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韶华唇角微抿,抬腕看下时间。穆子儒以为褚韶华要送客,已抬屁股做好走人的准备,褚韶华却是道,“这也十一点钟了,穆先生一定还没吃午饭,我请穆先生吃饭。”

“哪能让褚小姐破费,我请褚小姐。”穆子儒未料有此峰回路转,却不能让女子花钱请客。他车就停在外面,请褚韶华上车。

穆子儒有常去的饭店,细心问褚韶华爱吃什么菜。

褚韶华道,“南北风味都可以,我不挑。”

“那我就安排了。”穆子儒让手下开车去了一家私人菜馆,庭院中一派小桥流水、假山叠石的江南风情。室内汀水烧的极暖,有女服务生上前服侍着褚韶华去了外头大衣。这位流氓头子颇有风度,请褚韶华先坐,他方坐了。

服务生问饮品,褚韶华道,“红茶。”

茶很快端上,穆子儒要的也是红茶,他道,“咱俩喝茶的口味儿倒是一样。”

“可见咱们有缘。”褚韶华啜饮一口馨香的茶水,先道,“我看到穆先生的时候,就想这事应该是个误会。”

屋角香几上一壶芙蓉香在缓缓燃烧,褚韶华徐徐道来,“我家在直隶府,前年才来上海讨生活,做生意久了,也听得一些上海逸事,曾耳闻穆先生一二事。”

“不说别的,我们商行择址时,我是打听了那块区域是穆先生手下的人收保护费,我们才在那里租的门面开公司。”褚韶华放下越窑细瓷茶盏,“上海帮派大大小小的听说过很多,帮派各有地盘,保护费都收,唯穆先生管辖地盘,只要收了每月的保护费,这户商家的安宁,穆先生就管到底了。知道此事后,我便知,穆先生绝非常人。”

“您客气了。”穆子儒极是客气,探身给褚韶华续上茶水,“盗亦有道,我们干这行的,就有这行的规矩。”

“在这个年代的上海,守规矩的帮派唯穆先生一人而已。”褚韶华曲指轻扣桌案,以示续茶之谢,继续道,“第一次知道穆先生时间更早些,那是在三年前,我刚来上海,到育善堂去帮忙,理事的名单上就有穆先生的名字。”

“能帮助一些需要帮助的人,也是穆某的一点心意,不值一提。”穆子儒还很谦虚。

褚韶华敏锐的感觉到他的警惕与压抑的得意,褚韶华道,“我会从老家来到上海,就是听说这里是国内最繁华的都市,我来这里,求的是富贵。”

“我说与穆先生有缘,就是因为,我们都想活的体面。”褚韶华见服务生端了酒菜进来,便暂停了话题。待服务生出去,褚韶华方继续道,“穆先生是个讲究规矩的人,我能明白穆先生不透露买凶人的难处。”

“非常感谢褚小姐的理解,您尝尝这葱烧鲈鱼,淞江口打上来的,听说李鸿章大人最爱这一口。”穆子儒已经感受到了褚韶华口才的厉害,再说下去恐怕褚韶华要说出令自己无法拒绝的话来。

褚韶华尝了尝,果然清香鲜美,大赞一声好,说,“原来穆先生也推崇李鸿章大人,我读过梁先生所著的《李鸿章传》,里头有一句话,吾敬李鸿章之才,吾惜李鸿章之识,吾悲李鸿章之遇。惋叹之情,皆在此语了。”

“是啊。”穆子儒对褚韶华是做过细致调查的,知道这位褚小姐颇具才干,听说能将《天演论》倒背如流的人,如今看来,果然读书颇多,富有见识。穆子儒出门都穿长衫装斯文,对有学识的人也多些尊重,他道,“李大人这样的能人,皆因这世道之故,最后还背了一身的骂名,冤是不冤?世道如此,有什么办法?”

