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才是厨房的熏鱼, 你往常最爱吃的。我其实一点味道都没闻到, 你这鼻子可真灵, 在客厅就能闻见。”闻知秋想到当初田氏怀胎时也是各种不适,口味儿会发生极大变化,问褚韶华,“想吃什么,有没有特别想吃的东西。”

看到白瓷小碗里盛放的浅青色的渍青梅,嘴巴里的口水立刻如决堤般争先恐后的泛滥开来,褚韶华从不是贪吃的性子,此时却忍不住先夹了个渍青梅,放在嘴里,忽又觉不好吃,蜂蜜放的多了,太甜。倒是米醋拌菜心闻着很开胃,菜心清爽中带着淡淡的蔬菜的微苦,回味中还有些回甘,米醋又极开胃,褚韶华点头,“这个就很好。”

褚韶华平时的饭量便不小,这一次不知为什么,非常饿,几碟小菜大半都进了她的肚子,先时喝了一杯热牛奶,还是把一碗红豆黑米粥都喝光了。闻知秋眼中是温和的关心,“要不要再吃点?”

褚韶华用清水漱口,擦擦嘴角,露出个吃饱后惬意舒透的模样,打个呵欠,像一只舒服慵懒的猫,往被子里一钻,“饱了,我得睡会儿,我怎么这么困。”说话间就觉眼睛发殇,困倦极了,仿佛周公正在向她招手。

“睡吧。”闻知秋坐在床边,给她掖好被角。

褚韶华几乎片刻睡熟,脸上已经有微微的血色,嘴唇有点上翘,肯定是睡的很踏实吧。或者,还有孕育小生命的喜悦。肯定是的,闻知秋也是同样的喜悦,虽然仍是担心,韶华还这么瘦,应该把身体养胖些再怀孕比较好。可平时又那样的忙,应该是结婚后很快就有了,那时谁都不知道,又是最忙的时候,不然,不会这样危险。

这样的容易疲倦,吃的也更多,想吃糖,甜的东西,是孩子在迫不及待的向母亲发出想要吸收营养的迅号吧。

初为人父时,闻知秋也不算太年轻,那时的心情也是既期待又喜悦,可那时田氏更愿意在娘家休养安胎,闻知秋不可能总是去岳家住着,但回忆起那时的喜悦心情,与现在是无二的。只是,现在难免又多了些心疼。韶华你肯定盼这个孩子很久了吧,我也是。

轻轻在妻子额间覆上一吻,闻知秋起身,轻手轻脚的出去,让阿双阿芒进去收拾。要轻一点,别吵到韶华。

闻太太把雅英的书包交给钱嫂子,让钱嫂子陪雅英去上学,司机小刘已经准备好。闻知秋摸摸闺女的头,因为即将有第二个孩子,闻知秋想到闺女小时候的一些事,更加温柔的叮嘱,“去吧。要做姐姐了,得更懂事啊。”

闻雅英弯了弯嘴角,“爸爸,祖母,我上学去了。”

待闻雅英去上学,闻太太关切的问,“怎么样,韶华早饭吃了多少?可还觉着对口味儿。”

“吃了很多,菜几乎都是韶华吃的,粥也喝完了。”闻知秋说着露出笑意,“胃口比以前还好,吃了就想睡,说困,阖眼片刻就睡熟了。”

闻太太又念了一回佛,双手合什朝东方拜了拜,经验丰富的说,“有了身孕就是这样,要说困,那是片刻功夫都等不了的。吃的多才好,说明胃口好。非得吃得多才能补身子,韶华太瘦了,我让玉嫂去买老母鸡了,今天炖鸡汤。”见阿双阿芒收拾餐具出来,闻太太过去瞧,见渍青梅剩下很多,问儿子,“不喜欢吃酸的吗?”

