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宫晔斜睨他一眼,嘲讽道:“我欢不欢迎有用么?你想来不是就来了?”

这是什么兄弟?只是不小心打扰了他一个拥抱,至于摆着这么一张臭脸么?唉!南宫傲重重长叹一声,夸张的面带悲戚,转眼看到如陌,立刻笑开了一张脸,避开南宫晔直接绕道如陌跟前,见她眼眶红着,惊诧道:“凝儿,你怎么哭了?是不是晔欺负你了?你告诉我,有我替你做主。”他用力拍着胸脯,一副无所不能的豪气状。

如陌忍不住笑了出声,正待答话,忽然听到远处传来一阵喧闹惊叫之声,她迅速抬眼望向远处的凉亭,不知何时,爹娘都已经离开,不禁心中一慌,与南宫晔对视一眼,两人毫不犹豫的同时朝着内院飞速掠去,南宫傲紧紧尾随其后。

初升的日头跃上了地平线,红透半边天,异常妖冶的颜色如同女子上妆的胭脂,看在人眼中浓得化也化不开。

离魂庄内院,传来激烈的打斗声交杂着女子的惊叫,冷迟正被四个黑衣杀手围攻,险象环生,本就已是自顾不暇,还分心忧虑一旁女子的安危,女子不时传来声声尖叫,更是让他心头大乱。脚下一慢,躲闪不及,敌人长刀已重重的划过了他的后背,立时一道长长的血口惊现,鲜肉翻出,泄流如注,顺着他浅色的衣袍蜿蜒而下,冷迟逐渐慢下来的步伐在洁白的地砖之上印下一个又一个些色残痕。

瘫倒在地的白衣女子惊恐的瞪大了双眼,望着趴伏在她身上口吐鲜血的玄衣男子,已深深扎入他心脏的剑还未曾被灰袍男子拔出,鲜血流了一地,黏稠湿漉,浸湿了她的一身白衣,悄悄蔓延上她的肌肤,温热退去,只余下沾染了雨后仍旧潮湿的地砖的冰凉。

巫邪艰难抬头,身体里血液的急速流失令他的面容惨白如纸,背上剧痛使得脸上痛苦扭曲,那道伤疤变得愈发狰狞刺目。眼中已逐渐涣散的目光透着浓浓深情,曾经邪魅的唇角微微扬起,带着歉疚的满足。原来失去了武功,他也不是毫无用处,至少,还能用自己的生命为她做最后一件事。巫邪对上她惊慌失措的脸庞,柔声道:“主子…对不起!我保护…不了你…只能先…先走一…步…”

灰袍男子的剑用力拔出,巫邪身子顿时一僵,殷红鲜血喷射而出,在空中划过妖冶的弧,溅落在地开满血花,有几滴血飞落在她绝美的面容上,身上的男子用尽全身力气想为她拭去脸上的血迹,终是没能达成所愿,那只手举在半空,便无力的垂下,永远闭上了盛满浓情的双目。

“啊——!血,血…”岑心言身躯狂乱的颤抖着,双臂缩在胸前,纤细的十指微微弯曲着张开,望着眼前已经断气的巫邪身上不断涌出的猩红,凄厉的大声尖叫。

灰袍男子拎着长剑,剑身已是满布血痕,他目光透着阴冷和狠佞,一步一步缓缓地靠近她,猛然飞起一脚将眼前趴在地上的男子尸体踢开,手中长剑慢慢举起,映在她极度惊骇的瞳孔之中闪烁着森冷的寒芒。

“啊——”

当那夺命一剑即将刺进她的身体之时,珰一声却被一把刀斜斜挑飞,两刃相接,迸射出无数火花,只差那么一点点,地上的女子便会香消玉殒。

如陌赶到门口的时候,正好看到这一幕,心疼狂地就快跳出胸腔。飞身掠了过来,蹲下身子紧紧抱住母亲剧烈颤抖的身子,无比感激的望了一眼比他们早一步赶到的莫残歌。

其他人也已闻声而来,瞬间解决了围攻冷迟的四个黑衣人,之后将冷迟扶到一点检查伤势。

易语有些不敢相信的望着被围在中央的灰袍男子,惊叫道:“师父?!你怎么会在这里?还有,你,你为什么要杀如陌的母亲?”