褚韶华听出穆子儒的弦外之音,放下筷子,喝了口茶,“李大人的伟大在于,他一直想改变这样的世道。世道虽坏,可若没有他们那一代人的努力,就没有后来袁大总统的和平立宪,也没有现在的北洋政府。他并没如那些碌碌之人随波逐流,他为这世道尽了心也尽了力,所以,身后有梁先生这样的人来为他立传。”

“穆先生,是人都有百年之后,我经刺杀也看破生死。敢问穆先生一句,您身后,是想何人为您立传?是梁先生这样学识渊博,一代人杰大家,还是那些花边小报的下流文笔,调弄几句您在上海滩的风流事迹,将您与那些不堪之人相提并论。”褚韶华放下筷子,“您若希望是后者,我立刻告辞,您不必担心任何事,您的赔礼我悉数收下,全部理解。可道不同不相为谋,恕我不能和您在这里继续用餐了。”

“褚小姐这是做什么,莫恼。”穆子儒笑的和气,“我们混迹江湖的人,最讲究个和气了。”

“这话我不信。”褚韶华快言快语,“人生在世,不进则退。你进必有人退,和气?骗鬼的!”

穆子儒哈哈大笑,“褚小姐的性情,不像那些圆头滑脑的商人,便有些像我们帮派中人,有血性,性子也直。”

“为人宁可不要命,也要有血性,有这口气在!”褚韶华舀了一勺鸡汤慢慢喝着,“世道是越来越乱,先前我在北京的时候,宣统皇帝刚刚逊位,政府的总理就今儿个姓徐明天姓段。待到上海,这里更是不得了,一个上海竟有三类市政机关,三种司法体系,四种司法机构,三个警察系统,连电压电车都是两种,我虽未往国外开阔眼界,可想来世界之大,也唯有上海如此了。”

“当然,还有你们各种帮派。”褚韶华神色郑重认真,她抿了抿唇,“我出身贫寒,对下层社会谋生的难处体会更多。帮派,说起来就是抱团。一人势单力薄,大家聚在一起,有了势力,才能说得上话。你们青帮,听说是前清雍正年间的漕运帮派而来,可称得上天下第一大帮。那些偷鸡摸狗的小帮派不值一提,我很奇怪,你们这样的大帮派,怎么还为人做买凶杀人的营生呢?”

“弟兄们也要吃饭,再者,也是下头人约束不严。”

褚韶华摇头,“如果因仇怨道义杀人,我绝不有二话。可如果只为钱去杀人,就太可惜了。恕我直言问一句,我这单生意,您帮里多少钱接下的?”

穆子儒道一声“惭愧”,“一千大洋。”

“一千大洋就接?真是亏大了!没十万大洋,这生意就不能做。”

“褚小姐,当年前清政府通辑广东孙先生的人头也就二十万。”

“所以说,做也要做这样的大生意。你看汪先生,那也是杀人,一下子杀出偌大名声。”褚韶华道,“你看你们,拿区区一千大洋来杀我。我直言问一句,您差这一千大洋?上海也不可能每天都有这一出杀人事件,一年按三百六十五天,也就三十六万五千大洋,这是什么要紧生意?当然,我这里杀没杀得了,你手下兴许还能向出钱的那方勒索些小钱花花,可如果总是这样干,穆先生您的声名何在呢。”

“您可太看得起我了,我穆某人,别人当我面称我一声先生,背地里不定怎么说呢。”

“做事,必有人说。做好事,恶人说。做恶事,好人说。事情除了善恶,还有大小之说,穆先生在上海已是成名人物,您做的事,生前身后,更会有无数人去说。”褚韶华道,“我出身贫寒,纵是到现下衣食无忧,可有时候,仍会遇到许多靠社会秩序解决不了的事。我们正经纳税,可真正不受人打扰做生意,是因为保护费交到您的手上,所以,我们这里的治安还可以。穆先生您并不缺钱,听说广东孙先生曾在日本加入黑龙会的组织,现在说起孙先生,虽无法与北洋诸军阀相比,可他的思想在社会上得到许多名流认可。我从不认为帮派就不及别的行业,许多热血人物,多是帮派出身。我只可惜穆先生这番见识,竟甘心手下人做别人手里的刀。”

褚韶华道,“敲诈、勒索、杀人,这是帮派。集资、募捐、革命,这是党派。”

穆子儒一阵大笑,“褚小姐妙语,说的透澈。来,我以茶代酒,敬褚小姐一杯。”

两人端起茶盏轻碰,干了一杯。穆子儒分别续上茶,道,“那依褚小姐所见,以后我不好做现在的生意了?”

