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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不多了啊…”

“越是深入了解,就越能体会到他的心态。”

因为,他现在的情况也差不多啊。

青年上卿缓缓地喃喃自语道,最后一句淹没在了嘴边,出神地看着案几上和地上一摞摞写满字的帛书,俊秀的脸上写满了不甘。

“又或者,我虽然在始皇之后服了丹药,可乾字间加长了我的时间,比对着我的身体状况,也许始皇很快就要宾天了。”青年上卿分析着,比起说服两只脊兽,他更像是在说服他自己。

“阿罗,你是如何计划的?”鹞鹰无法不被打动,毕竟在脊兽的观念来说,谁来当皇帝都无所谓。更何况比起形同陌生人的始皇来说,阿罗才是它们的朋友。

青年上卿早就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也没有太过意外,反而越发认真地回答道:“且不说始皇是否当真可以长生不老。最好的结果,其实就是始皇退位当太上皇。”

“太上皇?就是始皇封他父皇秦庄襄王的称号?可是秦庄襄王已经死了啊!”嘲风疑惑道。

“喏,准确的说,类似于赵武灵王把王位内禅给儿子赵惠文王,之后自称‘主父’。但他依旧主管军事要务,而国内政治经济事务则全部交由赵惠文王负责,这使得赵武灵王专注于对外战争,没有后顾之忧。”青年上卿解释道。

“可赵武灵王最后被他儿子围困,活活饿死在沙丘宫。”鹞鹰只是陈述事实,但语气却略显阴森,“当年我可是围观了整个过程,相信我,那场面绝对不好看。”

“哦!我想起来了!”这等大八卦,嘲风有怎么可能忘记,立刻兴奋地嚷嚷道,“我记得赵武灵王有两个儿子,大儿子比小儿子大十岁。他先封的大儿子为世子,后来又因为宠爱小儿子而把大儿子的世子之位给废了。结果后来让位给小儿子之后,带着大儿子东征西战,又觉得大儿子更合他意…这折腾的,最后小儿子就直接把他囚禁在沙丘宫饿死了,三个月后才开宫门,那场面…啧…虽然我看不到,但鹞鹰一描述我就各种想象啊…”

赵武灵王算得上是春秋战国时期一位非常传奇的君王了,他开启了胡服骑射,赶走了林胡,吸收了楼烦,称霸了北方草原。更牛掰的是,他居然插手别国内政,连秦昭王与燕昭王都是他亲自去立的,可见其当时有多雄霸一方。

他在国事上极其英明,但相对的,就是对待家事特别糊涂。

但君主的家事就是一个国家的政事。赵武灵王这一生在继承人上做了错事,就直接导致了他悲惨的结局,雄心壮志还未完成,就壮年惨死。

也许他没有中途退位给自己的小儿子,这天下的国号在几十年前就要改成赵了。

青年上卿也知道自己提的这个比喻并不恰当,但既然提起了赵国,他忽然就想起了一个被他一直遗忘的关键点。

假设始皇的身体早就出了问题,那么肯定瞒不过身边的人。

而动用乾字间胁迫他试药的,正是赵高。赵国人,会道法,可驱使法宝,如果他没猜错的话,赵高应该就是他师父唾弃的大弟子,他的大师兄。

那赵高所求的又是什么呢?他跟在始皇身边,肯定不是简简单单地就为了荣华富贵…

青年上卿也无暇去思考原来的事情,直接抓着狻猊石刻追问道:“鹞鹰,请帮我看看大公子可一切如常?”

