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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面的人低着头,在软垫上踩了踩脚下的水。

踩过水之后,她正要往前走,甫一抬头,步伐才迈出去一半,愣了。

她不知所措的目光也正好定在他眼里,眼瞳漆黑,那双下垂眼此刻更显无害地眨了一眨。

四目相对的瞬间,空气凝滞了。

吊楼内安静得不像话,一轮皎月悬挂天幕。

郑意眠手指无意识地在门把上摩挲了一下。

虽然现在的确是穿着齐齐整整的睡衣,睡衣还是带胸垫的那种,但突然开门就跟梁寓面对面,还是觉得…

是不是太私密了点儿…

两人正怔在原地,边上客厅里有人走出来,边走边大声叫唤:“我说寓…”

赵远才走到一半,门槛都没跨出来,梁寓及时反应过来,把赵远的腿踢回去。

“滚进去。”

赵远茫然:“干嘛进去啊?我出来找你的啊…”

“就站这儿,不准出来。”梁寓退后两步,肯定道。

赵远想探头:“外面有什么啊,这么宝贝不让我看…”

梁寓睨他:“敢出来你试试。”

赵远一头雾水,感觉到梁寓警惕感满满的目光,指指自己,受伤道:“我又有什么错呢???”

郑意眠看梁寓走过来,抽走栏杆上的外套,给她从前面搭上。

她抬头。

听见他沉声说:“晚上冷,别着凉。”

她慌乱应了两声,这时候才感觉到什么,耳根迅速烧起来了。

“那我,我先下去了。”

“下去吧,”他眼神晦暗不明,“小心点。”

木质的吊楼带着独特的韵味,郑意眠走了两步,时深时浅。

陈旧的木板在郑意眠脚下拉出暧昧喑哑的长音,给夜色和境况再镀上一层旖旎。

她略有点窘迫,急匆匆下了楼。

不知道梁寓有没有在看她。

下楼的时候怀着这样的心思,拐角处,就稍微借了点儿余光往上看。

人影站在原地,仿佛一直目送她离开。

///

李敏从洗手间出来的时候,发现郑意眠正呆坐在床上。

她手上拿着吹风机,却完全忘记了吹头发似的,一个人在那儿发呆发得出神。

吹风机风筒正对一包纸巾,纸巾包内探出的那张抽纸宛如一根可怜的草,在狂风大作风雨飘摇的夜里瑟瑟发抖。

纸巾被吹得哗哗作响。

李敏看到这一幕,腿差点吓软:“眠眠啊,你干嘛呢?”

郑意眠转过脸,神情复杂:“我刚刚洗完澡,一打开门,你知道我看到谁了吗?”

“能遇到谁啊?”李敏见怪不怪,笑着刷手机,“难不成还能遇到梁寓?”

郑意眠看着她:“我真的遇到梁寓了。”

李敏手机“啪嗒”一声掉在地面上。

半晌,李敏捡起手机,颤巍巍道:“幸好不是你看到他刚洗完澡,不然更尴…不对啊,有什么可尴尬的…”李敏双眼放光,回味了一下,“想了一下,我觉得还有点刺激啊。你看,夜黑风高,美人出浴,浴室诱惑,不着寸缕…”

郑意眠那吹风机对着她:“我不仅着了寸缕,我还穿了件熊猫睡衣。”

过了会儿,吹风机风速又大了两格,郑意眠咬牙:“我终于知道了,流言蜚语就是像你这种爱添油加醋的人传出去的…”

话音未落,李敏捧着手机。

“我靠,又有人来问我了!”

郑意眠:?

李敏:“‘听说梁寓把郑意眠按在二楼门口这样那样,是真的吗?!’”

郑意眠:“…”

///

夜深,郑意眠吹干头发进了被窝,玩了会儿手机就睡下了。

这里的夜比城市安宁静谧,风吹林木,沙沙作响。

楼上的寝室熄了灯,手机屏幕却还亮着。

梁寓翻了个身,听到有人问:“寓哥,你是怎么只学了一年就考到我们学校的啊?”

像个传奇。

赵远哼一声:“他怎么考进的?他有多拼你知道么?”

室友问:“怎么?”

赵远:“我那时候本来不想上大学,但是跟他关系最好,他不在也没人带我玩,我能怎么办啊,我也就只能硬着头皮学啊,想跟他上一个学校。”

“那天晚上写那个破数学题写的老子脑袋都开花了,我就发这个题过去问他会不会写,发完一看,已经早上两点半了。我以为他睡了,不会回。”

“过了十分钟,他把解法发过来了。”

“他本来就聪明,游戏上手几局就能把同档对手打个狗啃泥,那会儿每天简直拿命学啊,就睡两三个小时,每天都有老师一对一补习。能上W大也不奇怪了。”

室友惊骇:“就睡两个小时?不怕死啊?”

梁寓顿了顿,道:“不怕。”

以前不怕死,是因为无挂无念。那会儿不怕死,是因为有了欲念。

有了想要保护的人,想留在她身边。

“说到这里,”室友明显兴奋了起来,“你考W大是因为郑意眠吧?你为什么会那么喜欢她啊?”

