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凭什么有这个把握。”柳涛说话的语气已经开始信服。

“都到这个份上了,”黄坤说,“王师伯都已经把铜镜交给我,就是因为他自己也不会用使用这个宝物,你不相信我,难道连王师伯都信不过?”

“我们村人守了冉遗几十代,”柳涛的妥协了,“为什么偏偏要轮到我的头上。”

黄坤心里终于一块石头落了地。邓瞳是个糊涂蛋,跟柳涛在一起这么久,那里知道柳涛心里的算盘。柳涛即便是跟王鲲鹏和徐云风有交情,但是他的责任就是守护冉遗,保护村民。如果冉遗必须要离开,他会尽自己一切的努力去阻止,这个并非什么朋友之间的友谊和什么大义能劝解。所以黄坤必须要把话说在前面。化解柳涛的忧虑。

柳涛黯然的和村民离开了,既然黄坤已经过来,他也没必要守着邓瞳。

策策看见柳涛带着村民远离,问黄坤:“你已经知道了办法?”

“不知道。”黄坤慢慢的摇头。

“哼,”邓瞳撇着嘴轻笑了一声,“那我就等着看你怎么向那个土包子解释。”

黄坤和策策同时摆了摆头,他们早已经习惯了邓瞳的一张臭嘴。

“我们得先看看铜镜的蹊跷。”黄坤把铜镜举起来,和策策同时看向铜镜里反射的冉遗模样。邓瞳也忍不住凑过来一起观看。

三人本想从铜镜里看一看山丘一般巨大的冉遗是一个什么样的模样,但是看了之后,三人立即被铜镜里的影像镇赫。

铜镜里的冉遗,身上的山石已经全部消失不见。只有一个遍身黑色鳞甲的巨大的野兽。野兽的身体是鲤鱼的模样,却长着一个长长的脖子。身体的两旁分别长着三条腿。最下方的两条腿已经站立起来,上面的四条伸出了长长的利爪,利爪呈弧形,尖锐异常。

冉遗的脖子在空中旋绕,嘴巴张开,虽然听不见声音,仍旧能够看出来在发出震天动地的呼啸。冉遗上下颚的两排牙齿,分别伸出老长。

黄坤的手臂在微微抖动,仍然鼓起勇气盯着铜镜里的冉遗看着。邓瞳突然在一旁说:“快看,快看这个怪物的头顶。”

黄坤仔细看着铜镜里冉遗的头顶,分辨了很久,才看到冉遗的头顶上有点古怪,有个类似于触须的东西在冉遗的头顶左右摇摆。当看得仔细了,三人才勉强辨认出来,那是一个人,站在冉遗的脑门之上,冉遗没有耳朵,但是腮旁有长须,那个人手里就攥着两条长须,勉强在冉遗的头顶保持着平衡。

“看来这就是柳涛的先祖了。”黄坤喃喃的说,“《御神九科》的本领,驱使冉遗神兽。”

策策和邓瞳都没有回答,他们被铜镜里的影像完全的吸引住。巨大的神兽冉遗,在不停的扭动自己的脖子,想把头顶上的渺小人类给甩下来。可是那个人用尽所有的力量,死死拉着触须,不肯放松。

冉遗的身体站立又重重的顿下。剧烈的震动,也无法让道士松动半分。冉遗的腿,踩在地面上,把地面的踩出来玩无数个深坑。当然冉遗的力道减弱的事后,道士在他头顶掏出一柄剑,狠狠的刺入冉遗的脑门。

冉遗的被刺的伤口里绿色的鲜血迸出。瞬间在空中凝固。绿色鲜血立即化作了一棵树苗,树苗在冉遗的头顶不断的生长,长出枝干,枝干伸长,冒出树叶。当一棵完整的梧桐树全部成型的时候,冉遗终于安静了。整个身体匍匐下来,四周土地上的泥土不断的壅积,朝着冉遗的身体掩埋。然后天上落下红黑色的火团熔岩。火团熔岩落在冉遗的身体上,凝固成黑色的岩石。