“说是太甜了,吃着有些絮。”闻知秋不能理解孕妇的胃口,“刚刚可是连吃了十几块巧克力,也没说甜,怎么这又说太甜了?怀孕时胃口可真奇怪。”

“你知道什么,怀孕就是这样。”闻太太笑弯了的眼睛周围,丝丝皱纹如菊花绽放,她悄悄同儿子说,“老话说的好,酸儿辣女,我看你媳妇这胎像个儿子。”

闻知秋好笑,“妈,你先别说这话,倒叫韶华心里有负担。儿女都一样,说不定她更喜欢女儿。”

“我知道我知道,我也就跟你说。我也喜欢女孩儿,先生个儿子,再生闺女是一样的。”闻太太摆摆手,对儿子道,“你去上班吧,我得操持操持,可得给韶华好生补补身子,她是太累了。算着应该是年前的日子,兴许就是你们成亲后不久有的。正赶上过年,我都忙的吃了好几幅补药,她只有比我更忙的,也没留心。菩萨保佑,等你媳妇这胎坐稳了,我得去庙里给菩萨烧香,好好添些香油钱。”

闻太太絮叨着就去厨房忙碌。

程辉几人过来上班时,褚韶华还在睡觉,闻太太让程辉看着安排工作,先不要打扰褚韶华,让她好好休息。能办的事先去办,办不了的等褚韶华醒了再做交待。

这次的怀孕令褚韶华感觉到异常的疲倦,她非常的累,连温大夫开的药都是在醒来的空当喝的。闻太太打电话把这症状同温大夫说了说,温大夫见多识广,宽慰闻太太,“您只管放心,母体休息好,孩子会更健康。如果困,只管睡。想吃什么就吃什么,只要不是单子上特别备注的,不用忌口。让少奶奶保持好心情,比什么都重要。”

闻太太思量着,总是睡觉,应该心情不错。

可总是睡觉,也不全都是好梦。褚韶华会梦到第一次怀孕时的事,会梦到她的第一个孩子,那个叫萱的女儿。梦中她离开陈家时,陈太太对她说“韶华,如果你想,可以去看看萱儿”,她面无表情的说“不必”。然后,她坐着骡车离开,坑坑洼洼的乡间土路两畔是即将成熟的玉米田,一块又一块,连绵不断。她总是能听到身后有个小小的声音在喊“妈妈,妈妈”。

这记忆一遍又一遍的在她的梦中回溯。

她看到旧时的自己坐在骡车上笔直着脊背离开的背影,她离开了家乡,也离开了自己的骨肉。

在梦的虚空之中,她仿佛被一种无形之力禁锢在地,胸膛被空刃剖开,心肝被无形之手拿走。她看着空荡荡的胸膛,站了起来。

前方并不是繁花盛景,她想回头。回身后望时,却看到自己的家乡与亲人,他们在那片贫瘠的土地上捧着她还在跳动的的心与肝向她微笑,仿佛在说,回头,我们就还给你。

她只觉作呕。

她转过身,裹好伤,如同那个旧时的坐在骡车中的自己,永远离开。

褚韶华有着钢铁般的意志力,她在梦里一遍又一遍的对自己说,过去的事,不必再想,不必再提!

她现在过的很好,不需要那些旧回忆!

现在,她已经有新的家庭,她的胸膛会长出新的心肝,被人扒开的旧伤终会痊愈。只要时间够久,我会忘记那些伤痛与过去,我的眼睛,永远只会向前,向前。

我不会一遍又一遍重温过去的伤痛,我也不愿再见到过去的人,如果你们出现,那很好,你们只能客死他乡。如果你们不再出现,我当生命中从没有过你们。

那些过去让人贪恋的温柔与温情,爱与被爱,那些想起来就美好的让人心里发疼的时光。我已经不想再回味这些,甜蜜的回忆只能让我更加疼痛。

对我好的人,对我坏的人,爱我的人,与我爱过的人,我都不会再回忆。

你们对我一心一意,你们爱我依恋我,就这样把你们忘记,我是个无情的人吧?

