让您受惊了,务必给个面子。

  其实店里没什么损失,只摔烂了两个碟子而已。许卫东个人的损失更大一些,他不仅鼻子被打出血,号称很贵的西装也沾满了菜汤油污,基本报废。而且他的损失还在进一步扩大——钟莹发现自己钱不够,也不提个借字,直接说让他包全场。

  许卫东:???是不是过于蹬鼻子上脸了一点,我又不是你爹!

  他今晚真的是倒霉透顶,妞跑了,挨揍了,破财了,大哥大被抢,人也摇不来,仇也报不了,医院也不让去,红酒大餐没吃上,八点多钟被拽进一家路边大排档里吃什么破烤串儿。那臭丫头一进去就说:“除了腰子,其他的一样来五串!”

  他特么就想吃腰子!

  看着钟莹仰脖子灌下一整杯啤酒,津津有味撸着鸡胗,许卫东烦得不行:“还我钱!一分钱没有还吃吃吃,也太把自己当回事儿了吧?别以为你陪我喝杯酒我就能原谅你,这事儿没完。”

  “要不是我护着你,你现在已经死了。”

  “……”许卫东不承认自己干不过晏宇,但钟莹连个顿都没打,直接扑过来护住他的行为确实让他意外,意外之余有点窝心,所以才会一晚上被她牵着鼻子走,让干嘛干嘛。窝心之余又有点得意,被她挡得太严实,没看到晏宇当时的表情真遗憾,肯定难看透顶。

  “我那是措手不及,你以为我打不过他?”他摸摸肿胀的上唇,疼得吸了口气,“这丫下手真狠。”

  “你非礼人家女朋友,打你打轻了。”

  “天地良心,谁非礼谁啊?你二话不说又搂又拽的,把我朋友气跑了,我要个交待怎么了?”

  “你又不是活不过今晚了,我改天再跟你说不行吗?知道那是我男朋友你还碰我,揍你一点不冤!”

  “他让我放开就放开,那我多没面子?”

  钟莹呵呵:“您现在可真有面子。”

  许卫东又羞又怒:“晏宇那小子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就他这一拳,不扒他一层皮我不姓许。”

  “你爱姓什么姓什么,姓王八最好!”钟莹一点也不在意,又喝了口啤酒,“我希望你的女朋友都给你戴绿帽子,让你变成个活王八!”

  许卫东:“......我跟你什么仇什么怨啊?”

  钟莹咽下肉,意味深长看他一眼:“咱俩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就告诉你了,我是你的克星,你要是离我远点,我也不会找着你克。但是你贱啊,逮着机会就往我身边凑,无聊的时候我去打听了点你的事儿,不打听不知道,你一个堂堂华大高材生,原来是个道德败坏的人渣,脚踏多只船,到处沾花惹草,听说你还弄大过别人的肚子。”

  “谁说的?纯属造谣啊!是不是晏宇那小子诋毁我?”

  许卫东一瞪眼,钟莹举杯子:“别急,这不还没说完呢吗?弄大肚子这件事没有证据,暂时不算在你头上,但是你脚踏多只船是真的吧?光我就见过三个了,你抵赖不掉。我这个人最厌恶不专一的男人,一见这种人就恨不得弄死他,你知道为什么吗?”

  许卫东想起她的年纪和以往的态度,摸着鼻子:“难道是你爸......”

  钟莹表情悲愤,用力点点头,仰头又灌下一杯酒:“不错,我爸就是这样一个畜生。”

  许卫东好奇了:“他都干什么了?”

  “没结婚之前就乱搞男女关系,这边女朋友一大堆,那边又看上涉世未深的我妈了,骗我妈未婚先孕,我外公家有权有势,他推脱不掉只好结了婚。结婚也没收心,还跟他的旧情人藕断丝连,我八岁的时候他领私生女进门,把我妈气得动了胎气,生下个先天体弱的孩子。我九岁的时候他又一个老情人从外地回来,俩人在一块儿工作,整天卿卿我我勾勾搭搭,不知被熟人看到多少次。还有他的两任秘书,我弟的幼儿园老师,我家的私人医生,全都跟他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我妈不知因为他受了多少委屈,流了多少眼泪,他就跟个发了情的种马似的,稍微有点姿色的女人都逃不过他的魔掌,你说他该不该死!”

