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一个是谁?”我左顾右盼,“难道王鲲鹏来了……没有啊,黄坤?”然后我明白了老严的意思。

“你到这里来,就是为了顶替徐云风。”老严和方浊不同,方浊一直在避免我取代徐云风诡道身份的话题,但是老严的性格出来了,他是一个不感受其他人情绪的执行者。

“好吧。”我回答,这本来就是我的使命。但是我还是多问了一句,“可是为什么楚离和邓瞳……”

“如果你可以接受他们两个人跟金仲一样的结局,”老严没有多说一个字,“那也行。”

我还能推脱什么呢。在老严的眼里,完成任务是最重要的,在他的眼里,只有计算和博弈。而我就是能够付出最少代价,能解决问题的人。

我突然对王鲲鹏和徐云风非常的钦佩。老严的气场非常强大,即便是他现在身体瘫痪,下达的命令也无人敢违抗,甚至无法解释。这是一个极端强势的人。

可是徐云风和王鲲鹏能让老严下跪甚至求饶,不说法术,就说徐云风和王鲲鹏的意志,也让人折服。

我有点羡慕王鲲鹏和徐云风了。能够把老严这样的人逼到绝境,向他们妥协。他们这辈子没白活。

我想起在荆州看到的那个颓废的王鲲鹏,真的有点不敢相信。

我无法抵抗老严的吩咐,连询问该怎么去做都不敢。

老严也没有打算询问我的意见,立即吩咐工作人员,把深潭上漂浮的一个小船划过来。我很好奇,在这种环境下,充气的橡皮筏更加合适,但是偏偏是船。

我小心翼翼的把腿伸到船上,刚刚站定。老严命令楚离,“把螟蛉给他。”

楚离掏出螟蛉,扔向我。我手忙脚乱的去接,生怕螟蛉掉入到深潭里。不过我的担心是多余的,螟蛉掉落到我面前不到两尺的时候,转换了轨迹,自己贴到了我的手心。

不是我接住了螟蛉,而是螟蛉主动找到了我。

这个过程,我还不能理解。但是张家岭和邓瞳都忍不住说:“好!”

方浊看见我的眼神也很诡异。

我突然感受到手臂一阵温暖。低头看去,发现我的整条胳膊冒出了白色的火焰,从肩膀一直到手腕,然后到手里拿着的那一把炎剑。

我立即知道我要去做什么了,当初金仲在深潭之下,斩杀守护铜鼎的这条龙,被龙爪抓伤而亡,本就是拼着两败俱伤的结果。但是这条龙并没有死掉,在深潭之下苟延残喘,蛰伏这么久之后,知道铜鼎要被再次起吊,于是用龙头咬住了铜鼎。这是这条龙存在于地底深处的使命,它也无可奈何。

我站在小船上,内心恍惚不定,只能看着方浊,“我改怎么办?”

“徐云风是诡道挂名,天下的过阴人,手中的螟蛉能够斩杀任何妖魅和神兽。”方浊平静的告诉我。

“可是我并不是徐云风啊。”我几乎在恳求方浊了。

“你有没有觉得自己变了很多?”方浊问我。

“没有啊,我他妈身上有什么变化,”我看了看自己,“明明是老样子。”

“什么老样子?”方浊快速的问,“你什么时候入的诡道?”

“金旋子临死之前,他给我的选择……”这句话在我的口中脱口而出,然后我和方浊同时沉默,过了十几秒钟。我歪了歪脑袋,“我操!”

“徐大哥,”方浊轻声的问,“你什么时候开始喜欢在说话的时候爆粗口的?”

