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信了教的老婆婆家里条件应该是不错的,儿孙满堂,生活富足。平时收拾一下自己的菜园子,也就没得什么事做了,天天就基督耶稣的敬拜。实际上基督教蛮懂得适应环境的,到了中国农村,就把基督搞的跟菩萨差不多,让信徒每天敬拜,而不是非得星期天去做礼拜。这样更让人能接受。

那老婆婆天天敬基督,家里人还是有点烦,毕竟是外来的宗教,不如观音菩萨招人待见。可老婆婆一门心思的就信了基督,信就罢了,还隔三差五的给教会捐钱。她的儿女就有意见,本来老婆婆一点私房钱,是可以留给子女当遗产的,这下可好,都送给教会了。子女就对老婆婆信教有怨言。

为这事,老婆婆和子女吵了很多架。吵得厉害的时候,听说还和儿媳妇动了手。

老婆婆死前一天,和儿子女儿有大吵了一架。第二天就上了吊。本来老婆婆身体蛮好,不是为这个事情,老婆婆估计还要活十几年。

老婆婆死了就死了吧,家人就安排后事。下葬的时候,一个不知道从那里来的教徒,在老婆婆的坟坑前大喊,数落老婆婆子女的不孝,最后还诅咒:“你们看着,主会惩罚你们的,你们等着,你们会受惩罚的……”

老婆婆的子女气不打一处来,就要上去把那教徒揍一顿。在他们看来,母亲就是因为信基督教才会自杀,恨的咬牙切齿。可是那教徒,一看形势不对,一溜烟的从山上的小道跑了。

然后,就出了坟墓传出打家业的诡异事情。从头七开始,每天必响出笳乐声音。

我听了那营业员的叙述,终于忍不住好奇心的驱使,也向领导请了个假,不上夜班。专门和一个同事,坐麻木去听笳乐。那天晚上等到10点半,我和同事就一起找了个麻木向墓地驶去。

墓地在从幺棚子乐天溪大桥的地方离开省道,往乐天溪上游走,乐天溪的景色在白天是很不错的,蜿蜒的溪水从崇山中流出,到幺棚子汇入长江,入江口正在西陵峡的黄牛崖江对面,山色风光,在白天看着就旖旎,可是到了晚上,人在小路上走着,看着陡峭的山势,却又觉得张牙舞爪的压抑。顺着山路行走十几里,在斜插上一条土路,往深山里面钻。又颠簸了十几分钟,就到了那个墓地。墓地在一片阳坡上,阳坡靠着一面悬崖。

我们去的时候,墓地附近已经到了好几十人,都安静的站着,旁边听着一辆中巴和十几辆麻木,还有一辆小车。

我一看这么多人,本来心里有点不安的心悸也就安定下来。我们也和那些众人站到一起。来的早的人,正在向二三十米远的地方指指点点。那个地方就是传出笳乐声的坟墓。

在来之前,我就向很多,迷信这怪事的人,普及科普知识——打笳乐的声音存在是有可能的,但不见得就是跟鬼怪有关。有可能是墓地的地下的石头具有很强的磁性,当人下葬时,把打笳乐的声音给记录下来了。就跟录音机一样。然后在夜深人静,把这声音给当能量给释放出来。

就这么简单,电视上都讲了的,全国很多地方都有这种事情。

但到了这里,身临其境,看着旁人又期待又惊恐的表情。我也被感染,觉得科普的那套,反而比较靠不住。人数虽然不少,但大声喧哗的几乎没有,最多就是几个人窃窃私语。半夜三更的,这么多人保持安静站在野外坟地,本身就是件很怪异的事情。我无聊的想着这些无关的事情。

我们和众人等了将近两个小时,一包烟都要抽完了。还是没有声音。有人就说,今天看来是不会有声音了,有人就附和,说是困了,懒得再等,想回家。

我一直提着的心也稍许放下,这么远跑来,扑个空,我竟然没有觉得遗憾,反而有点解脱的感觉。

众人就陆陆续续的散了,开始回家,不到几分钟,就走得只剩下二十人左右的样子。要不是我们坐来的那个麻木,半天打不着火,我们肯定也走了。

正当,麻木打着火的时候。我正待跨上摩托。有人轻轻惊呼:声音来了……

这下,所有的人都不动,都静静的站着,聆听黑夜中隐约传来的声音。在暗淡的星光下,看着旁人模糊的脸,单凭触觉体察空气,就能感受到众人的恐惧。人真是无法解释的动物,明明害怕,却还要来尝试这种惊惧的感受。

