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她这么一说,浅眉一拉小兰,却扑通一声跪着了,浅眉领头,将额头在船板上磕得咚咚作响:“姑娘饶命,姑娘饶命…奴婢们再也不敢了。”

第一百八十二章 以往

我看着浅眉在船板上拖着的漆染头发,头上珠翠随着她的晃动发出冰玉般的击响,却是心灰意冷:“浅眉,多年之前的事,我并不觉得亏欠了你的,你若执意如此,我便请流大人另外叫人过来吧!”

他要利用我对浅眉的亏欠织成牢笼,缚我手脚,而浅眉却也应他所求,以旧情逼宫,只可惜,我已尽知母妃所遭受的一切,如此小小手段,却还能管用么?

浅眉却是磕头越急:“姑娘,奴婢不是故意的。”

整座船舱,只听得她额前咚咚之声…我怎么没有发现,她原来也是这么一个愚昧之人呢?她原本的良善却去了哪里?

我一声轻笑,拉了王婆婆道:“婆婆,看来这船舱不能住了,让给这些奴婢们吧,你陪我去甲板上透透气。”

王婆婆眼里赞许之色一闪而逝,却是笑道:“甲板风大,让老妇为你拿上件大氅。”

她仿若没看见跪于地上的三位接连不断地磕头之人,却是漫条思理地绕过了她们,取了衣架上挂着的狐狸毛大氅,一边向我走来,一边道:“身体发肤,取之父母,你们的额头也是父母的,幸好这里是楼船二楼,如若不然,把地板撞了个洞出来,进了水,这乘风破浪的楼船,可就变得和我们家的沉船一样了。”

听了她的话,三位奴婢便再也没办法磕了下去,却是呆呆地跪于地上,眼睁睁地看着我们向舱门外走。

刚走到舱门处,却看见流沙月从门外转了进来,脸色铁青,望了我,却是道:“阿锦,对不起,原想着她以前侍候过你的,便熟悉一些,却未曾想,她竟是这样,此事因小兰引起,今日之后,我便派她往别处吧,至于她们二人,等我找到合适的人,再派往你身边吧?”

我点了点头:“流哥哥也不必太伤怀了,流哥哥是做大事的人,老为这些小事操心,我感到抱歉才是,今日风和日丽,秋风送爽,不如我们去甲板走走?”

他点头应了。

临出舱门之时,我偶一回头,却发现那听闻要被流沙月送往别处的小兰,在地板上蜷缩成一团,绸制的纱衣竟是如筛糠般地抖动,却不发出任何的声音,我心中讶异,向浅眉与小青望了过去,她们两人倒是面容平静,看不出什么,可是,我却看见浅眉不自觉地用手抚了换脖子,那个地方,我记得清楚,却是她身陷蛇窠这时,被那物咬伤之处。

她们究竟在害怕什么?

隔了一日,那小兰果然却送下了船,剩下的两位却是安分了许多,也不排挤王婆婆了,只不过,浅眉步步紧跟却是没有半点放松,经此一事,我和她已然无话可说,所维持的,不过是表面上的平和而已。

有了浅眉的到来,荣婷便被拘于船舱之中再没有出来过,这一日偶尔想起,便问浅眉:“荣婷那里,还好吧?”

她正将一根翅形步摇放入首饰盒里,听了我的话,却是一边整理着那个步摇的冰玉流苏,一边道:“她自然好得很,每日里能吃能睡的,前两日奴婢还给她送了一条笼纱裙过去,说是在船上每日只是吃喝,腰身粗了,以前的笼纱裙,都不能穿了…”

她漫条思理地将桌子上的首饰一件件地放入剔红磬式双层首饰盒里,嘴角挂着浅浅的笑意,仿佛云一般地淡,看了她的样子,我心中不由一跳,道:“今日横竖也没有什么事,去看看荣婷吧。”

果然,她嘴角的笑意瞬间便消失的无影无踪,拿在手里的玳瑁梳子一下子跌到了桌子上,脸上却是一派怅然:“公主当真心善,她如此对您,您还时常惦记着她,奴婢到底比不上她,她容貌出众,学识过人,自是易出人头地”

第一百八十三章 往事

我知道她为何说这些话,她在提醒我那些前尘往事,只要我对荣婷再给厌恶之心,便不会去看她了,没有想到,一向头脑简单的浅吟,倒也学会了这些伎俩,可她忘记了,说起耍弄这些手段,她如何及得上我?

