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夏侯烨的冷淡,荣婷却滞了滞,在一旁笑道:“皇上,您不是不知道锦妹妹不会骑马?您还故意逗她?”

“就是,您看锦妹妹的脸都发白了。”玉妃却也笑道。

夏侯烨这才醒悟过来,转头向我:“噢,朕玩得兴起,倒将这事给忘了,锦儿是西夷人,西夷极目之处皆是草原,锦儿却不会骑马,倒真是奇事一件。”

荣婷道:“锦妹妹身处深宫,是为金枝玉叶,不会骑也莫可厚非,臣妾就不同了,是劳碌命,只得什么都学。”

她眼里闪过一丝得色,她在一再向人宣告,我身为西夷公主又怎么样?离了西夷皇宫,褪下那层公主的光环,便一文不值。

她的话,却未引起华妃玉妃的应和,两人不约而同地垂首,我看清了她们眼里一闪而逝的鄙夷,我暗暗想,荣婷,你做得好,将原本压抑的嚣张全都暴露,使我们两位从西夷来的妃子在旁人眼里不屑一顾。

也许你是无心,但却恰恰帮了我。

在防备森严的中朝皇宫,唯有这样,才能让我找到挈机。

我脸上却现了愧色,低声道:“荣姐姐一向比臣妾聪明。”

我的示弱,让华妃再也不能掩饰脸上了轻视,她原出自于南越水乡,有一身武艺,是南越长公主,在夏侯烨领兵破关之时曾率兵抵死阻挡,可却终眩于夏侯烨的神采,居然阵前叛变,开城约敌,听闻她十多岁的弟弟,未来的南越太子被南越一帮忠臣护着逃跑,被华妃率兵追赶,后投水而亡。同为公主,她可指挥千军万马抵抗外侮,从而取得夏侯烨心中一席之地,可我,却是苟颜残喘,反而要对昔日的伴读垂首,怎会让她不鄙夷至极?

我的恭顺软弱,让他们无趣之极,便没人再理我,略做休息之后,便纵身上马,几人又在碧草广地上驰骋。

他们的欢笑仿佛从天边传了过来,穿过重重空气,传入我的耳中,他们终不再注意我了,我放松了脸上的表情,任阳光射进我的眼内,冷漠地看着在碧草之上驰骋的几人。

在马球杆的击打之下,彩球不时跃起滚动,从这头跳向那头,夏侯烨每一次的击杆,都换来了她们的赞美惊叹,使场上气氛更浓,笑声更灿。

夕阳斜照,将珠门的影子投于草地之上,已是申时了吧?我暗暗想。

宫女拿过桌上的丝帕递于我的手上,我仔细将指尖抹干净了,才眯眼向场里望去,只见夏侯烨挥杆,彩球忽地飞起,在半空之中滑过,向球门冲了过去。

荣婷从斜刺里纵马上前,拦住了彩球,向夏侯烨嫣然一笑:“皇上,看看是你的飞龙入洞厉害,还是臣妾的龙祥凤舞厉害。”

她一挥杆,挑起了球,那球却不向球门处冲,反倒直落在她的肩头,如有灵性般由左臂绕肩而过,滚到右臂,一震手臂,彩球便跳了起来,落在她的前胸…此时她骑的那匹马并未停止奔腾,她腰肢在贴身衣靠之下灵活之极的转动,整个人如已与马匹成为一体,她的绝技,换来了夏侯烨的大声喝彩:“如此,才算得上草原女儿。”

第十一章 惊变

她一向要强,原本骑术又好,想必练这样的绝技,让她下了不少功夫吧?就如以前一样?为了不让公主的光环掩盖她的,每晚夜读至鸡鸣?

听到夏侯烨的赞赏,她一声娇笑,那球便在她手臂上旋转更甚,手臂一振,球自下而上弹起,她忽地一斜肩,钻进了马腹,原是从左边钻进,却从右边钻了出来,马依旧在向前奔驰,等她重坐于马背之上时,那球却是恰好停在了她的手臂之上,此等绝技,时间拿捏得分毫不差,连一向轻视的华妃也娇声赞了一句好。

玉妃更道:“荣妹妹还有此等绝技,我们今日真是大开眼界。”

微风吹过,空气中传来略微的腥味,我深吸了一口气,抬眼向场内望过去,荣婷依旧在纵马奔驰,她已换上了一件浅黄色的双襟竖领褙子,刚刚的运动让她脸上染了红色,有如均匀地涂上了一层胭脂,而那褙子的颜子,使她的容颜衬得更为娇艳夺目。

却也遮挡不住她背后缓缓渗出来的红色液体。

不光我看见了,她们也看见了。

玉妃骑马在她背后,第一个发出声音:“荣妹妹,你背后怎么啦?”

