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气氛压抑的暖阁之中将闾垂头站在一旁,努力压抑着自己上扬的唇角。

他本来还在犹豫要不要向父王汇报这件事,毕竟那少年上卿和王离说的话只是只言片语无法作为凭证。可他刚回到暖阁想要找侍卫打听下消息,就发现暖阁这里已经有些混乱,一打听竟是赵姬头上的紫蚌笄丢了。

这明摆着就是被那两人偷走了!

将闾不敢耽搁,正好遇到了闻讯而来的父王,便直接说了此事。他也极为慎重,并没有主观判断就认定是对方偷了紫蚌笄,只是一五一十地把自己看到的情况说了一遍,强调自己并没有听到甘上卿和王离两人提到“紫蚌笄”三个字,但因为两件事发生的时间太过靠近,一切都是他的猜测。

立刻就有侍卫遵照王命,去鹿鸣居彻查了。将闾有点遗憾自己不能跟着去,无法当场看到那甘上卿震惊的表情。

侍卫去了有半刻钟的时间,便带着那少年上卿和王离回来了,将闾却看到对方淡定的神色,心中一沉,下意识地觉得自己恐怕是被算计了。

果然,呈上来的东西是一支蒙恬蒙将军所制的毛笔,和半卷刚刚抄好的《尧典》,连墨迹都没有干透。那少年上卿一进暖阁就直挺挺地跪下请罪,可背脊依旧挺得笔直,句句说得恳切,倒让人觉得他若不帮大公子抄书就是罪大恶极良心难安一般。

可是将闾越听越觉得这甘上卿就是在狡辩,他只差一步就能把他大哥拉下深渊,眼看已经站在了悬崖边上,又怎么能忍住不去尝试踹对方一脚呢?

“他说谎!丢的那支紫蚌笄定是在他那里!”见父王的表情趋于缓和,将闾终于上前一步,加重语气强调道。

跪在青石砖上的少年上卿抬起头,眨了眨眼睛,无辜而又讶异地问道:“四公子,你怎知丢的是一支紫蚌笄,而不是一对呢?”

将闾立时为之语塞。

暖阁里鸦雀无声,每个人的目光都落在了将闾的身上,尤其是坐在高台之上秦王政的目光,简直有若实质。

他怎知丢的是一支紫蚌笄?对啊,他又是怎么知道的?

明明龙凤紫蚌笄是天下闻名的一对发笄…礼单上写着的也是一对…

将闾汗流浃背,努力回想着,忽然想起那名连面都没见过的大人曾经稍微提过一句,也不知道怎么他偏偏就记住了。

可是…这种理由就算说出口,连他自己都不会相信…

抬头接触到父王冰冷的眼神,将闾双腿一软,“咚”的一声,颓然地跪了下去。

而跪在旁边的少年上卿背脊依旧挺得笔直,他的表情依旧无懈可击,但低垂的眼中却划过一丝寒光。他能这么快就抓住将闾言语中的漏洞,也是因为扶苏的布置。

时不时在将闾身边出现的那位神秘大人,自然也是扶苏吩咐顾存去安排的,连交代后者的时候都是当着他的面。本想着这些鬼蜮伎俩根本不会有什么用处、但事实证明就是这么简单。

看着佝偻着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将闾,少年上卿唇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容。

只要认清对方想要的是什么,就很容易诱导对方走入陷阱。

而报复一个人最好的方法,并不是让他受到肉体上的伤害,而是让对方得不到最在意最想要的东西,一生求而不得。

原来那个看似风轻云淡的大公子殿下,骨子里也不是那么正直无害的。

无人招惹则罢,若有人敢伸爪子,就莫怪反被暗算了。

回味着师父曾经说的弈棋者也分等级的事情,少年上卿心里不得不颇不是滋味地承认,大公子殿下勉强也算是个中等弈棋者了。

※·※

“看起来很华丽的发髻,实际上一支简单的发笄就能固定。

“而想要解开那么复杂驳乱的发髻,也只要拔掉那支发笄就可以。”