众人围住的灰袍男子正是消失许久的沙仲,他望着岑心言的目光带着强烈无比的恨意,咬牙恨声道:“我为什么要杀她?因为她该死!”

南宫晔沉声道:“沙仲,本王找了你很久了。”

南宫傲突然发问道:“沙仲,孤的母后,究竟是遭何人毒手?”

沙仲忽的笑了起来,眼带鄙夷,轻轻嘲讽道:“原来你们还记得有一个母亲,我以为你们的心里只有一个女人,早就把你们的母亲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如陌只紧抱着岑心言,一动不动,她甚至看都没看沙仲一眼,从始至终,也没说过一句话。

南宫晔皱了眉,问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沙仲冷哼了一声,用手指着岑心言,大声恨恨道:“如果你们的心里还有你们的母亲,就马上杀了那个女人!”

南宫傲兄妹三人皆是一怔,心中顿时升起一种极为不好的预感。南宫晔浓眉紧皱,凤眸犀利,沉声道:“沙仲你把话说清楚。”

沙仲看了他一眼,抬手对空中一挥,对着院墙外大声道:“把人带过来!”他话音刚落,便有一个黑衣人拎着一名女子,朝着他们掠了过来,将手中的女子往他们面前随手一扔,像是在扔一件无用的废品一般。那女子重重的摔在地上,发出一声闷哼。

南宫傲上前拨开她挡住面容的一头乱发,只见女子面上青紫瘀痕遍布,嘴角血丝垂挂,已是奄奄一息。他微微一愣,惊道:“柳眉!!”

那女子正是在封国寻找如陌时与巫邪分散,被沙仲抓走的柳眉。她一抬眼便看到了躺在一旁的玄衣男子,虚弱的身子一震,连忙手脚并用的爬了过去,哭喊出声道:“邪,邪…你怎么了?你醒醒啊,你这是怎么了?”她哭着摇晃那早已冰冷的身躯,眼中的绝望化作怨毒的神色,转头死死盯住沙仲手中沾满鲜血的剑,“是你杀了他?你这个卑鄙小人,竟然出尔反尔!你答应过不会杀他的…为什么,为什么你要杀死他?我都说了,当年我们对秦语衣下毒,害她死于非命也只是奉命行事啊!”

沙仲冷冷的瞟了她一眼,无情道:“那你们也有份,只要是害死语衣的人,全都要死!”

“你,你——!”柳眉恨怒攻心,只是指着沙仲,什么也说不出来,她忽然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捡起一把剑,便朝着沙仲直扑着刺了过去。

只听“噗”的一声,长剑穿身而过,又迅速的抽离。女子口中喷出鲜血,圆瞪着一双大眼,眼中满是愤恨和不甘,缓缓倒在地上,身上抽搐了两下,便不再动弹。

南宫晔只觉得自己从里到外全身冰冷,仿佛身置千年寒潭之中,连心也被冻结。他看着蹲坐在地上抱着岑心言的如陌,看着她有些躲闪的双眼,他的心痛得无以复加,方才两人的对话言犹在耳,原来她并不是说说而已,原来,竟是如此!

“陌儿,你早就知道了,是不是?”他眸中痛意深浓,慢慢的朝着她走了过去,每一个字出口那么艰难。

这一天,早在她的预料之中,只是没想到来的会这样快。她转眸望他,南宫晔眼中浓烈的痛楚刺痛了她的双眸,她只觉一颗心掉进了无边无底的黑暗中,止不住的往下沉。泪眼凝望,她终是咬着唇慢慢点头,轻轻吐出一个字:“是!”

南宫晔瞳孔一缩,那一个字仿佛一柄利剑刺进了心窝,不是因为她的隐瞒,而是因为这样一个残酷的事实,意味着他的幸福再次将成为一个不切实际的梦想。

南宫傲与易语更是满面的难以置信,易语一下扑在如陌的身旁,摇晃着她的手臂,惶恐道:“这怎么可能呢?如陌,会不会是误会?”