第12章 十二条鱼

“为什么会喜欢她?”梁寓手枕在脑后,睁眼看天花板。

他们屏息等着回答。

半晌,梁寓云淡风轻:“长得美吧。”

大家:????????

///

其实,如果要准确说来,他喜欢上她的日子,比他们所有人知道的,还要久。

那实在不是电视剧里动辄生离死别、千钧一发的动心瞬间。

曾经有明晃晃的刀刃就在他眼前,划过手臂,却幸而没伤到大动脉;有孤身一人被人包抄进小巷的时候,最后也顺利虎口脱险。

于他而言,这一生惊心动魄的时刻太多,回忆起来倒也变得索然无味,稀松平常。

唯独见她那天,天朗气清,惠风和畅,连光线都变得特别温柔。

那时候,不知道是哪儿组织的一场户外比赛。

那天他难得没有去网吧,在自家附近逛电子设备,眼见比赛进行得如火如荼,就停在一边多看了两眼。

有人正端着杯水,要经过曲折陡峭的路段。踉跄着维持过平衡之后,一满杯水只剩了二分之一。

他站在原地,怀抱一贯有的消极,淡笑一声。

已经泼掉一半了。

她却站在队伍中间,笑着长吁一口气:“还有一半啊。”

那一瞬间,自她身上散发的气息,居然难得让他怔忪片刻。

积极、向上,像是拉开窗帘迎接的第一缕晨光,每一寸都浸透着饱满的生命力和朝气。

和走秀前一样,在大家皆为此颓丧的时候,她永远能找到积极的那一面,并且感染他人。

事实证明,每一次,她也都完成得很好。

也是他第一次感觉到,自己幽暗而颓靡的世界,曾被顶温柔的阳光,照耀过片刻。

后来的一周,他难得地哪里也没去,就守在附近,希望能再看到她。

可她没再出现。

第二次遇到,是一个月之后,他熬了三个通宵,彻夜未眠,去附近的超市买烟。

那实在是非常糟糕的状态,抬不起眼皮,也睡不着觉。

他燃了根烟,刚咬住,抬头就看到她穿着校服从斑马线对面走来。有一线光柱浮在空气里,沿街无名花捎来一段香。

干净又纯粹,元气又美好。

他也是那一刻才知道,原来无论人的骨子里多么厌世,都本能地对美好的事物,怀抱着一种义无反顾的向往。

他想,不能这样,这是第一次他觉得要对现有的生活做一点儿改变,至少不能同她看起来相差太大。他回家洗了个热水澡,睡了一天。

梦里是她,醒来就去找她,找到她就读的初中,路过的时候,想到她在这里上学,莫名就觉得有了点儿什么动力。

本来就想随便上个高中,后来他老子问起他的时候,他随意地报了崇高的名字,塞钱跟她上了一所高中。

高中刚开始,他得空去学校,就会倚在栏杆上等她出现。

她的作息很有规律,第二节 课下课去厕所,第五节课之前会去买东西,中午会在操场上走一圈。

他记着这个规律,看到她的时候,就觉得没来由的高兴。

是什么时候感觉到不对的呢?

后来他住了一个月的院,一个月没见到她,若有所失,直到她跟朋友笑着,重新路过他的视线。

怎么说,那一刻,仿佛失而复得,焕然新生了。

那个时候才意识到好像有什么不对了,恍恍惚惚地感觉到,原来自己有生之年,生命里也能出现同“爱”有关的东西啊。

实在有点让人匪夷所思。

后来帮她赶退骚扰她的男生,她在底下抬头往上看他的时候,算是他们的第一次对视。

其实没有很明确地想过自己要变成什么样,只是想要和她待在一起。她像理想国里的灯塔,吸引着他前行。

打探到她想上的大学,高二下学期开始,他就请了老师教自己美术和文化,拼一拼,和她一起上了W大。

返校的时候本不想去,想到能见她,就回去了一次。

老师全部都对他刮目相看,说了一大堆乱七八糟的。

其实也不是从良,对他而言,从来没有本质意义上的“好”与“坏”。

她在哪里,他去哪里。

就是这样而已。

刚在学校看到她的时候,高兴是真的,不敢贸然行动更是真的。

她高中时候拒绝了不少人,也说过自己不喜欢只知道恋爱的人,他深知,假如自己没有足够的把握,一意孤行的表白,不仅会得到拒绝,更会得到她的疏远。

他不想就那么成为她生命中的路人,他想和她走得更远更久一些,那么首先就要和她从朋友开始,慢慢融入她的生活,了解她的好恶。

然后,也试着让她…喜欢上自己。

只有到那个时候,他才能够告白,才会有胜算。

现在并不是最好的时机。

///

第二天八点半就要集合。

郑意眠窝在被子里,伸手把闹钟给摁掉,在被窝里挣扎了一会儿,总算是坐起来了。

“起床了啊——”她眯着眼开灯,下床洗漱,喊醒寝室里的四个人。

寝室四个人关系都不错,但基本都是两个人一起走,协调行程什么的也方便点。

“今天的活动是什么啊?”李敏打着呵欠穿衣服。

“去附近参观,下午回来画速写。”

郑意眠洗了把脸,拿洗脸巾把脸擦干,对李敏示意:“我洗完了,你去吧。”

洗完脸,吃了早餐之后,大家集合去山上。

这写生基地开发得就像个度假山庄,往后走就是耕作的地方,还有人住在里面。

郑意眠和李敏走在后面,慢悠悠的。

一边有人在采茶,新鲜的茶叶在日光下折出一帛碎金。

见前面队伍忽然停滞了,李敏抬头往前看:“前面怎么回事?”

