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了这话,我第一个感觉是想笑,他染得黝黑的面颊在暗暗的室内似与身后的木板融成了一体,远处传来客人低声谈话,后院处有水壶微微作响,柴火批剥,空气中有菜肉的香味,全不是宫廷里精心刨制的荣肴,却只是粗粗地炒了,有农家的味道。

原本要笑的,却笑不出来,只是低声道:“是么?”

他伸手将我鬓角的一缕头发掠上耳廊,道:“归风镇属荆州府,听店小二所说,此案当还没有移交到廷尉手里,那我们,就要从知府胡义生那里下手了,只安找到了杀死曹梦亭的真凶,胡义生就没有理由将她交干孙长忠手里了。,“你有办法?”

他微微一笑:“娘子,天塌下来,有为夫给你顶着。”

“谁是你的夫?”我气道。

第二百一十九章 斗嘴

他还没答话,旁边的店小二吡吡地笑了:“小娘子,别和你家相公斗嘴了,你看看,你家相公多痛你,每次小二捉了茶壶为你们斟水,他总是伞了胳膊护住你,怕小二烫了小娘子呢…小二可是斟了二十年的水了…”

他一边嘟哝着,一边去上才。

只听得“嗒”的一声,他手里的杯盖弹跳着跌在了桌子上,却若无其事地转过脸俯脸去看街上,道:“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幸好我身上的东西多少还值点钱,拿来当了,得些银钱,装扮装扮,也可以去见见胡义生了。”

斜阳从茶馆的窗棂之间透了进来,将光斑照在他的脸颊之上,使他原本洁白的肌肤隐现出些红意,我便附和:“是啊,是啊,从您身上刮些屑几下来,以足够找们穿衣戴银了,只不过,那死而不僵的人…”

他回头望了我一眼,那眼却使我不动生色地打了个冷颤…如戏台上了的戏子水袖挥起,含怨作滇,衬着那一脸的累锅灰,当真是如盛开的黑色牡丹。

出了茶馆之后,他倒真从身上摸出了一个极不显眼的玉坠子,说这东西是和田子玉,卖了,倒可以混上一阵子了。

那是一个荷叶鱼形玉坠,翠碧的荷叶之上有一滴水珠,却如而后初晴,尤在叶上滚动不已,游鱼身上的鱼辉却是半透明的形状,仿佛阳光透过河面将光线辙干它的身上,鱼辉闪闪而光。

玉坠放在了我的手上,有凉凉的冰意,仿佛那冰雕一般,遇了阳光,便会化成水汽,变成云雾,俯仰天下…他也会如此么?

本当如此的,他原就应是那站千云端之人。

我笑将那玉坠逃回给他,道:“可不是,卖了它,当真能混上些日字了。”

拿到当铺去,却连当铺的老掌柜都惊动了出来,找们虽寒酸,却也被他礼让三分,只将找们当成了败落的富家子弟,竟给了一个极高的价格,还反复问我们还有没有其它藏品。

这时我才醒悟,这件东西,是一件价值极高但却毫不显身份的物件…他暂时终不会飞上云端了。

我们买了两套黑色玄袍,他特特地自己手绘了一头形状特异的天狗玄兽,又反复量了尺寸,叫人在里衬之上左下摆之处绣上了,这才换上,到了晚上,叫了两乘小轿,来到了知府衙门之前。

我原以为一般老百姓如想进知府大门,当真极难,却谁知他拿出一方拜贴,递了进去,隔不了一会儿,那大门便两边大开,那胡义生竟是步伐匆匆亲自前来迎接。

青鞋小帽侍者两边排开,气死风灯笼衬着周田灰色的树林,使其微染了彤彤的红色,从门口看过去,这静诣默然的知府府衙,竟似潜伏于夜色之中的怪兽,想将人吸了进去。

“陈总管驾到,胡某有失远迎。”胡义生拱手而立,便服单衣,脸上却全是恭谨之色。

找吃了一惊,因初来府时,夏侯烨用了一个普普通通的名义,陈百胜,我异然,问他原因,他只道是一个和曹家有生意往来未的商客而已,其它的,就不愿意多说了…如今看来,这陈百胜当真大有来头?

这陈总管到底是一个什么总管?

急风 第二百二十章

大厅我们被迎进了知府后院大厅之中,分主次而坐,胡义生却道:“是下官办事不力,尽劳烦陈总管亲出了京师来此,还烦陈总管为下官向曹大人美言儿句,下官一定竭尽全力,查清此案。”

这陈总管是从京师而来?