  许卫东听得脸皱成一团:“这太过分了,你妈怎么不跟他离婚?”

  “因为他不要脸啊,他说我妈是他的真爱,要离婚就从他尸体上踏过去。一边说爱她一边伤害她,硬生生把我妈困在婚姻里三十…二十年,我妈这个人耳朵根子软,我爸平时对她也算挺好的,又特别会哄人,她就做不出决绝的事。后来我爸年纪大了,身边干净些了,她也就认命了。”

  “那你爸是够畜生的。”

  钟莹盯着他的眼睛,问:“你说,如果我有一个回到过去的机会,回到我爸妈还没结婚之前,我应不应该阻止我妈嫁给他?”

  “应该!”许卫东断然道:“别说回到过去了,现在你也可以劝你妈离婚,你都这么大了,你妈还有什么可顾忌的。跟他离,不行上法院起诉,我帮你,我家上头有人儿,废了他个糟老头子,让他一个人孤独终老去吧!”

  钟莹苦涩地笑了笑,一瓶酒见底又开了一瓶自斟自饮:“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其实我爸对我挺好的,虽然他后来也坑了我一把,但是不能否定他对我的爱,家里几个孩子,他最疼我,连弟弟都比不上。要拆散父母姻缘,我感觉有点对不起他,只是太心疼我妈了…”

  “都过了二十年了,也不算拆姻缘吧,而且你有什么对不起他的,他再疼你,伤害你妈也算不上好男人。我家老头子要敢在外找女人,我立马带着我妈跟他离婚,搞光他的钱,让他滚出去!”

  钟莹一言难尽地看着他,是啊,太爷爷,爷爷都没有私生子女,一辈子一个老婆白头偕老,怎么生出这么个八爪鱼似的风流玩意儿?

  “你鼻子还疼么?”

  许卫东揉了揉,骨头没断,血也止住了,但是他说:“疼。别以为你在这儿跟我推心置腹两句,就能骗我生同情心,你是你,他是他,我不会放过晏宇。”

  钟莹白他一眼,“我不是骗你同情,我是告诉你我为什么那么烦你,为什么一看到你换着篇儿的带女人就生气,因为我在你身上看到了我爸的影子,而且你跟他年轻时长得也有点像。”

  许卫东乐了:“哎哟是么?乖女儿,叫声爸爸来听听。”

  钟莹似乎喝多了,怔怔盯他半晌,果真开了口:“爸,你跟我说过,做人要有契约精神,你签了婚书,这辈子就应该只属于妈妈一个人,做不到你就别结婚,别害人了吧。你还有我呢,我给你养老送终,成吗?”

  许卫东愣了愣,看着钟莹迷茫失焦的眼神突然有点心疼,掩饰地端起杯子:“我可不是那样儿人,等我结婚了,肯定对老婆一心一意。”

  钟莹没再说话,一杯一杯默默喝酒。

  按照上辈子的习惯,两瓶啤酒属于热身,可是钟莹高估了这具身体对酒精的接受度,第二瓶空了的时候她已经头晕目眩,行动不利了。

  许卫东把她扶上车,告诉她现在已经十一点多,人大早就关了门,宿舍也该锁了,现在给她两个选项,开宾馆住一夜,或者跟他回许家。

  “我要找晏宇。”

  “华大关门了。”

  “我要找晏宇。”

  “......”

  许卫东不想搭理醉鬼,径直往自家开。他从来没带过女孩回家,钟莹算第一个,他一路琢磨着要怎么糊弄过保姆,明天天亮前又怎么把她带出来。

  车子拐进朝阳大街的时候,钟莹忽然惊醒,扒着车窗向外看了一眼,“我不去施家胡同,我要找晏宇!”

  许卫东惊奇:“你怎么知道我要去施家胡同?”