熔岩越落越多,堆积在冉遗的身体之上,重量越来越大。冉遗的身体支撑不住,最下方的两条后腿顿时跪倒,接着是剩下的四条腿。终于整个冉遗都被黑色的火岩全部覆盖。并且越来越厚。

而冉遗头顶的梧桐树已经枝繁叶茂,如同一个大伞,炙热的熔岩被梧桐树阻挡,保护了驱兽的道士不被熔岩灼烧。

天上落下的熔岩下部不断的凝结成岩石,而上部的熔岩还在继续落下。整个梧桐树的绿色光芒被红黑色的熔岩慢慢掩盖。

铜镜里,道士从梧桐树的头顶跳出来。身体在炙热的熔岩上跳跃,瞬间身体冒出了火焰。道士浑身火焰,终于跳到了冉遗的身体之外的范围。扑进了一个小溪,然后笔直站立起来,道士身体上的火焰被溪水浇熄,但是已经看见他的道袍已经全部燃烧殆尽,裸露的身体上,全部是大片大片的烧伤。道士面目全非,已经融成了一团,鼻子嘴巴都无法分辨,眼睛只剩下两个孔洞。

整个冉遗已经不能再动弹,凝固的熔岩变成了一个巨大的山丘。山丘上散发着炎热的烟雾,隐约还冒着红黑的暗光。道士在溪水里一动不动,他的使命才真正的开始。

铜镜里的这个烧伤严重的道士,就是柳涛的祖先。

六、晷分部

阴长一尺一厘,宽三分五厘,玄武斜偏四分

连绵终南山,白雪皑皑,瘦弱的身影在茫茫的大山中蹒跚而行。

黄裳的身体已经变得羸弱不堪,长期的在大山中游荡,餐风露宿,居无定所。让一个养尊处优的富家子弟,变成了一个看起来几乎随时要倒下的病汉。黄裳的脸上胡须虬结,头发散乱,只有在毛发中闪射出来的锐利眼神,才能感受到他身体蕴涵的巨大能量。

黄裳在山中漫无目的的行走,寻访自己的赐名道士,他相信这个道士一定就在山中,在某个地方等着他。然后告诉他,穷奇转世的缘由,他要明白自己的命运到底为了一个什么目的,还有,他的义兄周侗在那里。

这一年来,黄裳在终南山开始,顺着秦岭一直走到了岐山,又从岐山折回,重访华山,就这么来来回回,走了一年。除了见过几个樵夫和采药人,黄裳一直没有再遇到其他人。只从百鬼朝拜之后,黄裳就不愿意在和常人接触,他是穷奇转世,专以恶鬼为食。老道士告诉他之后,就一直无法释怀。内心里一直自卑,无法与常人面对。偶然遇到樵夫,也是远远避过。

就是连向山中的村民投宿,讨要吃喝也免掉。渴了,就在山涧里鞠一捧清泉。饿了,就采摘野果松榛。冬日里野果松榛难觅,就在雪地里捕捉野兔,溪水里捕捉鱼类。冬日溪水冰封,无法捕鱼,野兔也见不到,一连多日都饿着肚子。并且已经生病,身体虚弱,无法支撑。

再这么下去,黄裳担心自己就要饿毙在山中。只能勉强向山阳而行,他远远看到前方的向阳山坡上有一片依山的田地开垦。既然有农田,那么就一定有农户。前方的山坡虽然看得见,但是要走过去,需要花费很长的时间。