“不是误会。”

这一句话一出,所有人都愣住了,皆看向如陌抱在怀中的女子。

岑心言望着满地的猩红,刺鼻的血腥之气,唤醒了她迷失的心智,脑海中蓦然浮现出一幕又一幕令她心痛得场景,呆滞的目光逐渐的清明,转头望向如陌的眼中涌起激烈的情感,颤声道:“嫣儿,对不起!都是娘造的孽,要让你两面为难。”

“娘…”如陌梗咽,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岑心言握了她的手,又去握一旁冷意潇的手,面含愧色,满眼悲伤,“嫣儿,潇儿,谢谢你们能原谅我,有了这段日子,我死而无憾了。”

“不!娘,我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绝不!”如陌紧紧抓住她的手,目光坚定,即使对方是她深爱的人,也绝对不行。她转过头,绽放出哀伤的笑容,道:“南宫晔,还记得我刚才说过的话吗?”

南宫晔紧抿着唇,抿成一条苍白的直线,咬牙一字字道:“我不会与你对决。我说过,我的剑,永远不会对准你的心脏。”

如陌含泪摇头,笑容里带着凄凉,轻声道:“不会吗?那你觉得我们应该怎么办?你是想让我眼睁睁看着你们杀了我娘?还是要让我看着你们兄妹死在我娘的手上?有或者你能彻底的忘记杀母之仇?即使你能,他们能吗?”

沙仲走上前,冷眼看她,大声道:“既然如此,那就让我先领教下魔宫宫主的绝世神功。”

“不行!”南宫晔长臂一挡,拦在沙仲面前,气息冷冽,硬声道:“不能伤害她。”沙仲微微一愣,怒气遽生,怒视他道:“如果你还是语衣的儿子,就给我让开!”

南宫晔身子微微一震,俊容蓦然变白,但横在他面前的手臂却是一动不动,语气坚决道:“我不会让任何人伤害她,无论是出于何种原因。”

沙仲怒极,双眼紧紧地盯住他,仿佛想从他眼中看到一丝丝的愧疚,忽然张开双臂仰天长哭笑道:“哈哈哈…语衣,你睁开眼睛看看吧!这就是你到了临死的那一刻都放不下的好儿女!你说,若是他们知道了仇人是谁,定会拼了性命也会为你报仇!所以你要我隐瞒,因为害你之人是金国的皇后,她权势滔天,你说你不想他们因你而冒险,哈哈…可是,今天,仇人就在他们眼前,他们明明有为你复仇的能力,却不但不想着报仇,还要来阻止我为你报仇…语衣啊!看到这一幕,你还会不会安息,你能不能瞑目?你处处为他们着想,到头来,还抵不上一个女人在他们心中的分量。”

沙仲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仿佛含着他们母亲的血泪一般,那每一声指责,都令南宫傲兄妹三人不自觉的低下了头,无言以对。南宫晔感觉自己的手臂沉重的像是压上了千金秤砣,在这纠缠难分的仇怨之间,他永远无法平衡,亦无从选择,只是那只手臂,仍然固执的横在那里,随着那些刺入心肺的话会不自觉的沉下去一些,又会渐渐挣扎着再次抬起来。

沙仲握剑的手,用上的力道仿佛要将剑柄捏碎,万分痛心,颤着声音说着:“你们可知道,她是怎么死的吗?七日噬骨,这个世上再也没有比这个更阴狠的毒。当她的身体因为毒性的发作,散发出一种奇异的香味,不到两个时辰,便引来了无数的虫蚁…四周的地面密密麻麻的一层,我怎么赶也赶不走,用火烧也不行…你们知道,那是怎样一种恐怖的画面吗?我亲眼看着那些虫子顺着她的口鼻、耳朵,还有她清澈的双眼,慢慢的,慢慢的钻了进去,在她的身体里啃噬着她的五脏六腑…我听着她极度痛苦的嘶喊,一次次的昏死过去,又痛得醒过来…”

南宫晔只是觉自己全身无力,他痛苦的闭上眼睛,脑海中满满的都是无数虫蚁钻进母后身体的画面,感觉到好像那些东西此刻正在啃噬着他的心。

“啊——!别说了,师父…求你,别再说了…”易语不可自制的捂着嘴哭了起来,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蔓延在她的心头。南宫傲额头青筋暴起,目中盈满不敢置信的滔天愤怒。

沙仲对易语的请求仿若未闻,他只是对南宫晔步步紧逼,比冰刄更冷更利的目光直直的盯住南宫晔的双眼,看着他眼中强装的镇定逐渐的碎裂开来,看着巨大的痛楚一点点的漫上他赤红的眼底、纠成死结的眉心,以及那抑制不住在不断颤抖的双唇,再蔓延至全身。他依然不肯放过,继续残忍的说着:“你看到了吗?黑色的血液,从她眼睛里慢慢的流出来,还有鼻孔、耳朵、嘴角,她一张口,原本洁白的牙齿上满满的都是黑色的虫子......”