对,我就是这样的人。

她也会梦到苏州河里浸泡着的血缘亲人,梦到死在王局长侄子车轮下的宋舅妈,那车飞速而来,宋舅妈站在道路中间,急忙扑向她,宋舅妈要躲开那辆车。她没有片刻犹豫,在宋舅妈扑到她身上时,伸手在宋舅妈的腰上狠狠一推,宋舅妈踉跄的向路中央跌过去,她做出一个要抓住她的焦急神色与动作,实际上那只是伪装。宋舅妈整个人被狂飙而来的汽车撞飞出去,骨头碎裂的声音,人群大呼的声音,还有宋舅妈被远远撞出去重重落地的声音,鲜血从她的身体里迅速的流溢出来,染红石灰地面…那双死不瞑目的双眼在死死的盯着她。

快意!

褚韶华梦中都觉快意!

当这些人伸着被河水泡的肿胀发白的手臂,从冰凉的河水爬上岸,初春冰冷的水在河岸流下浓重的水渍,他们在夹竹桃畔抬起湿漉漉的头,眼睛里只有白色的眼白,缓慢坚定的挪动四肢,向她爬来,抓上她的脚,攀上她的腿,要拉她下河。宋舅妈断裂的身躯从石灰地面嘎吱嘎吱的站了起来,头是歪着的,被撞断了,怎么都抬不起来,只有继续歪垂在肩头,那双眼睛是垂死的颜色,像洇入地上的暗红的血。

褚韶华胸中万千杀意喷薄而出,幻化为手中一柄深色长刀,她用尽全身力气将刀扬起,刀锋在血色的月亮下闪过锋锐的杀意,落下时带着疾速的残影,一刀斩下,亡魂惨叫,哀嚎,挣扎,痛哭,哀求。

褚韶华不为所动。

血色的月光中,她冰冷的侧脸如同杀神在世,再一刀斩下,亡魂破碎,烟消云散。

浓重的黑暗像被一只光明的手坚定的拉开一线帷幕,光透了进来,黑暗如潮水般退去,四周的荒凉转眼便鲜花满坡,果实垂枝。褚韶华站在明亮温暖的光线中,她伸出手,坚定的从树上摘了一颗最大最饱满的果实。

这是我应得的。

褚韶华在梦里对自己说。

第262章 教育金.胎梦

五天后温大夫复诊,褚韶华的情况有明显好转, 她心续稳定, 虽然这几天嗜睡, 但只要醒来就会要东西吃, 仿佛生命里就剩下最动物性的吃睡两件事。闻家下人的手艺很好, 炖的汤香浓适口,褚韶华除了不喜欢闻腥味儿,对肉食的渴求度增加, 也喜欢吃水果蔬菜,怕热,冬天的被子都盖不住,睡觉时总是会踢开,只得先换了略薄些的春被。

不论牛奶还是水,都不喝热的,煮热后晾凉才能入口。如果不是闻太太执意不许, 褚韶华都想吃点儿冰。

孕妇的确是会有这种燥热的情况出现,褚韶华这种也算正常。

最重要的是, 得温大夫首肯,褚韶华可以下床走一走了。

褚韶华虽然爱睡觉, 但是, 也不想成天在床上躺上。闻太太对她的身体非常担心, 再加上先前先兆性流产, 担心会有事, 一直谨遵医嘱, 要不是卧室就有卫生间,闻太太恨不能连上厕所的事都让褚韶华在床上解决。

如今褚韶华身体好转,闻太太眼角眉梢都透出喜悦。生孙子当然重要,闻太太也希望褚韶华健康平安。

闻春华会知道褚韶华有孕还是来娘家的时候,看到她娘对她大嫂那份儿小心翼翼的模样,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娘是做媳妇的,褚韶华是做婆婆的呢。

闻春华带着小儿子周天过来,周天不过两三岁,正是爱玩爱闹的年纪。闻太太很喜欢外孙,却是格外叮嘱褚韶华,“小心些,别叫小天扑你。”

