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情的岁月虽然已使他的身体完全萎缩,可是他的一双眼睛里却还是时常会闪动起一种充满了老人的智慧和孩子般调皮的光芒。

在这种时候,他的眼睛看来就好像是阳光照耀下的海洋。

卓东来恭恭敬敬的站在小亭外,恭恭敬敬的行礼问好:“老先生的气色看来比我上次来的时候好得多了,就好像忽然年轻了二十岁。”

老人本来好像根本没有看见他,也不准备理他,却又忽然转过头。对他霎了霎眼。

“你看我真的好像年轻了二十岁?”

“当然是真的。”

“那么你就是个瞎子,又蠢又笨的瞎子。”老人虽然在骂人,声音却显得很愉快:“你难道看不出我已经年轻了四十岁?”

卓东来笑了。

一身雪自的女人已经站在老人身边,老人拉起她的手,用两只手捧着。

“这是她的功劳。”老人眯起眼笑道:“只有像她这么年轻漂亮的女孩子,才能使一个老头子变得年轻起来。”

“这也是我的功劳。”卓东来说:“是我把她送到这里来的。”

“可是我一点都不感激你,”老人又在霎着眼,眼中闪动着调皮而狡谲的光芒:“我知道你又在拍我的马屁,又想把我存在脑子里的东西挖出来。”

卓东来并不否认,老人问他:“这次你想挖的是什么?”

“是一个人。”

“谁?”

“萧泪血。”

老人脸上的笑容忽然消失了,连一双发亮的眼睛都变成了死灰色。

“萧泪血,萧泪血,”老人嘴里不停的念着这个名字:“他还活着?还没有死?”

“还没有!”

老人长长叹息,“现在我才知道你是个什么样的人了。”他伸出一根于瘪的手指,指着卓东来的鼻子:“你是个超级大混蛋,又混又蠢又笨,所以你才会去惹他。”

卓东来没有生气。

不管这个老人怎么样对他,他好像都下会生气,因为只有这个老人才能告诉他一些他很想知道却偏偏不知道的事。

“我并不想惹他,”卓东来说:“我只想知道有关他的两件事。”

“哪两件?”

“他的武功,他的武器。”

老人好像忽然紧张起来,一个像他这种年纪的老人本来不该这么紧张的。

“你看见过他用的武器?”他问卓东来。

“我没有。”

“你当然没有看见过,”老人又放松了:“只有死在地狱里的鬼魂才看见过。”

“没有人见过他的武器?”

“绝对没有,”老人说:“就好像他也永远不能看见泪痕一样。”

“泪痕?”卓东来问,“谁是泪痕?”

“萧大师的泪痕。”

“萧大师是谁?”

“萧大师就是萧泪痕的父亲。”

卓东来一向认为自己是个非常明智的人,现在却完全混乱了。

老人说的话他居然完全不懂:“他为什么不能看见他父亲的泪痕?”

“因为他看到泪痕的时候,他就要死在泪痕下。”

卓东来更不懂:“泪痕也能杀人?”

老人遥望着远方,眼中仿佛充满了悲伤和恐惧,就好像一个人忽然看到了一件他所无法理解也无法控制的事。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才慢慢的伸出了他那双已干瘪萎缩的手,轻轻的拨功了他面前约一张琴。

“铮琮”一声,琴弦响动。

老人忽然说:“蝶舞,请你为我一舞。”

银狐斗篷从肩上滑落,穿一身银白的女人仍然一身银白。

钥白的短褂,银白的长裙。

长裙流水般飘动,蝶舞翩然而舞,长裙飞云般卷起,露出了一双修长结实美丽充满了弹性的腿。

没有人能形容她的舞姿,也没有人能形容她的这双腿。

就连最懂得欣赏女人的狄小侯狄青麟也只能说:“我简直不能相信一个人身上会长出这么样一双腿来。”

悠扬的琴声忽然变得苍郁而萧索,舞者的舞姿也变得仿佛残秋时犹在秋风中卷舞的最后一片落时,美得那么凄凉,美得令人心碎。

老人眼中忽然有了泪光。

“铮”的一声,琴弦断了,琴声停了,舞者的长裙流云般飘落。

舞者的人也蜷伏在地上,就好像一只大鹅在垂死中慢慢消沉于蓝天碧海间。

然后就是一片安详而和谐的静寂。那么静,那么美。

老人眼中已有一滴泪珠珍珠般流了下来,在他苍老枯瘦干瘪的脸上留下一道清亮的泪痕。

一滴,两滴…

“泪痕就是这样子的。”老人喃喃道,“泪痕就是这样子的!”

“什么样子?”

“独一无二,完美无缺。”老人说:“当世犹在人间的利器,绝对没有一柄剑比它更利!”

“剑,”卓东来问,“泪痕是一柄剑?”

“是一柄剑。”老人说:“一柄完美无缺的剑,就像是蝶舞的舞一样。”

“这柄剑为什么要叫做泪痕?”

“因为剑上有泪痕。”老人说:“宝剑出炉时。若是有眼泪滴在剑上。就会留下永远无法磨灭的泪痕。”

“是谁的泪痕?”

“是萧大师的,”老人说:“普天之下,独一无二的萧大师。”

“宝剑初出,神鬼皆忌,这一点我也明自。”卓东来道:“可是我不懂萧大师自己为什么也要为它流泪呢?”

“因为他不但善于铸剑,相剑之术也无人所及,”老人声音中充满哀伤:“剑一出炉,他已从剑上看出一种无法化解的凶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