钉鞋索性坐下去,用双手抱住了自己的头,不理小高了。

——朱猛究竟是怎么变的?真的是为了一个女人?

——那个女人是谁?到哪里去了?钉鞋为什么不敢说出来?

夜更深,更冷。火势已弱。

钉鞋挣扎着站起来,喃喃的说:“小人去找些柴来添火。”

他还没有走开,朱猛忽然在醉梦中发出一声大吼。

“蝶舞,你不能走。”他嘶声低吼:“你是我的,谁也不能把你带走。”

这一声大吼,就像是一根鞭子,重重的抽在钉鞋身上。

钉鞋的身子忽然开始发抖。

朱猛翻了个身又睡着了,小高已拦住钉鞋为去路,用力握住他的双肩。

“是蝶舞,一定是蝶舞。”小高说:“朱猛一定是为了她才变的。”

钉鞋垂下了头,终于默然了。

“现在她还在不在洛阳?”小高问。

“不在。”钉鞋道:“小人和堂主远赴长安回来时的头一天晚上,有人夜袭雄狮堂,那天晚上正好是蔡崇当值,居然在毫无戒备的情况下,让人轻易得手,不但烧了我们的雄狮堂,还杀了我们四十多位兄弟,才扬长而去。”

“我相信那些人一定是卓东来派来的。”

“一定是。”钉鞋说:“他们来的不但都是好手,而且对我们内部的情况很熟悉。”

“雄狮堂里一定也有卓东来派来卧底的人。”小高说。

“所以有人怀疑蔡崇早就有了背叛堂主的意思,也有人认为他是因为知道自己疏于职守,生怕堂主用家法治他,所以就索性反了。”

“蝶舞是不是也跟他一起反了?”

钉鞋摇头:“蝶姑娘一向看不起那个臭小子,怎么会跟着她走?”

“难道她是被卓东来的人架走的?想用她来做人质,要胁朱猛?”

钉鞋叹了口气:“就因为这缘故,所以堂主才没有到长安去找司马算帐。”

“就算蔡崇不反,他也不会去?”

“大概不会。”钉鞋黯然道:“如果堂主到了长安,大镖局的那些王八蛋很可能就会立刻把蝶姑娘拿来开刀。”

他的声音听起来又好像要哭的样子:“堂主曾经告诉小人,只要蝶姑娘能好好的活着,堂主就算受点罪也没关系。”

“就因为这位蝶姑娘,所以你们的堂主才会变得意气消沉,什么事都不想做?所以蔡崇直到现在还能大摇大摆的横行闹市?”

“小人也想不到堂主会为了一个女人这么痴心。”钉鞋说:“小人实在连做梦都想不到。”

他本来以为小高一定会觉得这是件很可笑的事,可怜而又可笑。

但是他错了。

他发现小高的眼中忽然也变得充满了悲伤,正在痴痴的望着远方的黑暗出神。

——一个连名字都不知道的女人,一段永生部难以忘怀的恋情。

钉鞋当然不知道这些事,过了很久,他才听见小高用一种温柔而伤感的声音说,“你们的堂主并没有变,他还是条男子汉。”小高道:“有真正的男子汉才会关心别人,如果他完全不关心别人的死活,你大概也不会跟着他了。”

“是。”

钉鞋颞颥着,又过了很久才鼓起勇气道:“高大少,有句话小人不知道该不该说。”

“你说。”

“每个人都应该关心别人的,可是为了别人折磨自己就不对了。”钉鞋说:“那样子反而会让他关心的人伤心失望的。”

小高勉强的笑了笑,改变了话题。

“我看到那边有个避风的地方,我要去睡一下。”他对钉鞋说:“你也该睡了。”

天地间又完全沉寂下来,只剩下枯枝在火焰中被燃烧时发出的“劈啪”声。

钉鞋将一条厚毡铺在岩石上,抱着朱猛睡上去,又用两条毛毡盖住,然后他自己才在旁边睡下来,睡在冰冷的岩石上,就像是个虾米般编成了一团。

天亮前他被冻醒时,就发觉小高也已醒了。

在熹微的晨光中,他看见小高正在用冰雪洗脸,而且还好像把手里的那个包袱解开了。

钉鞋没有看清包袱里究竟有没有一把剑,更没有看见剑的形状。

他不敢仔细去看。

他装作什么都没有看见。

可是他的心一直在跳,跳得好快好快。

六朱猛醒来时天已大亮,钉鞋早已起来,正在生火烧水。

可是小高却不在了。

朱猛跃起来,用一双布满血丝的大眼到处去找也找不到。

他喉中发出野兽般的低吼。

“他也走了?”朱猛问钉鞋:“他是什么时候走的,到哪里去了?还会不会回来?”

“报告堂主,高大少走的时候,什么都没有说,小人也不知道他到哪里去了,”钉鞋说:“可是堂主应该想得到的,因为高大少是堂主的朋友。”

朱猛的人本来已因悲伤失望而变得更萎缩,听到钉鞋这句活,却忽然振奋起来,充满血大的眼中也有了光,忽然一跃而起。

“不错,我的确应该知道他到哪里去了,”朱猛大声道:“钉鞋,我们也走吧。”

“是。”钉鞋的精神好像也振奋起来,眼中却有了热泪,“小人早就准备好了,小人随时都在准备着,小人一直都在等着这一天。”

第八章义无反顾

二月初七。

洛阳。

蔡祟坐在用四根木棍和一块帆布钉成的凳子上,看着街上熙来攘在的人拜,脸色阴沉沉的,无论谁都看得出来今天他的心情不大好。

小高本来已经是他瓮中的鳖,网中的鱼,想下到竟在最后一瞬间从他掌握中溜走。

这也许只因为他的每次行动都很顺利,成功得大快了些。所以才会造成这种疏忽。

其实他在这些日子里,并没有片刻忘记过朱猛。

他知道朱猛现在一定还没有离开洛阳,如果他决心去找,一定能找得到的。

他没有去找,他并不因为是愧对故人,而是因为他不敢。

现在他虽然已取代了朱猛的地位,可是在他心底深处,他还是对朱猛存有一种说不出的畏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