周天长得肥嘟嘟,很有些份量,大眼睛扑闪扑闪的,比父母都招人喜欢。褚韶华坐在落地窗畔的太阳最好的沙发中,摸摸周天的头,让玉嫂把早上去蛋糕店新买的岩烧芝士蛋糕过来,拿给周天吃。周天接了,奶声奶气的说,“谢谢舅妈。”咬一口,觉着好吃,就专心吃起东西来。

褚韶华说,“春华你也尝尝,是今天早上刚买回来的,正新鲜。”

蛋糕并不大,闻春华便拿了一块,有一股奶甜香却并不腻人,还有些橙香的清爽。闻春华吃着就感慨,看一眼纸盒包装说,“真是一分钱一分货。妈你可太舍得了,全上海最贵的蛋糕店。”

“吃的东西好一些没关系,只要不浪费就行了。”闻太太瞧着闺女外孙吃的香甜,心里很高兴,给褚韶华也递了一块,褚韶华说,“我还不是很饿。”

“别等饿了再吃,要是感觉到饿,那就是非常饿了。”

褚韶华说,“妈,你也吃。”让玉嫂端些热牛奶过来。

闻春华过来是有事托褚韶华,闻春华说,“嫂子,年前你跟我哥成亲时的礼金不都捐出去了么,你是不是捐助了真光小学?”

“怎么了?”褚韶华一听就知道有事,静待闻春华说。

闻春华两眼期待的看着褚韶华,“我家周笑、周爽现在读的是磐石小学,磐石小学也还成,可我想着,真光小学更好,能不能帮周笑周爽转到真光去读书?”

褚韶华道,“这要看真光的转学手续好不好办,我倒是能帮着问一问。他们两个的成绩怎么样?”

“还不错,去年年下考试,一个第八,一个第十。”

褚韶华听到这个成绩就比较愿意帮忙了,褚韶华说,“问题应该不大。”

闻春华还另有请求,见玉嫂端来牛奶,她讨好的递给褚韶华一杯,同褚韶华商量,“真光的学费可贵了,大嫂,你给他们捐那许多钱,能不能让他们把周笑周爽的学费免了。”

褚韶华哭笑不得,“春华,咱们捐款跟让人家免学费是两码事。我们可以要求学校把这笔捐款用在什么地方,也可以要求学校把捐款的用途说明,但是,我们不能因为捐款就让学校免除孩子的学费。”

“可你们捐了好几千大洋啊!”

“这是两码事。”褚韶华奇怪,“你家铺子生意很不错,不至于连这点学费都拿不出来吧?”

“嫂子你不知道我婆家的事,小天他爸是老大,下头还有两个弟弟,我两个小叔子也都成家生子了。真光小学是教会私立小学,都知道很好。可如果让家里拿出钱来供所有孩子去读私立小学,公婆是舍不得的。我家就三个儿子,两个小叔子不用多生,一家再生仨,就是九个孩子,九个孩子虽不是同时读书,可以后也都要念书书的,要是都读起书来,一年就得好几百大洋,这还只是学费。要读私立学校,上千大洋都打不住。要是我想让孩子读私立小学,肯定是我们自己拿钱给孩子读。”闻春华说着直叹气,“你说,小天他爸又没有我哥的本事。现在小天他爸也不过每月从铺子里拿些工作,一月二十块大洋,也就勉强够零用。一年的工钱加起来,也不够孩子的学费呀。”

褚韶华一向支持孩子多读些书的,她想了想,说,“这样吧,我跟你哥商量商量,可以拿出些钱做孩子们的教育款。咱家孩子不多,我宁可吃糠咽菜,也希望孩子们读好一些的学校。但也不是没有条件,成绩得过得去。我不管什么学校,教会学校也好,公立学校也好,只有前十名才能从教育款中拿到学费,如果成绩在十名开外,学费的事不要提,你们自己想办法。”

闻春华立刻欢喜,“行啊!这事儿成!”

