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逸势也决定继续留在妓院了。

玉莲准备了灯火,逸势也铁下心继续跟空海讨论的当儿,大猴人就到了。

“大猴,那事办得如何?”空海问。

“一如空海先生所料。先生一行返家后,我在阿伦·拉希德宅前监视了一阵子,没多久,阿伦·拉希德就出来了——”

“唔。”逸势出声。

“我按照空海先生事前的嘱咐,随后悄悄跟踪。结果发现那家伙竟走进平康坊东边尽头那栋宅邸。您猜猜看,那是谁的宅邸?”

“这个——”空海摇头。

“是王叔文先生金屋藏娇的地方,李香兰家里。”

“什么?!”逸势情不自禁大叫出声。

“事情是这样的。我估计她平素大概会从附近店家购物,归途便到那些店里打转,探听各种消息。结果,真的查出屋主姓名,也知道那女人是谁的外室了。虽然多少也花了一些银子——”

“这事有趣——”空海眸子满溢好奇光芒,喃喃自语。

“由于空海先生吩咐过我,只要确认阿伦·拉希德本人或他所派出的人,到底到哪儿去了,所以我只在那宅子前待了一会儿,正想打道回府时,凑巧阿伦·拉希德出来了。出来的还不是一人,而是两人。”

“喔——”

“同行是个蓄胡的汉人,长得一脸穷相。所以我猜八成是那个周明德——”

“你怎么知道?”

“我跟踪他们,还听到两人的谈话。”

大猴尾随两人走进稍前方一家酒肆。

“那是卖便宜酒,且有女子陪酒的店家。我也若无其事地走了进去,就近坐下偷听。不过,那个阿伦·拉希德也未免太小气,明明有钱,却刻意带周明德到便宜的店。”

“他们到底说了什么?”逸势探出身子问。

“说了很多。从两人的谈话得知,李香兰是王先生的外妾。”

大猴将牡丹准备的水一饮而尽,再用粗臂膀擦了擦嘴,才开始说起阿伦·拉希德和周明德的对话。

“他们起初窃窃私语,不久有了几分醉意,声音愈来愈大,偷听也就很方便了——”

“周先生,”阿伦·拉希德一边为周明德斟酒一边开口。

店内充斥男人下流笑声、女人撒娇声,他们两人也不召唤女人,自顾自凑着脸说话。或许在这样的场所,出乎意料地适合说秘密话。

不过,大猴还是听到两人的对话。

“老实说,你真的鲁治尊师到哪里去了吗?”

阿伦·拉希德这样问,周明德点头道:

“真的不知道。”随即端起满斟的酒杯送到嘴里。

“或许这事可以发一笔横财呢。”

“你是说那倭人?”

“不错。”

“有关那倭人,我也听督鲁治尊师提过。据说正是他在妨碍尊师的工作。”

“原来如此。”

“听说尊师一度想恐吓对方,花钱找人袭击他们,但失败了——”

“对方也提到此事了。说什么在马嵬驿杨贵妃墓地遭人袭击——”

“唔。”

“据说,袭击者之一被捕后供认,是在平康坊道观受猫委托的——”

“唔。”

“这么说来,督鲁治尊师真的找人袭击了那倭人喽?”

“嗯,没错。”

“为什么督鲁治尊师要攻击倭人?”

阿伦·拉希德的眼睛,闪烁着邪气光芒。

“我怎么可能知道。”

“督鲁治尊师行踪不明,跟这事有关连吗?”

“我也不知道啊——”

周明德边说边望向阿伦·拉希德:

“你是不是在耍什么诡计?”

“我没耍诡计,但正想这么做。”

“做什么?”

“刚刚不是说过了,捞一笔钱啊。”

“喔。”

“如果我们够灵活,肯定可从倭人那儿捞到不少钱。因为倭人到长安,身边都带着够他们吃穿玩乐二十年的钱。”

“不光是这样吧。”

“啊?”

“你这家伙,是不是也想从督鲁治尊师那儿行骗?”

阿伦·拉希德嘴角上扬,以低沉笑声代替回答。

“喂,也算上我一份吧。”周明德低声道。

“可是,周先生,你不是说,不知道督鲁治尊师现在人在哪里吗——”

“笨蛋。我虽说不知道他的行踪,不过,要联络上他,也是有方法的——”

“什么方法?”

“如果全都告诉你,我就拿不到我那一份了。”

“那你想怎么做?”

“先等等。我先设法让你跟尊师碰面。一旦安排妥当,我再通知你。”

“需要多少时间?”

“快的话,今明两天。”

“慢的话呢?”

“这个——”

周明德的嘴角浮出不太高尚的笑容。

“重要的话就谈到这儿为止——”大猴说。

据说,两人又聊了一会儿,走出店家,在店前分手。

“当时,我不知道要跟踪哪个才好?但我猜,阿伦·拉希德早晚都得回家,于是尾随在周先生后面了。”

不知是不是察觉大猴跟踪他,周明德并没返回李香兰家,反而走往相反方向。

时辰已近日落,暮鼓响起第一声。在暮鼓响了近百声前后,周明德停下脚步。

那是平康坊东边尽头,一间矮小且半倾圮的旧孔庙。

庙前旁侧的石塔已崩毁,岩石滚落在庙四周。

周明德站在其中一块岩石上。

他四下张望后,从怀里取出一条白布。

接着将白布绑在已倾圮的庙檐前。

周明德只做了这件事。

从岩石上下来后,他若无其事地返回李香兰家。

确认周明德返回李香兰家,大猴才到胡玉楼来。

“白布——”逸势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喃喃自语。

“大概是某种暗号吧。”空海回道。

“暗号?”

“周明德大概是用这种方式和督鲁治咒师取得联络的吧。”

“原来如此。”

“反正阿伦·拉希德那儿会向我们报告后续状况,在那之前,我们就老实点吧——”

“按兵不动吗?”

“不,在这长安什么事都不做,岂不太可惜了。”

“做什么?”

“我就集中精神学梵语吧——”

“——”

“逸势,这样不是很好?你也可以拨出时间找儒学良师了——”空海向逸势笑道。

“空海先生。我该监视周明德,还是那条白布?”

“偶尔去探看一下就行了。太过紧迫盯人,早晚会被察觉。万一被他们发现,那边大概就不容易现身了——”

空海将视线移回牡丹和玉莲身上,说:

“能不能再给我一杯酒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