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伯川道:“我听我爹爹大着嗓门,问道,‘阁下既能带着十万两白银四处奔波,为何不自己送东西上京?’那人笑道,‘我自有难言之隐。’我爹见他不愿明说,立时冷笑一声,说道,‘阁下若不愿明讲,我如何敢接这趟镖!要是东西不干净,我岂不惹祸上身?’那人哈哈大笑,说道,‘我是使三刀的,你还不懂么?’说着似有衣衫破裂的声响,跟着我爹爹发了声低呼出来,我大吃一惊,以为他们俩人动起手来,正要闯入,却听我爹叫道,‘使三刀的,这…原来是你…难怪你不能进京…’”

伍定远心痒难搔,猜不透什么叫做“使三刀”的,忙道:“到底托镖之人是什么来历,齐少爷可曾耳闻?”

齐伯川嘿嘿一笑,道:“不瞒你说,咱们走镖之人向来有几个行规,一是即便性命不要,所托之物也绝不能遗失毁损,更甭说被人抢夺了;再一个行规,便是不能泄漏托镖之人的姓名来历。不论我是否知道此事,都不能明言转告。伍捕头,你若想知道,得靠你自个儿去猜了。”

伍定远劝道:“如今镖局也毁了,总镖头更因此仙去,齐少爷别再拘泥,否则凶手岂不逍遥法外?”

齐伯川摇头说道:“伍捕头,你恁也小看我齐家的男儿了!我们宁愿人头不在,也绝不能失落了‘信’这一字,眼前燕陵镖局虽然毁败,但日后未尝不能重振声威,你想劝我出卖行规,还是省省功夫吧!”

伍定远见他雄心仍在,心下暗赞,想道,“看来这几日的磨练不是全然无功,咱们这位齐少爷长大不少。”想起齐润翔后继有人,也不算白死了,心中也感欣慰,便道:“既然如此,我也就不勉强了!齐少爷请继续说吧!”想来他知齐伯川此次邀他出来,定有什么深意,便耐心听下去,不忙逼问托镖之人的来历。

齐伯川又道:“从我爹爹发出那声低呼之后,两人便都小心起来,说话间压低嗓门,声音更是变得又低又急,我实在听不清楚,只好悻悻走开。过了许久,我才见爹爹走出房门,我奔了上去,问道,‘怎么样,那人呢?’我爹叹道,‘他走了。’我吃了一惊,道,‘走了?咱们的生意呢?’我爹见我满脸惶急,便长长叹息一声,道,‘你放心吧,这次咱们舍命陪君子,这趟生意接下了。’我听了当然大喜过望,连连拍手,我爹爹却不发一言,嘿嘿,现在想来,却是把死神迎上了门…”

伍定远见他心事重重,忍不住叹道:“人生祸福之际,实在难说得很。”

齐伯川点了点头,迳自道,“自接下生意后,我爹没一日清闲,他很重视这趟镖,凡事都亲自出马,从挑选镖师,一直到安排运送路径,全都亲自来办,旁人连插个话都不行。我见他这般慎重,只希望从旁帮忙。希望分摊点功课。不过我爹不愿意我来插手,另派了其他生意给我看顾。我与他谈了几次,他也不来理我,慢慢的,我也不再去管这档子事了。”

“一个月后,我从四川回来,忽然见到我师叔在局子里。我师叔外号‘扑天虎’,平素住在长安,不知道什么风把他吹来了,我高兴的很,晚间吃饭时才知道,这趟怪镖要请我师叔亲自出马,我想我爹真是小题大做,不过是几箱衣物,何必劳动‘扑天虎’这种成名的高手?看在十万两镖银的份上,我才把这句话按下不说。次日大小勾当安排妥当,我师叔带领各省镖局里的菁英,一共三十六人,便即出发。”

伍定远心下一凛,想道,“原来燕陵镖局早已出过一趟镖,这我倒是不知道。”

齐伯川道:“第二天刚巧局里也没旁的事,我邀了几个镖师出去打猎,那天气候宜人,我们追到了一群大鹿,越追越远,竟然追出了凉州的地界,几名镖师说道,反正今晚回不去了,不如一直赶到柳儿山,和我师叔碰上一面。我这师叔自小就疼爱我,他老人家难得到西凉,聚没两天却走了,未免太过可惜,我们当夜便驾马追去。”