  “我要找晏宇。”

  “跟你说关门了。”

  她神智显然清醒了很多,说话也有条理起来:“不行,多年心血不能白流,今天必须见到他,我进不去,就让他出来!”

  许卫东冷哼:“他敢出来,我肯定要和他干一架。”

  钟莹沉默片刻,突然拍了拍他肩膀:“没人能看到女朋友被别人纠缠还无动于衷,今天这事儿怪我,都是我惹出来的,不该怪晏宇,你想揍就揍我吧。不过你这么大气的人应该不会打女人,我从现在开始拿你当朋友处,一点小亏,你就当送朋友的见面礼了。”

  四千多的西装,五桌陌生人的晚餐,流血的鼻子,肿了的嘴唇,丢失的颜面,还有五十块钱的烤串啤酒,被你称之为一,点,小,亏?

  许卫东刚想说话,她又道:“你要是觉得朋友不够分量,我拿你当爸处也行。”

  ……酒没醒呢!

  午夜十二点半,晏宇的传呼机振动,拿起看了一眼,是个奇怪的号码908888。他没有理会,继续头枕双臂在黑暗中睁着眼睛发呆,三分钟后那个号码又呼进来了,之后每隔三分钟呼一次,连续呼了十几个。

  舍友被频繁的振动吵醒,问了一句。他应该关机的,可是手指在按键上放了许久,也没有按下去。

  十分钟后,他麻烦宿管开门,快步走去校园磁卡电话点,拨通了那个号码,入耳就是呜呜的哭声,心里一紧:“钟莹?”

  那边抽得泣不成声,“宇…宇哥。”

  “你怎么了?”

  “我要死了。”

  “……你在哪儿?”

  挂了电话,钟莹把大哥大还给许卫东,扒开遮阳板化妆镜照了照,又拉开衣领闻了闻,神色严肃:“问题很大,已经对我直呼全名了,为了你这个像我爸的家伙,我真是付出太多。如果今天哄不好他,我们父女情份到此为止。好了,我下车,你可以走了。”

  许卫东:一想到这是个被畜生父亲刺激得精神失常的女孩,就觉得无论她说什么做什么都应该被原谅。

  又十分钟后,晏宇翻出南院墙,在寂寥昏暗的路灯下看到了她的身影。

  她双臂环抱,似乎很冷,头发有些凌乱,但人却站得笔直,一动不动地看着他。直到他走近,才发现她在发抖,脸上有泪痕,嘴唇也泛着惨惨的白。

  “什么事?”明明听到她在电话里哭时,心急如焚地奔跑而来,见了人,他又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我...我想跟你解释一下今天的事。”

  晏宇无表情,目光没有温度:“不用了。”

  钟莹呆呆地看了他一会儿,垂下眼帘,一声不吭转头就走。

  酸痛从指尖传至心脏,晏宇紧紧握住拳头,看着她一步一步走远,双臂始终搂着自己,肩膀缩起,背影在初春夜的料峭寒风里显得那么单薄无助。

  忍了又忍,他还是开口:“这么晚了你去哪儿?”

  钟莹没作声,也没有回头,步子越来越急,仿佛想要快速逃离他的视线。

  她并不是在耍花招,是真的打算离开。

  之前她想好了见到晏宇不管三七二十一先哭着扑过去,用肢体语言消除他部分怒火,再慢慢解释许卫东的事情。

  她没打算全部说谎,只会稍微改变一下和许卫东发生异常举动的原因,把她主动找茬,变成许卫东请她帮忙,毕竟之前关玲挑事儿时,人家也帮过她。而保护许卫东则是因为不想让他在盛怒之下犯更大的错,联防队来了能有什么好事?闹到学校至少一个记过。耽搁到现在才来找他,是在跟许卫东谈和,不管怎么说,人家是受害者。

  她觉得只要诚恳些,这个理由晏宇一定能接受,但没想到他连听都不愿听。

  看到晏宇冰冷的眼神,她心里发寒,忽然就一句话都不想说了。他若只相信眼见为实,那她说什么都没用。

  “钟莹!”