“母后,你说的很对,许多看起来复杂的事情,有时候其实用最简单的方法就解决。”

“将闾肆意伤人又不堪重任,此事之后,秦王便不会再让他触及权力中心。看来我又要在其他公子之中挑选了…”

在一间不起眼的屋子里,一名男子盘膝而坐,半边容颜都藏在了烛光所照不到的阴影之中。若是赵姬死后有知,恐怕会跳起来怒骂这个害死她的凶手。

他的身前放着一个锦盒,其中便是那对引起轩然大波的龙凤紫蚌笄,在昏暗的烛火下,泛着幽暗诡谲的光芒。

男人用他郡蕴藏着无限妖邪的双目紧紧地盯着这对龙凤紫蚌笄,许久许久之后,才讽刺地轻笑了一声。

“母后,我为你报了仇,不管秦王知不知道赵姬因何而死,赵国的那个娼妓也活不过下个月了。

“不过你居然为了和那个娼妓抢这一对东西,而丢了性命。母后,你也不是像你自己所说的那么聪明啊…”

第六章 绫锦囊

少年上卿揉了揉酸麻的右手,对着从大公子书房通报出来的顾存微微点了下头。

这位善解人意的顾内侍恭顺地侧开身,示意他已经可以进去了,自己则走到一旁去寻其他小内侍去了。

少年上卿满意地勾了勾唇,知道顾存肯定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把他屋里抄写的那些竹简都搬到高泉宫中。其实被人发现也没什么,他为了替大公子扶苏抄书而委托王离窃笔,这件事都在秦王面前过了明路,秦王都没说什么,又岂容他人置喙。

高泉宫是紧邻咸阳宫的一处宫殿,占地并不大,但给大公子居住是足够了。这处宫殿是秦宣太后时期建造的,虽比不上隔壁咸阳宫的气势恢宏巍峨壮丽,但也别有一番雅致。

因依山而建,又引入了一汪清泉从高处潺潺流过,故名为高泉宫。如若在天气晴朗的时候,登上高泉宫最高的殿堂极目远眺,便可在东北处遥遥看到滚滚而过的渭水。

少年上卿踏入书房,转过几处屏风和低垂而下的帷幔,就看到在书房的深处,正捧着竹简看得入神的大公子殿下。

多日的禁足生活,并没有让扶苏萎靡不振,反而就像是卸下了重担,使得他整个人变得轻松自在起来。他只是随意披了一件月白色的长袍,手中捧着一卷书简,慵懒地斜靠在凭几上,绝对没有往日正襟危坐时的认真严肃。冬日的阳光透过半开的牖窗照射进来,更显得扶苏脸上的表情柔和淡然,散发着一种让人不由自主就安定平和的气息。

少年上卿看到这一幕,直接就怔住了。虽然早就觉得依着大公子的速度,也绝不可能这么多天都没完成抄书的任务,其中必有缘由。但当真看到是这人自己躲懒,乐得闲散时,也忍不住有些牙根痒痒的。

“卿来啦,快坐。”听到脚步声,扶苏没有抬头,眼睛都没从竹简上离开半瞬,直接开口招呼着,浑然没把少年上卿当外人看待。

少年上卿磨了磨牙,还是走了过去,在旁边拿了个坐垫,自觉地在大公子案几前盘膝坐下。

扶苏慢慢地看完这一段,才把竹简放了下来,招呼着自家小侍读吃糕点。他倒不是刻意慢待对方,只是这些日子懒散惯了,整日把自己关在书房中,很少见人,一下子倦怠了许多。

少年上卿也收敛了眼中的怨念,一板一眼地跟大公子殿下汇报近来几日的事情。虽然知道对方肯定会有其他渠道可以得到消息,但他还是一一道来,顺便加上带有自己观点的评判。

秦太后赵姬的讣闻在日前公布,秦王政并没有明言赵姬的死亡时间,但史官记载的时候,就默认是秦王从赵国回来之后秦太后才去世。也有人猜测赵姬是身体有恙,一直撑到秦王为她去赵国报了仇才安心地合上眼,这种说法在赵悼倡后不声不响地死去之后,更是赢得了众多人的认可。毕竟秦赵两国太后自年轻时就艳名远播,却向来不睦的传言,整个中原人都知道。