伍定远嗯了一声,心道:“这齐少镖头果然是少爷出身,局子里接下这么大的案子,他还有心思玩耍儿。”他不想无端得罪人,便把这话按下不说。

齐伯川道:“那日不到午夜,我们便已赶到柳儿山,这柳儿山向来是我们镖局夜宿的地方,不论出的是什么镖,只要是往关内走,定会在柳儿山歇息。师叔他们一早出发,应比我们还早到几个时辰。但说也奇怪,是夜柳儿山黑茫茫地一片,实在不像有人露宿的模样,我和众兄弟反覆寻找叫喊,都找不到师叔他们的踪迹。”

伍定远心下一凛,知道扑天虎押的这趟镖定然凶多吉少。

果听齐伯川道:“找不到师叔,这下我便担心起来,料想师叔他们多半遭遇了什么事,说不定是逢上歹人劫镖,这才耽搁。虽说我师叔武功高深,区区几个强盗还为难不了他,但这趟镖来历很是奇怪,怕不能以常理计较,我便吩咐众兄弟露宿在柳儿山,明早与师叔他们碰面了再走。”

伍定远听他处置得颇为妥当,便也点了点头。

齐伯川道:“那夜大伙儿累了一天,很快都睡着了,我也迷迷糊糊地睡了。谁知才一入眠,就听见有马匹在山下奔驰,我们都给惊醒了,那夜月色明亮,从柳儿山望下,草原上亮得如同白昼一般,大伙儿见山下五、六匹野马在草原里跑着,只道没事,便要睡倒,我却瞧见那些马上都带着鞍子,那晚我一直心神不宁,见了这一大批无主的马儿,忽觉很不舒坦,便叫了两个兄弟陪我下山看看。”

“说也奇怪,我们一下山,那些马儿像认得我们一样,自己奔了过来。我伸手拦住一匹白马,一看那鞍子上的标记,这不是我们镖局里养的坐骑吗?这附近除了我们以外,就只剩我师叔那批人马,我第一个念头就是师叔他们出事了!”

伍定远虽已料到情势发展,还是忍不住吃了一惊。

齐伯川叹了口气,道:“我知道师叔的武功高过我甚多,如果他应付不了贼人,我也没法子,就吩咐一个镖师快马赶回西凉城通报我爹,我和其他人连夜去寻找师叔他们的下落。我爹听了镖师的回报,自也大惊失色,尽起镖局人马,四处搜寻,嘿嘿,谁知这么一找,足足找了十天,我师叔他们却像钻到地底去一般,三十六个好手,连同三大辆镖车一同失踪。我们这次可灰头土脸极了,连什么人下手的都不知道。”

伍定远心中不满,忍不住嘿地一声,道,“这么大的事情,少镖头也不知会咱们衙门一声,这不太也见外了么?”

齐伯川摇头道,“伍捕头,咱们什么事都靠官府,何必还开什么镖局?干脆关门算了,你说是么?”

伍定远心知如此,只得叹息一声,不再多言。

齐伯川又道,“自从我师叔失踪以后,便有种说法传出,都说是他私吞了财货,自己逃个无影无踪。我也将信将疑,也许那些寻常衣物有什么古怪,其实是价值连城的东西。我爹听了这些风言风语,却很生气,他把大伙儿找来,吩咐道,‘你们别胡说八道,货还没有丢,好好的放在局里。’兄弟们听了都感到不可思议,不知我爹在搞什么名堂。”

齐伯川说到这里,道:“伍捕头,人人都说你是西凉名捕,听到这儿,你可看出我爹的用意来了吗?”

伍定远道:“齐少爷谬赞了。据我猜想,齐总镖头早知道这趟镖凶险异常,就故意派人走一趟假镖,以明敌情。等点子现了身,到时也好防范。”

齐伯川拍手赞道:“伍捕头果然不同凡响,不过这趟假镖虽然引出点子,但究竟是什么人下手,我们却仍是一团雾水。那时我问起这趟镖的来历,我爹爹私下告诉我,其实那三大箱衣物里,只有一件东西要紧。”

伍定远想起齐润翔的遗言,忙道:“那是什么东西?少镖头请说。”

齐伯川摇手道:“伍捕头耐心听下去,真相自会分晓。”

他又道:“我爹对我说道,那三大箱东西其实都是障眼法,真正的宝贝其实毫不起眼,这几日他都带在身边。我问爹爹道,‘到底是什么人这么大胆,居然敢对师叔他们下手?’我爹爹苦苦思索,也是不知。我那时毫无头绪,只好胡乱猜测,竟猜到怒苍山那帮流寇身上去。我爹面色一变,慌道,‘你不要信口开河!到时事情越弄越大!’”

