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算沙部

六万三千二十七进,四万一千六十六出

徐云风离开了长阳龙舟坪,一路到了荆州。徐云风独自一人走在荆州的街道上。从荆州东门顺着北京路走到太岳路,又到了北湖路,来到了当年的学校。

校门口的保安询问徐云风历来做什么,徐云风无言以对,他本想说自己曾经是这个学校的学生,可是随即想到这个学校当然已经没有了自己的任何痕迹,从来就没有一个叫“徐云风”的人在这个学校里上过学,徐云风连撒谎敷衍的心境都没有了。

是的,只有徐云风自己才保留跟学校有关的一切记忆。

但是徐云风错了,不仅是王八,方浊,还有一个人,还记得他。当徐云风走到了学校的另一边,那一片的围墙,比较低矮,这是当年读书时候的经验,现在仍然管用。

徐云风走到了当年的操场上,看见一个老头固执的坐在教职工宿舍的前方晒太阳,端正的坐在一个马扎上,这是徐云风现在在校园里唯一见到的一个熟人——学校的一个数学老师李毕建。

徐云风看见了李毕建,开始激动起来。这个老师当年对他和王八的影响十分巨大。

因为李毕建虽然是一个理工科的数学老师,但是他信奉气功,是一个神秘主义者,就是他,影响了王鲲鹏的世界观,让王鲲鹏义无反顾的走向了术士之路。

徐云风慢慢的走到了李毕建身前,突然发现,李毕建的眼镜变了,不再是当年的老花眼镜,而是一副墨镜。徐云风立即敏锐的发现,李老师的眼睛瞎了。他正在用耳朵听着身边的一切。

“你回来了,”李老师仰着头,微笑着说,“我知道你一定会回来。”

“王鲲鹏也回来过?”徐云风询问。

“是的,”李老师把墨镜摘下,露出两个苍白灰暗的眼球,眼眶深陷,“他来过。”

“我没了。”徐云风说,“跟你当年说的一样。”

李老师把手伸到面前,“ 把你的手腕给我。”

徐云风伸出手,李老师的手指从徐云风的手腕交错而过,如同两个虚幻的影子。

李老师意识到了这点,“果然如此。”

徐云风苦笑:“果然是这样。”

徐云风身体转了一圈,看了看四周。这里是他曾经读了四年书的地方,可是徐云风在这四年里,什么都没有学到。除了当时觉得毫无用处的那些东西。

徐云风还记得自己在计算机课堂上,向老师提问,为什么八卦里的阴爻和阳爻,跟二进制的“1”“0”是一模一样的规律。

当时这个问题把计算机老师给问的哑口无言。其实这个细节是徐云风在《读者文摘》上看见的,他以为计算机老师也肯定看过《读者文摘》。没想到计算机老师是一个不看书的人。这件事情导致的后果就是徐云风的计算机课一直挂科,挂到了临毕业才补考通过。第二件事情却让徐云风始料未及。那就是数学老师李毕建对他的预言。

在徐云风的记忆里,那是一个气功方兴未艾的时期,李老师教学能力很强,在沙市(也就是荆州)很出名,所以能结交很多高级身份的人,当然最多的就是湖北有名的特异功能人士和气功师。他经常就把这些人带到学校里来显摆,提升自己的身份。

当徐云风在计算机课堂上挤兑了计算机老师之后,他白痴的名头在同学里尽人皆知。一天徐云风正在宿舍里打麻将,王鲲鹏一把拉着徐云风要出去。王鲲鹏兴奋的对徐云风说:“李老师,要见你一面。”

徐云风知道王鲲鹏一直对李老师很尊敬。只是李老师平时根本就瞧不起王鲲鹏这种十几岁的小屁孩研究气功和周易。现在看来是李老师松了口,让王鲲鹏带着徐云风去见他一面。

徐云风和王鲲鹏走到了李老师的办公室,李老师的办公桌上摆着一个围棋棋盘,棋盘上的棋局。 王鲲鹏和李老师面对面坐下,李老师看着徐云风问:“你就是那个在课堂上胡说八道的学生。”

徐云风点点头,突然眼睛被办公桌上的棋局给吸引住。棋局的形势就是一盘胶着的死局,表面上白棋被围困,已经毫无出路。王鲲鹏和李老师两人正在看着这一局棋势。徐云风突然恶作剧心起,对着王鲲鹏说:“白棋已经必败无疑了,干脆自己填上一个气眼,自行了断算了。”

徐云风说了这句话,本以为王鲲鹏和李老师会对自己一顿耻笑,可是王鲲鹏和李老师真的看到了那块白色棋面的气眼,然后进入了沉思。

过了很久李老师抬起头,对着徐云风说:“这位同学,你在真的明白阴爻和阳爻的变化吗?”