她的尖叫将所有人的目光皆转向了荣婷的背,华妃道:“天啊,荣妹妹,你背上流血了。”

荣婷这时才从兴奋之中醒悟过来,拉住马缰,茫然回首:“怎么啦?”

此时,她才终于感觉到背部的刺痛,脸上现了痛苦之色,在马上反手挠背,恐感觉到了指尖的濡湿,脸色一下子变得苍白,将沾了鲜血的手放于脸前,神情有些怔怔的,虽隔得远了,也能猜得出,她嚅动的嘴在说些什么:“怎么会这样?为何会这样?”

她在马背上摇摇欲坠,夏侯烨从自己的马背上纵身而起,跃到了她的马背之上,恰好将她拥入怀里。

球门染金漆之处有阳光反射进我的眼里,我只觉点点金色灿眼,太阳变成一轮巨大的红日,今日阳光正好,不是吗?

正在此时,天边却有一片乌云滚滚而来,引起演武场上一阵搔乱,空气中传来嗡嗡的轰鸣声,那乌云却会滚动一般,越来越近,夏侯烨治下虽严,却是挡不住越来越大的惊呼惊呼:“那是什么?天啊,那是什么?”

我听到了刀剑出鞘,弓弦拉紧之声,看见了年青宫女脸上的慌乱之色。

有箭矢陡劳地射向了空中,却不能阻止它们越滚越近。

嗡嗡的翅膀扇动之声被人听得清楚,有人大叫出声:“天啊,是蝗虫,是蝗祸…”

不错,蝗虫总是与灾祸连接于一起的,它们有如恶魔,可使哀洪遍野。

夏侯烨的锦绣皇宫,天下至尊至贵之处,居然出现了蝗祸。

我冷冷地望着场上忙碌惊慌的宫人,望着紧拥着荣婷,以披风挡住蝗虫袭击的夏侯烨,仿佛坐于台下,看着台上的刀光剑影,鼓锣铿戗。

有宫人将披风盖在了我的头上,急声道:“娘娘,去殿内避一避吧。”

第十二章 惊变

我被她们拉着走了几步,听得她们低声道:“奇怪,这些蝗虫…”

我挣脱了她们的手,揭了头盖,再向场上望过去,却见蝗虫并未停留于人的身上,反倒飞向草地,仿佛地上有吸引力一般,不一会儿,碧绿的草便爬满了土黄色的虫体。

有人惊叫:“那是一行字。”

果然,碧草之上,仿佛沾了些黄色的污迹一般,显出一行大字:‘非都是都,非皇是皇。’

那鲜绿的碧草之上,龙飞凤舞般地出现一行大字,仿佛土黄的颜色泼墨于绿色的纸张之上,张牙舞爪,无言狂笑,冷冷地嘲笑着这皇室之中至尊至贵之人。

“天啊,是老天爷的启示…”身边的宫女低声道,“老天爷发怒了。

这比能让哀鸿遍野的饥荒更让人惊慌,有宫人不由自主地将目光转向了尚骑在马上的夏侯烨,又畏怯地低头。

每个人都明白,这句话代表什么意,天子的真龙身份被怀疑,帝却非帝,另有真龙跃起,这样的指示,能否让他心惊?

他拉转马头,马蹄之声响起,我看清了他的脸色,却有些失望,他脸上没有怒色,反而有些兴味恙然:“去看看,这些东西死了没有。”

有侍卫首领急急地跑向那行大字,大声禀告:“皇上,这些蝗虫已然死了。”

“收拾干净了,自今日起,宫内有乱说话,一律先斩后奏!”他的目光缓缓转了过来,转向我,微一顿,却又移开了,“就连朕的妃嫔都一样!”