闻太太见褚韶华没有回绝闺女的求助,但也不是无条件的帮忙,却是一片好意,事情也办的漂亮。再加上闻太太也是笃信读书改变人生的信条的人,不禁也弯了唇角,笑道,“钱只要用在正路,就是好的。”

闻春华欢喜之后又说,“那万一十名之外,就没钱拿了呀!”

褚韶华点点头。

闻春华忧心,“万一要是孩子不那么聪明,大嫂,你跟我哥就不资助了呀。”

褚韶华不喝热牛奶,将手里没喝的牛奶递给闻春华,柔声解释,“春华,如果一定要孩子得到第一名,这种要求有些苛刻,因为第一名除了刻苦外,可能还需要一些学习上的天分。但是,前十名并不算太高的要求。只要智商中等,刻苦学习,前十名不是难事。如果怎么学都得不到前十,那说明这个孩子缺乏学习上的天资。也有那种怎么都学不会的孩子,那么,我们不必强要求他一定要在学习上出头,他可能适合做别的事,对不对?”

闻春华想了想,“这也有理。”

闻春华没想到跑一趟娘家非但把转学的事办成了,连学费的事大哥大嫂都愿意帮忙,心里很高兴,深觉大嫂大方明理。闻春华也很关心娘家的事,她问,“大嫂,你跟我哥成亲也俩多月了,有动静没?”

闻春华只是随口一问,事实上,自褚韶华闻知秋成亲后,闻春华就时不时的说起这样的话。结果,她侪随口一问,闻太太与褚韶华的脸色都不禁有些微妙。

闻春华敏锐的察觉,眼神在她娘和她大嫂脸上打转,“怎么了?”

“没怎么。”还未满三月,按照习俗,闻太太不能把孕事往外说,亲闺女也不好说的。厨房里飘来鸡汤浓香,闻太太立刻转话题问褚韶华要不要喝些鸡汤。褚韶华无奈,“我这怎么办,我成天想吃东西。”

闻太太笑,“咱家又不是吃不起,这才好,你太瘦了。”让钱嫂子端鸡汤来,闺女外孙都有,第一碗却是给褚韶华的。褚韶华说,“先给小天吃。”

“这一碗是你的,小天吃不了这么多,捞一两块软烂的鸡肉喂小天就行。让春华来,你别管了,你只管吃你的。”闻太太笑眯眯把勺子递给褚韶华,“中午吃鸭子,那鸭子可肥了。钱嫂子特意让那卖鸭子的在家催肥了咱才买的,刚我去瞧汤罐里,咕嘟咕嘟的,一层的黄油。”

褚韶华说,“鸭子炖好,咱们吃鸭汤面吧。”

“行,又香又好吃。”

闻春华夹着鸡肉吹了吹,咬一口尝尝冷热咸淡,喂儿子,眼睛继续往母亲和大嫂脸上扫来扫去,总觉哪里不对,忽然慧上心头,瞪大眼睛问,“妈,我嫂子不是有了吧?”

闻太太立刻中指压唇做个保密状,“别往外说去。现在日子浅,不能给人知道。”说着已是笑逐颜开,“才诊出来的,偏你眼尖,就瞧出来了。”

闻春华嘟囔,“这一看就知道啊。”心里也为娘家高兴,忙问,“嫂子,几个月了?”

闻太太代为回答,“刚刚俩多月。你嫂子太瘦了,大夫叫好生滋补。”

褚韶华握着汤匙的手腕纤细的似是一握就断,再看她柳条儿般的腰身,修长颈项,闻春华点头,“是太瘦了,可得多吃些。”

“我现在成天饿,你问问妈,一天吃好几顿。早上七点吃早饭,九十点就要再吃一顿,中午也不少吃,下午晚饭前要吃下午茶,晚上还有夜宵。我昨天不知怎么回事,半宿就饿的不行,非吃了两个鸡蛋饼才好了。”褚韶华说。

“正常,我怀孕时就这样,饿的时候立刻就要吃,不吃不行,半刻都过不下去。我那会儿常备着油茶,让天儿他爹起来给我冲油茶,不吃睡不了觉。”闻春华给儿子擦擦油吱吱的嘴巴,“嫂子你倒是不怎么害喜?”