这大概是南宫晔有生以来第一次在别人一步一步紧逼之下,踉跄着不住的后退。他的手臂还一直维持着先前的姿势,身子已然僵硬如铁。

如陌早已控制不住的泪流满面,眼前的他正在承受着巨大的痛楚和激烈痛苦的挣扎,她亦感同身受,心痛到窒息。

沙仲的声音那样清晰,无法阻止的在他的脑海中不断地盘旋,“整整七日七夜,我无数次的举起手中的剑,想要替她结束那样的痛苦,可是…她求我,她说她能忍,她说也许她不用死,她说她不甘心,她说她不舍得离开她的儿子,还没能见女儿一面…这就是你们的母亲!她现在正在天上睁大了眼睛看着你们,你们知不知道,知不知道?!”还会有什么比这种痛更让人难以接受,难道他们之间注定了只能走上那样宿命的悲剧?当已是退无可退之时,他颓然放下手臂,锥心刺骨的痛瞬间席卷了全身,真的…要抉择了?

“够了!沙仲,你别再逼他了。为母报仇,我身为母后的长子,理应当仁不让,不需要晔动手。”南宫傲脚尖轻佻,地上的剑便跃入手中。他平日里邪美戏谑的面容已褪去了一切表情,出口的声音也是冰冰冷冷。“凝儿,对不起了!”南宫傲沉声道,手中剑已举起。

如陌也在身边捡起一把剑,缓缓地站了起来,终是逃不掉这一天。她轻轻地笑着,笑的极尽哀伤,轻声道:“南宫傲,你们没有对不起我,你我都没有错,为了结束上一代的恩怨,这一天总是会来的。”

“如陌,我替你。”莫残歌伸手握住她的手腕,却见她坚定地摇头。“残歌,这场恩怨,谁也替不了我。”

因为无论谁输谁赢,结果对她和南宫晔而言,都是一样的。

走到这一步,南宫晔已经没有选择了,先逝的母亲和爱人的母亲,如今却是哥哥和爱人,他可以袖手旁观吗?笑容,如此惨然悲绝,现实,这般残酷无情。纵然经历了无数生死劫难,依旧逃不开命运的枷锁。他绕过沙仲,沉缓的脚步艰难的往前迈进,走到南宫傲的身边,伸出手,将南宫傲往身后一推。

南宫傲心底一震,他竟然要亲自面对吗?忙道:“晔…”

南宫晔举起手,眼中一片平静苍凉,用不容置疑的语气,缓声道:“如果一定要做出抉择,我宁愿是我自己!”他看着心爱的女子露出惨绝的笑容,亦是悲极反笑,嘴角的哀伤无止尽蔓延,充满柔情的声音带着对命运的无奈何悲哀,“陌儿…”

如陌浅浅的笑着,干涩的眼角,再也流不出一滴眼泪,红唇弯起,形成一个无言的凄美的弧。她凝望着心爱的男子,清寂苍茫的眼神,仿佛望尽了过往一切的沧桑与悲凉,心里,空空荡荡,似被无情的岁月淘尽了所有的情感,唯剩下一声无奈悲叹。她张了张唇,缓缓地开口,声音飘渺而幽远,很轻,很轻的一句:“晔,你什么都别说了,我都懂!”

你什么都别说,我都懂!就是这样轻轻地一句话,迷蒙了谁人的眼睛?

