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话音刚落,余音还在空旷的前殿广场回荡,明亮的烛光中,袅袅上升的烛烟慢慢地形成了一个半透明的女人,容姿绝美,身上那件华贵衣服,和她那优如锦缎般的发丝,就像有生命一般,漂浮环绕在她的周身。只不过,她左手的袖子像是被什么东西咬掉了半截,看上去非常的显眼。

老板淡然道:“有什么不敢带她来?她能做什么吗?”

医生为之愕然,此时才注意到烛生着一对深邃而媚长的眼睛,但那美丽的脸上却盛满了汹涌的怒火。她确实什么都做不了,最多只能让烛火跳动的频率快一些,或者用烛烟形成的身体缠住老板,却无法阻止老板向前行走。

看着烛美目喷火,医生只能暗道一声可怜,老板的手段他可是领教过,无人能敌。而且他不得不承认人鱼烛的亮光要比手电筒好上许多,不是竖直的光束只能看到有限的地方,而是以老板手中的人鱼烛为中心,光晕朝四周扩散开来,可以看到的景象比

刚刚要多得多。

医生跟着老板走到前殿的大门前,却见老板没有任何动作,就那么站在厚重的石门前静立不动。

“这里还需要什么机关吗?”医生好奇地问道。这时烛已经等不及了,轻袅的身体顺着石门的缝隙飘了进去,只留得一丝衣角,最后就只剩下烛光上的一缕青烟不断飘动着。

老板沉默了片刻,才静静地说道:“不,这里的机关已经被我破除了,甚至连那道玄铁锁我都卸下来了,就是为了让他醒来的时候,不用费力便能出来…”

医生初听还不觉得怎么样,等反应过来时毛骨悚然。老板居然还留存着扶苏会复活的念头吗?身为扶苏转世的他表示压力实在很大啊…

老板并没有迟疑很久,他把人鱼烛交到医生手中,然后双手轻轻往石门上—推,尘土飞扬中,两扇厚重的石门发出一声巨响,轻而易举地朝两侧开启了。医生知道这两扇门的下面也许装有石球机关,应该不会是老板有多神力。但是他已经无暇去求证了,因为他看到了头顶上广袤的黑夜,—轮圆月挂在天边,繁星点点,银河悠然地横跨天穹。

在这一瞬间,医生几乎以为自己出了秦始皇墓,可是他却感受不到清新的空气,不禁狐疑起来。等到适应了这里的光线时,他才发现这轮圆月和那些星辰都是大大小小的夜明珠。这些夜明珠按照星空的样子镶嵌,乍然看去,确实很似夜空的景象。

医生在心中不由倒抽了一口凉气,地宫的穹顶居然能给人以夜空的错觉,那就说明这片空间广阔得让人难以想象!

感觉到老板正举步朝前走去,医生连忙跟上,可刚走了一两步,一滴滚烫的蜡泪滴在了他的手上,烫得他手一抖,手中的人鱼烛竟没有拿住,生生往地上落去。

医生急忙弯腰去抢救,顺利地将人鱼烛在落地之前,抓在手中。正庆幸自己身手敏捷,下一秒却睁大了眼睛,看着一点星火溅到了地上,霍然间放大了几倍,熊熊燃烧了起来。原来他的脚下就是一个暗槽,里面装满了油膏状的物质,被这一点烛火瞬间引燃。

油膏介于固态和液态之间,火势并没有迅速展开。而是缓缓沿着暗槽蔓延开来,这个广阔的地宫就像是开启了某种开关一般,慢慢地展现在了他们面前。

用金子堆成的三山五岳,用水银汇成的江河湖海,这里竟是一个按照真实比例大小而制成的中原地形图!

细看的话,还能发现那代表河流的水银居然还在缓缓地流淌着,银色的波光和金色的光芒交相辉映,瑰丽得让人难以直视。

医生被硬生生地震撼在当场,至此才知史书上有关于秦始皇墓的记载是真实的。

“以水银为百川江河大海,机相灌输,上具天文,下具地理,以人鱼膏为烛,度不灭者久之…”随着医生的喃喃自语,火线沿着四周的暗槽燃烧着,最终汇集于穹顶上方的一处半透明的圆形大缸之中,轰然间燃起了一团巨大的火球,彻底照亮了这片金山银河。

医生知道这应该是代表着太阳,而这团火球燃起时,夜明珠所制成的圆月和星辰的光芒就完全被掩盖住了,就如同真正的天空一般。

随着地宫的完全展现,医生也看得很清楚了。这里没有任何其他的稀世珍宝。

但医生完全可以想象得到秦始皇的用意。身下坐拥着这片万里河山,周围有守护着他的十万兵马俑大军,他还要其他的宝物做什么?