那么,曹大人…指的是曹杜卿了?

只听夏侯烨从鼻子里哼了一声道:“此案拖了这么久还未曾查得清又引起了廷尉府注意,若不是曹大人派在下刚好赶到,被那孙长忠插了手…”

那胡义生听了,竟是不自觉地以袖子擦了擦额头,道:“曹梦亭出了事,下官也曾派人知会曹大人,哪知一直没得到消息,下官也只好拖着,那江氏嘴硬,一直不认罪,且此事闹得挺大,下官不知道当不当查下去…”

堂堂一个知府,他竟是对一名总管毕恭毕敬,这曹杜卿的力量,当真已是极大,我忽想起计划之初,圈定那送我们出城之时关键人物的时候,流沙月便建议用曹杜卿,他曾分析了他的野心,以及在朝野之中广布的人际关系,那个时候,我对他是极信任的,便同意了他的建议,再加上后来玉妃在宫内弄的那一出,便使得这一切顺理成章,看来,不管在朝还是在野,曹杜卿都早有野心了?

听胡义生的语气,他竟有些怀疑这曹梦亭的死会牵涉到整个曹家?

又或是他早就对曹梦亭之死有所怀疑?

而夏侯烨唱的,却又是哪一出?

我看见他若有若无地将衣摆处的那绣的天狗玄兽露了出来,那胡义生偷眼见了,脸上神色却是更为恭敬,儿乎要将腰弯成了九十度了。

只听夏侯烨道:“如此,便请胡大人带齐了人犯,带我们往曹家走一趟,曹大人也很好奇曹梦亭之死,为此,专派了属下过来…”胡义生松了一口气,喜道:“如此便好,在那孙长忠插手之前,便了结了此事。”

看来,孙廷尉当真恶名远播,连曹杜卿都要避让三分。

胡义生当既便让人把那江氏从牢里面提了出来,又让人备了马车,一同前往曹府。

因是深夜,夏侯烨吩咐胡义生从曹府后门进入,尽量不惊动左邻右舍,行事如此鬼崇原是要引起胡义生的怀疑的可奇的是他反而见怪不怪更使我心生奇异之感,这曹家,看来当真内藏了不少秘密,而夏侯烨,也掌握了他家不少的秘密,如果不是此事普仁寺事发,想必他早已想办法对曹家动手了吧?

我回头望了站于身边这人,牛皮灯笼桔黄色的光芒撒于他的脸上,将他如刀雕一般的下巴染上了一层淡黄,因离得近了,可以看得清微髭之上淡淡的染金之色…有谁能想到,这样一张年青的面孔,会有这样的心机?

竟是将所有一切洞悉于心?

这么想来,普仁寺之事,于我来说,当真是如铁线之上行走,稍不留意,便掉下万丈深渊。

案发的院子,已经被官府的封条封了,胡义生刚想使人重拆了封条进去,他属下却有人来报,说封条有多处损毁,仿佛有人私拆了封条进去过,但仔细一查,却没发现什么蛛丝蚂迹便以为不过前两日风大吹损了封条。

急风 第二百二十一章 小插曲

除却这一个小小插曲,我们一路走进这祥福院中,除了夜深人寂,林木魏魏,院子因有好多日没有人居住,显出一派的残破之相,倒真没有其它什么异常之处了。

房间里,依稀可辩得清当日溅在墙上的茶渍,摔碎在地上的瓷瓦,间中夹杂了被推倒于地的香灰,墙上更有手指的挠痕,染了些许红色,竟似女子的脸上的脂粉。

我看到的情状,夏侯烨也看到了,便使胡义生提了那江氏上来问话。

江氏被两人押着,提了上来的时候,整个人被一件黑色大氅包裹,虽看不清楚她脸上的神情,却一进了这屋门,整个人便在簌簌发抖,待得揭开那黑色斗蓬,脸色却是苍白如纸,儿欲昏倒。

“江氏,今次可是你的好机会,还不快快将当日事发之事一一道来…”

胡义生话音刚落那江氏便在地上缩成一团惶恐地叫道:“不不关我的事,老爷,不是我杀你的,我没有下毒…”

她脸上,又现出了那略带一些倔强的神色,原先隔得远,我看不清楚,如今°t

离得近了我这才发现她的神色竟是僵硬而略有些呆板的我心中一动拉了拉夏侯烨的袖子,他回头望了我一眼,我还未开口,便知他也发现江氏神情不对。

“江氏,曹梦亭可是你下的毒?”夏侯烨试探地问。

她便如那日在囚车上看到的一样,忽然崩溃大叫:“不,不是我,不是我下毒…”