理解和尊重对方的选择,是他们爱人的方式。

南宫晔回头对南宫傲道:“王兄,无论我和陌儿谁胜谁负,谁生谁死,上一辈的恩怨,都到此为止,今后,谁也不准再提起。若是有谁继续纠缠,你就替我杀了他!”他的声音如此平淡,没有任何的起伏。

南宫傲听着心里一酸,看了眼沙仲,不自觉的点头。因为太了解,所以连反对都做不到。

沙仲转过头去,不说话,也许对于岑心言来说,最痛苦的不是她自己的死,血债血偿,用她最爱之人的血,也无不可。

易语是无话可说,她的立场,注定了她只能沉默。

冷意潇满目凄凉,无法言说,只轻轻唤了一声:“嫣儿…”

如陌淡淡的笑着,“哥哥,你应该了解我的,是不是?你知道这场恩怨,无论如何,最终都还是要轮到我和他来了结。”

这一场还未开始便已注定了两人都会失败的决定,要如何才能制造双赢的局面?没有人知道。

岑心言望着自己的女儿一身赴死的决然,心中悔痛难当。她深知那是一种怎样的绝望,然而,道了今时今日,无论她再做什么,都已经于事无补,就算她心甘情愿为南宫晔的母亲偿命,嫣儿又岂会同意?而她,又如何能眼睁睁的看着嫣儿因为她去和心爱之人对决?她目光望向一旁血泊中的常见,没有半分犹豫的捡起,迅速刺向自己的心窝。

“娘——!”如陌一惊,没有多想,就一把握上剑身,鲜红的血顺着纤细的手指间的缝隙流出,在剑身蜿蜒成线。

“啊?!嫣儿!”岑心言大骇,慌忙扔了剑,掰开她的手来看,只见左手娇嫩的掌心已是血肉模糊的一片,心中剧痛,连忙撕了衣裙,为她包扎。“嫣儿,你为什么要用这种方式来阻止我?我这一生作孽太多,活着也没什么意义,还不如…”

“娘,我不许!若你真为成全我而做了这样的选择,那我又怎么可能会得到幸福?你忘了吗?如果你不在了,我的愿望还要怎么实现?残歌,我娘就交给你来保护了!”

莫残歌走到岑心言的身边,瞟了眼沙仲,是无言的警告。继而对如陌点头,简简单单的一个字:“好。”

雨后的潮湿沾染了浓烈的血腥之气,蔓延在他们的心中。身后的绿柳枝头,残存的冰冷的水珠,嘀嗒落下,坠在女子如扇的睫毛,垂挂在眼尾处,映着一地的猩红,折射出点点的妖冶。洁白的地砖,雨水与鲜血的融合中,一黑一白两个消瘦的倒影,早已看不出本来的颜色。

他们两个人就那么相互望着,手中各执一剑,那只是一把普通的剑,却那般的沉重。这个世上,可还会有人比他们爱得更加的艰难?

心在泣血,可谓悲之极致,然而,他的心却已然麻木,连泣血都不能。“陌儿,既然我们都放不下,那就让所有的恩怨,在我们身上终结吧。”南宫晔低沉的声音失去了一切情绪,先前汹涌的悲痛此刻已化作了一汪死水的沉寂,紧缩的眉心渐渐地舒展,是看破一切生死的淡然。

“好。”她笑着答应,跨越了一切悲喜的笑容,是早已预料到结局的平静。“也许,这就是我们的命。若有下一世,晔,你还有勇气爱吗?”

他笑望着她,有风拂过鬓角,银丝飘飞而起,在眼前划过,挡不住眼中认真的神色。他说:“如果对方是你,即使爱会让我痛不欲生,我依旧,甘之如饴!”

即使痛不欲生,也甘之如饴!这便是他们之间的感情。她望着心爱的男子,就算下一刻就要死去,但这一刻,她却真实的体验了幸福所带来的甜蜜滋味。“既然这场恩怨需要鲜血来清洗,那么,从此刻起,你不再是你,我也不再是我,我们只是两个有着不共戴天之仇的陌生人,你我皆倾力而为,不必手下留情!”

“好。但是陌儿,我们先约定,活着的那个人,一定要好好地活下去,连同另一个人的幸福,一起。”

“嗯。如果活着的那个人是你,你要记得,一定遵守约定,否则下一世,你说什么我都不会再相信你。”

他们二人就那样笑着约定下一世。今生无望,只求来生还会再相见!

她抬起头,笑着问:“南宫晔,你准备好了吗?”