这就是最珍贵的宝物。

然后,医生看到了,在这片金山银河中央,隐隐有一处人造的建筑。

医生还未细看,身边的老板就已经动身了。医生不愿被撇在这里,急忙跟上。一脚一脚地踏在金子做成的山岳之上,医生的心里在呐喊,他这辈子都没这么奢侈过,“在金山上打滚”,这句话还真不是随便说说的啊!

正当他踏上金山的最顶端时,发现老板已经先他好几步到了一处平台,建在地图上咸阳的方位上,也就正是他们现在实际在地球上所处的位置。

从医生这个角度看去,可以清晰地看见,平台之上有个精美绝伦的棺椁。那个棺椁并没有合上棺盖,里面静静地躺着一个人。

那人面目如生时般温文尔雅,就好像是睡着了,随时都可以睁开眼睛一般。

医生愣愣地站在那里,一步都迈不动了。

因为那人的相貌,他在迷雾中见过许多次,正是大秦帝国的皇太子殿下——扶苏。

虽然医生早就知道在这个秦始皇地宫之中躺着的并不是秦始皇而是扶苏,但是他绝没有想到死了两千多年的扶苏居然一点都没有腐朽,彷如那时在迷雾中看到的那般面如冠玉。

医生明白老板为何还存着扶苏说不定哪天便会醒来的心,这样的扶苏,无论是谁看到,都会以为只是睡着了而已。

医生呆愣了半晌,发现老板就那么站在棺椁旁一动不动地凝视着扶苏,连忙几步并作一步,跳过水银流过的黄河,来到平台之上。离得近了,医生越发地感到奇怪。他作为医生,自然看惯了尸体,可是哪个人死了以后不是肤色青白失去血色?没—个能像扶苏这样面色红润,若不是扶苏的胸口确实没有起伏,医生几乎真的以为他还活着了。

心存了疑惑,医生站在棺椁的男一侧低头仔细打量着扶苏,才发觉他身上穿着的衣服有些古怪,那黑色的布料,似曾相识。

再看看对面老板的赤龙服,医生才肯定这两者定是一种布料。老板也曾说过,这种黑金黑玉的金缕玉衣,是为了保存尸体不腐的上古神物。老板若是想要活下去,就必须舍弃他身上的这件赤龙服,用扶苏身上的那件代替。

而这样做可想而知的结果,就是扶苏彻底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怪不得老板一直犹豫不决。

医生知道老板对扶苏有着非同一般的执着,他甚至担心他来秦始皇陵的初衷就是想陪扶苏长眠于此,现在看来,他的担心好像并不是多余的。

“你下不了手的话,我来。”医生说着,便朝扶苏伸出了手。可刚伸到一半,没有体温的冰冷手指就像一道铁环一般有力地箍在了他的手腕。医生打了个寒颤,几乎以为是扶苏尸变了,下一秒才看清楚他是被对面的老板探身抓住了手腕。

“再等等…”老板轻声低语道。

医生清楚地看到老板身上的赤色红龙已经开始游走,庞大的龙身缠绕着老板的身体,像是被此处浓郁的灵气滋润得有了立体感,仿佛瞬间就会把老板整个人吞噬掉。医生心下一急,用力挣开老板的桎梏,“再等能等多久?他都在此沉睡两千多年了,你确定是长命锁缚束着他的魂魄吗?说不定就是因为他的肉体不灭,才导致他魂魄不散!”