伍定远惊道:“怒苍山?那伙匪人不是十来年前就给敉平了吗?难道还在西凉一带蠢动?”

齐伯川道:“我也是胡乱猜想,全无真凭实据,只是我听说怒苍山有个大高手退隐在凉州,就疑心到他们身上。”

伍定远神色紧张,那怒苍山过去集结三万余人,曾经和朝廷轰轰烈烈的大战数场,如果残党流窜西凉,那可糟糕透顶。还好听齐伯川说话的意思,下手之人应该另有其人,否则案子根本不用再办下去,直接转到兵部尚书手中算了。

齐伯川道:“我爹见敌暗我明,点子来历不明,凶狠异常,便迟迟不敢发镖,想找出个妥善法子应付。眼看客人委托的时限将届,我爹自也不愿失信于人,不得已之下,终于邀集八省分局最强的好手,合计一十八人。这些好手等闲不出门,一出手便要三千两银子使唤,你看看,五万四千两白银撒出去,咱们这般干法,这趟镖已算是赔钱买卖了。”

伍定远沉吟道:“十八人?莫非便是死在城郊的那十八人?”

齐伯川本在吹嘘那十八人武功如何了得,听了伍定远点破,当下神色尴尬,点了点头。

只听他续道:“那日十八名好…硬手齐聚,我见兵强马壮,很是得意,料来便是武林高手前来劫镖,也没什么好怕的,我爹见我自信满满,便把我叫入书房,低声吩咐道,‘其实咱们这十八名好手不是拿来硬干的,照我的意思,他们只是用来诱敌之用,咱们另有计谋。’我吃了一惊,问道,‘怎么!这十八人带的东西依旧是假?爹爹跟人家约定的时限便要到了,咱们要如何把东西送到京城?’我爹道,‘点子武功实在太高,想来这十八名好手也不一定对付得来。我也不指望他们能干翻匪徒,只要他们能把点子引出凉州,到时我便会自己带着东西,独自绕过陕西,迂回进京。’”

伍定远一拍大腿,大声赞道:“齐总镖头果然厉害,这招大是高明!”

齐伯川摇头叹息,说道:“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我们最后还是栽在点子的手里。”

伍定远听得此言,不禁长叹一声,说道:“自来阴险小人总是心机百出,这也怪不得总镖头。”

齐伯川道:“出事那天,怪事一桩接着一桩而来,当天十八名硬手才一出门,镖局里却来了两名客人,我想都到这个时候了,还能有什么客人上门?我走到厅里,正要推掉应酬,哪知我一见到那两人的面貌,忍不住便叫了起来。”

伍定远忙问道:“这两人是谁?”

齐伯川叹道:“第一个客人不是什么外人,却是我的师叔‘扑天虎’。”

伍定远吃了一惊,也是大出意料之外,连忙坐直了身子,道:“你师叔不是死了么?怎地又冒出来了?”

齐伯川苦笑道:“是啊!大伙儿见到了他,也都是讶异出声,不过这还不稀奇。那时我师叔满脸困顿,两手锁着铁炼,竟像是被人一路押解过来似的,我看了他的模样,忍不住心中犯火,抽出刀来,喝道,‘是什么人把你锁上的!好大的胆子!敢上燕陵镖局来撒野!’一旁却有人冷笑一声,我定睛一看,这才见到了第二个客人,嘿嘿,当场便把我气得七窍生烟,差点没中风了。”

伍定远忙道:“这人又是谁?”

齐伯川道:“这人也是个相识的,便是那老铁匠童三。”

伍定远“啊”地一声,说道:“怎么,原来这老铁匠也牵连在其中?”