那侍卫首领半跪行礼:“尊命。”

晚风吹过,隐隐传来腐腥之味,宫人无声地打扫着那染污了碧草的虫尸,仿佛抹布抹过脏染的台面,不一会儿,碧草便重露出了原本的颜色,那土黄色的虫身却堆得如小山一般。

有宫人抬了步辇过来,接过夏侯烨手里的荣婷,向临近的兹临宫走去。

玉妃和华妃脸色尤没有恢复正常,站在夏侯烨身边身躯有些发抖。

夏侯烨却一左一右揽住了她们,笑道:“真败兴,下次要选个好日子。”

华妃勉强笑道:“皇上,无论何时,臣妾总是陪着您的。”

“是啊,皇上。”玉妃的声音镇定了一些。

“噢,锦儿倒是挺镇定的。”他回头望了过来。

我一警,忙抖着声音,道:“皇上,臣妾实在是,是,是吓坏了…”

他扫过了我,回头吩咐:“送几位娘娘回宫。”

有宫人又抬来了三幅步辇,静等我们上坐。

我向夏侯烨行礼:“皇上,臣妾想去看看荣姐姐,臣妾有些担心…”

他低低一笑:“锦儿当真情深意重,荣儿受了些小伤,就让你如此紧张?”

他虽是笑着的,可那笑声却让如冰屑入骨,浸得浑身俱是冰冷,我勉强道:“臣妾与她,俱是西夷之人…”

“也好,你便去吧!”他转头对华妃玉妃道,“你们呢?”

“还是让荣妹妹多休息一下,明日清晨,臣妾再去探望的好…”华妃似笑非笑地转头望我,“臣妾可不比锦妹妹与荣妹妹的感情深厚,无所顾忌,臣妾怕现在去探望,反而打扰了人。”

第十三章 反击

玉妃却是一幅娇弱样子,满脸疲色,自是同意了华妃所提。

夏侯烨是风向标,他话里的意思,我自是明白,可我却是不能不去看她。

等到了荣婷处,有御医提了药箱匆匆赶到,荣婷在内室惊叫:“怎么会这样?到底怎么啦?”

我静静地站在屏风外边,听着她的娇脆的声音,她嗓门没改,还是那样如出谷黄鹂,只可惜,人心已改。

又隔了良久,御医才从内室出来,见我坐等消息,忙上前奏报:“锦妃娘娘,荣娘娘无事,不过小伤而已,不过背上被不明利器划伤,那利器古怪,端头染了墨色,既使治好了,也会留下些疤痕。”

我松了一口气:“只要身体没事便好了,那疤痕不在当眼处,想来也没什么要紧。”

却听室人荣婷尖声道:“什么不要紧…”

那御医听得此言,急慌慌地告退离去。

我转过屏风,却见荣婷趴在床上,侧着脸望着我,一头散乱的青丝从雪白的脖颈之上垂落,室内有当归、丹参的味道,她背部微微隆起,显然已经包扎好了伤处。

她望着我走近,眼里有一丝嘲讽,慢慢撑着身子想要坐起,旁边的宫人想要扶她,却被她阻住了,终于在床上坐好,挥手叫宫人全退了出去,才道:“怎敢劳烦姐姐来看我?姐姐金枝玉叶,别让这药味儿讯熏到了。”

我静静地看着她,忽尔一笑,自顾自地在床边摆的椅子上坐下,道:“荣婷还是这么要强。”

她没有想到一向懦弱的我会如此情态,转脸向我望来,眼神有些迷惑,却忽地清醒:“你来干什么?”

“我怎么不能来?”我低声道,“荣婷的雪肌上如若留下疤痕,却怎么帮本公主留下夏侯烨的心?”

她见我直呼其名,有些惊慌:“你,你,你大胆!竟直呼皇上名讳!”

她眼神惊疑不定,望着我仿佛望着陌生人,我缓缓道:“本公主新婚那晚,红烛尤留,锦被未暖,你不就是这么对我说的吗?既然公主留不住皇上的心,为西夷半壁江山记,就让奴婢来吧。”

我学着她当日的口气,含笑道来,她的脸色煞红煞白,手指紧紧地抓住了锦被,原是粉红的指甲变成了白色。

“那又怎样,现如今,我已不是你身边的奴婢。”她忽地松开了手指,转脸向我,淡淡地笑了笑。

可我看清了她眼里的张惶,她已出了西夷皇宫,已不是我的奴婢,我的伴读,夏侯烨更是给了她无尚的荣光,便使她以为可以零驾于我之上,将她当日处于人下的痛苦全都散尽,在她的眼里,我一直是一个一无是处的公主,西夷之时,太学之上,要她代我应付功课,代写策论,来到中朝,要她来赢取夏侯烨的心,而她,终也飞上九重,而今日,我便是要告诉她,无论她如何的算计挣扎,永远挣扎不出她原本的模样。

我轻声叹道:“只可惜,如玉的肌肤,已有了暇疵,那背上有如刚刚蝗祸飞落碧草之上的字迹,让人一见就倒胃口…”我朝她笑道,“荣婷啊,荣婷,你莫不是以后穿了衣服来侍侯皇上吧,让皇上只记得你以前背部的那一片雪白?”

