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海先生,马哈缅都派人来了。”大猴向两人呼唤。

“你瞧,信差这不是来了——”空海对逸势如此说,转向大猴回应:

“请对方来这儿。”

那人不曾正面看人。

他似乎习惯斜睨别人,窥探对方脸色。即使相对而坐,也故意别过脸,身子扭向一旁,翻眼看人。

阿伦·拉希德正是这个男人。

此处是平康坊的阿伦·拉希德住家。

虽是唐式建筑,宅内家具、摆饰却一派胡式风格。

宅内边壁,设有一座祅教寺院中常见的祭坛,此刻正燃烧着熊熊火焰。

到处摊铺的地毯中央,空海、逸势和阿伦·拉希德相对而坐。

介绍人马哈缅都坐在另一旁。

空海和逸势的介绍已毕。

“所以——”阿伦·拉希德右手握着自己左手,一边轻轻抚摸着一边说,“你们想知道,我偶尔会去求教的方士周明德先生吗?”

“是的。”

迎着对方试探的眼神,空海点头。

“既然你们是马哈缅都的朋友,我当然会竭尽所能告知。不过,毕竟这里面包括某些微妙问题,不知贵国可有从事周先生之类工作的人?”

“是,的确有——”

“我想,空海先生是出家人应该知道,周先生跟别人的秘密牵扯颇深。”

“我晓得。我只想知道,周先生现在何处?我无意揭发别人秘密。”

“你想知道周先生在何处?”

“是的。我知道周先生也住在这平康坊,前些日子为止,还在替人占卜运势,他最近是否搬到其他宅子了?”

“啊,如果是问这个,我还知道。他大约九天前搬走了——”

“九天前…”逸势自语。

九天前,正是他们去马嵬坡探看杨贵妃墓地之时。

第三天,大猴到道士宅子一探究竟时,已杳无人迹,而攻击空海的那些汉子所说的俑像,也失去了踪影。看样子,周明德委托那些汉子攻击空海后,立即不知去向了。

“你有什么线索吗?”阿伦·拉希德望向逸势。

“没有,我没什么特别的线索。”逸势慌乱地回答。

“您知道周先生搬去哪里吗?”空海问。

阿伦·拉希德的头更歪了,视线依然望向空海,喃喃自语:

“不知道——老实说,周先生失去踪影,我也很伤脑筋。我平时常向他请教种种问题,他也总能给我宝贵意见…”

“您可有什么线索?”

马哈缅都紧接着说:

“无论任何小事都好,能不能告诉空海先生?”

阿伦·拉希德瞄了马哈缅都一眼,说:“嗯,我不知道他去了哪里,不过,要找到他的门路也是有的。”

“喔,如果有的话,请务必——”

“不过…”阿伦·拉希德的眸子,闪烁着强烈狡猾的亮光,“空海先生为什么想知道周先生的去处,能告诉我理由吗?”

“既然前来就教,我就实话实说了。前不久,我和这位逸势到马嵬驿杨贵妃墓地参拜,遭到不明人士攻击。”

“是吗?!”

“幸好没受伤——”

“这和周先生有什么关系?”

“我们抓到其中一位攻击者,逼问他之后,供出是平康坊道士所委托的。”

“委托他们攻击你们?”

“没错。”

“你是说,那件事是周先生唆使的?”

“他们没供出周先生大名。但我们曾到他们所说的平康坊道士家探看,发现那儿正是周先生家。”

“要是真有其事,周先生为什么要派人攻击你们倭国人呢?”

“我们也想知道。或者这中间出了什么差错,所以他要派人攻击我们——”

“嗯——”阿伦·拉希德似在思索这番话的真伪,乃将视线移至马哈缅都身上。

“空海先生所言都是实情。”

“可是,周先生真会派人攻击——”

“也不能一口断定,所以才想确认一下。”

“若是这样,那不是金吾卫的事吗?为什么不向他们投诉,反而自己来找周先生呢?”

“我们是倭国来的留学生。如今卷入不明事端,万一报案让事件公开,引起莫须有的流言,我们无人也无势自保。若能私下解决,还是尽可能私下解决。这事如果和周先生有牵扯,对周先生而言,私下解决也未必不好。”

“原来如此——”阿伦·拉希德连连点头,唇边浮现一抹微笑。

“空海先生,任何人都有不欲人知的秘密。即使皇上陛下、服侍佛祖的僧侣也不例外。不,我不是说你有此类秘密。只是打个比方而已。”

“我了解。”

“明白了。我试着找找线索吧。”

说毕,阿伦·拉希德的眼神更自下方往上斜视空海:

“两三天内,我会把状况向马哈缅都回报——”

“那就拜托您了。”

“不过,空海先生——”

“是。”

“我并非直接知道周先生住处,还要打听消息,这得动用种种人情、门路,所以可能需要花些钱打点。”

“喔,这理所当然。”

“钱,可以左右人的一张嘴哪。”

“诚然。”空海伸手揣入怀里,掏出一束铜钱,“真是失礼,如果需要用钱,请从中取用。不够的话,我再准备——”

“不,不,我岂能拿马哈缅都的朋友的钱呢。”

“哪里,这不是送拉希德先生,是让拉希德先生打听消息用的。您是马哈缅都的朋友,我们却要您多费神,若还让您花钱,我们要更惭愧了。”

“可是——”

“是我这边请托您,要您帮忙奔波,若您不收这笔钱,我们会过意不去。”

一阵你来我往之后——

“那我就暂且先保管这笔钱吧。”

语毕,阿伦·拉希德将空海递给他的沉甸甸的铜钱收入怀中。

如此,这天会面的主要谈话就此打住了。

空海他们和马哈缅都一阵闲聊后,走出阿伦·拉希德家。

“空海,你话说得真好。尤其我们在贵妃墓地遭受攻击的那一段,实在漂亮——”走出阿伦·拉希德家一段距离后,逸势开口,“而且,还说得好似有难言之隐,那样的话,任谁也不会认为这是可捞油水的差事啊——”

“嗯,”空海一边点头,一边望向走在身旁的马哈缅都,“那样做,适当吗?”

“没问题。空海先生不是在说谎,先开口要钱的,本来就是对方——”

“我觉得有点过意不去。”

逸势望向空海,说:

“那我们该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

“是暂时按兵不动,等阿伦·拉希德回音吗?”

“等归等,但不能只是等——”

“那该怎么办?”

“我已经采取行动了。”

“什么行动?”

“马上见分晓。”

空海简短说完,又再抬头仰望长安蓝天。

空海和逸势在对饮。

场所是阔别许久的胡玉楼。

陪在两人身边的是玉莲。

三人围垆对饮的是胡酒——也就是葡萄酒。

酒杯是琉璃杯。

“喏,空海,有件事我真搞不懂…”逸势饮尽杯中酒问道。

玉莲马上为空杯斟上葡萄酒。

“什么事不懂?”

“关于平康坊的道观。那姓周的,真的在那儿从事道士之类的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