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帝微倾过身子和坐于身侧的寻川低语,往往说上十句才听把玩着酒杯的寻川神君微微颔首轻嗯一声,这样冷淡的反应不禁让玉帝开始反省,是不是他说得话太无聊了?

仙界的琼浆玉露的确不错,寻川低头轻抿了一口,想着等会要捎带一些下界。

摇欢这嗜酒的小酒桶怕是会很喜欢。

他微微出神,望着那琼浆的色泽,难得主动地和一旁玉帝搭话:“我几百年未出九重天外,这酒的味道倒美味了不少。”

玉帝大喜,扬眉笑道:“既神君喜欢,我这就让人往九重天外送上一些。”

“一些不够。”寻川丝毫没有跟人讨酒喝的客气:“多来些。”

正撩得身旁百花仙子笑得面上脂粉扑簌簌下落的扶正回头看了他一眼,借着敬酒的动作,悄悄问了句:“你那九重天外酒还不多吗,都要成酒窖了。”

寻川笑而不语,自打他分了一缕元神下界,他一直便是这番懒洋洋的样子。唯有扶正知道,他把全副精神都留在了小媳妇那,这才对周围的反应如此漫不经心。

这般想着,他往寻川酒杯里又斟了一杯酒,碰杯时坏笑着问道:“我给你支的招,如何?”

寻川淡望了他一眼,眼神颇有些怨怼:“为何偏偏要做和尚?”

扶正支着下巴望了他一眼,继续坏笑:“我可是问过月老的,如今的姑娘都喜欢禁欲的男子。这禁欲美男子排行榜里,身穿僧衣坐怀不乱的和尚可是数一数二的,你可要撑住啊。”

寻川抬手揉额,神色有些无奈:“我怕撑不了许久了。”

他这句话说得比过耳的风还要轻飘飘,扶正没听清,只以为他是在抱怨,又嘀嘀咕咕地补充了一句:“你只要温柔些,爱笑些,又面怀慈悲,姑娘没有不心动的。再说了,禁欲的和尚不近美色,才不会和别的姑娘眉来眼去,那仙子一准放心。”

寻川望他一眼,有些无力。

他怎么会觉得自己这损友会正经给他出主意呢,他现在满脸的促狭,分明就是等着看他好戏。亏他当时还觉得他那番义正言辞的话,那么有道理。

当初寻川没辙,便向扶正讨教。

扶正愣了一会,笑了足足一炷香的时间,才正经道:“这还不简单,日久生情不行就试试一见钟情。仙子前尘皆忘,你便随她忘却前尘。化个身份陪她入世,重新开始就行。”

话落,他兴致勃勃地问道:“仙子喜欢什么类型的男子?”

寻川想了片刻,认真道:“貌美的男子。”

扶正没憋住,拍着他的佩剑又笑了半刻钟,直到察觉到寻川那按耐不住想要折断他脊椎的念头了才严肃道:“那你就做个貌美的和尚去化缘,仙子看见你铁定就不让你走了。”

这点他倒是没说错,摇欢见到他眼神便一直没有离开过他。

只是……他却莫名觉得心里有些不舒服,竟是有些吃自己化的这个和尚的醋了。

当真是生来就克他。

想着凡界那缕元神正温香软玉在怀,他再也坐不住,仰头饮尽杯中玉露,勾唇浅笑道:“倒是忘记告诉你一事了。”

扶正凑过耳朵,兴致盎然地准备听八卦。

“昨日我去月老那讨了杯酒喝,替玉帝操心了一下你的姻缘。查看的时候不小心打了勾住你的红绳,打了几个结,解不开……”寻川继续笑,语气恶劣:“现在,更不想解了。”

话落,眼见着扶正脸色一黑,寻川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不胜酒力地转头向玉帝告罪,说要先行一步。

玉帝狠狠瞪了眼刚才一直给帝君灌酒的扶正,起身目送神君离开。

寻川先回了九重天外的宫殿,玉帝差人送来的玉露琼浆已经送到,他晃了晃手中的葫芦。

这葫芦长得不起眼,却是一仙器,就是想装下四海八荒,日月星辰都使得。

——

说到欢喜禅,摇欢从口袋里摸出元宝,揣在手里,正欲把手伸入和尚的怀里摸索,手指刚从他僧衣边沿探入,便被和尚握住手腕。

似是真的拿她毫无办法,和尚垂眸看着她,语气颇为无奈:“你这次又要作甚?”