我微微一笑,站起身来,道:“今儿风还挺大的,流大人不是着人从岸上买了件百鸟大氅么,带上吧。”

她一怔,却是伸出了手,竟是想拦住我一般,我朝她冷冷一望,她便将手缩回了去,讪讪地道:“公主,并不是奴婢要拦着你,她那里不比这里,那里是囚室,脏乱无比,怕公主见了污了眼睛。”

我向舱门之外走了去,轻笑一声:“污了眼睛,这世上还有什么东西能污了我的眼么?”

她无可奈何,只得跟着,在廊前,又遇上了王婆婆,她正端了一些煮好的汤食过来,说是能定神安睡的,见我们外出,便告诉我,将那汤食放于船舱之内,等我回来了再吃。

我见她脸有隐忧,便问她有什么事,她道:“我们家老爷的病仿佛又加重了,如十日之内到不了乌峡,在那儿买齐草药配药,便麻烦了。”

我略想了一想道:“如这一路风平浪静,十日之内肯定能到的,最多我叫流公子使船夫们轮班划浆,日夜不停,定能赶到那里的。”

说出这番话,我自己都不由一怔,不明白自己为何这么热心地帮她,依我清冷的性子,最多问上一两句,再送她一些草药便罢了…也许因为她无意之中流露出来的性子,甚合我意吧?

与她告别之后,我们来到了荣婷住的船舱处,还未到船舱之处,便闻到门内发出阵阵红花的药味,我不由一怔,朝浅眉望着了过去,她却低了头躲避我的目光:“公主,早上奴婢在送饭给她的时侯,失手跌了,她想过来扶,却是将腰闪了…”

我冷冷望着了她一眼,却推开了舱门进去,却看见荣婷半倚在床上,脸色苍白,见我进来,欲起身,却不能得,低声道:“公主,奴婢早上端菜,将腰闪了,请恕奴婢不能起身相迎…”

两人的口径一样,看荣婷的样子,对浅眉也无怨怼之意,可看清她们两人闪烁的目光,却不知为什么,我总感觉事情有些不对。

便将船舱里的物品打量了一下,只见一个细白青瓷的红花油放于床头的柜子上,椅背处,却是换下来的衣物,正如浅眉所述,是一件笼纱裙,薄而轻的绸纱,上有缠枝花鸟图案…当真没有任何不妥。

可我不经意地转过头,却看见她们两人竟是交换了一下眼色,又将头垂下了,我知道,从她们两人的嘴里,只怕问不出什么了,只得回到自己的船舱。

楼船稳稳地在运河上行驶,远处是青山隐隐,绿树如荫,一行南雁从碧蓝的天空飞过,水波鳞鳞,偶尔有游鱼跳出了水面,一切是那么的静诣美好,可不知为什么,我心中却隐隐不安起来,只觉自己又到了这两日所做的梦中,身旁到处都是迷雾湿气,所有人的面孔都模糊不清。

当我望见船舱里忙着为我舀汤的王婆婆,这才安定了下来,却是感觉这位半途上船的陌生人,带给我的安全感竟强过了这些从小相伴之人。

我知道我现在的处境,凶险非常,浅眉已不是以前的浅眉,流沙月却始终是一个我认不清的陌生人,而荣婷,却早已全没了斗志,只有夏侯烨…我倏然一惊,我竟想着要依靠他么?

他已是阶下囚了啊。

可每日午膳之时半个时辰的与他相处,却已然成了我隐隐的盼望,只要看到他身处困境,依旧淡然自若,却仿佛将一切尽掌握在手里,我便心中有了些许希望…他都能如此,我又有什么惧怕的?

隔了一日,楼船行到了柳腰峡,此处风景秀丽,两岸绿树如苍,而更奇的是,峭壁之间有云雾遮绕,山岭却成人形,那环绕的云雾便拦腰而绕,竟是女子腰间缠绕的腰带,却有楚腰如柳不胜春之态,美不胜收。

“…桃花流水鳜鱼肥哦…,青箬笠,绿蓑衣,斜风细雨不须归…哦。”

隐隐约约,我看见那柳腰峡半山腰有人在峭壁之上的小路上行走,边走边唱,可以想象得出那人的意态萧然,全不受尘世之事影响之态。

曾儿何时,我才能象他们一样,享受到如此天伦之乐?

“在想什么?”