褚韶华笑,“你没见我害喜的时候,一点腥味儿都闻不了,你哥那么喜欢吃醉泥螺,我连那个都觉着腥。闹得妈和你哥都不敢吃鱼虾了。”

“这吃不吃的有什么要紧。多有害口不能闻腥味儿的。”闻太太看褚韶华转眼一碗鸡汤下肚,钱嫂子又盛了一碗过来,褚韶华继续吃。闻太太欣慰极了,孙子胃口好啊。

闻春华好奇的问,“嫂子,这么算着,就是你跟我哥成亲那几天的呀。”

褚韶华一向大方,都有些不好意思,“实在没想到这么快。”

“这才好,证明咱们老闻家人丁兴旺,你看,你们一成亲你就有了。”闻春华很有娘家荣誉感,闻春华都有三个儿子了,大哥只有一个女儿,她心里一直为大哥着急。此时有了好消息,闻春华很高兴,坐在褚韶华身边就问长问短起来,还问了个闻太太也很感兴趣的问题,“嫂子你怀孕后有没有做过什么胎梦啊?”

褚韶华手里的汤匙顿住,想了想,唇角一弯,“不知能不能算是胎梦?”

“说来听听。”闻春华催促着,耳朵已经竖起来,立刻就要听的模样。闻太太也饶有兴趣的看着媳妇。

上午的阳光从玻璃窗照进来,把褚韶华白皙的双颊照的有些半透明的粉红,她放下汤匙,微微眯起眼睛,“梦到鲜花满坡,那地方亮极了,有一棵极大的树,树上结满了果子,果子多极了,把树枝压弯。我站在树下,挑了最大最好的一个果子摘了下来。”

闻太太闻春华仿佛心有灵犀,异口同声的,齐齐道,“定是胎梦无疑了!”

第263章 嫁衣

女人天生对家长里短有着浓厚兴趣,尤其, 闻知秋三十几都没有一个儿子, 闻家人期待一个男性继承人的强烈心情可想而知。

在这个年代, 男女平等还只是少数女权主义者的理想, 社会公认的继承人首先便是性别男。

闻太太忍不住赞叹, “这可是个极好的梦啊!”

闻春华一拍巴掌,“是个生儿子的胎梦!”

这一次的怀孕,褚韶华是真的很轻松。因为已经过了农历新年, 按照中国人传统的对年龄的算法,褚韶华现在三十岁。她整个人非常平和,完全褪去二十岁时的焦切。哪怕知道闻家盼儿子盼的紧,她依然能笑着说,“说的我压力好大,万一是女儿怎么办?”

“不会的,这就是生儿子的梦。”闻春华非常肯定, “以前钱婶子跟我说过,一般梦到鲜花是生女儿, 梦到果树就是儿子,是不是, 钱婶子?”

钱嫂子是闻家老人, 长辈一般。钱嫂子看小周天不喜欢喝牛奶, 端来一杯热果汁, 点头说, “是的。我妈生我之前, 就梦到田陇边的荠菜开花了,她摘了好多回去,第二天生了我,可不就是个野菜命。咱们太太生大少爷前,就梦到秋天丰收,咱们山上的栗子树结了很多栗子,捡了一篮又一篮,捡都捡不完。果然就生的儿子,栗子立子,这梦寓意就好,咱们大少爷可不就有出息么。”

钱嫂子似乎对胎梦有着丰富的认知,问的更加细致,“少奶奶,你梦到的是什么果子?”