“谁要是劝你不要做现在的生意,就不知是何居心了。”褚韶华道,“我说句实在话,咱们都不是出身豪富之家,不做眼下生意,靠什么吃喝。何况,您手下还有这许多兄弟。”

褚韶华想了想,“如果是我,我会把之前说的那三样做切割,我不信这三样在穆先生的生意里能干多大的份额。上海这许多赚钱行当,凭穆先生地位,您进入哪一行都不是难事。钱对于您,是最容易的,难的是——”

顿一顿,褚韶华道,“名望。”

穆子儒又要举杯,褚韶华抢先一步,道,“这次不必先生敬我,是我敬先生。我只是看出先生的雄心,而先生已经在这样做了。”穆子儒与别的流氓头子完全不同,这个人衣着上好斯文,地盘也很会管理,甚至知道去育善堂做理事,拿出钱做慈善洗白名声,由此可知,这人的野心也必然不一般。

“还是有许多身不由己之处啊。”穆子儒叹口气,“我在金先生手下做事,大事还是要听金先生的意思。下头人呢,也不能面面俱到,令人烦恼。”

“其实,拿我这件事而论,买家您不说我也猜得到。他家有的是钱,找您怕也就是一句话的事,可他家没找您,反是找的你手下这些冒失人,为何?看中的就是他们的冒失。要是您接这单生意,您能不先查一查我?起码,看在闻先生的面子上,应该不会做这单生意。”

穆子儒亦有不解,说,“褚小姐既猜到了,我也不隐瞒了。只是,这事我也有疑惑之处,闻先生和田家可是正经姻亲,他家怎么跟你结的这么大仇?”

“我不信穆先生你没查一查缘故,我现在为谁做事,你不知道?”褚韶华凤眼含笑,问向穆子儒。

穆子儒对褚韶华客气,未偿没有褚韶华在为陆许两位公子做事的缘故。穆子儒道,“倒是打听一二,要知你们是自己家的事,我们再不能接这生意。”

“您也知道田家有许次长做靠山,我与田家的事,早同许次长打过招呼,许次长点了头的。当初那场豪赌,不就是在穆先生的场子?您肯定比我清楚呀。”褚韶华夹了只虾,慢调斯理的说,“这事我既经了警察局,就是想走正经司法程序,所以,需要证据,需要您的人坦白从宽。”

穆子儒面露难色,褚韶华道,“都说墙倒众人推,得一起使劲儿。我不想从田家生意里分到什么,我与田家是旧怨,我就是想看他家倒霉。我当先锋拉仇恨,田家这块肥肉,随便咬一口也不只一千大洋。这桩生意,不比买凶杀人值得合作?”

作者有话要说:ps:晚安~~~~~~~~~~~~~~~~~~

第175章 大招之八

褚韶华口才之厉害,当天那位还活着的杀手就什么都招了。

虞律师跟进此事, 请杀手的并不是田家人, 而是田下手下的一位经理,可这跟田家亲自请有什么区别。虞律师没想到会查到田家头上, 秉承职业道德,先向褚韶华说明此事,又秉同学之情, 建议褚韶华将这事同闻知秋说一声。

褚韶华道,“我实在烦了田家,虞律师你去跟闻先生说。”

其实, 褚韶华估计,依闻知秋的通透, 猜也能猜到田家了。不过,警察局那边是闻知秋打的招呼,虞律师也是闻知秋请的,闻知秋总不可能去偏着下三滥的田家。

虽则褚韶华与穆子儒说话也是一口一个穆先生的客气,可打心底, 褚韶华不喜欢帮派。田家派人给她生意下套也罢,酒会上扫她面子也罢,反正褚韶华没吃亏。如今竟是花钱请流氓刺杀她,简直没有半点正派人的作为!褚韶华必要叫田家吃不了兜着走!

闻知秋接到虞律师的电话,虞律师没有半点寒暄,直接就说了,“警察那边的杀手招了, 买凶的是田家电力公司的经理田有为。”

纵是先前怀疑过褚韶华被刺多是田家所为,可得到准确答案时的感觉仍是不一样的,闻知秋的声音有些干涩,他道,“我知道了,辛苦了,老虞。”

虞律师道,“都是我份内之责,这案子我会继续跟进。先挂了。”

挂断电话后,闻知秋忍不住深深的吸了口气,才能平复心中的愤怒与悲哀。他对岳家并非没有感情,事实上,闻知秋颇是敬佩已过逝的岳父,田老爷在世时,翁婿二人感情融洽,相处和乐。闻知秋父亲早逝,他甚至在田老爷身上得到过父辈的指导。

闻知秋惋惜岳父身后子女俱不成器,也痛恨田家越发下流的手段。

静静的出了一回神,闻知秋方拨通褚韶华的电话,“我都知道了。按你的心意来。”

褚韶华两根手指捻着电话线,“我当然要按我的心意来。”

听到褚韶华强势的声音,闻知秋心情略好些,问,“今晚加班么?”

