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是空无一片,那里来的你看到的一切,和你经历的一切。”

王鲲鹏不能去理解张天然和徐云风的对话,但是他从交谈的气势上,已经完全看到了徐云风已经从心灵上被彻底摧毁。王鲲鹏焦急起来,不能在这个节骨眼上,功亏一篑。

“韩信!”张天然怒喝一声,手向着长江的江面一挥,“就是看到了这一点,才铸造了这一块棋盘!”

所有人都被张天然的气势征服,连王鲲鹏都不例外,都把头看向了棋盘,铁板上的纵横十九道,血迹斑斑,黑气在铁板蔓延,杀意源源不绝。这是韩信坚守的强大的信念,超出了他对性命的认知的信念,在涌动。

“八思巴!”张天然再一次大声怒喝,“在洛阳和天下道士论道,我们今天的对话,曾经出现过一次,八思巴带领三十六名喇嘛与天下道士论道,将道士们驳斥得体无完肤,但是当时一个道士挺身而出。跟八思巴进行了一场论道,而论道的内容,就是我和你刚才所对话,除了当事人不同,全部别无二致。而那个道士,籍籍无名,我只知道,他也是你们诡道中人。旋即被八思巴杀害。从此天下术士,无人敢质疑梵天。”

老严已经无法说出任何话来了,他输的彻彻底底,过了这么久,他还是输了。

张天然能走到今天,并非仅仅靠着天下无双的法术,和势力庞大的一贯道势力,而是他认为自己是能够看明白一切的那个人,就跟韩信一样的人。

长江南北两岸所有的道士和术士,仿佛都感受到了张天然和徐云风之间的气氛,与牛扎坪山顶上的四个人一样,都悄无声息,天空连一只飞鸟都没有掠过,虫豸都没有发出声音,长江的流水也静寂无声。

“我在这里,站在你面前,我也付出无数的代价,”张天然说,“当年的信众,一贯道的点传师,各方的术士豪杰,他们都是天下一等一的人物,但是都折损在了七星阵法。是的,你们认为七星阵法冥战,是你们要跟我直接对话的途径。而于我来看,这一场冥战,何尝又不是我要面对你们,跟你们交谈的努力。没有这些惨痛的代价,你们会相信我现在说的一个字吗?”

徐云风和王鲲鹏都冷汗淋漓,身体瑟瑟发抖。壮士屠龙,在他人看来,何尝不是自己化身为孽龙。

“我被自己的兄弟陷害,”张天然把头转向老严,又看向徐云风,“我若杀他,易如反掌,我现在若要杀王鲲鹏,易如反掌,你徐云风仅能自保,能保护他们的周全?”

“不能。”徐云风诚实的回答,“你有方浊的能力,加上你的修为,我打不过你,你说我能自保,也是在抬举我。”

“那你为什么还要阻拦我?”张天然对着老严和王鲲鹏说,“他们不明白,是他们的天赋有限,而你为什么还不相信我。”

“我相信孙拂尘是错的,”徐云风说,“相信你,也不见得就是对的,你也无法证明你的正确。”

“为什么不试试,”张天然大声说,“为什么不试试,已经到了绝境了,道家和术士,都撑不过百年,百年之后,就真的一切太平,我看不是。”

“是的。”徐云风说,“即便是没有术士,极度黑暗和寒冷也会侵蚀一切。”

“我就等你这句话。”张天然说,“我无肉身几十年,现在我放过方浊,你也知道我回不去了,但是只要你答应我的事情,我立即如你们所愿,彻底消失。”

老严和王鲲鹏同时对着徐云风说:“不能答应。”

徐云风看着王鲲鹏,“你们知道他要我答应什么吗?”

“无论什么,都不能相信。”老严在恳求徐云风。

徐云风冷漠的看了看老严,王鲲鹏把眼睛闭上,他现在也什么都做不了。

“我不答应。”徐云风轻声说,“我做不到。”

“因为孙六壬?”

“是的。”徐云风说,“也许你觉得这个理由很可笑,但是,对不起,我这人就这样了。因为我有点想法和你不同,我认为即便所有一切都归于虚无,但是人和人之间的情谊是不该被抹杀的。”

“什么都没了,情谊有什么用。”

“你错了,”徐云风说,“我的兄弟,王鲲鹏。”

徐云风说道这里,拍了拍王鲲鹏的肩膀,“他让我明白了这个道理,即便是什么都是假的,什么都会消失,一片黑暗,但是人之间的情感只要曾经存在过,就应该去尊重。这是唯一不同于八寒地狱的异数,我宁愿为了这个异数,去坚守我们的信念。”

“看来我刚才所说,都是白费唇舌。”张天然虚弱的说,“棋盘已经出现,我进入古道已经是势在必得。你们拦不住我。”

“到了这个地步,也只能靠能力说话了。”徐云风说,“如你所愿,你进入古道。”

王鲲鹏大惊,看着徐云风,“疯子,你什么意思?”