“不太记得了,就记得树很大,果子很多,我心里想着,一定得挑个最大最好的。”

“绝对是个好梦。”钱嫂子左手掌斜斜一切,做出个肯定的手势,眼睛里同样带着喜悦,“这生孩子跟摘果子的道理差不多,挑的是最大最好的,孩子生出来肯定有出息。”

“对对,阿钱这话再没有错。”闻太太心里也笃定是个孙子,又担心褚韶华压力大,怕她多思多虑,安慰褚韶华说,“不论儿女,咱家都好。我就盼着多几个孩子,也热热闹闹的。”

“我也这么想。”褚韶华笑着说出自己的期待,“就是闺女,我也一样喜欢。我其实更想先生个女儿。”她对儿女没有过分偏爱,但是,她仍然希望这个孩子是个女孩。她不会将闻家的意愿放在自己心愿之上,她更看重自己的意志与喜恶。

玉嫂端来昨天送来的老家的梅子干,褚韶华喝完鸡汤,拿起梅子干吃的津津有味。闻春华也很喜欢吃零嘴,摸一个搁嘴里,险没酸掉牙,

看褚韶华一个接一个的吃,闻春华嘴巴里条件反射的冒酸水。褚韶华一点儿感觉都没有,中午吃鸭汤面,她还要拌些梅子醋拌在汤面里。

待褚韶华去午睡,闻春华带着小儿子在母亲屋里休息,拍着小家伙睡熟后,母女俩悄声说话,闻春华说,“我嫂子这胎必是儿子无疑了,你看她吃酸吃的多厉害。”

“我也这么想。”闻太太喜悦非常,唇角不受控制的往上翘,支起一臂侧躺着,压低声音,“咱家醋都买两回了。”说着忍不住笑出声来。

“妈,我哥怎么说,肯定特别高兴吧。”

“唉哟,你没瞧见你哥,光这梅子快把上海的干果店买遍了,你嫂子总觉着不酸,没滋味儿。他一个男人家,哪里会买这个,还是玉嫂写信回老家,她老家有梅树,每年结那许多梅子卖不了,泡在酒里或是酿成梅子醋,晒干做梅子干。乡下人家也不搁糖放蜜的炮制,酸的地道。她写信让老家人送了些来,你嫂子一吃就甭提多对味儿了,每天闲了就要吃。你哥让人买了好几百斤放着呢。表面儿上看不出来,心里快高兴魔怔了。”

闻春华笑的浑身发颤,闻太太想到儿子也好笑,同闺女吐槽,“你嫂子半宿饿醒,家里这么多下人,叫钱嫂子也行叫玉嫂也行,小双小芒也都是机伶孩子,你哥谁都不叫,自己个儿去厨房给你嫂子烙鸡蛋饼。这么大鸡蛋饼,你嫂子能吃两个。”

“我看她吃的也很多,就是半点儿看不出胖来。”

“你不知道,凶险的事多着哪。”闻太太把先时请温大夫的事告诉闺女,心有余悸,“突然就晕过去了,吓得我不行。要不是请温大夫过来,还不知道她是有了身孕。她每天早上跑步,那早还跑了十里地,你说多悬哪。”

闻春华听着都觉得仿佛亲自经历当时的险象,她抚着胸口,安慰母亲,“可见我嫂子有福,要不是这么一发作,哪里就知道是有身孕呢。要不是凑巧请了温大夫过来,再耽搁下去才会出大事。”

“谁说不是,可见是有菩萨保佑。你这侄子也懂事,胃口特别好,温大夫换了方子,说再吃几天,若是无大碍也就不用吃了。”

其实,孩子在两个多月时完全就是个没有意识的小肉芽,没有思想没有意识,离胎动还远。但是,褚韶华就是能感觉到那在身体血液中汩汩流淌而过的小小的生命力,这个即将到来的小生命安抚着褚韶华的心境,带给她更为强大的坚定力量。

而在接下来的岁月中,并不太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