义明笔直端坐,直视惠果。他的相貌端正。从他端坐的架势及端正的相貌看来,不似僧人,倒像一位凛然的武士。

“有何事吗?”惠果问道。

“有些事不能不向您报告——”义明说道。

“唔。”

“或许您已经耳闻,就是有关金吾卫刘云樵之事。”

“被妖猫附身那事吗?”

“果然您已经听闻。”

“不是已经派出明智和清智一探究竟吗?结果如何呢——”

“是的。虽然明智和清智说是已经顺利解决——”

“其实,并不顺利——”

“是的。”

“听说那只妖猫还能预知德宗皇帝之死——”

“是的。”

“义明,何以不早些对老衲说呢?”

“弟子原本认为这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明智和清智应该可以降伏。”

“嗯。”

“对青龙寺而言,经常有这类降伏妖物的请求。弟子认为不需要事事禀告、事事请示惠果师父。”

“算了。这也没办法。”

“实在对不起。”

“结果如何?可否说予老衲听听——”

“是…”

于是,义明就把刘云樵和猫怪之间所发生的事情大致描述了一下。

惠果以柔和的神情聆听义明的叙述,并不断“嗯嗯”地颔首点头。

听完后,惠果问道:

“义明。佣人何时发现失常的刘云樵呢?”

“三日前近中午时分——”义明说道。

“三日前啊——”

“刘云樵委托青龙寺降伏那只猫,佣人们并不知情,所以才迟迟未来通知。”

“明智和清智,曾一度以为猫已经被降伏,不是吗?”

“正是。”

“到底是根本没有降伏呢?——还是另有其事,以致刘云樵失常了呢?”

“刘云樵的妻子春琴行踪不明,想来必和此事脱不了干系。”

“既然是已被降伏的妖怪,又如何来附身呢?——还是看起来像被降伏,实际上根本不是——”惠果话说到此,就中断了。

义明默默等待惠果再度开口。

“无论如何,这妖怪可不是泛泛之辈。”

“正是。”

“还有顺宗之事…”惠果低声喃喃。

顺宗——继德宗而即位的皇帝,亦即德宗之子李诵。

“还有路旁竖牌子的事件。”

“就是‘德宗驾崩,后即李诵’那事?”

“这事也颇令人担心。”

“老衲来日不多,却发生种种的事情——”

“您又这样说…”

突然,惠果的眼神似乎看着很遥远的远方,说道:

“义明。无论是密法,还是其他事,主要都在人啊!”

停留在遥远虚空的目光,突然转向义明的脸上。

“要有人传,密才能存在。”

“…”

“老衲所痛心,或许尚未找到密法的传人时,老衲已经离开人世。”惠果闭上双唇。眼神又眺望着虚空。“若是如此,那也只好算了——”惠果眺望虚空喃喃自语。

“义明。人啊!有所谓的“器”。有与生俱来的器和因修行得来的器,器的大小、深度因人而异。在老衲的器里所装满的密法,老衲想一滴不剩倒入另一个器里,因此必须有一个和老衲一样大小的器,或在老衲之上的器才行…”

“是。”义明静静地颔首。

“今日,如来佛的脸庞是如此祥和。这脸庞也映照出老衲的内心。无论何时如何观看,都不会感到厌倦。”

“打扰您了吗?”

“不。仅是神游,于事无补。只在天上的佛,就像不使用的银子。佛和银子,都是被使用才有意义——”惠果的目光,再度转向义明。“方才提到的那事。刘云樵如今人在何处?”

“听说寄居在金吾卫同僚家中。”

“老衲想和他见个面。可以安排吗?”

“是的。”

“二日后,应该有空。”

“遵命。”

“不是有好几件事要报告吗?”

“正是。”

“还有何事呢?”

“西明寺有一位从倭国来的留学僧,我想您也有耳闻——”

“就是在洛阳官栈,解决怪异事件那人吗?”

“正是。”

“嗯。”惠果点头后,眼睛眯得有如微笑般。“名唤空海吧?”

“是的。正是那人。”

“听志明和谈胜说,是一个颇具文才的人。老衲也耳闻他有所谓世亲有两人的说法,还说要来盗取密法等等…”

“是的。”

“如何还不来盗取呢——”

“是的。听志明和谈胜说,这个空海还会出入妓院…”

“喔——还会前往妓院吗?”

“最近对祆教颇感兴趣,和个中之人好像也有交往。”

“呵呵——”惠果露出有趣的神情。“你对空海的事,知之甚详。”

“西明寺的志明和谈胜觉得甚为有趣,才说予弟子听。”

“原来如此——”

“那个空海,对方才提到的那只猫似乎颇感兴趣——”义明说道。

“嗯,这——”惠果有如孩子般泛起微笑神情。“老衲有意让凤鸣和他见面之时…”

“就是吐蕃来的凤鸣——”

“嗯。”惠果颔首应道。

此时,空海和逸势正在赶路前往胡玉楼。

空海和青龙寺,几乎都在同时得知刘云樵的变化。

“不过,义明啊!”惠果说道。

“是。”

“这件事,根源看似很深邃,老衲或许不得不出面…”

语毕,惠果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空海突然醒过来。眼睛并未睁开。闭着眼睛思索,为何自己会醒来呢?

半意识,还在睡眠中。眼睛若一睁开,就完全醒过来了。

白昼,和逸势从平康坊归来后,增加了许多不得不处理的事情。在脑中归纳后,委托大猴去办,又如平日般和大猴学习天竺语。

天竺语——意即梵语。

完毕后,就在灯火下,记下自己所见、所闻、所思。

今夜所记是有关祆教之事。

空海想到可以进一步将祅教的火融入密教的法门之中。记载这些事,不知不觉中感到非常兴奋,直至夜半才完毕。之后,躲进了被褥。

对空海而言,今晚难得在黑暗中神智如此清晰,无法立刻睡着。

透过火,自己和宇宙一体化的“理”与“行”,已经在空海内心成形。他知道其理论,但要转换为语言时,手写的速度却跟不上思考的速度。

所以很不耐烦。

虽说不耐烦,但对空海而言,以语言来追赶思考的作业,并非一件令人厌恶的工作。

以简短的语句把疾速的思考记录下来时,空海会误以为言词或许已经追上思考了,而觉得连灵魂都在驰骋。

这些工作做得太过头了,以致停手后,人躺在被褥里,脑海却还持续在工作着。

任由脑子不停地转动,然后将自己的意识远离肉体,让意识如眺望风景般地观看自己脑中的转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