当众人都凝神静气的时候,我也侧着耳朵,努力捕捉那个被传的神乎其神的笳乐声。可我什么都没听到。我开始在想,是不是每个来了的人,其实都没听到,却回去胡编乱造,造谣生事。

正这么想着,我就听到了一声唢呐的声音,很轻很轻,就是吹过来了一阵微风,那唢呐声就夹了一丝在风中。

我一惊,连忙顺着声音的方向看去,果然,就是那个新坟墓的方向。

好像就是那么一刹那,整套的打笳乐声音,我都能听清楚了。

唢呐声一声提高,接着就是钹的哐啷,声音仍旧很小。但钹声尖锐,一下就穿透耳膜,钻进心脏。接着平鼓也敲起来,咚咚的每一下,人都听得真切。

果然是一套配合纯熟的笳乐班子,打出来的交响。

我看着旁人,都是一动不动的,从身形姿势上能看出,已经呆滞。都被笳乐的声音吓住。我尽量让自己脱离恐惧,说服自己,“这只是自然现象……自然现象。”可背心还是一阵又一阵的发寒,手心冰凉。

我勉强自己相信科学的念头马上就打消,因为我的注意力转移了。

我看见了演奏笳乐的人。

我分明看见了那个老太婆的坟头,有一队打笳乐的艺人,敲钹的敲钹,打鼓的打鼓。吹唢呐的是个四十岁左右的瘦个男人,嘴巴鼓着大包,正摇着头用力的吹,他是个蒜头鼻子,通红通红。敲钹的年轻点,脸上笑眯眯的,双手拿着钹,等着节奏到了,就合上钹,是个豁子。打平鼓的面无表情,就手上仿佛无意识的随着乐声不急不慢的敲鼓。

买鸭子送了头鹅。今天我们这些人来,可真的不枉此行。不仅听到笳乐声,并且看到打笳乐的影像。我隐隐有点兴奋。忘了害怕,对跟我一起来的同事说:“你看见打笳乐后面那个坐在椅子上的人没有,装束好奇怪。”

我的同事正在仔细的听笳乐声音,不耐烦的回答我:“你瞎说什么呢!”

我懒得再问,也不去关注几个打笳乐的人,我被那个坐打笳乐班子后面的那个人给吸引了。那个人是个肥胖老头,跟个弥勒佛一样的大肚子,脸上肉很多,但看起来并不滑稽可笑,板的死死的。身上穿了见那种老式的军装,这种衣服,我小时候还曾经看见有人穿过,并不是军人穿的正式军装,而是普通人照着军装的样式缝剪出的衣服。很多地处偏僻的人都还是这样的穿着。但我至少有10几年没看见了。

我在注意他,他也注意我。也朝着我看。嘴里念念有词:

“……比开幺贵……出山代普……活跳跳无失……乍浦桃……因某比米米索寞……尽归看目连……四散枝骨死绵……行短路……如抖抖来……”

那个胖子念的词,我一句都听不懂。我现在能写出来的就是我当时勉力记忆下的一些发音。那胖子念了好长时间,我能记住就这么多。其余的一些,要么我随即忘了,但更多的是,我根本就听不清楚他的发音。

不过我能够确定,那胖子念叨的肯定不是外语。因为他念的每一个字都是单音节,虽然我听不懂,但我能确定这是我们汉语特有的发音。而且从我对母语本身的感受上来讲,我能从那胖子说话的节奏上,确定,他念的的确是汉语,只是我听不懂。

我认定胖子念得不是外国话,上面的理由并不是最主要的。最主要的是,这些跟咒语一般的语言,我好像听到过。

到底是什么时候,我曾经听到过呢?我拼命回忆。但有时候记忆这个行为,也很奇怪,明明我觉得自己马上就要想到了,可就是差那么一点,就如同隔了一张纸的距离一样。那记忆已经能够模模糊糊的看见了,但就是无法想的起。

那胖子坐在椅子上,好像觉得累了,就换了个姿势,手扬起一只。嘴里念的更快了。他念得越多,我就越发觉得自己听过。虽然听不懂,但越来越觉得熟悉。

我想听得更明白点,就往打笳乐和那个胖子的方向走了几步。还没走多远,我的同事,就把我给抓住了,“疯子,你干嘛?”