他回咸阳与王离分开时,嘱咐他回去之后在上郡那最高的府衙上面加上脊兽,这样起码能在他离开上郡的时候,可以随时让鹞鹰观察到扶苏的近况。

“一切如常,他们在议事,最近匈奴的内部有些不稳,他们在考虑是否出兵施压。”鹞鹰很快就回答道。上郡是它还没看过的地方,连风景都不太一样,所以经常把目光流连于此。

“无事就好。”青年上卿松了口气。

“喏,据说是匈奴的冒顿王子回了王庭,和其父头曼单于宠爱的小儿子起了冲突,继承人的问题越闹越大。”鹞鹰感慨不已,“看来无论是哪里,儿子多了都是问题。”

青年上卿暂且放下心,把忧心的事情写在帛书上。因为他发现自己自乾字间中出来之后,连记忆力都下降了许多。

这一耽搁,这段香木就燃烧殆尽,狻猊石刻吃饱了香气供奉,屋内又恢复了一片平静。离下一次通话还要一段时间,而他的身体也不可能支撑他跑到咸阳宫屋檐上。

青年上卿忽然无缘无故地感到一阵心悸,他捂着胸口皱眉,忍耐了半晌,不安的情绪像杂草一样蔓延开来

又出了什么事吗?

还是,他的心脏也即将腐烂?

青年上卿颤抖着双手,展开一条新的白帛,提笔把要做的事情都一条条记录下来。

他的时间,真的不多了。

之后的一些天,甘府的后门和边门,都不着痕迹地进出了许多商贩。据街坊邻居声称,宜阳王的病已经转好,甘府是要准备整修一下宅子了。

※·※

采薇艰难地用织女针缝制着,她私下做的旌旗深衣已经到了收尾阶段,而她也已经把自己关在仓库里不知道多久了。

因为原来缝在袖筒的布料都补在了旌旗深衣上,原本生满冻疮的双手就又变得肿痛起来。也许是积压了多年的病症一下子爆发了出来,居然在炎炎夏日生起了冬天才生的冻疮。又因为天气炎热,那种麻痒就越发难以忍受。

在这种状态下,采薇还要缝制旌旗深衣,简直就是强人所难,但她硬是用常人难以想象的耐力坚持了下来。因为不知道始皇何时回咸阳,怕织女针被收回,她要在这之前完工才行。

织室那边因为差事的完成,每日有侍卫值守就已经足够,所以采薇倒是难得有了一段空闲的时间,正好让她闭关在仓库之中赶制旌旗深衣。

即使是赶制,即使是双手不便,采薇也没有敷衍对待,针脚依旧如往常般细细密密。

夜明珠依旧散发着幽幽的光芒,采薇终于缝好了最后一针,仔细地检查整个衣袍的接口处,发现自己的技艺果然精湛,即使用手摸,也很难发现接口的针线缝隙。

虽是用碎布料拼接而成的旌旗深衣,但论技艺来说,这一件要比在织室挂着的那件旌旗深衣高上许多。毕竟那一件给始皇所制的旌旗深衣是许多织婢轮流缝制,尽管已经是特别留意,但针脚细密程度依旧有着细微的差别。而这一件是采薇一人倾尽心血完成,自是不一样。

采薇把手放入旌旗深衣之中,明显地体会到双手有股清凉感滑过,麻痒红肿的感觉平缓了许多。

果然这旌旗深衣是有效果的,采薇喜不自胜,爱不释手地抚摸着旌旗深衣,感觉到手上的冻疮逐渐在好转,却依旧坚定地抽出双手虔诚地把旌旗深衣叠好,又用一块布料仔细包裹住。

仓库的门在这时被人敲响,采薇应了一声,才发觉自己的声音因为许久不曾喝水而变得嘶哑。

门“嘎吱”一声开启,门外灿烂的阳光倾泻而入,习惯了暗室光线的采薇眯了眯双眼,才惊觉天色早就已经大亮了。

“首席,符玺令事回来了。”织室的规矩全被采薇整顿得极其严苛,门外的织婢禀报着,没得到允许前,不敢擅自进入仓库半步。

仓库内安静了半晌,采薇稍稍整理了一下仪容才出现在织婢面前。她的脸色因为长时间伏案工作而显得有些苍白,但依旧神采奕奕。她递给织婢一个布包,郑重其事地交代她道:“把这个交给甘府的大少爷,说是采薇送给他的衣物,请他务必穿上。”