我懵了,我从小家教很严,除了跟最好的哥们,说话是不带脏字的。

乱了。

“蛇属在你的身上时间越长,你就会越来越像徐云风,所以你一定要把徐云风救出来。这件事情,我是真心的在求你。对不起,我本不该把你拉扯进来,但是我真的没有别的办法了。”方浊说完,慢慢的跪下来。

这他妈的是怎么回事,这不是我认为的方浊啊。三本书里的方浊,她不是这样的性格啊。是的,我又随即想到,方浊给我的笔记,结尾的时候,就已经是好几年前了。这么多年过去,又是这样状态下,方浊已经不是我认知到的方浊。

方浊说过:“时间久了,孙六壬就不是孙六壬了。”

这句话,何尝不是在说她自己。

我进入了圈套,从我见到方浊,然后根据《青冥志》《黑暗传》《大宗师》三本书写出小说开始,我就进入了圈套。方浊布下的陷阱,让我从内心去嵌和徐云风,然后我还要去喊魂。让徐云风的蛇属附着在我身上。方浊的意思很明显,如果我不全力帮助她救出徐云风,那么我就变成了徐云风。

我很讨厌这样的安排!

在我的接触到的文字里,跟我现在见到的他们其实是有区别的。他们都变了。

方浊已经不是方浊,而更像王鲲鹏。王鲲鹏不是意气风发的王鲲鹏,而是像徐云风。而徐云风却在我身上阴魂不散。

一切都是错位的。

但是站在他们的角度,一切又都是那么自然。

我知道我现在要做什么,金仲毕竟是病入膏肓,留了一点后手需要有人来个了断。最合适的当然是徐云风。关键是现在所有人都把我当做徐云风。太他妈的无聊了。

“过去十分钟了。”老严的声音不容反驳,“你的时间不多。”

小船慢慢的朝着深潭的中央漂过去,我没有看到小船上有动力引擎。但是我懒得去想了,这么大的工程,这点科技产品他们应该是不在话下,更何况,还有方浊,开山派马接舆的女儿方浊。

随即我发现,脚下的小船并不是木头造的,而是纸板。船舱里画满了道教的符咒。管得这么多呢,这不是该我操心的事情。

小船到了铜鼎的下方,我的眼前悬挂着这条只剩下一口气的龙,龙的身体煞白,大部分身体已经腐烂,特别是靠近伤口的身躯,环装的骨头已经显露出来。龙骨是黑色的,这个我倒是从来没有听说过。

我的鼻子弥漫这强烈的腥臭,这个味道很难描述在强烈的腐臭之中,能够闻到一点麝香的气味,我在努力寻找我的目标。

这明明是徐云风该做的事情,却偏偏落在我了我的身上,我心里无稽的想到这个悖论。然后我就立即明白了自己的目标在那里。龙身的鳞片之下,在慢慢的跳动,十分的缓慢,比我的呼吸间隔的时间要长很多。

在我头顶上方一尺多,伤口之下。那个地方是龙心。

刚好我的手尽力举起来能够摸到。

我用手轻轻的把一片龙鳞揭开,龙身轻微的抖动了一下。这条龙已经没有任何的反抗能力了。我心里揪了一下,龙鳞下面是一层白色的薄膜,里面一个赤红的心脏,我呼吸五六次,心脏细微的跳动一次。

我看了很久,把手臂上的螟蛉炎剑举起来,龙的伤口被炎剑的火焰炙烧,龙身抽动得十分剧烈。龙口发出了一声轰鸣声,在井坑里回荡,龙吟低沉,我能感受到悲凉。龙因为吼叫一声,空口张开了一点,整个龙身向下滑落,我正在庆幸不需要动手,龙就会掉下去。

可是看到一只龙爪抬起来,勾住了铜鼎,上方的钢缆发出嗡嗡弹动声音。

“徐云风!”老严的声音传过来,“你还在等什么!”

我被老严的声音惊动,不敢违抗。只能把手中的炎剑刺入了龙身里的心脏。在刺入的一刻,我闭上了眼睛。

然后我听到了巨大的落水声音,深潭上的水浪波动,将小船掀翻。我的身体落入水中,立即睁开眼睛,看到我自己正在朝着无底的潭水沉下去。头顶上方的水面一片光亮,光线一直传递到水下。我这才发现,我的一直脚,被龙的触须卷住,所以在不停的下沉。

而整个龙身已经蜷曲,在我下方,以更快的速度堕下去。龙头一直仰着,看着上方。这条龙应该已经死了,但是我认为它到现在还在看着水面之上的铜鼎。

我开始质疑方浊为了救出徐云风的目的了。在这一刻,我甚至有了更加奇怪的想法。也许是在这种极端的深邃环境,我濒死的状态下,我的脑袋变得聪明了吧。

我想到了一件事情,如果整个书,都是方浊杜撰出来糊弄我的?