反反复复,她嘴里便只有那儿句话,眼神更现了儿分呆滞。

我忽地明白,早在她被告定为杀人凶手之前,或者说在曹梦亭被毒死的时侯,她就已经受了刺激,神志早已不清了。

“胡大人,你办的好案!”夏侯烨冷哼了一声,“这样一个神志不清的妇人,你竟要交到孙长忠的手上?当成杀人凶手吗?你就不怕孙长忠办你一个办事不力之罪,向圣上禀告,撤了你头上乌纱?”

胡义生额头冒出汗来,竟是扑通一下跪下了:“陈总管,下官也知这妇人有些问题,可此案查来查去,却只这一个疑犯,您也知道,曹家之事,下官不能理得太多。”

待得这胡义生醒悟过来,对方不过曹府一名总管,自己堂堂一名大员怎么可以说跪就跪的时候,脸现了尴尬之色,讪讪地自行站起,但跪都跪了,你总不能叫人家总管跪回来吧,只得对夏侯烨恳求道:“陈总管,此事只得劳烦您老人家出手解决了,向曹大人那里解释解释…”

胡义生脸上尴尬神色未消,肯定在心底迷糊了:怎么回事,不过一介总管而已,虽是曹府的总管,但到底也只是总管,自己怎么就当成他是皇上了呢?被人一喝,腿就不由自主地软了呢?仿佛对曹大人本人,自己的而膝盖也没这么软吧?

我看得暗暗好笑,心想这人无论怎么收敛锋芒,也如珍珠蒙尘,一不留神,便是宝光万丈了。

夏侯也醒悟过来到底是微服潜行的不能那么嚣张忙瞬时在脸上堆了个笑脸,道:“胡大人,看您说的,在下自是要在曹大人面前多给您说道说道的,在下也知道,在外出任,民情复杂,您略有疏忽之处,也是理所当然的。”

胡义生到底脸皮厚,努力地忘记了自己刚刚的丢脸,忙握了他的手,轻热地道:“陈总管年轻有为,大有前途啊。”

我咳了一声:“总管大人,犯妇还等着呢。”

夏侯烨却是回头向我,脸现得意之色,嘴唇微动,向我夹了夹眼,无声地道:“你相公无论到了哪里,都是人中之龙吧?”

我垂目道:“总管大人,天快亮了。”

这人怎么回事,自脱身而出之后…不,自脱了身上那龙袍之后,仿佛越来越赖皮了?

急风 第二百二十二章 报案

他这才转头向胡义生道:“你且说说,当日是怎么一回事?”

“当日听接到报案的地保讲,当衙差们从门口冲了进去的时侯,这妇人鬓发散乱,缩于墙角,那曹梦亭却是躺于床上,脸朝向她,死不瞑目,曹梦亭的手里尤拿了一支金钗,看来是毒发之时,从江氏头上扯了下来的,看这墙上,有江氏指甲挠过的痕迹,更有脸上胭脂蹭于墙上的痕迹,看来是曹梦亭身亡时,拉扯了江氏的头发往墙上撞击所至…经仵作查探曹梦亭中了一种南越奇毒名叫桑止,却是南越一种名叫绣金树上结的果子之毒,曹梦亭身亡之时,脸色发青,嘴唇曾乌紫之色,正是中了这寒毒之时的症状,加之死时曾与江氏搏斗,很明显的他自认定这江氏为凶手所以下官便判定…”

夏侯烨皱眉道:“这倒是奇了,江氏杀了人,为什么不逃走,反而缩于一角,等着衙差带人来捉?”°

胡义生小心翼翼地望了夏侯烨一眼道:“也许她一时兴起杀了人心便慌乱了,便来不及逃走?”

我看见胡义生不自觉地又露出奴性,忙拉了拉夏候烨的身袖,提醒他别太嚣张他倒是从善如流把脸上不自觉露出来的冰霜之色散了散换了幅和悦容色道:“在下听闻,曹梦亭以精明著称,吃食小心翼翼,每吃一物,都有那试吃之人,派头尤盛当今圣上,她这么一个妇人,能有如此心机手段,给他下毒?”