其实她本应该亲自送去的,但符玺令事归来,就证明始皇也回咸阳了。织室内的那件旌旗深衣她要亲自奉上,多半要好几天都不能出宫。而且万一有什么岔子,若是留着这件旌旗深衣,不巧被发现的话,那么就没办法送到自家上卿手中了。

所以即使匆忙,也要保证这件旌旗深衣在完工的第一时间送出去。只要甘上卿一穿上身,就能体会到她的心意。就算他搁在一旁没在意,等她下次拜访的时候也能告知。她的上卿肯定会好好对待她送他的衣服,这一点她可以确定。

因为采薇的积威,这名织婢没有多问什么就直接遵从了吩咐接过布包。在织室待了一段时间的织婢都知道首席原来是甘上卿的婢女,偶尔为其做几件衣物送去也是常事,甚至私底下还会有人偷偷编排两人之间的暧昧。

采薇目送着这名织婢转过宫墙离开她的视线,这才检查了一下袖筒内别着的织女针,抬脚往织室的方向走去。

幸好在交还织女针之前完成了旌旗深衣,采薇觉得肩上的重担一下子被卸了下来,神清气爽,连平日很少微笑的脸上都扬起了轻松的笑意。

织室外面站岗的侍卫们看到她的时候,几乎都睁大了双目。采薇长得其实很美,但也架不住她为了御下而成天板起脸,再好看的容颜也都打了折扣。此时夏日的阳光照在她的脸上,即使不施粉黛,也洋溢着动人的神采,像是一朵紧闭着花瓣的花蕾,终于绽放了夺目的美丽。

采薇目不斜视地走上织室的台阶,推开了织室的殿门。

因为多日不曾使用这里,织室内所有的窗户都关着,光线反而比外面阴暗了许多,采薇适应了半晌才看清织室内的情况,

那件旌旗深衣依旧挂在织室中央的衣架上,但在衣架旁边,站着一位身材颇高的男子,正低头打量着衣架之上的深衣。

他身穿一袭五彩鱼鳞绢深衣,头上戴着武冠。那武冠为青丝系绲双尾竖左右,冠云冲天,原是大名鼎鼎的赵武灵王所带之冠。在咸阳宫还穿得如此张扬,此人正是始皇身边的大红人,符玺令事赵高。

“见过符玺令事。”采薇关上了织室大门,矮身见礼,“织室不负始皇所期,深衣已完工。”

赵高并没有回头,只是伸出了一只手,朝采薇勾了勾手指,缓缓道:“织女针。”

这并不是问句,而是简短的指令。采薇一边暗自庆幸自己偷偷赶制的旌旗深衣已经完工,一边从袖筒里抽出织女针,恭敬地走了几步,把织女针放到了对方掌心。

“善,汝大善。”赵高非常满意地点了点头,把织女针随意地放在了手边的织机上,随后却解开了腰间的玉带钩,慢慢地把身上的五彩鱼鳞绢深衣脱了下来。

采薇目瞪口呆,脑中闪过无数可能,但却连呼救的声音都无法发出。

因为她知道,不管赵高对她做什么,她都能咬牙承受,根本无从反抗。

没有人会来救她。

阴暗的织室内,她连对方的面容都看不大清楚,只能看到对方一双透着妖冶光彩的双眸,散发着迫人的气势,几乎让人透不过气来。

不过在须臾之后,采薇就知道自己实在是想多了。赵高压根儿对她一点兴趣都没有,他脱掉五彩鱼鳞绢深衣之后,便取下了衣架上的黑色旌旗深衣,坦然地穿在了身上。

采薇倒吸了一口凉气,她意识到这个现实其实要比她猜想的还要残酷。她颤抖着双唇,心里的疑惑在她的唇瓣间打了几个转,却完全问不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