“女佛要持元宝和佛经,我半路出家只有元宝没有佛经,当然要问你拿。”摇欢理直气壮,丝毫没觉得这样的行为有什么不妥。

和尚握着她手腕的力道一紧,不仅没有松手的意思,更是紧紧地圈握着她,眯眼试探着问道:“你既然有喜欢的男子,为何还要对贫僧动手动脚?”

摇欢瞥他,语气轻讽:“你只不过一介佛修,打得过我?你打得过我再问我为什么要对你动手动脚吧。”

和尚气结,他握着摇欢的手腕,反身把她压在垂着珠帘的墙上,那一处的珠帘在他身后晃晃悠悠,原本如珠玉落盘的清脆声响此刻如同哀怨的呜鸣,响了片刻才停下来。

摇欢被他修长高大的身影笼罩着,余光是亮得炫目的珠帘在轻轻晃动,她眼前模糊,和尚的五官渐渐就变成了帝君的模样,她痴痴地望着,毫不介怀他一副欺凌弱者的姿态,嘟囔道:“连佛经都不愿赠人,算什么和尚?”

寻川全部的元神已归体,他垂眸看着眼神渐渐迷离的摇欢,低下头。直到和她呼吸相闻的距离,他才停下来,定定地看着她:“你还未回答我,你有喜欢的男子,又为何要和贫僧纠缠不清?”

摇欢头晕目眩,但和尚的那双眼睛明亮如金乌,吸引着她,让她忍不住和他对视着,一眼也不想错开。

她挣开被锁住的双手,双手从他腰间穿过,绕到他的身后十指交叠。

直到这会抱着他,嗅着他僧衣上那淡淡的檀木香气,她才觉得安心了不少:“因为你不是别人。”

她对帝君有本能的直觉,那种直觉即使他戴上面具,变幻身份也丝毫不会改变。

她不知道别人看见他时是何种感受,她只知道眼前的人,一举一动都有着帝君的小习惯。

帝君不喜衣衫不洁,帝君知道神行草最喜人抚他后背,帝君从不纵容她喝酒伤身,帝君才会吃醋她惦记别的男人。

她嘟囔的声音太轻,寻川没听清,又见她一副困得立刻就要睡着的样子,轻叹了口气,捏着她的下巴往她嘴里喂了一粒解酒的药丸。

喂完见她只是含在嘴里并不下咽,轻抬了一下她的下巴,看着她喉间微微一滚,目光落在她的唇上,忍不住低下头去。

摇欢此时却睁开眼,眼神清明地看着他,不躲不避。

寻川一顿,僵在那。

这药见效得为何这么快?

摇欢促狭地看着下一刻仿佛就会亲下来的和尚,坏笑道:“我酒醉神志不清,大师这是要趁我神志不清时做什么?”

寻川被她揶揄的眼神看得有些尴尬,但这种糟糕的感觉不过持续了一瞬,他便格外自然得低头,在她唇上轻吻了一记。

尔后拉下她仍环在他腰上的手,往后退开一步,双手合十,表情虔诚:“施主想让我破了色戒,我如你所愿。”

摇欢瞪圆眼,不敢置信地看着他。

她都要开始怀疑自己的直觉对不对了……

帝君何时变得这么不要脸了?

第五十一章

余香惟恐摇欢那坏脾气能把她才见过的那位貌美又俊俏的和尚当下酒菜吃了,牵着神行草匆匆沿着原路返回。

神行草迈着小短腿,跟得有些吃力,他喘着气,一手按着下一刻似乎就会被风吹跑的小毡帽,气喘吁吁:“余香,小蠢龙不会有事的。”

余香抽空瞥了他一眼,嗔道:“我担心的是那和尚。”

神行草:“……”他竟无言以对。

这说起来得怪小蠢龙不良龙女的形象实在太过深入人心,他心里嘀咕着,目光穿过重重朱红色的廊柱望向紧闭着大门的那间房,幽幽地叹了口气,希望帝君别恼余香才好。

疾步走到房门口,余香在唇上竖指示意神行草不要发出声音,自己先侧耳覆在门缝上听了听。

房间里安静得可闻呼吸声,那呼吸声且轻且徐,细辩之下唯有一道呼吸声。

余香脸色古怪地望了眼也学她趴在门边听墙角的神行草,心想:“和尚真被吃了?”