齐伯川嘿嘿冷笑,说道:“那童三不过是替镖局打造兵器的下人,这时不知是仗了谁的势头,态度傲慢至极,他冷冷地道,‘齐少爷,你去把总镖头请出来!你师叔有几句话交代他!’我怒极反笑,抽出刀来,架在那老铁匠的脖子上,骂道,‘老匹夫,你可是活得不耐烦了?敢来我这里指东道西?’那童三却不慌张,只把眼来瞅我,满脸的不在乎,我心里犯火,正想一刀结果,我师叔却慌忙道,‘伯川快快住手,快请你爹出来,千万别伤了这人。’”

“我这人虽然卤莽,但也不是滥杀无辜的疯子,这时听我师叔这样说,知道情况有异,只好放脱了童三,赶紧命人通报我爹,我爹一听到消息,匆匆忙忙地走了出来。我师叔见了我爹出来,自己先苦笑一阵,说道,‘师兄,我是来传话的。’我爹见他被人锁着,很是愤怒,不待他说话,立时便抽出腰刀,一下子就砍断了铁炼。”

“我师叔平日何等威风,江湖上人称‘扑天虎’,这时却…却像头病猫似的,他手上的铁炼给我爹斩断,脸上的神情却反而更畏缩,不住的往童三看去。我那时很是愤怒,大声道,‘师叔!你在搞什么?到底有什么好怕的!’我那时很是生气,不过我爹毕竟是老江湖,他已然看透师叔来的用意,居然笑了一笑,对童三说道,‘我这个师弟有劳你一路照顾了,阁下有什么话交代,不妨直接明说吧!’”

齐伯川语音发颤,显然要说到正题上,伍定远虽然暗暗心惊,却也不敢打岔,只是专心聆听。

齐伯川道,“那童三抬头仰天,正眼也不看我爹一眼,冷冷地道,‘上头有令下来,要总镖头自己识相点,早些把东西交出来,可以饶你全家不死。’我像是听到天下最可笑的笑话,登时哈哈大笑,不过我爹和我师叔却没笑,不只他们二人没笑,厅上其他人也安安静静的,倒似我是个傻瓜一般。”

“我爹嘿地一声,一本正经地道,‘阁下到底是什么人,凭什么要我交出东西来?’童三却毫不理睬,冷冷地道,‘我没有这许多废话陪你,你交是不交?’口气恶劣至极,我爹摇头道,‘我这个镖局也有几十年光景了,还没有人敢胆在我这里闹事,阁下一昧要我交出东西,却是要老夫交什么东西出来?若不留下名号,又要我如何对托镖之人交代?’童三道,‘那是你的事,不是我的事,我再问你一句,你交是不交?’语气狂傲之至。”

“我爹还没回答,我已经怒不可抑,大吼一声,‘老狗!’当场拔刀冲向童三,对着他脑门砍了下去,说时迟,那时快,忽然一道白光射进屋来,师叔忽地大叫,‘伯川退开!’跟着往我身上扑来,我听得师叔一声闷哼,软倒在我身上,鲜血泊泊流了出来。我爹连忙奔来,扶住我师叔,只见他背上插了一柄小小的短剑,已然救不活了。童三在一旁道,‘想清楚了,若不交出东西,这就是第一个榜样。’我爹将师叔轻轻放在地下,猛地拔刀,眼中露出痛恨至极的眼色,童三却浑不在意,冷冷地看着我爹。”

伍定远一愣,他自己是暗器名家,一手“飞天银梭”傲视西凉,但却想不起有什么暗器竟能如此霸道,连“扑天虎”这种好手也难以防备。

“那时我抱着师叔,眼见他不成了,想起他从小对我的好处,心里真是痛,又听见童三在那里冷言冷语,实在无法忍耐,当下我暴吼一声,抽出刀来,就要找童三拼命,这时忽然有人拉住我的脚,我回头一看,却是我那将死的师叔。我流泪道,‘师叔,看我为你报仇!’师叔却摇摇头,轻轻地道,‘没用的,斗不过他们的,我们…我们认输。’说罢,头一歪,竟然便死了。”

“童三见我们愣在当场,只淡淡地道,‘总镖头,今晚子时之前,你把东西送到我铁铺里来,可以饶你全家不死,你好自为之。’我怒火填膺,正要拔刀,忽然门口两名镖师慢慢软倒,胸口各插着一只飞剑。我见那飞剑来势如此之快,心中一寒,也不怕人笑话,唉…两腿居然一阵酸软,竟眼睁睁看着童三走了出去。”