“事情不是很多。”

“下班后我去接你,咱们到你家吃饭。”

褚韶华让刘嫂子多备了几样菜,傍晚闻知秋来接褚韶华时,褚韶华合上手里的文件锁进抽屉,交待好新到的财务锁好门,保镖拿着穆子儒送的四样礼品,一道回家。

褚韶华回家都要先换衣服,闻知秋也有换家居服的习惯,他这几天都是住在褚韶华家,衣裳用具便带了一些过来。闻知秋一身浅麻灰色的针织衣裤,与褚韶华毛衣长裤颇是协调。褚韶华出来时,刘嫂子已摆好饭菜,褚韶华在主人位坐了,随口问一句,“给小辉留饭没?”程辉晚上要去学英文,晚饭在外面吃,他正长身子的年纪,睡前还会吃顿夜宵。自刘嫂子来了,都会给他备着。

刘嫂子道,“留了。”

闻知秋坐褚韶华左下首,褚韶华招呼保镖一起吃晚饭。

褚韶华有个好处,她从不在伙食上有任何委屈,当然,她也不是那种食不厌精脍不厌细的类型,现在还讲究不起。但是,鸡鱼肘肉她这里从不吝惜。

在这个年代,褚韶华这样的东家称得上厚道。

闻知秋给褚韶华夹了只虾,说起案子,“那个杀手招的很快,我还以为得费些功夫。”

“今天穆先生特意到我公司道歉,送了我好些东西。中午一起吃的午饭,以前倒是常听闻他的名声,今日一见,果然是个十分斯文明理的人。”褚韶华把虾剥壳,醮酱汁来吃。

闻知秋意外,“穆子儒?”

褚韶华点头。

闻知秋立刻明白为什么警局的杀手这么快供出幕后买凶之人了!盗亦有道,青帮在上海是第一大帮派,颇有些帮派规矩。虞律师打电话时,闻知秋就觉着警局的速度快的反常。原以为是张市长电话的缘故,不想缘故在褚韶华这里。

“你们中午到哪里吃的饭?”

“虹口百老汇路的一家私人菜馆。”

闻知秋十分佩服褚韶华的本事,穆子儒为人八面玲珑,明明是个贼,偏爱装个腔,较之青帮另外两位金先生、霍先生,风评要好上许多。但,帮派就是帮派,穆子儒圆滑难对付也是出了名的,不知褚韶华如何让穆子儒同意说出幕后主使的。

还有褚韶华的胆量,她真是什么人都敢来往,百无禁忌。

饭后,闻知秋与褚韶华在书房说话,闻知秋才具体问起褚韶华关于穆子儒的事情。

褚韶华,“不都跟你说了。”

“你也知道他是什么人,怎么还去与他吃饭?就算他邀请你,也该委婉拒绝。那个杀手,我自有办法让他开口的。”

褚韶华接过闻知秋递来的茶,“在上海,许多时候都不能避免跟这些人打交道。与其无远远避开,我倒是想看看他们是怎样的人。我们商行还每月给青帮交着保护费呢,我看这个穆子儒与寻常的流氓不大一样,他颇有些志向,也愿意维护名声。倘换了金、霍二人,我是不会与他们吃午饭的。”

闻知秋道,“要小心。”

“放心,顶多事情不成,我也不会得罪他们。”

静寂片刻,书房里只有两人喝茶呼吸的声音,闻知秋主动提起田家,闻知秋道,“田有为是田家的旁支,一向不大成器,先前是跟在雅英大舅身边跑跑腿。他若是有半点本事,我岳父在时不可能不用他。倒是岳父去后,我都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成了电力公司的经理。”

褚韶华一听就知田有为是个怎样的人,道,“那这个人应该撑不了多久。”

“他能撑过今晚都算我错看了他。”闻知秋不掩厌恶。

褚韶华靠着沙发靠背,长腿交叠,问闻知秋,“你要不要跟田家打个招呼?”