看来他的和颜悦色没有什么效果,反倒有些皮笑肉不笑,他没对着我笑,我都感觉身上凉倏倏的,更别提胡义生了,他又开始用衣袖擦脸上并不存在的汗珠了。

胡义生嘟囔道:“可为何曹梦亭身亡之时,会和这江氏纠缠?”

我听到了锈金树三个字已在心里开始盘旋便开口问胡义生:“胡大人,曹府有种金桔么?”

胡义生堂堂一名知府,被一名陈姓总管问得哑口无言,正自无法自处,听得我问,忙转脸过来,极殷勤地道:“这位小哥,曹府当然有种金桔,后院有一大片金桔林呢,因他家金桔品种优良,每一年,都会送了大批金桔入宫…”

夏侯烨听我问话,也隐隐知道了其中关键,脸色一下子变得铁青,当然,他那脸原就涂成了黑色,自是使人看不出来颜色的,可旁人看不出来颜色,却也能感觉得到啊所以胡义生的腿不自觉又软了…很明显地他撑了旁边的桌子,才勉强没又跪下去…自然,他又迷惑了。

我想,当初我那么怕他,不是没有道理的,如果没有普仁寺那一出,他在我心底,永远只是位戾气十足的帝王。

如今情形,看来有些清楚了,肯定和那锈金树砧接的金桔树有关,原是以为没有毒性的,如今看来也不一定,皇宫那锦绣富丽之处,原也是杀人不见血之地,从小到大,他躲过了多少这样那样的危机?

我忽有些可怜他,虽则…我自己也是使他身处险境的推手之一。

说到底他虽三宫六院群臣围绕但也不过是一名比我大不了多少的少年人而已。

仿有所感一般,他将视线转向了我,脸上的怒气却消了,竟不经意般地用手

抚了抚我的面颊手指接触之处带了微微的暖意却听他低声道:“如今我才明白,有了你眼里瞬时流露的温柔,却原来一切都算不了什么。”

我只觉他手指抚之之处,暖意过后,温度忽地加升,却听旁边传来了一声咳,抬眼望去,那胡义生用手摸了下巴上的儿缕胡子,认真仔细地望了天花板…象他这样的官场人精,脸上自是表现不出什么‘贵族娈童之风甚厚,老夫自是见怪不怪,当然,还请两位先把这案子助老夫查清楚了再…?’。

我挥开了他的手,定了定神,向跪缩在一角的江氏走了过去,她听到了脚步声,不由自主地将身子往后缩,我忙在脸上堆了笑意,她这才不往后缩了,却是抬眼怯怯地望了我。

胡义生在一旁啧啧称奇:“这江氏无论见了谁,都不敢直视其眼,一问案,便惊恐呼叫,见了小哥儿,倒真是奇了…”

走得近了,我才看得清楚,这江氏其实与娘亲并不是很象,除了瞬时露出来的那倔强之外,只不过是一位眉目极清秀的女子,因受刑过重,身体已然极为虚弱,只剩下一双大眼睛,依旧明眸如水。

我抚上她手的瞬间,感觉到了她的手往后一缩,却不再动了,她的身躯在微微地颤抖,仿佛一只在风雨中被淋湿的兔子,更添了儿分楚楚之意。

“江氏,你告诉我,胡大人说述一切,可是当日真实情况?”

我原以为她不会说的,因她的情形,很明显受了很大的刺激,只怕是面前所有,都是她的敌人了,哪知她却缓缓抬起头来,反握了我的手:“大人,奴家是冤枉的,是老爷,老爷吃了饭后,心口痛了起来,便不停地打我,说是我给他下的毒…”她一双盈如秋水的眼睛全是惧意,“奴家好怕,就一直往后缩,一直往后缩…”

到我再问她当时可吃些什么,她便颠三倒四起来,只是不停地告诉我:“老爷吃的,奴家先吃了的,奴家怎么会给他下毒?”

看来,她被惊吓过度,始终未曾从中恢复。

急风 第二百二十三章 哀肯

我无法,只得站起身来,未曾想,却被她拉住了,她抬起眼眸,表情如惊慌失措的小兽,眼神里的哀肯之色却不忍让人拒绝,她,当真可能是母妃家族最后一名成员么?

“公子,你不相信我么?”她道,“祖父跟我说过,我们江家的子孙绝不能做背信弃义之事,祖父说过的…”

她脸上有魔怔般的神色以前的记忆却仿佛正在她脑里时影时现我便又看见了那秋月融时,桂花树下,母妃常有的神色,心口便觉一痛,却再也问不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