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真的做了术士,”我笑着说,“记得你当年就喜欢给人算命。”

“我记得你结婚,我还是去参加了婚礼的。”王鹏说,“过的还好吧。”

“还好,”我跟王鲲鹏套着近乎,“我没想到你会来,毕竟我们……”

我没有把话说下去,其实我和王鹏(不是王鲲鹏),在学校里关系很一般。谈不上有什么很好的交情。唯一一次,是我二年级的时候,借了他二十块钱,他毕业前还找我要这个帐。这事让我很不爽,觉得王鹏是一个矫情的人。其他的我就对他就没有什么认知了。不过我结婚,他倒是来了,还送了份子钱。他结婚,可没有邀请我。

至于后来方浊给了三本书,我写了他很多故事。我也始终没有真的把王鲲鹏和王鹏联系起来。

但是这一切已经不重要了,王鲲鹏就是王鲲鹏,王鹏只是我的记忆而已。我没有必要跟自己较劲,非要去纠结这两个人在我记忆里的真伪。

我不是徐云风,我没有他那么多的敏感脆弱的想法。

我和王鲲鹏两人也算是相互打了招呼了。王鲲鹏明显的对我的到来并没有什么期许,跟我说了两句,只能算是礼貌上的客套而已。可是我看见王鲲鹏的眼睛至始至终都不敢看方浊。

他心里有愧疚。对方浊,不,对徐云风有很大的愧疚。

方浊不是一个强势的人,她肯定是希望王鲲鹏能说服黄坤来帮忙,但是从进来开始,方浊都没提起任何一个相关的话题。一个字都没提起。

方浊只是问:“董姐姐她们现在过的怎么样?”

王鲲鹏一脸的木然,好像根本就没听到。

邓瞳一下就炸了,“别提我师娘了。我都不稀罕说。”

方浊知道王鲲鹏和董玲之间肯定没什么好事。连忙转换话题,“金师兄的骨灰我埋在大青山了,他临终前说了,他这辈子没那么多规矩,死在那里,就埋在那里。楚离把他的牌位给带回来了,什么时候,你去一趟原阳,把金师兄的牌位给放到你们诡道的灵堂里。”

“我不去了。”王鲲鹏把头低下来,“楚离已经长大了,这事让他做就行。”

我听到了方浊和王鲲鹏之间的对答,心里猛然一紧,胸口胀胀的,鼻子发酸。我理解了王鲲鹏的悲哀。

诡道的三个前辈,金仲、王鲲鹏、徐云风——短短几年,他们已经是诡道的前辈了。原来都已经是应该被敬仰的前人了。

我一下子理解了王鲲鹏心中的痛苦。摆下七星阵法的时候,王鲲鹏已经做好了赴死的准备。金仲已经是命不久矣,这是都知道的事情。而徐云风是一个活死人,介乎于存在和不存在之间。

所以这三人,按照王鲲鹏的想法,现在都应该不在人世。

偏偏徐云风顶替了王鲲鹏,让王鲲鹏苟延残喘的活了下来。王鲲鹏是一个要做英雄的人,却在最后的关头,全身而退。

什么是痛苦,这就是王鲲鹏最大的痛苦。

这个痛苦,方浊是能理解的,所以在方浊的计划里,根本就没有王鲲鹏。方浊内心对王鲲鹏也是十分的心疼,知道不能再逼着王鲲鹏参与这个计划。

不过邓瞳不知道,邓瞳对着方浊抱怨,“我师娘一到周末就到荆州来,要见我师父,你猜我师父怎么做的……躲起来,不见人。”

王鲲鹏被自己的徒弟数落,一点气概都无。只是把头低下来,不断的摇头,“不能见,没脸见。”

“董轩是你姑娘,”邓瞳连师父都不喊了,“你也不见啊。太不通人情了吧。你的心也太狠了吧。”

看来王鲲鹏的作为,已经把邓瞳激怒过很多次了,我几乎都能想象,董玲带着女儿来找王鲲鹏,邓瞳无论怎么劝王鲲鹏,王鲲鹏就不出面的场景。

作为邓瞳,的确是非常的恼火。

“董轩和她妈妈过的挺好的。”王鲲鹏的声音很低,“你告诉你董玲,开车的时候,不要让董轩坐在副驾驶上,很危险。”

邓瞳对着方浊说:“你看,这种话都要我来传话,什么人这是。”