闻知秋“哈”了一声,反问,“田有为买凶杀你跟我打招呼了吗?不管他背后有没有人,这官司我必要打到底!”

褚韶华有些意外闻知秋竟真的能完全公允的看待这事,此时,褚韶华对闻知秋方是真正的刮目相待,暗道田老爷当初招闻知秋为婿,果然是有几分眼光的。

褚韶华一向认为,明辨是非是一项不可或缺的品质。

如果闻知秋选择袒护田家,或是为田家求情,虽则这也是人之常情,那么,褚韶华得重新考虑与闻知秋的关系定位了。

人有感情是好的,可不能对什么人都滥发善心。

闻知秋的选择很令褚韶华满意。

褚韶华侧头浅笑,“马上就能翻盘了。”

闻知秋问,“有没有我能帮忙的?”

“你还是不要干涉这事,我与你的关系并不是秘密,许多人都知道。你在政府里不见得没有敌手,你不动,我都担心有人拿这事做文章。你保持司法公正的立场就成,田家生意上有的是眼红他家的人,他们会不吝色在火上添一把柴的。”褚韶华说。

“你要借助报纸舆论?”潘慎发表的谴责声明,闻知秋今早就在报纸上看到了。褚韶华也有几位相熟的记者,而且,褚韶华非常善于借助舆论。

“对,借助舆论,给司法施压,我要这个案子尽快而公正的审理。”褚韶华手指梳拢着头发,一下一下,似在放松头部神经。闻知秋侧身给她按太阳穴,褚韶华闭着眼睛靠在闻知秋手臂上,淡淡道,“田大公子其实很有心机,田有为虽然被抓,他手上恐怕没有田大的直接证据。如果这事不能经舆论扩大影响,就算舍了一个田有为,田家拿出一笔钱就可以安抚田有为家。于我,又有什么好处呢?他们想的也太美了。”

褚韶华的行动力迅速至极,第二天就有报纸刊登出《美女老板遇刺,幕后主使为田氏高层》的新闻来,褚韶华十分鄙视这个标题。她让虞律师将田大与田有为一起做为被告,正式起诉。

于是,第三天另有新标题,《田氏大公子涉□□案》。

还有消息灵通的记者到建筑公司去采访褚韶华。

虽然田大也被请入警局做调查,但是,在律师的陪同下,当天就被放了出来。但这一切完全不妨碍事情的发展愈演愈烈,褚韶华收到许多朋友打来的慰问电话,还有不少人送慰问品给她。席先生也送了两个保镖给褚韶华,褚韶华干脆给保镖们排了黑白班,轮班工作,避免太累。

还有育善堂的高主任对此事愤怒非常,褚韶华这样的善心人竟然会遇刺,简直没天理。高主任找来记者,主动爆料褚韶华为人之善良,譬如以前很穷就每个月都来育善堂看望孩子们,买米面菜蔬送过来。后来褚小姐经济状况好转,更是每月定期向育善掌捐款云云。于是,又是《女慈善家为何被刺》这类颇是惊悚新闻。

实在是受不了那些记者频频上门,褚韶华干脆定个时间,招开记者会。

目的只有一个,也是记者们发疯似的最爱褚韶华的原因,不是因为褚韶华漂亮,而是因为褚韶华太过善解人意,实在太会找话题了。因为,褚韶华正式在记者面前回答了自己对整个事件的疑问,“我绝不相信田有为是最终的幕后指使者,我与田有为素不相识,素未蒙面,我对他一无所知。我的生意、生活与他没在任何关系,一个我完全不认识、没有任何关系的人,花钱买凶杀我,没有理由!我相信有更深的原因!我相信司法机关能给我真正的真相!”

