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乡遇故知乃是人生四大喜事之一,姑娘可否容在下回请一顿?为了…十年前的那顿蛋炒饭?”
夏泽兰一怔,看着面前英俊的琢玉师,越看越觉得面熟,想起他刚刚提起的哑舍,啊地一声轻呼道:“你就是隔壁的那个小哥哥!”
年轻的琢玉师缓缓地点了点头,清澈的目光中蕴含着夏泽兰看不透的复杂含义。
“天啊,没想到真的这么巧!”确认了两人的身份,夏泽兰也不由得惊叹缘分的奇妙,也明白了之前为何这名琢玉师看到她脖颈间的玉料会那么激动,还主动讨要过去琢磨,原来他们是旧识啊!
互相表明了身份,刚刚的尴尬便一扫而空,夏泽兰想了想,觉得机会难得,她反正都已经和玉梅换班了,还不如直接轻松一下,反正下次也会替玉梅一次的。
可是当她点头应允的时候,年轻的琢玉师脸上的表情忽然僵住了。
看着他着急地在身上摸了摸,夏泽兰便了然了,他必是换衣服换的急,没带钱袋。
夏泽兰哭笑不得,就这样还想请客呢?她翻了个白眼,拍了拍腰间的荷包,大方地说道:“这顿我请吧!”
碾玉作所在的御用监衙址是在西华门外西南一里地,这一带在五百多年后,是陆子冈在国家博物馆实习期间经常逛的地方,北京城的西单。御用监占地非常广阔,从复兴门北京二环外的真武庙,到前门一带,都是属于御用监的范围,东边是外库和大库,西边时花房库,南边是冰窨库,左右有木漆作、碾玉作、灯作、佛作这四作。
陆子冈记得五百多年后他曾经去过的前门东路的关帝庙,都是御用监的南库旧址,便觉得世事变迁,实在是让人匪夷所思。
他现在眼中接触到的,都是明朝嘉靖年精巧夺目的古建筑,身边经过的,都是已经作古的人。按理说他已经穿越了多次。应该不会有任何不适感,但却没有一次想这样悠闲自在地走在古代的街道上,而且还可以同自己心中未来的北京城对上号,这种感觉,实在是无法对人言。
这时候陆子冈甚至开始觉得如果医生和自己一起来就好了,这样还能有个互相吐槽的对象。
想到这里,陆子冈不自觉地把目光落在了脚步刻意落后他半步的少女身上。
是的,是少女,虽然十八九岁对于古代人来说都可以当孩子娘了,但对于陆子冈来说,她也就是个高中刚毕业的女孩子。事实上,陆子冈对这个少女没有什么特别的想法,毕竟他虽然知道了自己的前世曾经用生命在苦恋着她,但对于他来说,也只是发生在上一世的事情,就像是看别人的故事一样。
但他也深深地为这个故事而唏嘘,从始至终,前世的她都不知道少女的名字,而少女也不知道曾经有个人把她视为生命中唯一的光。这也直接导致他这一年多来,不断地在睡梦中重复着前世的景象,连一些细节都回忆得清清楚楚,甚至连前世的琢玉技巧也在几个月之前练成了。这简直…像是被硬生生的承受了另一段人生。
正好辞职接手了哑舍,他特意去找大师看过,明明医生找回前世记忆的时候并不是这样,为什么他会如此?
大师摸着他那个光溜溜的秃头,解释说医生因为是魂魄不全转世,所以不光是每次转世活不过12岁,有长命锁守护也只能活到24岁,每次投胎也都是厄运连连,不是家破人亡就是命不久矣,照着时髦的说法那就是天煞孤星转世。这样的情况自也不会被前世的怨念所纠缠,看过前世的景象,也只是过眼云烟而已。
而陆子冈这样想起了前世,实乃是前世的怨念极强,很难摆脱。陆子冈深以为然,因为他见过许多例子,例如那个依旧每天来哑舍画一笔的画师,那个在街角开花店的种田宅男,那对偶尔会来哑舍坐一坐的大学生情侣…他不知道还会有多少人像他一样想起前世,但他知道,若是给那个画师穿越回去的机会,他必定会直接禅位给合适的人,再也不会贪恋那个孤高冰冷的龙椅。
但他自己的情况又和别人不一样,身后的这少女其实是扶苏的其中一次转世,因为魂魄不全,所以根本不会再有转世记忆。也就是说,前世的他只能拥有这一世,若不能圆满,那就只能怨恨终身。不能像街头那花店的宅男一样在这一世找回自己的恋人。
因此在有了洛书九星罗盘的时候,一个压制不住的念头就在他心间滋生着。
他的前世只是一个玉匠,暗恋的人也只是一名小小的厨娘,两人的生存或死亡,根本无法撼动历史车轮的轨迹。为什么他就不能做点什么呢?
前世的他和少女偶然在碾玉作相遇,因为她胸前的那块玉料认出是幼时的青梅竹马,便讨要了那块玉料去雕琢。也许是巧合,玉料一离体,少女便在当晚遭遇了壬寅宫变,被牵连问斩了。
若是他把脖子上的长命锁还给这少女?会不会保佑她能平安度过几年?
但两个相同的东西存在于同一时间段,若只是须臾间还不会扰乱什么,时间长了万一出了什么乱子可怎么办?陆子冈不敢轻举妄动。他只是想阻止少女卷入那场震惊朝野的壬寅宫变之中,如果能顺便撮合她和前世的他在一起,岂不是能让那一直缠绕在他脑海的怨念驱散一些?
毕竟他们只是历史上的小人物,不是吗?
所以他雕了那对玉镯,想找机会送给少女。
玉镯在古代,是等同于戒指在现代的意义的。汉朝就有《定情诗》云:“何以致契阔,绕腕双跳脱。”其中的契阔就是出自《诗经》中的“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而跳脱便是古时手镯的意思,是恋人定情时所赠。
前世的他只要看到这雕工和这落款,就知道是谁雕的。估计虽然会不明白为什么这世上会有第二个自己,但前世的他一直在哑舍看店,什么稀奇古怪的都没关系没见过,自然也会猜得到。陆子冈按了按怀中的锦盒,心情颇好,他已经阻止了少女回宫当值,那么现在只需要找个机会把这对玉跳脱送给她就大功告成了。
思绪起伏间,陆子冈发觉他们已经在胡同中穿梭许久了。京城向来有着东富西贵南贫北贱的说法,皇城的东边一般住的都是商人,富贵遮天。而百官为了应召方便,一般都是云集在西城一带。南贫说的是前门外的天桥一直到永定门都是三教九流贫民百姓聚集的地方,而钟鼓楼往北到德胜门的地方,都是宫女和太监的家眷所住,这些人往往都被人瞧不起,才有北贱之称。陆子冈知道他们现在就在西城一带,入目所及的都是高官的宅邸,处处深院大宅,就算有个别酒楼,看起来也是非常高档,估计他们连个给店小二的赏钱都出不起。
夏泽兰简单地介绍了一下自己,陆子冈至少知道她的姓氏,但闺名不好问的太详细。古代在订婚之前的三书六礼时,才会有问名这个环节,他一个偶然相逢的外男,对方肯请他吃饭,就已经是于礼不合了。
好在明朝对于女子的管制很严,也仅限于大户人家的小姐夫人们,平民百姓家的女人家也是会迫于生计抛头露面的。所以陆子冈和夏泽兰一路上几乎并肩而行,也没有引起太多的人注意。夏泽兰等褪去了初时的羞涩,便开始沿路介绍京城的风貌,因为她知道身边的这位年轻的琢玉师是刚刚进京不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