老板被他说得一愣忘了用力,而医生则趁机发力挣脱,导致他的手一下子触到了扶苏的脸。

好像是什么魔法突然失去了效应一般,两人眼睁睁地看着扶苏的身体瞬间变成了灰烬,本来穿在扶苏身上的那件黑色金缕玉衣,就那么轻飘飘地躺在了棺底。

一时间,医生和老板都像是失去了说话的能力,木然地站在那里,医生甚至还保持着刚刚弹出手臂的姿势。

“这…我不是故意的…”许久之后,医生站直了身体,不敢置信地反复看了看自己的手。他的指尖明明感觉到的是人皮肤的触觉,怎么下一秒扶苏就化为灰烬了呢?

老板长长地叹了口气道:“毕竟两千多年了,金缕玉衣也许可以保持他的身体不朽,汞蒸气也可以保持他的面目不腐,但他终归是死了…”

医生能看出来老板的心情相当的不好,并没有多说什么。他伸手把棺椁中的黑色金缕玉衣拿了出来,绕过棺椁走到老板身边,轻轻地把这件古装长袍披在了老板身上,“穿上吧,他也在这件衣服里面。”

他说得没错,扶苏已经化为飞灰,一些骨灰静静地躺在了棺椁之中,而另一些则融人了这件金缕玉衣中,再也分不开了。

老板不得不承认医生安慰人的口才非常强大。他低头顺从地穿上了这件长袍。这件黑色的金缕玉衣是按照秦朝的样式所做,玄黑色的宽袍大袖收口,赤金色的滚云边。玄衣撩裳,只有秦朝最尊贵的人才能穿着的祭祀服装,秦朝的祭祀院花了几十年才制成,比他当初从宝库里偷走的那件普通版精贵上千倍。

医生能感觉到老板感慨万千的心情,但他也能看得出在穿上古装长袍的那一刻,老板的脸色瞬间变得好转起来。他便知道老板是真的得救了,心情也轻松起来,忍不住开起了玩笑道:“你的头发要是留长一些,配这件衣服才最好看。”

其实现在这样就已经很震撼了,医生心怀赞叹地打量着。恍惚想起,在迷雾之中时,老板就是穿着古装的模样,今次这般站在他的面前,没有一丝一毫的违和感,仿佛天生就是适合这样的服装一般。只可惜这件衣服本是为了秦始皇而量身定做的,相比身材雄伟高大的秦始皇,老板显得无比的瘦削,这件金缕玉衣很不合身。

老板眼神复杂地看着棺椁,淡淡道:“我们把盖子合上吧。”

医生点点头,知道老板之前并没有合上棺木盖,恐怕是担心扶苏复生过来,自己推不动沉重的棺木盖。现在扶苏尸身已化为灰烬,他自然不会再有这样的想法了。

两人把精美的棺木盖艰难地抬了起来,慢慢地合上,医生在合上的最后一刻,从衣服兜里掏出了两块东西,郑重地放了进去。

老板看得分明,知道医生放进去的是那块断成两截的长命锁。他并没有阻止,这就算是医生自己向扶苏的道别吧。

他们没有任何关系,虽然医生是扶苏的转世,可是他们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人。

想起刚刚已经化为飞灰的扶苏,老板心中尽管不舍,却也知道,扶苏是真的解脱了。

沉重的棺木盖和棺椁合为一体,发出了一声闷响。

医生如释重负地擦了擦额上的细汗,再抬起头时却豁然变色,指着老板的左肩惶然失措道:“老板…你的衣服…”

老板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一眼就看到肩头上忽然出现的一只赤色利爪,然后就像是电影的慢动作一般,慢慢地显露出来赤色的龙身,鳞片甚至部还反射着刺目的光芒。

该死!他怎么忘记了?那条赤龙如果能在原来的中山装上游走,那就说明衣料一样的古装长袍上也可以。

医生急忙冲了过去,帮助老板把里面的中山装脱掉,可是在他们解开外面的长袍后,发现两件衣服已经被细细密密的丝线所缠绕,已经完全密不可分了。

老板苦笑道:“是我失策了,看来我是无法摆脱这条赤龙了。”

医生试着用随身携带的瑞士军刀去割那些丝线,却如同割在了钢丝上一般,而在他一用力时,恍惚耳边还听到了一声龙吟嘶吼。医生咬咬牙,正打算继续往下割,老板却阻止了他:“不用费力了,普通的刀剑都割不开的。”

此时赤龙的头部已经完全地显露在长袍的表面,张牙舞爪地舒展着身体,朝医生示威似的瞪着铜铃般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