我回过头,却是流沙月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我的身边,手里拿了一件大氅欲给我披上。

第一百八十四章 帝王之家

我接过他手里的大氅,轻声道:“你看他们,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宣,什么时侯,我也能放下这世间的烦恼,如他们一样?”

“阿锦,既是生于帝王之家,身上的责任便一生一世没办法解脱,无论身处何处…”他目光遥遥,望着远处山崖上渐至山顶的人影,“象他们一样,何尝也不是我的所盼?”

我侧头向他望去,只见澄澈的河水倒映在他的眼眸之中,便他的眼眸染上了些许碧绿,波光反光映于他的脸上,如幻影流光,这一瞬间,我却是又见到了那个温文尔雅,与世无争的少年,只可惜,这一切,不过幻象而已。

他也会想过过这样的生活?

他处心积虑,所为的,不就是那至尊之位么?

“怎么,阿锦,你不相信我的话么?”他转头向我笑道,“其实只要能与你在一起,既使是荒草没前庭,也会甘之如饴。”

他又在向我试探,这种试探却是越来越大胆,越来越志在必得…这便是因为,他以为一切皆已掌握在手吧?

我垂了头,正想着怎么回答,却听到小青发出了一声尖叫…那声音是那样的惊慌恐惧,抬头望过去,却见小青呆呆地站着,手掌摊开,嘴唇开翕,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流沙月大怒:“你干什么?”

她扑通一声跪下,却将手掌摊开,举高,话语之中尤带了儿分慌意:“公子,上面,上面,下血雨了…我们,我们惹老天爷发怒了…”

我朝她的手掌看过去,却是吓了一跳,她的手掌里有一滴滴如水珠滴落的血滴,再看她身上,却也溅了儿滴鲜血,因她今日穿的是深色衣服,要仔细看了,才看得出来。

流沙月被人打扰,心情很是不快,却是道:“你胡说什么?”

我瞧得清楚,流沙月一开口,小青身子更是抖个不停,显然,她害怕他更胜于害怕老天爷发怒。

流沙月抬头往上望,却是道:“派个人上去,去雀室看看。”

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原来小青站立之处,却正是楼船之上以做侯望,监视远处之用的雀室下边,可以看得清楚,雀室的木板缝隙处,正有鲜血汩汩地滴了下来。

我只觉全身发冷,那上面,到底是什么?

为什么这锦绣画楼般的富船,给我的感觉,却是阴冷到了极点?

“别怕,阿锦,无论是什么人做下了这样的手脚,我都会查了出来的。”

他目光阴阴地往甲板上巡了一遍,却是特意在一处停留了片刻,我看得清楚,那里站着的却是王婆婆,可她仿佛也已经吓傻了,对他的目光一无所觉,只跟着众人呆呆地望着两名下人从雀室里吊下了一个穿葱绿衣裙,环钗漆发的女子。

还未落到地上,我便已看出,那女子死前受过极重的伤,头颈搭拉在胸部,竟仿佛已然折断了,四肢更是如线吊的木偶一般,恐只剩下皮肉相连。

第一百八十五章 小兰

“是小兰,是小兰…”小青忽然失控大叫,可目光接触到了流沙月,那声音却被掐断,堵在了喉咙里。

就连浅眉,脸色也变得苍白如纸。

我皱眉道:“小兰下船之后,看来被人伏袭,然后被人神不知鬼不觉地藏尸于雀室之中,楼船一直在河上行驶,看来来人当真身手不凡。”

流沙月点了点头,侧了脸,仿佛不忍再看小兰的尸身,黯然道:“我不该叫她下船的,不过是口舌小事,她便落得如此下场…”

我低声道:“流哥哥,对不起,我不该那么任性,使外人有了可乘之机,看她的样子,死前必受了极大的苦,那人真是手段残忍…只怕是朝廷派来的人已然跟踪而至了。

听了我的话,他精神有些恍惚,隔了良久才道:“说得是,此人手段当真极为残忍…她周身的骨头怕是寸寸而断了,我们要早做防范才是。”

正值此时,楼船摇晃了起来,看着地上前儿日还活蹦乱跳的女子,这时却是成了一堆血肉,加上鼻端传来了阵阵的血腥味儿,我不由儿欲作呕,流沙月见了,便让浅眉和小青扶我进船舱休息。

来到船舱,两人默不作声地为我倒了杯茶,又打来热水给我净手擦面。

船舱里窗户关上了,因是白天,并无阳光照着,使得船舱光射暗暗,浅眉原是洁白细腻的面宠,仿也蒙上了一层灰色,她拿起盆子里的素色布巾,拧开了,又放入盘子里浸过,眼却未望着盆子里,仿佛失了焦聚,不知望向何方。

我拿起桌子上泡好的花茶,饮了一口,却是皱眉道:“鼻子里仿佛还有腥味儿传进,弄得嘴巴也有腥味儿了…”

她手里拧成麻花状的布巾子一下子掉进了木盆里,却是答道:“什么…?”