他点头,纵身一跃,便立在了院墙之上。一双黑瞳,如化不开的浓黑,深不见底。手中剑身斜指,光芒幽寒刺心。

她飞身而起,稳稳立在他的对面,中间隔着的不过是十步远,却仿佛是天与地之间的距离,彼此的生命,永远都无法再有交集。

长袖翻飞,宛如暗夜魅蝶,手中利剑直指他要害之处,毫不留情。

他手腕一抖,横扫一剑气贯长虹,所到之处,如狂风席卷狼籍一片。

两人都是当世少有的高手,南宫晔招式凌厉,气势逼人,每一招看上去都足以致命。

如陌剑招变幻多端,身姿轻盈如雪似幻影翩然,每到关键时刻总能轻易闪躲开。她的剑看似无害,却是在不经意间置人于死地。

院中的众人看得心惊胆战,没有人会想到他们竟然真的会以杀招相对。

这本就是一场死战,而不是武功的较量。

黑白身影飞踏与杨柳细枝,在接近午时的阳光照耀下,投在地上的长长地影子,因那不断地舞动之姿,就好像正在上演一出带着肃杀之气的皮影戏。戏中的男子和女子是被命运推上了人生的戏台,在经历了无数的曲折之后,需要用鲜血和生命作为终结,方能落幕退场。

两剑交鸣,狠狠地一撞,尖锐的刺耳之音,震得人心弦欲断。天地间骤然变色,狂风大作,乌云拢聚。

剑气狂扫之下,地面洁白的石砖,蔓延开裂,四散横飞。

屋檐,被猛地掀起,断梁碎瓦向四面八方急射飞出,庄院的下人抱头逃窜,惊恐之声不绝于耳。湖中水花飞溅,宛如惊涛骇浪,每一滴溅起的水珠都仿佛是杀人的利器。

当两剑交错而过,直指对方心脏之时,追出来观战的几人惊呼出声,心几乎跳出了喉咙。他们都在全神贯注的望着打斗中的二人,没有人注意到沙仲早已离开了他们的身边。

剑势凌厉破空,带着死亡的决绝之气,眨眼之间,已然是生死轮换。

“嫣儿——”

“不要啊——!!!”

“三哥——”

“晔——”

“…”

高手对决,生死本就难料!有些招式一旦使出,想收回都不那么容易,而某种局势,一旦呈现,结局似乎就是无可更改。

时间,仿佛停驻在那一刻。惊呼过后,是死一般的寂然。

那两柄剑看上去似乎没什么不同,但他们只消一眼,便能明白,女子手中的剑虽同样在疾速的前进,却明显比不上男子剑上的凌厉之势。即使她能刺进对方的身体,但是却会在对方手中的剑穿透她心脏的那一刻停止,再不能往前。

初夏的日光,卡白卡白的颜色,打在波光粼粼的湖面,反射在闪烁着寒芒的剑尖,散发着冰冷的死亡气息。映在湖中的黑白倒影,都是暗沉的颜色,在波光中扭曲,无法成形。

女子的目光柔软的仿佛那一江春水浸染的棉花,绝美的面容露出即将获得解脱的笑容。终于,要结束了!这是有生以来经历的最无望的一次打斗,比那十年前第一次被扔进百名死士之中时,更痛苦绝望了千万倍不止。她笑着凝望着此生唯一的爱人,等待着爱人手中的那把剑,结束她充满了悲哀的一生。

男子望进女子绝世的双眸,那里承载着他放不下的深深爱恋。他本是薄凉无情的嘴角此刻漾出一抹诀别的笑花,深邃的凤眸木满灰蒙的一片,空洞而麻木的心,竟然,还是会涌出丝丝的痛感。剑尖直刺,划破了白色的衣裳,他瞳孔一缩,忽然间倾尽了全力手腕猛地一抖…“啊?!不——!!!”是谁的声音,撕裂了长空的寂静,久久回荡在苍茫的天地之间?

“…”又是谁张口无语,血花喷溅,在空中飞洒出凄美哀绝的弧,宛若林间的落花,妖娆刺目。

院门口的众人,面上的表情是意料之外的震惊,半响都回不了神,所有人都失去了反应。

男子温柔的笑着,浓浓情意自那凤眸之中倾溢而出,细微的风,轻轻撩起他耳鬓的银丝,话出满腔歉疚的声音,轻轻地说着:“对不起…要我亲手杀了你,我做不到!请原谅…我的怯懦和自私,我无法承受的,却要让你来承受,真的…对不起!”