神行草听到她的心声,面色凝重地摇摇头。

他这几日受辛娘荤段子的影响,已开窍了不少,当下脑子里闪过杂七杂八的画面,默默红了脸。

他掩耳盗铃般捂住脸,只露出粉嫩的耳朵,使劲地听门内的动静。

里面那道呼吸声不管是轻是重,都如同能撩动心弦一样,听得他浮想联翩。

难怪小蠢龙以前那么喜欢偷听墙角……真的还蛮好玩的啊。

屋内。

摇欢和和尚大眼瞪小眼的瞪了许久,终于因为眼睛发酸先眨了眼睛。

她揉着酸涩的眼睛,敏感的听觉里顿时出现了不远处余香和神行草的脚步声。她原本也未在意,只那脚步声走到了门口却突然停了下来。

摇欢是偷听墙角的个中翘楚,一听这动静心下便已了然,屏息敛气后用神识往外蔓延开。

余香平日里是隐匿气息的好手,只这会匆忙并没有多加掩饰,再者摇欢和她相处已久,早已熟悉她的气息,神识一探便知这两人正趴在门边,也不知道要干什么。

她悄悄地从敞开的一扇偏窗翻出去,踩着屋顶落下来,小步挪到门边的位置,也把耳朵贴了上去。

余香这才察觉到有人靠近,不耐烦地看去时,一眼便看到摇欢贼眉鼠眼地在听墙角。那表情……真是让人觉得她白瞎了那一张精致的脸。

这个念头刚闪过,她便回过神来,吓得往后退了一大步,指着她又望了望紧闭着的房门,有些不敢置信:“你你……你怎么不在里面?”

摇欢戳了戳神行草的小毡帽,似笑非笑地看着她,虽未开口一言,可那眼神却比那些未出口的话更让人觉得尴尬。

余香顿时囧得手脚都不知道往哪摆了,她抬眼觑着摇欢,为难地连句解释都不知如何开口。

神行草仰头看了看余香,又转头望了望摇欢,推着余香往后退了一步,他挺着小胸板把人护在身后,拧着他的小眉毛,抿了抿嘴,一脸认真:“我担心你把和尚当唐僧肉吃了,所以才让余香来看看,你不要瞪她了。”

摇欢“嘿”了声,还未来得及等她撸起袖子,她锁骨间那条石头项链蓦然一烫,那灼热感如同从火堆里溅出的火星,落在皮肤上微微的刺痛。

她有些愣神地摸出戴在脖子上的项链,不知所措地看向余香:“它……突然烫了。”

话落,房门“吱呀”一声轻响,寻川推开门,幽邃如墨般化不开的双眸定定地看向辛府的西北角,低沉的声音就如风过山洞时的嗡鸣,一字一句都如她手中项链一样灼烫:“那个方向出事了。”

摇欢循着他的目光看去,脸色顿时一变。

她认得那个地方!

那里是姜易养病的雅静小院,因在辛府的偏远角落,又有竹林遮挡,就如同和辛府隔开的独立小院。

那个方向……只能是姜易出事了。

“我去看看。”丢下这句话,摇欢便欲御风而起,忽的想到什么,扭头看向面色沉重的余香和神行草,叮嘱道:“府中来了个道士,你们就留在房内。余香,帮我看着些他。”

后半句话,她轻柔了语气,大概自己也不习惯,很快板起脸毫不怜惜地揉了一下神行草的小毡帽,在没有停留,御风而去。

神行草被余香揽到身侧,神色有些怔忪地望着摇欢离去的方向。她那青色的背影似还有残影留在那,看得他忽然心生悲凉。

他眼前似看到了几千年前,也有这样一抹头也不回的身影,在他面前转身而去。

此后,他等了很久。

日出,他便坐在池边望向她离开的方向,日落,他枕着漫天星宿同眠。就这样等了不知道多少年,把岁月都熬老了,然后等来了一个她身死的消息。

他无意识地握紧余香的手,用力的手指关节都有些发白,微抿着的嘴唇有些发青,就那样直直盯着她离开的方向。

直到头顶一暖,他才恍然仰起头。

原本还在站在门口的和尚不知何时走到了他的身后,手掌落在他的小毡帽上,像摇欢刚才那样,轻轻地摸了摸他。

神行草眨了眨眼,依赖地抱住寻川。

眼底那些湿润被他小心地掩起,唯有残留的几分恐惧仍被寻川看在了眼里。

他手中佛珠垂下来,堪堪挂在虎口,念珠碰撞的声音清脆,伴着他安抚的声音一同响起:“我过去看看,不用担心。”