徐云风当时只是无谓的耸耸肩膀,“我逗计算机老师玩呢。”

李老师对着王鲲鹏说:“白棋赢了。”

王鲲鹏的嘴里不停说:“白棋去七九路,黑棋平位九八路,白棋去八九路,黑棋平位八八路……”

王鲲鹏说了很长一段时间的行棋步骤,最后说:“白棋上位一三路。黑棋最后一个劫没了,白棋赢。”

李老师对着王鲲鹏说:“我推荐你去围棋协会,以你的棋力,入段没有问题。”

是的,王鲲鹏和李老师之间的这一局,就是围棋上著名的“珍珑”棋局,珍珑棋局的破解方法就是白棋自行围困堵死气眼,然后绝处逢生,反败为胜。千百年来,已经有六种堵死自己气眼的方法,所有的围棋爱好者,都在找第七种,现在王鲲鹏在徐云风无意中的提醒下,知道了第七种。

而这个棋局,就是长江铁板上的珍珑棋局,王鲲鹏发现这一个珍珑棋局,自己无法破解,只能依靠徐云风。

徐云风和王鲲鹏当时被李老师看重,李老师破天荒的要给王鲲鹏和徐云风看看命格。王鲲鹏当然是感激不尽,而徐云风却不以为意。

当李老师看了看徐云风的手心的之后,然后又用手指按住了徐云风的腕骨。过了很久,李老师才说了一句话:“你是一个不存在的人!”

“我是一个不存在的人?”徐云风当时觉得李老师疯了,但是过了十三年,徐云风明白,李老师把这句话说的非常准确。

“我是一个不存在的人。”徐云风看着坐在马扎上的李老师,“您说对了。”

李老师闭着眼睛,听着徐云风的声音,“王鲲鹏来找我的时候,跟他说过,如果他一定要坚持,后果会很严重,可是看来他没有听进去。不然你今天也不会站在我面前。”

徐云风有点懵了,“什么意思?王鲲鹏找你说什么来着?”

李老师说:“他当时知道了一个事情,认为这个世界有一个不同的存在,当然他跟我说的是梵天……”

“您也知道?”徐云风追问,“对,你当年就说我是个不存在的人,你和王鲲鹏之间一定讨论过这些事情。”

“是的,”李老师说,“这个世界,有超出自然的力量,有人在暗中操控。”

“而知道这个事情的人,很少,并不等于没有。”徐云风说,“比如您。”

“所以我的眼睛瞎了,”李老师笑着说,“反而证明我的推测是对的。”

“王鲲鹏最后一次来找您,”徐云风说,“是告诉你,我已经变成了不存在的人了吗?”

“不是,”李老师回答,“他来找我的时候,你准备去见一个人……是不是姓孙?”

“什么!!!!!!不是前段日子!”徐云风大惊,“他最后一次见你是什么时候?”

“三年前,不是两年多前,”李老师回忆,“对,就是两年多。”

徐云风一把将自己的脑袋捧住,“有点事情不对,我觉得不对劲。”

李老师说:“他来了,就问了我很多事情。关于梵天的事情。然后他就急匆匆的去了北京,说是要找一个姓严的人。他说那个姓严的人,一定有办法让他跟什么人说上话。”

徐云风傻了,“我太小看他了。我走了。”

徐云风立即从荆州赶往七眼泉。

七眼泉的环境变了,不仅没有湖水,地面上已经开始干裂,树木全部枯萎。徐云风在七眼泉上奔跑,看到了平坦的土地上,还插一个根木桩。只是木桩的阴阳四辩骷髅旌旗换成了一面黑色的锦缎。

这是红水阵的旌旗。

徐云风朝着红水阵的旌旗跑过去,看见黄坤正在搬动一块石头。黄坤看见徐云风过来了,“师父,你怎么离开摇光了?”