对不起了,陌儿,这是结束一切的最好方式。既然无法再一起,那还不如把我的心,用这种方式交给你。

谁也没有想到,在那样关键的时刻,那个男子竟然会弃剑就死!!

她瞪大了眼睛,眼中空空茫茫的哀绝,望着自己剧烈颤抖的纤细手执,就是这样一只手,葬送了爱人的性命。她无法接受这样的结局,怎么可能会是这样的结局?“南宫晔,南宫晔,你怎么可以,怎么可以…”

南宫晔笑望着她,声音虚缓,气若游丝,“陌儿,你一定…一定要记得…我们的约定,好好…活着…下一世,我…等你…”

她拼命地摇头,嘶哑之声威胁到:“不!我不!南宫晔,你敢弃我?!下一世,纵使我会爱上天下间所有的男人,也不会再爱你!”

她竟然这样威胁他,说爱上天下人都不会爱他!心痛如绞,真想狠狠地吻上她的唇,霸道的跟她说“他不准”,但这原本对他来说是轻而易举之事,如今却无力办到。飘摇欲坠的身躯已渐渐地失去支撑的力道,直直的倒下,砰地一声,溅起一片烟尘。然而,就在这一刻,他忽然惊恐的睁大了双目,只为看到她的身后,沙仲手持利剑直刺而来,而她分明感觉到了,却不闪不避。

“谢谢!”

她望着他哀哀的笑着,却是对身后预置她于死的人轻轻地道谢。

这样,便不算是不遵守约定!

一月之后。

今年的天气似乎热的格外的早,才七月,空气中的炎闷之气,已然令人焦躁难耐。

“南宫傲!有胆量,你再给我下药试试看!”华美的宫殿之中,一道无比阴冷森寒的声音沉沉响起,让听者几乎是一下子便从这炎炎夏日进入了腊月寒冬,身子不禁抖了一抖。

南宫傲不自觉的退后,倚门而立,才又笑道:“我这不是为你着想吗?怎么也得等你身子复原了,才能出门啊。这次是你运气好,若不是你心脏的位置比旁人偏上半分,早就没命了。”

南宫晔面色阴沉,自醒来至今,已接近一个月的时间,一直都处于浑身无力的状态,直到今日才恢复了些,也可以动用内功了。他怒瞪着南宫傲,微带希冀的声音沉着问道:“你还没告诉我,陌儿她…究竟怎样了?”

这才是他最为关心的,陌儿会不会也像他一样幸运的活了下来?这一个月,南宫傲不让别人接近他,就连送药这种事情不是易语和齐澈,就是他亲历而为,更让他恼怒的是,齐澈和易语也只说了沙仲在那日刺中如陌之后,被莫残歌所杀,之后关于如陌的一切,他们三人很有默契的缄口不语。而他却毫无办法,只能这样日复一日的躺在床上,等待着身体的复原。

一听到他又问起如陌,南宫傲笑意顿敛,立刻垂了眸,掩蔽着微微闪烁的目光,继而如同这一月来的每一次的动作,转身便走。

南宫晔快速掠道他身前,拦住他的去路。“告诉我,她的下落!”

南宫傲侧过头去,仿佛没有听见一般。

南宫晔几乎要去抓他的衣襟,但手伸到一半又放了下来,“算了,你不说,我自己去找。”他说着便转身往外走,心却是沉落谷底,伤已痊愈,他们还是不肯告诉他如陌的下落,那么,可能性只有一个。

“魔宫宫主的坟,在云崎山众山之中最高的那座山顶。”南宫傲用轻缓沉重的语气,在他身后说了这样一句话。

一个坟字,令南宫晔身子瞬时僵硬如铁,脚下再也迈不出一步。他呆呆的站在那里,瞳孔之中黑幽幽的一片,空蒙死寂。

南宫傲眸光中闪过一丝不忍的神色,继而释然一笑,也许绝望过后的惊喜才更让人记忆深刻,希望他这个帝王以后的日子不会太惨才好!

夏日的天气变幻无常,方才还是艳阳高照,此刻已是乌云满天,沉沉的压抑之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