“小兰死得这么惨,眼睛都未曾合上,如今我们逆水行舟,听前人讲,在舟上死的人是最猛的,会冤魂不散,会找来害她的人报仇,更是不会放过生前与她有冲突的,我有点儿担心呢,她会不会找上我?”我又拿起茶杯饮了一口,慢慢地道,“不过,我却是不怕的,她要找,也找那真正下毒手的…浅眉,你说是吗?”她终于将毛巾拧好,走过来递到了我的手上,脸色平静地道:“公主是天之骄女,凭她一个下人,怎么够资格找到您的头上?”

我接过毛巾,展开来,抹了抹手,垂眼之间,却发现她的那笼纱裙绣金的边却是如水波一般地微微颤动,却是恍无所学一样将毛巾重递了给她。她仿佛怕我再说什么,拿了布巾子放进盆子里,便道:“公主,奴婢再打些水来。”她一走,小青也跟着走了。

我重拿起桌上的茶饮了一口,暗暗想,流沙月,说不定,属于我的机会便从你派来监视我的这儿名女子之中开始了。这一日,船上便如临大敌,因楼船分二层,我们一行人全在上层,下层是船夫所在,是曹家的家丁,他们是被禁止上二楼的,因出了这样的大事,楼沙月便不理其它,将他们每一个人叫上来仔细盘问,弄得人心惶惶,甚至于王婆婆,也被叫了去盘问,自是问不出什么来的,只不过王婆婆被叫去之时,她的反驳之声从船头传到了船尾,流沙月还惨遭她质问了回来。

急风 第一百八十六章 搏证

“流公子,老妇与我家老爷已年有六十有余,你认为我们能爬上那桅杆么?流公子…你是不是对老妇有所不满?所谓娶妻求明媒正娶,如果强取豪夺,那是强盗所为…老妇这么说,也没其它什么意思,只走向流公子提个醒儿…”

她旁征博证,东拉西扯,可每一句都敲在了流沙月的心口处,博得他哑口无言,脸色铁青,最后不了了之。

可船上的警戒却空前严了起来,流沙月又从别处调了一些暗线来,二十四个时辰不停地巡逻,可既使是这样,三日后的夜晚,又出事了。

那一日,当我从睡梦之中被惊醒的时候,浓烟从窗户处不断地涌入,当我敢到荣婷的船舱时,那里已经被烧得一团漆黑,地板之上模糊的一团隐隐约约可认得出来是个人形,幸而发现得早,在浓烟将冒出之时,便有巡逻的侍卫过来,泼水救熄了火,才没有造成大祸,而因在二层,对楼船的行驶未造成什么影响。

可我万没有想到,荣婷会这样的死法,她与我相斗多年,自少时开始,我便知道了她的野心,便利用她的野心至尽,可是,她却是这么无声无息地死了。

对她的死,我是没有半分悲痛的,但在这船上,却越来越觉仿佛有一双巨手在缓慢地拨动一切,依照他所期望的方向发展,可我们,却始终不知道这人是谁。

为什么那人会找两个女子入手,而且是无足轻重的女子?

羁押夏侯烨的地方,却丝豪没有被人偷窥侵入的迹象?

是不是夏侯烨搞的鬼?

难道他已和外边的人取得了联系?

我坐于膳桌旁,打量着对面的人,他手脚之上镣铐未除,体内的断魂针依旧控制了他的穴道,使他使不出内力,况且,出事之后,流沙月派人轮班看守,眼不合睫地监视着他,他怎么能弄出事来?

“我的脸英俊可人,是吗?”他忽地笑道,“是不是丰润了不少?”

“近日之事,你听说过了吧?”我低声问道。

他轻轻一笑,手腕上的链子哗哗作响,却是看了看浅眉道:“或许知道个一星半点,你是知道的,我一向耳聪目明,你们闹出那么大的动静,这楼船虽大,可大不过庭院去,我既使不听,也会传到我的耳里,特别是你身边这位丫环,那叫声当真凄利…”

“是不是你的人…?”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