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她孤身一人背靠着沙堆,颓软地坐在墙壁阴影里,一条腿向外伸出,另一条腿压在身下。从她的状态和撞击的结果来看,她要么是从灯塔顶端跳了下来,要么是被推下来的。她坠落时多半没能避开那道墙,在那上面撞伤了。当我逐一翻查日志时,她就在这里躺了几个小时。让我无法理解的是,她怎么可能还活着。

  我跪倒在她身边,她的外衣和衬衫沾满了血,但她仍在呼吸,睁眼望着海洋。她左手握着枪,左臂向外伸展。我轻轻取走武器,并将其扔到一边,以防万一。

  心理学家似乎并未察觉我的存在。我轻轻触碰她宽阔的肩膀,她发出一声尖叫,猛然倒向另一侧,我吃了一惊,向后退开。

  “湮灭!”她朝着我嘶喊,手臂胡乱挥舞,“湮灭!湮灭!”随着她的不断重复,这个词的意义似乎越来越模糊,而她的呼号就像一只折翼的鸟。

  “是我,生物学家。”尽管她让我受到惊吓,我的语气依然平静。

  “是你,”她喘着气咯咯笑道,仿佛我的话很滑稽,“是你。”

  当我把她再次扶起来时,听见吱吱嘎嘎的摩擦声,我意识到,她的大部分肋骨可能都断了。隔着外衣,她的左臂和左肩感觉像海绵一样。黑色的血从胃部周围渗出,她一只手本能地按着那里。我能闻到她尿在了裤子里。

  “你还在啊,”她的语气有些惊讶,“但我已经杀了你,不是吗?”她的声音就像刚从梦里醒来,或正要坠入梦中。

  “完全不是那么回事。”

  她又沉重地喘了口气,眼中的困惑消失了:“你有带水吗?我渴。”

  “有。”我将自己的水壶抵在她嘴边,让她吞咽几口。血滴在她下巴上闪闪发光。

  “勘测员在哪儿?”心理学家喘着气说。

  “在大本营。”

  “不愿跟你一起来?”

  “对。”风吹起她的卷发,露出额头上一道伤痕,大概是在墙上撞的。

  “不喜欢跟你做伴?”心理学家问道,“不喜欢你现在的样子?”

  我感到一阵凉意:“我一直就这样。”

  心理学家的视线再次移向远处的海洋:“要知道,我看见你沿着小径走向灯塔,所以才敢肯定,你已经变了。”

  “你看到什么?”我顺着她的话问道。

  一阵咳嗽,伴随着红色的泡沫。“你是一团火焰,”她说,短暂的瞬间,我似乎看到自己体内的光亮感显露出来,“你是一团火,烧灼我的视线。一团火,穿过盐水平原,穿过废弃的村庄。你是缓慢燃烧的火焰,是一团鬼火,悬浮在沼泽和沙丘之间,飘来飘去,完全不像人类,自由地飘荡……”

  从她的语调变化中,我发现她此刻仍在试图催眠我。

  “没用的,”我说,“我现在对催眠免疫。”

  她张开嘴,然后合拢,然后又张开:“当然。你总是很难对付。”她就像在跟小孩说话。语气中是否带有一种奇怪的骄傲感?

  也许我不该提供给她任何答案,而是应该让她独自死去,但我发现自己无法坦然付诸行动。

  我想到一个问题,既然我看起来不像人:“当我走近灯塔的时候,你为什么不开枪。”

  她转过头注视着我,脸上露出无意识的嗤笑,她已无法完全控制面部肌肉:“我的胳膊和手不让我抠扳机。”

  这听起来有点像妄想症,信号灯附近也没看见有弃置的步枪。我继续尝试:“你摔下来了?是被人推的,还是意外,或者是故意的?”

  她皱起眉头,眼角密布的皱纹间显现出真实的困惑,仿佛记忆成了不连贯的碎片。“我感觉……我感觉有什么东西追着我。我试图开枪打你,却办不到,然后你就进来了。我似乎看到身后有什么东西,从楼梯口向我扑来,我感到难以抵御的恐惧,必须要逃离才行。因此我跳过栏杆。我跳了下来。”她似乎不相信自己真这么干了。

  “追着你的东西长什么样?”

  伴随着一阵咳嗽,她断断续续地说:“我根本没看到。它根本就不存在。或者我已见过太多次。它在我身体里,也在你身体里。我试图逃离。逃离身体里的东西。”

  这番零乱的解释似乎意指地下塔中有什么东西一直跟着她。当时,我一点都不相信。我将她的精神错乱归因于控制欲。她对勘探任务失去了控制,因此想要找个人或物做替罪羊,无论那有多荒谬。

  我又换一种问法:“你为什么半夜里带着人类学家进入‘隧道’?那里面发生了什么?”

  她稍一犹豫,但不知是出于谨慎,还是因为体内有伤痛。然后她说:“那是误判。我太性急。我需要信息,以免威胁到整个任务。我需要了解形势。”

  “你是指爬行者的进度?”

  她露出戏谑的笑容:“这是你给它取的名字?爬行者?”

  “发生了什么事?”我问道。

  “你以为呢?彻底搞砸了。人类学家靠得太近。”翻译:心理学家迫使她靠近。“激起了那怪物的反抗。它杀了她,也弄伤了我。”

  “所以第二天早晨你才显得那样心神不宁。”

  “是的。也因为我看出你已开始变化。”

  “我没有变!”我吼道,心中意外地升起怒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