“我想听那胖子到底在说什么。”

“那个胖子啊?什么胖子啊?”

“你看不见吗!”我被同事打扰去听胖子念的词,心里无来由的一股怒气生起:“你妈比的看不到吗?那群打笳乐的后面坐的那个胖子!”

同事猛的把手松了,“什么胖子……什么打笳乐的……我怎么看不到?”

我莫名的火气很大,非常不耐烦,大声对同事说道:“你看不见吗,打笳乐的几个人,不都在坟头上吗?”

我说完,就继续向那胖子走去。我看见那胖子和打笳乐的几个人,都把我给看着,嘴里留着微笑。连吹唢呐的都不例外,鼓囊囊的腮帮子也看着是笑的样子。

刹那,我想起来了。我想起来我在那里听过这胖子的稀奇古怪的语言了。

魏瞎子曾经念过。

魏瞎子当年也是嘴角这么一丝微笑,被我牢牢的记住。这个微笑表情,如今正挂在打笳乐的艺人(鬼人)和那胖子的脸上。

胖子的嘴里仍旧在念那古怪的语言。

我对同事说:“那个胖子说的话很奇怪,我去听个清楚。”然后继续向胖子走去。

我这句话一讲,身边的众人中就有人尖叫起来,听声音害怕之极。接着就有人死死把我给拖住。

有人就在喊:“这个儿中邪啦。他看到阴司啦”

难道他们看不到吗,这么明显,他们竟然看不到?

我被控制了行动,眼看着,想听明白胖子的语言无望,心里愤恨,大声骂起来:“你们搞莫比啊,格老子松开,我X你们姆妈……幺收归,凶介介,如大细目,歹狗远哉……”

我也念出了那些古怪的语言,我自己都莫名其妙,痴痴的愣住,不知道自己怎么会说出这听不懂的话来。这下我和旁人都突然冷静,这太怪异,我自己也无法解释。他们听到我说出这诡异的语言,都不做声,只是更加用力地把我架起。

我被几个大汉,往大路上拖,和那坟墓越来越远。可是不管多远,我都能看到那几个打笳乐的人,他们仍然一如既往的打着笳乐,胖子还在看着我笑,越笑越开心。眼睛朝着我,眼光渐渐变成磷火。我还要看仔细,却被人拖过了转角,上了大路,什么都看不见了。

闹了这一出,没人还敢再呆在坟地听热闹啦。都呼啦啦的往回走。二十几个人在一起,气氛却更加紧张。原来恐惧这个情绪是会传染的,而且这么多人都一起害怕,恐惧感叠加在一起,远远甚于一个人的害怕。有的人哆哆嗦多的连麻木都坐不上去。山涧的猫头鹰叫一声,都会引起某人的叫喊。

我被架上摩托,一群摩托车载着这二十多人,从来路骑回去。我在麻木上被冷风吹了一会,脑袋慢慢的冷静下来,不再像刚才那样,感觉有种莫名情绪支配自己的思维了。我开始回想适才的事情,诧异自己看见那胖子的时候,为什么一点都不害怕呢,而且还不由自主的想靠近他。别人都看不见打笳乐的人和胖子,只有我看的见,为什么就挑中我呢。如果当时别人吓破胆了,不敢拦着我走到坟墓去,我现在会是什么结果呢。

我想到这里,浑身发麻,身上跟筛糠似的战栗,我强烈的恐惧感,虽然是后怕,但也把我吓的瑟瑟发抖。

还好回去的路上没出什么怪事。半夜不到两点的样子,我们又回到幺棚子。幺棚子是乐天溪以前的镇政府所在。人烟密集,晚上还有人在街上的夜市摊上吃烧烤和宵夜。那些吃宵夜的人看见我们回来,有的看见熟人,就打招呼:“今天看到什么稀奇没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