黄裳耗尽全身力气,勉强在天黑的时分,终于走到了田地旁,看见了一户村舍,黄裳虚弱的走到村舍的柴扉前,院内 一个黄色的小犬跑过来,隔着围栏,对着黄裳狂吠不止。

但是黄犬叫了几声之后,突然哑声,呜咽着跑回柴房。黄裳病饿交加,终于支撑不住,看着村舍的房门打开,走出来一个穿着羊毡皮袄的男人,男人提着一个油灯,然后就晕倒过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黄裳醒了。但是他醒来之后,发现自己并没有身在农舍, 而是浑身剧痛,发现自己身体被捆绑,身旁是杂物和柴草。

黄裳接着看到自己的身上有好几个伤口,伤口已经凝结,不再有鲜血流淌。而且大腿上有一个箭杆,箭头没入自己的大腿肌肉。黄裳想了一会,明白自己是被人暗算后,绑缚着扔到了这个柴房。

屋外光芒从木门的门缝透进来,黄裳察觉到现在已经白天。

黄裳回忆起自己晕倒之前,见过一个猎户从房屋里走出来,心里明白自己被当做了强盗。

黄裳现在双手和四肢都被捆绑。只能等待猎户过来,向他解释自己并非山中的强盗。

黄裳从小愚钝,十七岁开窍。并不善于言辞。他也不知道该如何去证明自己的身世经历。

就在黄裳思索对策,柴房的门开了,一个小孩向屋内探了探头,随即缩回去。过了一会,小孩的脑袋有冒出来。黄裳嘴里大喊:“把我放开。”

小孩立即退开。可是过一会之后,小孩又凑到门口看着黄裳。

如此反复了几次,黄裳知道自己叫喊会吓到小孩,于是轻声的说:“我要喝水。”

小孩看来是听懂了,从门外扔进来几个雪团。有一个雪团滚在黄裳嘴边不远,黄裳用嘴咬着吃了,才不再干渴,但是雪水入肚,腹中却更加的饥饿。

“我要吃东西。”黄裳仍旧轻声说。

小孩随即离开,过了很久也没有过来。黄裳想着这小孩一定是被大人阻拦。结果没想到小孩捧着一把铁蚕豆,一颗一颗的喂进嘴里,扑扑的咀嚼,站在门口,不敢靠近黄裳,过了片刻,扔了三四颗铁蚕豆在黄裳的身边。黄裳用嘴去寻找蚕豆,半天才触碰到两颗,嚼烂吃了,也没法剔除蚕豆壳,蚕豆嚼在嘴里苦涩酸臭,也顾不上了。。但是黄裳已经饿了多日,两个铁蚕豆那里能缓解饥火。可看着小孩的衣裳破败,可见是一个贫困的猎户人家,应该是拿出不什么食物来了。分给他几颗铁蚕豆,已经是小孩天真,心底单纯。

黄裳于是看着小孩,小孩现在没有那么害怕黄裳,走进了柴房,于黄裳隔得远远的蹲下。饶有兴趣的看着黄裳。

黄裳说:“告诉你爹,我不是强盗,让他放了我。”

小孩突然说话:“我知道你不是强盗。”

“那为什么要绑着我。”黄裳问。

“你是吃人的妖怪。”小孩睁大眼睛,露出怯意,“一到冬天,就从山里面的洞里跑出来吃人。”

黄裳焦急的说:“我明明是个人,那里像妖怪了。”

“妖怪白天变成人,接近我们,”小孩的胆子大了一点,“晚上就显出原形,吃我们,我的哥哥和妈妈就是被你们妖怪吃了。”

黄裳听了,立即明白自己为什么处在如此困境。

小孩说了这句话之后,好像立即想起来了面前的这个人是妖怪所化,感觉到了害怕,立即从柴房退出跑开。

又过了不短的时间,黄裳听到了远处有人踩雪的声音,而且人数不少。来人的步伐沉重,黄裳听得很明明白白,这些人走到了茅屋的院内,全部停下。一些人在喘息,人声嘈杂一会之后。

一个老者的声音说:“把那个山魈给带出来。”