可是这句话在我听来,却悲凉到了极点。王鲲鹏当年可是在董玲面前表达过自己必死的决心,可是又没死了,以他的性格,的确是无法面对董玲。表面上他拒绝见面,可是明明很想念妻女,偷偷在暗处悄悄的看董玲和董轩离开,不然怎么知道董轩坐在副驾驶上。

英雄末路,莫过于此。

王鲲鹏的悲剧,简直是重复了赵一二的命运,几乎是同出一撤。诡道的这一对师徒,也算是同病相怜。

所以我也理解方浊的计划里,没有王鲲鹏是非常正确的。王鲲鹏从一个资质平凡的普通人,做到天下术士第一,靠的就是无比强大内心,他的心脏简直就是钢铁锻造。可是现在,他的精神已经垮了,就没有任何的过人之处了。可能连法术都没有信心在施展出来了吧。

他的兄弟没了,替他跟张天然同归于尽了。以王鲲鹏这么骄傲的人,这个可比死了还要残酷万倍。邓瞳还在向方浊说着这些琐事。但是这些话,王鲲鹏根本就没有听了,他坐在椅子上,眼睛半睁半闭,嘴里念叨着什么。

我努力听了听,听见了:

上知天,下知地,

天上有几条沟?

几条沟里有铁牛?

谁来放,谁来收?

又是谁置下铁笼头?

铁牛闯下什么祸?

铁牛又被何人收?

天河岸上九条沟,

九条沟里出铁牛,

老君放,老君收,

老君置下铁笼头。

吃了昆仑山上草不长,

喝了黄河水不流。

撞塌天宫三万三千琉璃瓦,

撞倒王母娘娘三千三万金柱头。

玉皇大帝生了气,

贬到人间作家畜。

牧童放,农夫收,

耕田耙地老黄牛。

耕田耙地老黄牛。

……

王鲲鹏的声音越来越小,后面的我听不明白了,可是前面的我听的清清楚楚。他在唱黑暗传里的一段唱词。

他把自己当做闯了祸,却无法收场的老牛,只能接受这种无穷无尽的内心折磨。

我只能叹一口气。王鲲鹏看来是真的废了。

王鲲鹏要死不活的样子,的确是一件很无奈的事情。我不忍心再看着这个末路英雄的状态了。对邓瞳说:“你们邓家,在荆州也算是一个大家族了。你做了选择了吗?”

邓瞳当然明白我说的意思。

“我是邓家的人,不过我可不像黄坤那个傻逼没良心,”邓瞳说,“我既然认了师父,就是诡道的徒弟。黄坤看来是要安安心心的做他的族长了,活该这个傻逼回秀山去种田去,他也不去种田,却偏偏要呆在荆州,上个破班。这个一点出息都没有。”

我听了邓瞳这么说,立即意识到,黄坤可能没有像他表面呈现的那么颓废。甚至刚好相反。对,我想通了。王鲲鹏得罪的人可不少,比当年的赵一二可多了去了。现在王鲲鹏生不如死,恨不得立即有对头来把自己给弄死。但是有了当年赵一二的前车之鉴,黄坤就没有回秀山。而是呆在荆州,邓瞳是一个冲动的人,容易中招。黄坤却在暗中保护他的王鲲鹏。并且十分的低调。

没有比这个更好的选择了。

邓瞳啰嗦了一大堆,突然看了看手腕,“吃饭的点了。”然后左右看了看,对着方浊和我说,“没办法,只能委屈你们在家里吃饭了,我打电话让餐馆送饭来。”

看来是王鲲鹏不愿意出门,邓瞳只能叫外卖。

方浊是不沾五荤和肉食的,邓瞳打电话的时候,跟餐厅的接电话的差点没吵起来,最后还是耐着性子一点点的把菜里面不能放什么东西,一一的说明白。

吃饭很简单,王鲲鹏喝酒了。虽然我之前已经在邓瞳的嘴里听说了王鲲鹏在酗酒,不过看到王鲲鹏喝酒的样子,也把我吓了一跳。他那里是在喝酒,而是在灌酒。并且王鲲鹏的酒量很大,喝了快一斤了,脸色只是变白了一点,完全没有别的异样,根本就看不出来有半点喝醉的样子。

邓瞳已经是对王鲲鹏酗酒习以为然了。方浊说:“你得管着一点,别让他和这么多。”

“我管得了吗。”邓瞳说,“我酒柜里的酒,早就被他喝得干干净净,我不给,他自己还不是一样到商店里买,他找我要钱,我能不给吗。当年我们邓家是靠着诡道发家的,他喝酒我我都不给钱,我说的过去吗我。”