因为赵姬已经足有十年没有出现在朝臣面前,早已无人在意,新晋的臣子甚至都从未谋面。所以她的葬礼悄悄举行,也没有引起他人的猜疑,毕竟是嫪毐谋反在先,就算她与秦王政有母子的情分,也都在这件事中消磨殆尽。

少年上卿倒是猜得到秦王的心思,八成是因为他的推断,让秦王政以为赵姬在临死前居然还在会情人,越发恼羞成怒,才匆匆办了她的身后事。

不过将闾的自作聪明果然让秦王转移了对扶苏的怀疑,后者的嫌疑也被洗得干干净净。

少年上卿一边汇报,一边话里话外地暗示着,自家大公子不要再偷懒了,这时候交上去罚抄的书,妥妥地立刻重回咸阳宫城阁议事。而且秦王说的那三卷书一点都不长,就算是罚抄百遍,写了这么多天还没写完,骗谁呢?再拖下去秦王就会以为他的大儿子在闹脾气要威风了,适得其反了啊!

扶苏也看出来自家小侍读的脸色阴沉得仿佛可以滴出水来,连忙把案几上的鱼糕又往前推了推。

“这是娥英鱼糕,据说是女英做给娥皇吃的,向来是楚国宫廷宴会的头道菜。”

少年上卿看着白白嫩嫩的小鱼形状的鱼糕,尽管心情烦闷,也还是给面子地拈起了一块放进口中。香甜滑嫩的口感在唇齿间散开,这是鱼肉剁碎后掺和莲子粉蒸成的糕点,一般只有楚国才能有新鲜的河鱼,在秦地极难吃到,少年上卿也是头一次有此口福。

扶苏看着自家小侍读紧锁的眉头稍微舒展了一些,满意地笑了笑。这位十二岁的少年上卿,今天穿了一身青碧色的长袍,配上脖子上的那一圈白色狐裘围脖,倒是像个富家公子,只是每时每刻都在考虑这个思索个,总是绷着那张俊秀的脸容,实在是少年老成。

少年上卿把鱼糕咽下肚,右手的食指动了动,但还是压制住了再去拿一块的冲动。鼻翼间除了鲜香的鱼糕味道,还有着淡淡的中药味,他抿了抿唇,别扭地关心道:“膝盖…如何了?”

“已经无碍。”扶苏笑了笑,只是皮肉伤罢了,也难为自家小侍读一直放在心上。

“天有五行御五位,以生寒暑燥湿风,人有五藏化五气,以生喜怒思忧恐…”少年上卿终于忍不住瞥了眼扶苏放在案几上的书卷,读了两句就黑了脸,“《黄帝内经》?”

“卿也看过啊?”扶苏尴尬地轻咳了两声,这是最近新整理成卷的《黄帝内经》中的《素闻·天元纪大论》篇,这本医书他已经看了好几天了,爱不释手。

少年上卿感觉自己的牙根更痒了,在他抄书抄到手抽筋的时候,这位大公子居然悠闲地在看医书?正组织词语琢磨着怎么劝谏的时候,没承想对方却先开口了。

“卿可有何志向?除了当股肱之臣。”扶苏缓缓坐直身体,脸上也收起了笑容。

少年上卿一怔,他想做之事无非就是振兴家族,在史书中留名千古,而要达到这样的境界,就必须要辅佐明君。秦王政是万世难得一见的帝王,可惜他生不逢时,所以只能把

目光投往秦王政的诸多公子之中,却又连挑选的资格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