而方浊的目的仅仅就是铜鼎,至于徐云风根本就是不存在的人,所有的一切只是因为我的缘故,故意编排了整个故事来把我引入进来,而目的只是为了我来杀这么一条龙。

这个计划,到现在为止,是无法证伪的。

我开始呛水了。现在我可能落到了水下很深的地方。然后我看到了一件我不能解释的情形。

我的身体下方的龙,身边全部都是火焰。我不知道为什么水下会有火的存在。难道是我眼花了,还是我产生了濒死的幻觉。可是我明明看到,龙的尸体被火焰烧成了黑炭。

我甚至也感受到了火焰的热度,从我脚下传来。继续沉下去,我会在水中被烧死。

我被这种奇异的现场震惊。都忘记了死亡前夕带来的恐惧。

“用炎剑斩断龙须。”一个声音在我的心里回荡,“我可不想跟你一起死在这个地方。”

我的手臂无意识、不受我控制的拿着螟蛉炎剑,割开了缠绕在我脚上的龙须。然后我看着整个龙身继续向下堕落,身体瞬间被烧的干干净净,只剩下坚硬的龙骨,显出龙的形状。用更加快的速度,不停地下落。

我也快接近水下的火焰了,我知道自己要游上去,不然我真的要被烧死。但是我的身体虚脱,完全用不上力气,就在我放弃了挣扎,绝望的等死的时候。腋下被一只手拖住,然后整个身体开始上浮。

我在水中,看到托着我的,是邓瞳。

邓瞳把我带出了水面。游到了工作平台旁,方浊伸手把我和邓瞳拉起来。

我跪在地上,不停的呕吐,看来我喝了不少水。

没有人在乎我,除了邓瞳,其他人,包括老严、方浊,他们都在手忙脚乱的指挥深潭上的船只。对他们而言,时间已经很紧急了,顾不上一个已经替他们完成任务的外人。

“谢谢你。”我吐完了,对着邓瞳说。

邓瞳哼了一声,跟我一样看着其他人。

我看见水面上已经把六艘小船的船头联排捆绑在一起。六艘船在水面上看起来想极了一朵花。

每艘船上都放着一个香炉。

方浊、张家岭、张艾德、楚离、还有两个我不认识的人,在分别在船上把香炉点燃。接着他们都回到了平台上。

原来他们要把祭祀的仪式放在地下。

香炉点燃后,老严在平台上不断的连着咒文,我一个字都听不懂。

然后我看见深潭的水不停的下降,然后空气十分的闷热。水面下降之后,深潭边的石壁显露出来,石壁上的水渍立即蒸发。原来石头是有热度的。这也好解释,在这么深的地下,温度当然很高。之所以我们没有感受到热度,只是因为潭水的存在。现在潭水下降了,岩石就开始变得滚烫。

我看到岩石开始崩裂,露出了橘红色的金属岩面。太热了,我的呼吸开始急促。

当小船上的香炉随着深潭的水下降到了我们看不到踪影的时候。

老严拿着步话机,缓慢坚定的说:“起吊!”

一时间,所有的声音同时消失。只有死一般的沉寂。

六、水分部

润六,小馀二十四,起两刻七分,尽四刻不尽

铜壶里的水,一滴滴的落下来,但是听不到任何的声音。陈平闭着眼睛,水分在他的脑海里不断的变化,每滴下一滴水珠,就有一万六千八百单七个变化。

在这间暗室里,陈平的身后站了四个老人。

东园公唐秉、夏黄公崔广、绮里季吴实、甪里先生周术。

周术的手里拿着一个镜子。

“当年我离家投军抗秦,从魏王、从项王、从沛公。颠簸流离,奔走天下,在千军万马之中,也没有扔下这些铜壶。”陈平在黑暗里慢慢的说,“很多次我都要放弃了,但铜壶里的水滴变化告诉我,我得撑下去。并且告诉我下一步该怎么做,去投靠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