  听到他的喊声,钟莹头也不回。酒劲尚未完全散去,在他面前一向被压抑的本性此刻正在张牙舞爪,生气去吧!反正今天心情也不好,干脆放几天假,您慢慢气!

  “钟莹。”急促脚步奔来,肩膀被狠狠扣住,一阵钝痛,她尖叫一声挥手拨开,转身倒退几步。

  “你去哪儿?”

  “不用你管。”她脸上一瞬间呈现出晏宇从未见过的阴郁森冷,但很快消失,只剩漠然。

  作者有话说:

  所有人都不会遗漏,有大纲提醒我,请放心。

第51章 不可能放弃

  子夜时分,城市陷入沉睡,华大南门外的街道空空荡荡,路灯也不明亮。两旁的行道树延伸至远方,五十米内尚能看清景物,五十米外只有一片模糊的灰黑。

  钟莹正朝灰黑处走去,能去哪儿,她也不知道。学校回不了,许卫东走了,身上还有点钱,但这个时间有钱都打不到面的,只能徒步,还冷得要死!一天之内,情绪两极,下午打扮得漂漂亮亮和男友约会,晚上就成了流浪儿,她前后两辈子从没遭遇过这么窘迫的境况。

  好在,身后跟了个默默无声的男人,让她不至于在疲劳寒冷之下,还要担心人身安全。

  走出两三百米,钟莹就觉得自己的腿像灌了铅,浑身没劲,步伐越来越慢,人越来越困,呵欠打得满眼泪花。酒的上头劲过去后,只余乏累,想睡。

  想想走回学校也是在外头等天亮,那为什么不等天亮了坐公交回去?她说放弃就放弃,也不去看那个离她三四米的男人什么表情,就地在路牙石边坐下,抱着双膝,把头埋进手臂里。

  脚步声走近,安静了一分钟,头顶的叹息沉重,一只手拉住她胳膊:“不能这样睡,会感冒的。”

  钟莹不挣扎,但仍垂着头,她是真的困。放弃了回学校,也放弃了和他斗气,忠于内心让大脑身体都懈怠下来。

  晏宇蹲下靠近她的脸,星眸闪过暗芒:“你喝酒了?”

  没有得到回应,他静静看了她一会儿,用手背触她额头,温温的,还好。

  “能走么?”

  她脑袋轻微晃动了一下,晏宇皱眉:“前面一百米有招待所,想睡去那里睡。”

  钟莹听到招待所打起了点精神,抬起头双目无神地看着他,半晌才道:“招待所多少钱一晚?”

  “十五。”

  她伸长一条腿,在裤兜里掏了半天,钱没掏出来,一个粉红色的小东西掉在了地上。两个人四只眼一起盯上,钟莹把它捡起来,塞到晏宇手里:“你的。”

  然后接着掏钱,一张十块,两张两块,和一张五毛。她数了数,真背啊,那两个盘子的赔偿也让许卫东包了就好了,只差五毛钱,也不知招待所能不能给打个折。

  这都半夜了,应该可以吧?不行就在招待所门厅里坐一晚,比受风强。

  她艰难地站起来,点了下头,以示对晏宇提供信息的感谢,拖着脚步往前走。

  “钟莹。”晏宇起身猛跨一步拉住她,用了不小的力气,将她拉转了身,脸上终于出现明显怒意:“你到底想干什么!”

  钟莹日常灵活的大脑处于半停工状态,处理信息慢半拍,处理主题不明确的信息则需要更多时间。于是她就站在那里发愣,许久之后才开口:“你不想听我说话,我不走还能做什么?”

  我不想听你说话你就不说了,那以前你二十天不接我电话,骗我去姥姥家,为什么坚持向我解释?冬夜把我错认成舟桥,为什么坚持向我解释?

  这噩梦般的一晚,那刺痛人眼的一幕,你竟然就轻易放弃解释了!

  晏宇感觉五脏六腑都在被火烧着,烧得痛死了,闷死了,偏偏还无法宣泄。他攥着那小传呼机递到钟莹面前:“这是什么意思?”

  又一阵发呆后,钟莹慢吞吞道:“包装盒和说明书忘在那家店里了,我明天去找回来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