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高的背忽然湿透,被冷汗湿透。

人丛虽然又在往前挤,切糕的刀虽然锋利,可是就在这一瞬间,他这是有机会可以捏碎这只握刀的手,打断这张马脸上的鼻梁,挖出这双狭眼中的诡谲恶毒之意。

但是他不能轻举妄动。

他可以杀了这个人,但是四面潮水般的人群却是他不能杀也杀不尽的。

如果他利用这稍纵即逝的一瞬良机杀了这个人,他自己就很可能被别人的乱刀斩为肉酱。

卖切糕的人又笑了,阴恻恻的笑道:“你还没有死,你为什么不出手?”

这句话还没有说完,本来蹲在他面前的小高忽然站了起来,一站起来,他的身子就已挺挺的直拔而起,就好像上面有一只看不见的大手,提起了他的衣领,把他像拔葱一样拨了起来。

这是江湖罕见的轻功,也是死中求活的绝技。

只可惜他既不是飞乌,也没有翅膀。

他的身子只不过是凭一口真气硬拨起来的,这股气随时都会用竭。他的身子还是会落下来,落下来时还是会落入人丛中。

他自己也明白这一点。

他知道下面的人一定都已经拔出了兵刃,准备好杀手,等着他力竭落下。

那时他就算还能拔剑杀人,他自己也必将死在别人的血泊和尸体间。

他不想做这种事,也不想看到那种血肉横飞的惨象。

可是他也没有死。

就在这一瞬间,他忽然看见一条长绳远远的飞了过来。

他没有看见这条长绳是从哪里飞来的,也没有看见这条绳索在谁的手里。

幸运的是,他看见了这条长绳,而且能及时抓住。

长绳在用力社前拉,他的身子也借着绳子上的这股力量被拉起。

就像是风筝一样被拉起,越拉越高。

拉着绳子的人也像拉风筝一样在往前拉,小高还是没有看见这个人,却听见了一阵很熟悉的声音。

钉鞋在雪地上奔跑的声音。

小高心里立刻有了一股温暖之意。

他仿佛又看见了一个人,穿着双钉鞋,拉着一匹马的尾巴,也像是风筝一样被挂在马尾上。

他仿佛又看见了马上的那个人,又看见了那个人的雄风和豪气。

他早就知道朱猛是绝不会被任何人击倒的。

三“高大少,想不到你真的来了。”钉鞋的奔跑一停下,就伏倒在雪地:“堂主早就说高大少一定会来看他的,想不到高大少真的来了。”

小高用了很大的力,才能把这个忠心的朋友从雪地上拉起来。

“应该跪下米的是我,”他对钉鞋说:“你救了我的命。”

钉鞋擦干了几乎已将夺眶而出的热泪,神色又变得愤慨起来。

“小人早就算准蔡崇绝不会放过堂生的任何一位朋友,”钉鞋说:“堂主的朋友们几乎已全都遭了他的毒手,就连从远地来的都没有放过一个。”

“蔡祟就是那个卖切磁的怪物?”

“就是他。”

“他本来当然不是卖切糕的,”小高说:“他究竟是什么人?”

“他和姓杨的那小子一样,本来都是堂主的心腹。”

“他也跟杨坚一样,背叛了你们的堂主?”

“他比杨坚更可恶,”钉鞋恨恨的说:“他背叛堂主的时候,正是堂主心里最难受、最需要他的时候。”

小高明白他的意思。

“你们从长安回来时,不但雄狮堂已经被毁了,蔡崇也反了,”小高叹了口气,“那两天你们的日子一定很不好过。”

“是,”钉鞋说:“是很不好过。”

“可是无论多难过的日子都会过去的。”

“是,”钉鞋像木偶般重复小高的话:“是会过去的。”

他的眼睛里忽然流露出一种说不出的沉痛和哀伤,就好像一个人眼看着自己在往下沉,沉人了万劫不复的流沙。

小高的心忽然间也沉了下去。

——蔡崇在朱猛最困难时背叛了他,朱猛却直到现在还让他高高兴兴的大摇大摆活在这个世界上。

这绝不是朱猛平时的作风。

小高盯着钉畦的眼睛,一个字一个字的问:“你是不是不敢告诉我?”

钉鞋也紧张起来:“什么不敢告诉你?”

小高忽然用力握住他的肩:“你们的堂主是不是已经遭了毒手?”

“没有。”

“真的没有?”

“真的没有。”钉鞋好像在尽力想做出一点愉快的表情来:“小人现在就可以带高大少去看他。”

四积雪的枯林,狰狞的岩石。

岩石前生着一堆火,岩石上高踞着一个人。

一个已经瘦得脱了形的人,就像是一只已有很久未曾见到死人尸体的兀鹰。

火焰在闪动,闪动的火光照在他脸上。

一张充满了孤独绝望和悲伤的大脸,浓眉间锁满了愁容,一双疲倦无神的大眼已深陷在颧骨里,动也不动的凝视着面前闪动的火光,就好像正在期待着火焰中会有奇迹出现。

这不是朱猛。

“雄狮”朱猛绝下会变成这样子的。

“雄狮”朱猛一向是条好汉,任何人都无法击倒的好汉。

可是钉鞋已拜倒在岩石前:“报告堂主,堂主最想见的人已经来了。”

小高没有流泪。

他的眼泪虽然已经将要夺眶而出,但却没有流下来。

他已多年未曾流泪。

朱猛已经抬头,茫然看着他,仿佛已经认不出站在他面前的这个人。

小高垂下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