前面女生转头回答她:“前面有坑,要跳过去。”

李敏强撑笑意:“…还真是山路弯弯峰回路转哈。”

最前面的班长挥手招呼大家:“跳过来的男生招呼一下女生,把她们拉过来啊。”

赵远忽然感觉到,前面走着的女生,放慢了脚步。

他捅了一下梁寓:“她们是不是想走你后面,让你拉来着?”

梁寓也放慢脚步,半晌道:“走慢点,留到后面。”

赵远点头:“明白。”

他们俩维持着步伐,留到了后面。

最后后面就只剩赵远梁寓,还有郑意眠和李敏。

班长:“你们四个,快来啊。”

赵远先跳过去,站在对面。

李敏是个明白事儿的,立刻往前去,跟郑意眠说:“那我先过去了啊!”

队伍很快往前挪动。

李敏和赵远也先走了。

这个路口,就只剩下郑意眠跟梁寓。

梁寓扶着墙,靠着腿长的优势,很快就跨了过去。

郑意眠站在那儿,扶着斑驳的墙壁,抬头,就看到他朝自己伸出手。

她略微倾了倾身,手就搭上他的掌心。

这回他的手心,有点濡湿的汗意。

梁寓拉着她的手,稍微往自己这边扯了扯。

他低头看她脚下的路,不忘提醒道:“小心点。”

其实也不是多宽的路。

郑意眠纵身往前一跳,梁寓在前边儿稳稳地接住她,手腕稍稍使力,就把她给拉到了身边。

他身上的气味扑面而来,好像冬天迎面被人掷了一个毛茸茸的雪球,清冷雪香裹挟着叶子的淡香一同浸入肺腑。

她撞进他胸膛,他胸膛带着一种出人意料的安全感,让人忍不住心跳。

刚站稳,郑意眠直起身子,正要感谢他。

才张嘴,发现前面好像有什么东西不对劲。

——原本她以为撤离了的大部队,全部都站在路口处,围观他们俩。

大家清一色地围作一团,脸上挂着“你知我知”的姨母笑,乐呵呵地看着几乎可以说是抱在一起的两个人。

郑意眠急忙跳开两步,问同样是站在围观角度的李敏:“你们站这儿干嘛?”

“还能干嘛,”班长收起手机,“等你们俩呗。”

“不是我说,就跳个小水洼,又不是跳崖,你们俩要不要搞得那么罗曼蒂克啊?”

有人笑着拍了拍班长肩膀:“我年纪大了,就爱看小年轻们的小腻歪。”

“我们不…”

话还没说完,大家作鸟兽状散开:“好了好了继续往前去吧,前面还有好长的路呢!”

郑意眠:为什么不听我解释?

“别解释了,”李敏洞悉她的心思,“反正你们俩也…”

郑意眠点头:“嗯,反正我俩也没什么,身正不怕影子斜。”

李敏奇怪地看着她:“不是啊,我的意思是,反正你们俩都这样了,解释了我们也不会信的。”

郑意眠:…?

为了防止李敏她们又把话题延展到某种奇怪的高度,郑意眠特意苦口婆心同她道:“敏敏,谣言止于智者。”

李敏认真地点头,举起手机:“嗯,美颜始于B612。”

“…”

///

一整个上午都耗费在山路上,她们沿着后面的路上山,看了看这地儿的风土人情和自然风光,就顺着另一条路绕了个弯,回到住宿的位置。

下午的任务是画一张精细的速写。

房间里的条件不是特别好,虽然有桌子,但是派不上什么用场,在床上窝着画了一会儿后,郑意眠下床了。

李敏看她:“你干嘛去?”

“这儿坐着画太不舒服了,腿得一直绷着,”郑意眠扬头指指外边儿,“我去楼上客厅画。”

李敏也起来了,她把手上的枕头扔在床上:“那我跟你一起上去吧。”

要去客厅的那条路,途经梁寓的寝室。

赵远打完一局游戏正在休息,一抬头就发现目标。

“看看看,嫂子上来了!寓哥,我们…”

赵远话没说完,正要兴奋地推边上的梁寓,却发现人早就出去了。

侧头一看,果然已经进了客厅。

别的都是什么金属探测仪、黄金探测仪…

这人…是郑意眠探测仪吧??

///

后来赵远也过去了,几个人围在桌子旁边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