徐云风没有理会王鲲鹏,继续对着张天然说:“我,和你一起进去。在古道里,谁赢了,谁去见孙六壬。如果我猜的没错,她就在古道尽头等着我们。至于谁见到了她,要做什么事情,谁也没法再干涉了。”

“好。”张天然说,“我这一生,不亏欠任何人的恩惠,你们本来有机会击败我,但是你们放过了这个机会。现在我就把这个恩惠还给你们。我答应你了。”

“你先,”徐云风说,“我后。”

“你真的放心我?”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徐云风回答,“我有什么不放心的,再说,你进去了,又关不上。”

张天然点头,“我等着你。”

……

方浊茫然的看着徐云风和王鲲鹏。

长江的铁板瞬间竖立起来,赑屃离开了,棋盘慢慢的朝着江底沉没。

徐云风看着王鲲鹏,“我没什么好说的了,跟上一次在七眼泉一样,回去找董玲吧,好好过日子。别他妈的再折腾了,你还没折腾够吗。”

王鲲鹏嘴巴颤抖,眼睛不停的眨动,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徐云风把身体转向方浊,用下巴挑向了长江上的棋盘,“帮我一个忙。这个忙只有你能帮了。”

方浊瞬间明白发生的一切,毕竟刚才,就是她的身体在跟王鲲鹏和徐云风对话。方浊不断地摇头,徐云风看着棋盘已经慢慢的没入江面,焦急起来,但是说话的声音仍旧平静,“我本来就是不该存在的人,这段日子,我已经赚了。”

方浊哭起来,王鲲鹏对着方浊点头,“让他去吧。我们努力了这么久。不就是等着今天。”

方浊把徐云风的肩膀抓住,狠狠的抓住,“你答应过我的。”

“没有这个机会了。”徐云风说,“我说的时候,心里可没骗你,只是,你和我的命,都不太好。”

老严爬到了悬崖边,看着江心的棋盘,他并没有催促徐云风,只是看着江面。他经营了一生的事情,到了这个时候,已经毫无意义了。

当老严把头转过来的时候,牛扎坪的山顶上,只剩下了方浊和王鲲鹏。

王鲲鹏和方浊搀扶着,慢慢的走向山下,邓瞳和黄坤迎接过来,分别把两人扶住。王鲲鹏把邓瞳推开,对着黄坤说:“你师父没了。”

黄坤和邓瞳都不说话。

王鲲鹏对着方浊说:“我兄弟没了。”

王鲲鹏双膝软到,两手撑在地上,眼泪滴落在泥土上,“我兄弟没了。”

大地开始发出剧烈的震动。

所有的道士都被连续不断的震动所惊动。

注1、韩信暗中谋划棋盘,对抗什利方的秘密,不被诡道门人知晓,因此方浊所书写的《大宗师》水分部里,无法记录。

注2、公元二零零八年五月十二日,星期一,下午两点二十八分零四秒,中华人民共和国四川省阿坝藏族羌族自治州汶川县映秀镇与漩口镇交界处。发生里氏8.0级地震,地震烈度达到9度。地震波及大半个中国及亚洲多个国家和地区。北至辽宁,东至上海,南至香港、澳门、泰国、越南,西至巴基斯坦均有震感。湖北省宜昌市地震强度达里氏5.2级。三峡地区震感强烈,有部分房屋倒塌,无人员伤亡,长江三峡西陵峡航道12公里+,河床部分塌陷。

老严趴在悬崖边,呆若木鸡了很久,张家岭走到了他的身边,把老严往安全得地方拉动,地面还在震动,老严很可能被抖到悬崖下。

“你信吗?”老严看着张家岭,“古道堵上了。他们两人被堵在了古道里。”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张家岭唏嘘的说,“我也不相信有这么巧合的事情。”

“我们还有机会。”老严看着张家岭。

张家岭说:“是的。”

“王鲲鹏也无法拒绝。”

“是的。”张家岭说,“他不会拒绝。”

“到头来,没想到让你的计划走到了最后。”

张家岭哼了一声,“我从来就没有认为我做错了什么。”

地面的震动还在持续,山峦在晃动,地面在翻腾。

张家岭走到了王鲲鹏面前,“还有机会。”

王鲲鹏抬起头,“三铜?”

“是的。”张家岭说,“三铜。”

邓瞳和黄坤,站立在不断摇晃的地面上,勉强保持平衡。邓瞳问黄坤:“地震了?”

“地震了。”黄坤回答,“这种事情都赶上了,你能说是巧合吗?”

“巧合什么?”

“古道塌了。”黄坤说,“我师父和张天然走不到尽头,被堵在了地下。”

“好事还是坏事?”

“不知道。”黄坤说,“但是还有点回旋的余地。”

“三铜。”张家岭看着王鲲鹏和方浊,“三铜。我只能提醒你们这个事情了。”

王鲲鹏和方浊相互对视了一眼。

张家岭对着王鲲鹏说:“除了张红玉,从研究所成立至今,历任的所在都到齐了。”

的确是的,老严,张家岭,王鲲鹏,方浊都在这里。

“当年我和老严之间有分歧,”张家岭说,“他认为最大的威胁来自于张天然,而我认为解决这个困局的最终手段是三铜。现在只有我的计划才是唯一的途径了。”

“我累了。”王鲲鹏说,“我不想再参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