神行草用力地点点头,这才松开他,乖乖地站到余香身旁,看着他一步步远去。

他看似走得慢,实则是缩地而行,几步已走了十里,只能遥遥地看见他的背影渐渐隐入后院那曲折的廊檐下。

他回过神,仰头看着明明知道他有秘密,却依旧什么也不问的余香,嗫嚅了几次才懊恼道:“我叫回渊,以后……可以不用每次开口时都犹豫很久要叫我什么了。”

他并不是没有名字,只是他把自己的名字忘了而已。

从离开无名山开始,他的脑中便渐渐开始浮现一些残影片段,就如破碎的镜面,四分五裂并不相连,更别提凑回一面完整的镜子。

他起初还以为是自己能够预知别人的前世和来生,直到那些残影渐渐清晰,每一幕里都有摇欢的身影,他才明白。那些,是他曾忘却的记忆。

他是长在瑶池边的神行草,瑶池化灵,他也有了神识,认了摇欢为主。

后摇欢遇劫险些灰飞烟灭只留下一缕残魂,他也差一点便消散在这尘世里,是帝君取瑶池之壤重新栽回了他,后随塑骨重生的摇欢一起到了无名山里。

只是这些他都不记得了,他沉眠了千年,直到随摇欢出了无名山,他那些记忆才渐渐苏醒。

他的记忆里或是摇欢似喜似嗔看着他,或是她从碧波无垠的瑶池里破水而出时,又或是她低眉浅笑眉目安然的模样,一帧帧如同渐渐拼凑回的镜面,虽还残缺却找回了大半。

而那些还未记起的记忆碎片,正以几不可查的速度在一点点复原,连同他渐渐苏醒的能力。

那日。

帝君离开去九重天外前,他在门口等待帝君。

几天前他已经意识到这些如同梦境一般的残影是他历经的回忆,他困扰了许久,还是决定问问帝君。

先不说帝君上古龙神,从上古时期活到现在,就是个现成的答疑解惑的先生。更因为回渊能记起的碎片里不止一次出现过帝君的身影。

作为他身边唯一可能知道所有事情的人,问他是最简单快捷的办法。

帝君并未告诉他当年发生了什么事,只是摸了摸他的脑袋,那眉宇间的惆怅连他都被感染了。

“我原本以为她会慢慢想起以前的事,不料……”他轻叹一声,微拢的眉心看得回渊心口都揪了起来。

“你前世便认了摇欢为主,也注定和她一直牵连。当年事你会渐渐想起的,我不欲再提起。”寻川低头看着他,勾着唇角笑了笑,只那眼神似透过他看向了别处。

他乖乖地等着帝君继续说下去,等了片刻也没再等到他开口。

就在他觉得帝君不会再提及此事时,才在他离开前,听他说:“我等了很多年,耐心地等她那缕魂魄能想起前世。她大概是觉得自己活不成了,才在魂飞魄散前把记忆留给了你。

可她怎么不想想,独留我一人记得,对我何其残忍?”

帝君虽是埋怨,可那眼里的情意却厚重得连他也不敢再直视,就像是这些沉淀的岁月里,他把所有都藏在了这双眼里。

回渊犹豫良久,抿着唇轻轻地拉住了他的指尖,那凉意如同冬日的冰泉,浸身其中只觉凉意彻骨:“帝君你别伤心,我会全部想起来,讲给摇欢听。”

他会很努力很努力的想起来,然后告诉她。

只是这份期待在当时帝君的笑而不语里渐渐就因想起的往事太过沉重而慢慢消磨。

这辈子那么没心没肺的小蠢龙,原来也会用情至深。

前世:

回渊托腮望着在瑶池里捞小银鱼的摇欢,气鼓鼓地又瞪了一眼坐在一旁面带笑意的男人。

就是这个人,自从被摇欢捡回来后日日和他争宠。

不是表演百花齐开,就是用法术化些小银鱼给摇欢捉着玩,不就是欺负他没见过世面吗!

哼,不服!

寻川察觉到回渊的怒意,唇边笑意更深。

他指尖轻弹,池水周围的花瓣无风自舞,有不少花瓣随之飘零着落下,如同盛大的花雨,花瓣落在水面上铺了一层,层层叠叠的随着水波来回荡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