于是三个猎户走进了柴房,黄裳也无法分辨其中是不是这个茅屋的主人。

黄裳身体被绑缚,无法解脱。三个猎户看了黄裳一会,然后把黄裳提起来,走出柴房,狠狠的仍在院内的地面。

其时天空中没有再大雪纷飞,时间已经到了傍晚。黄裳身体摔在地面,牵动伤口,忍不住疼的呻吟起来。

呻吟片刻之后,黄裳扭头,看见院内站着约莫十几个人,几乎都是猎户,除了一个老者,坐在一个轿子上没有下来,轿子的帘子掀开,几个猎户都围着轿子。

所有的猎户都警惕的看着黄裳,黄裳在他们眼中看到了深深的惧意。于是大声对所有人说:“我不是妖怪,我只是在山中寻访仙人,才冒犯贵地。”

猎户和老者听了黄裳的话,都相互看了看。最后把目光全部放在了其中一个猎户的身上。那个猎户立即说:“我看到了他显形的样子,就是山魈无疑。昨晚我看的清清楚楚。幸好他饿的狠了,我才得手把他抓住……”

黄裳听了,连忙说:“我一个普通人怎么就是山魈了,一定是大哥误会我了,我看见你的房屋,本就是想来讨要点吃的……”

这句话一说,所有的猎户都同时把手中的猎叉和柴刀都同时提起来。黄裳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

老者说:“你来讨要吃的?”

黄裳只能回答:“是的,我饿了。”

“别犹豫了,”老者说,“必定是那个山魈无疑。”

所有的猎户提着猎叉和柴刀,却没有一个人敢上前。猎户对老者说:“他刀枪不进,我昨晚也没法除掉他。”

黄裳狐疑说:“你昨晚……我身上的伤痕都是你……”

老者说:“无妨,天慢慢就要黑了,子时,他就会显出真身,你们记住,当他变作山魈,就用火烧。”

猎户一拥而上,把黄裳的胳膊用绳索绑缚,然后挂在院内的大树上。其中一个猎户已经等不及,将手中的猎叉就要捅进黄裳的腋下,猎叉的就要刺入,黄裳的身后,冒出了一个黑色的手掌,把猎叉死死的握住。然后把猎叉掰断。猎叉的尖头,飞快的飞向这个冒失的猎户,猎户身手敏捷,躲开了断裂的猎叉。

所有人都不敢造次,只能把黄裳高高的吊起来。

老者说:“找柴火来。”

猎户们立即在黄裳的脚下堆积了柴薪。黄裳里叫苦,就算是不被刺死,烧也烧死了。

但是由于刚才黄裳身后的黑色手掌拧断了猎叉,猎户现在也不敢立即点燃柴堆,而是都看着老者。

老者说:“到子时极阴,山魈不论如何厉害,也会害怕火焰灼烧。”

黄裳不断向众人解释,可是众人都不理会。都恶毒的看着黄裳,嘴里诉说这山魈的恶性。这个房屋的猎户也在向其他人诉说他昨晚怎么抓到的山魈。

黄裳才断断续续听明白了事情的缘由。

原来在这里处于大山深处,方圆几十里,只住了几十户山民。大山内土地贫瘠,粮食匮乏,到了冬天,山民就只能靠打猎勉强过活。

两年前,来了一个老妇人,向一户山民讨要吃的,说自己饿了。山民淳朴,当即答应。老妇人就说:“你既然答应了,我就不再客气。”

山民给老妇人端出食物,老妇人却不吃,而是等到了半夜,老妇人变化成山魈,把山民的小孩掳走。第二日,山民聚集,在山涧里找到了小孩的几根手指。猎户们大惊,人人自危。可是过了几个月,这件事情慢慢被人忘却,又是一个书生,走到了另一家山民家里讨要吃的。山民也答应了。结果仍旧是到了半夜,书生化作山魈,把山民的小孩掳走。结果也是一样,在山涧里找到了小孩的沾满鲜血的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