今日我笑得较多,让她神色一阵恍惚,却道:“还是那样的笑容,可倾国倾城…不,你就是六公主,却为何,为何…”

无论在西夷王宫,还是在中朝皇宫,我现在的样子与原来懦弱的情状相差太远,有如神鬼附身,让她眼里有了一丝慌意。

她将身体往锦被之中缩了进去,身体不动生色退至床栏,却让我笑了,伸手将滑下的锦被帮她拉了上去,却让她眼神更慌,仿佛看见一头待宰山羊,等拿起刀来,才发现那其实是一匹狼…却已迟了。

她迟疑地道:“是不是你…是不是你使我如此?”

我叹了一口气,扶了扶额角:“荣婷,你的马球打得越来越好了,准头竟那样的准,你砸的那一下,本公主现在还隐隐作痛呢。”

她惊慌失措:“是你,原来是你…怎么可能…不,我记起来了,那球砸中你后没有弹开,被你的手按住了,当然我就觉得不对劲,可我没想到,没想到…不可能,你的手为何那么快?你不是连马都不会骑吗?”

思疑之间,锦被又从她身上滑了下来,带出一被暖香和淡淡的中药味道,我帮她拉高被子,盖住她的胸口,低声道:“荣婷,你失了血,可别再受了风寒,如若不然,这中朝皇宫,当真会成为你有来无去之地。”

“不…”她的身体索索发抖,我听见了她牙齿咬得格格作响的声音,脸却曲扭狰狞,“你威胁我?你敢威胁我?除了公主的名号,你有什么?什么都没有,在西夷时,你所有的策论都是我帮你,所有的功课都是我帮你做的,太傅对我说过,可惜你不是公主!那些皇子哪一个不妄想着…除了公主的名号,你哪一项比我强?”

我又笑了,抬起手,对着烛光观看我的手指,却见十指纤纤,洁白的手被烛光照着,如透明一般,我慢慢地道:“只可惜,我是公主,只这一样,就能抵得过你所有的努力,荣婷,你还不明白,我既使没了夏侯烨的宠爱,也有公主的身份,我是西夷旧臣的希望,能在中朝生活的希望,可你就不同了,如没了那一样…”我含笑望了望她的背部,缓缓触近她,逼得她的眼神畏缩,才道:“转眼就会被打成地底之泥,任人践踏,所以,荣婷,我不用讨好他,而你,百般的曲承讨好,爬得比我还高…”我直起了身子,停了停笑道,“可最终,会跌得比我更重。”

“不,不会,不会…”她喃喃地道,“皇上喜欢我,爱我…”她眼里露出疯狂,“那一晚,你们成亲那一晚,盛大的婚礼,锦绣的红色,可怎么样,他还是不要你,你知道他跟我说什么?他说,你们公主是个木头人,还不如你…”

我用怜悯的目光看着她,看她仿如落入陷阱的小兽,陡劳地挥舞着自己的利爪,却不知道,自己早被摆上了棋盘。

我的目光让她嘴唇微微颤抖,不由自主地又缩入锦被几分,我这才轻叹一声:“其实,要除去背上疤痕,也不是不可以的,看在我们一起长大的份上,我倒可以帮帮你…你说得对,夏侯烨的女人太多,有你拴住他的心,我倒可以略松一口气。”

她眼里有些希翼之色,嘴角却含了苦笑:“你全不在乎他,我现在才知道,你全不在乎他…我明白了,当晚,当晚,你故意的…不,从嫁入中朝时起,你便开始盘算了,让我时时地呆在你的身旁,任我穿出最好的衣服,戴上最华丽的簪子,我真蠢,还你以为你一无所察,暗暗窃喜…因为皇上,皇上,是一个让所有女人都梦寐以求的夫君啊。”

我笑了笑:“荣婷,难怪太傅在堂上一再的夸奖你,你真是比我这个公主更聪明机智呢。”

我的话,无疑让她感觉受到了侮辱,低声道:“其实在宫内,聪明外现的人,又怎会活得长久?更何况是我这个自以为聪明的人?”

第十六章 出忽意料的问题

她抬起头来,直望进我的眼里:“说吧,公主,你要什么条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