也是,邓家和诡道在清朝有那么深的渊源,王鲲鹏向邓瞳别说是要酒喝,就是要邓瞳的全部身家,邓瞳也拒绝不了。

但是邓药识当年和叶珪之间的具体发生了什么,我还是不太清楚。现在刚好,邓瞳可以说个明白。

三、看蜡部

铁车又明三,左明九

被华山先生从海眼里招出来的十三厉鬼中的最后四个,在何暮春的冰窖之下,被叶珪全部收服。何暮春与何暮云两人,将冰窖用四根石础封印。在石础之上,又加筑了盘龙柱,死死的把冰窖镇压,何暮春的给家人定下了规矩,这个老宅,决不能废弃或者是转售。就算是何家的后人家道中落,何家人到了乞讨的地步,也不能把老宅售卖给旁人。更不能翻修房屋的时候,破坏盘龙柱和石础。

这个规矩,从这个时候开始,一直是苏州何家的家训。不能废弃。

叶珪已经投入了诡道的门下,成为了华山先生的弟子。诡道在宫廷里单传几百年,到了叶珪这里,终于流传到了民间。

当年那个藏医可能是打听到了华山先生的年轻时候是江南人士,却不知道华山先生其实在北京,导致他跑到了苏州。藏医托付给叶珪的人皮,嘱咐叶珪把人皮交给诡道后人。没想到,叶珪以自己投身诡道的途径,完成了藏医的嘱托。

华山先生身体虚弱,重病在身。刚好遇到了叶珪,被叶珪带回家中,调养身体。叶珪用尽了各种针灸药石替华山先生医治,华山先生的身体也一直无法好转,只能一步步的走向死亡。

其时叶珪已经将华山先生的本领学会,人皮在叶珪的手里,已经发挥了极大的作用,叶珪的医术,在当时天下无双。薛雪也只能屈居于他的风头之下。叶珪就此成为有清一朝,最为闻名的一代名医。

叶珪知道华山先生的病症的根源在于被鬼魂纠缠已久,身体至阴至寒,就是有大罗金丹也无法救治。只能苟延残喘,勉强续命。这个死亡的过程非常漫长,华山先生从开始无法进食,到无法饮水,到了弥留之际,已经瘦成了柳条一般。

何暮云回到了湘西,继续在辰州寨做赶尸的行当。但是每年都会来苏州看望华山先生。第一年是何暮云自己过来。第二年何暮云带着一个脸色漆黑,面目可憎的人来到了叶宅。

经何暮云介绍,这是辰州寨魏家的当家人。魏家的当家人对华山先生和叶珪十分的敬重。停留了几日才离开。

到了华山先生去世的葬礼上,何暮云与魏家当家人也来了。随即又来了两个人,都操一口四川话。这两人分别是巫山犁头巫家的钟家当家人,和秀山黄家的族长。

三人在华山先生的葬礼上,都相互不说话,看对方的眼神都很怨毒。魏、钟、黄三家在西南已经根深蒂固,相互之间为了争夺西南术士的第一把交椅,已经斗得头破血流,甚至有人命牵扯。但是他们还是同事来参加了华山先生的葬礼,作为当年青冥卫对诡道的尊重。

华山先生入土安葬,由叶珪,钟家当家人、黄家族长、魏家当家人一起抬棺。安葬之后,又一起把华山先生的灵牌送到了原阳。

然后青冥卫当年三支后人,在原阳与叶珪告辞。从此叶珪再也没有见到西南术士家族的任何人。

叶珪终身与何暮春交好,是一生至交。叶珪流传后世的事迹,也多由何暮春的儿子和孙子两个孝廉收录,并且帮助叶珪整理医术上的领悟。叶珪的医学著作《温热论》,他首先提出“温邪上受,首先犯肺,逆传心包”的论点,概括了温病的发展和传变的途径,成为认识外感温病的总纲;还根据温病病变的发展,分为卫、气、营、血四个阶段,作为辨证施治的纲领,突破旧杠杠,开创了治疗温病的新途径。这无疑是从阴阳四辩骷髅的启发,从而开创性的提出了新的医学理论,对我国的医学有巨大的贡献。

至于叶珪在天文学和命理学上的成就,就很少为世人熟知,这是叶珪秉承诡道的内部的传承,外人知道的甚少。诡道的神秘,仍旧不为世人所探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