当然,也有些小报为夺人眼球,写出许多艳色新闻。褚韶华根本不带怕的,虞律师是做什么的,但凡这种小报,第二天就能收到法院传票。

褚韶华之手段强势,令她很快闻名上海滩。

田家的日子当然不会好过,虽然田大为证据不足释放,可是,田有为招供那买凶的一千大洋是从公司账目上走的,检察院已经到田家电力公司核察账目。

田家已不是当年的田家,倘是当年,司法机关怎么会直接封存公司账目。当然,倘是当年,也不会出这种□□之事。

田太太亲自打电话给闻知秋,到闻家拜会亲家母。闻知秋只得回家见岳母,田太太一身深色缎面旗袍,一向保养极好的面色带着明显的憔悴,怀里揽着外孙女闻雅英,正在与闻太太说话。

田四陪在一畔,见闻知秋回来连忙起身打招呼,叫了声“姐夫”。

闻知秋打过招呼,在母亲身边坐了,神色态度皆如往昔,“岳母什么时候到的?钱嫂子,晚上烧道八宝鸭,岳母最喜欢这菜。”

田太太欣慰,拍拍外孙女,同闺女道,“你带着雅英写作业,我跟你姐夫说会儿话。”

田四乖巧的去了。

田太太叹口气,“我刚刚正同你母亲说,家门不幸啊。”

闻知秋绝不装傻充愣,他道,“岳母说的是田有为那官司?他不过是您家远亲,其实对您家影响不大。咱们这样的家族,哪个家族不是好几千口子,这么些人,哪能没有违法犯罪的?他是他,岳母是岳母,说不到家门上去。”

田太太道,“要是能从有为这里了结官司就好了,我听说褚小姐不肯罢休。如今事情闹的颇大,法院把电力公司的账全都抄走了。知秋啊,这可如何是好?”

田太太直接问计闻女婿,不可谓不高明。闻女婿的回答更是简洁明了,“清者自清,浊者自浊。岳母也知道,褚小姐是我的再婚对象,我相信电力公司经得起任何司法机关的检查,也相信司法会给褚小姐一个公道。”

田太太虽活的年纪长些,论道行当真不够看。田太太急道,“难道你就不管了?”

“一个田有为,我还要管他?他杀我未婚妻,我要怎么管他?”闻知秋目光深沉,问田太太,“他是哪路神仙我要管他?”

田太太满心苦楚,只是说不出口。田太太苦道,“我并不是说有为,电力公司如何是好?这年头的衙门,查你就是要钱。还有褚小姐那里,她这么闹下去,咱家的名声就都要被带累坏了。有为毕竟也姓田,不知底理的,还不得把这事扣到咱家头上。”

“如果法院在账目上有任何为难,岳母只管同我说,我必不叫他们无故勒索。至于褚小姐,她险些被杀,有权利为自己争取公道,我不能不让她说话。公司大了,总有害群之马,及时处置,待过些日子,人们也就忘记此事了。”

感情戏完全不能打动闻知秋,田太太也只得来些真格的,田太太道,“有为这件事,我亦十分恼怒,万想不到他是这样的人性!知秋,他到底姓田,我心中十分愧疚,深觉对不住褚小姐。褚小姐受了惊吓,出于人道主义的关怀,闻家愿意代他给闻小姐一些力所能及的补偿。”

闻知秋道,“我会为岳母转达,至于到底如何,还要看褚小姐的意思。”

田太太恳切相求,“知秋,我知以往田家和褚小姐多有误会。她既是你要续娶的夫人,我亦当她自家晚辈一般看待。还请你看在你岳父的面子上,能在褚小姐面前为田家转寰一二。”

提到过逝的岳父,闻知秋不好再行托辞,他道,“我会尽力。最好的办法就是尽快结束这场官司,至于条件,还是让彼此律师出面,这样能有个缓和的余地。”

“是这个理,是这个理。”田太太连连答应。

之后的话题就进入到了家庭的温情脉脉,闻知秋时而说上一两句,气氛融洽。

一直待晚饭后送走田太太母女,闻太太摇着手直叹气,“这叫什么事儿啊?”想到刺杀褚韶华的竟是田家人,闻太太就不知该说什么好。

闻知秋起身道,“妈你和雅英早些休息,我到褚小姐那里去。”

闻太太打听一些褚韶华的情况,又叮嘱儿子不要太累,才让儿子去了。

田家是不想久拖此事的,虽然田有为□□走的公账,可并没有直接指向田家嫡系的证据。褚韶华想把田家人弄死在这桩官司的打算就此落空。

田家想推动官司尽快审理尽快结束,关键,要赌上褚韶华的嘴,不能再让褚韶华在外乱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