“别屁话,”徐云风焦急的问,“王八人呢?”

“王师伯在打坐,”黄坤说,“入定两天了。策策下山去买吃的去了。”

“他在那里?”徐云风环顾四周。

“在门里面。”黄坤回答,“说是当年守门人的那个地方。你找王师伯做什么,你别发脾气啊,能冷静点吗?”

徐云风不再理会黄坤,飞奔到了守门人的那个石洞前。石洞已经完全洞开,只在洞口支了一个塑料棚子。洞外的大树也全部枯萎。一切不复当年的郁郁葱葱。

徐云风不愿意进去,在洞口大喊:“王八,你出来!”可是王鲲鹏没有回答,徐云风拾起一块石头,扔进了洞内。过了一会,王鲲鹏慢慢的走出来。

徐云风看着王鲲鹏容貌枯槁,胡须老长,很久没有修剪过了。

王鲲鹏看了看徐云风,然后说:“钟家去了?”

“是啊,钟家人不到,”徐云风说,“我怎么出的来。”

“你也去了荆州,”王鲲鹏说,“你找到了铁板没有。”

“我没有去找铁板。”徐云风死死的看着王鲲鹏,“我去见了一个人。”

“李老师。”王鲲鹏点头,“你比我想的性急多了。”

“我就问你一件事情,”徐云风对王鲲鹏问,“你跟孙拂尘交换了什么?”

“就是七星阵法,对付张天然。”王鲲鹏说,“这还用问吗,你已经看见了。”

“当年孙拂尘要抹掉我,”徐云风说,“我一直以为是孙六壬没答应。”

“孙六壬是这么做的,”王鲲鹏说,“这个我没骗你,可是孙拂尘比你想的更坚定。”

“你怎么知道的?”

“孙六壬给我说的。”王鲲鹏漫不经心的说,“她跟我说,他一定让你好好的出来。可是我知道孙拂尘不会答应她。”

“你在我之前去的?”徐云风的身体开始战栗,“你没有资格见到孙拂尘。”

“所以我让孙六壬给我带一句话,”王鲲鹏说,“你猜得到吧。”

“猜得到。”徐云风探知了王鲲鹏的那段记忆,什么都明白了。

两年多前,徐云风走过了三峡古道,得到了与孙拂尘见面的资格。当时张天然即将出阴,而孙拂尘已经无法控制,只能找到诡道的后人,也就是徐云风来顶替。可是王鲲鹏知道徐云风必定不会答应。

王鲲鹏也知道孙六壬要保全徐云风,但是王鲲鹏也知道孙六壬的劝说,还远远不够。那么只有一个方法,让孙拂尘无法拒绝:

王鲲鹏对张天然十分的了解,老严把张天然所有的资料,也是弱点都告诉了王鲲鹏。并且告诉王鲲鹏只有摆下七星阵法,才能对抗张天然。并且教授了王鲲鹏驱动阵法的所有细节。

在徐云风即将与孙拂尘面对的前一天,王鲲鹏找到了孙六壬:“我不认为你能说服你父亲。”

孙六壬说:“如果他不答应,我就全部放弃。我就一辈子寸步不离,跟着徐大哥。”

“如果我有更好的办法呢?”王鲲鹏说。

“什么办法?”孙六壬十分的茫然,“我父亲没能力改变太多,他不是一个人……”

“我知道,”王鲲鹏说,“所以,我只有一个要求,让我还能保持记忆。”

“我尽力而为。”孙六壬回答,“我还是那句话,他不答应,就一拍两散。”

“没必要这样,”王鲲鹏说,“你给我带一句话,加上你的要挟,你父亲可能会答应。”

孙六壬激动起来,“真的吗?真的吗?”

“真的,”王鲲鹏对着孙六壬说,“你就告诉你父亲七个字:王鲲鹏,七星阵法。”

王鲲鹏的记忆到此为止。徐云风不再探知。

“不是一个人?”徐云风说,“我早该想到的。梵天绝不会是一个人,世界那么大,有那么多的人。怎么可能只有孙拂尘一个人,我一直以为我知道的比你多,其实刚好相反。”

“所以孙拂尘之后,就不存在了。”王鲲鹏说,“当然对他来说无所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