“我爹脸色铁青,还没决定追是不追,忽然听到屋顶上脚步声细碎,这才晓得童三竟有大批高手随行。我看着爹爹,他的脸色极是难看,也是站不稳了,唉…说来不能怪我们,想咱燕陵镖局在江湖上行走,何时被人这样作践?那真是咱们生平头一回这样委屈。”

伍定远叹了口气,这燕陵镖局确实称霸西凉多年,从不曾给人作弄戏侮,哪知竟会给一个不会武功的老铁匠出言侮辱,想来他们心里的郁闷,定是难以宣泄。

齐伯川道,“我扶着爹爹进到书房,问道,‘爹爹啊!到底该怎么办?’我爹闭目养神,过了良久,才回答我,‘你爹爹人可以死,燕陵镖局可以散,但名声却决计不能坏。咱们在江湖上混,靠得是’信义‘这两个字,至死都不能改。’他说罢,脸上忽然红润起来,大声道,‘好贼子!当我齐润翔好欺负吗?伯川!咱们这就向少林本院求援!’”

伍定远点头道:“是啊!齐老板出身少林,只要请得少林圣僧驾临西凉,还有什么好怕的!”

齐伯川苦笑道:“俗话说得好,远水救不了近火,咱们有位师叔祖在灵州本能寺挂单,离西凉不过两日的路程,但就算师叔祖他老人家讲究义气,马不停蹄的赶来西凉,等到了西凉城,只怕也过了当夜子时,什么也来不及了。”

伍定远点头道:“这批凶徒好不奸诈,想来他们已算定此节,这才定下子时之约。”

齐伯川点了点头,道:“待到那日下午,又是一件惨案传来,我们派出去的十八名好手又给人杀了,点子杀人后也不掩尸灭迹,还将咱们镖旗倒插在地,存心挑衅,看来真要干上啦!到得我爹看过送回来的尸首,眼见点子的武功高得难以置信,脸色更是难看得紧,知道原本的如意算盘全然落空了。”

伍定远回想那日十八名镖师被杀的惨状,心中仍是一阵惊惧。

齐伯川又道:“我爹见童三订下的时限就要到了,咱们师叔祖一时又赶不到西凉,恐怕局面是凶多吉少了,便对我说道,‘咱们若不把东西交出去,只怕这群匪徒真会杀害我齐家满门,孩子,你怕不怕?’我哈哈大笑,说道,‘白天那几只飞剑很是厉害,但我齐伯川是何等人?岂是被人家吓大的?’”

“我爹听我这么一说,很是高兴,他摸摸我的头,微微地笑着,说道,‘孩子,你以后一个人在江湖上打滚,也要这么坚强才行啊!’我听我爹这么说,大吃一惊,急忙问道,‘爹爹怎么这般说话?’我爹笑了笑,但我看得出来他是强装出来的,他苦笑良久,忽地道,‘好孩子,爹爹要你立刻离开西凉!’”

说到这里,齐伯川实在忍耐不住,登时潸然泪下,哽咽道:“此刻回想起来,我爹真是爱我,他决意一死,却要我独自逃走…”

伍定远心下侧然,看来齐润翔有意把自己性命拼掉,却不忍爱子送命,这才出此下策。他轻叹一声,说道:“父母爱子之心,那是天性使然,齐少爷你务必自重,千万别辜负总镖头的一片心啊!”

伍定远想到齐润翔死前的惨状,心中一阵难过,便伸出手去,轻轻握住齐伯川的手掌。齐伯川望着伍定远的双眸,一时肩头轻轻颤抖,似乎甚是感动。

过了半晌,齐伯川缓缓将手抽了出来,叹道:“那时的我血气方刚,哪想这么多,我一听爹爹要我独自逃走,很是生气,我好好的男儿汉,怎能扔下大家不管?再说我娘一个女人家,以后没了我这个儿子,又要她如何过日?我发了好大的脾气,除非我爹把真相说明白,究竟是什么人劫镖杀人,否则我决计不走,我爹爹被我逼急了,只说了三个字,‘卓凌昭’。”

伍定远全身一震,颤声道:“我…我曾听人说过这个名字,到底这人是什么来历?”

齐伯川脸上露出痛恨至极的神情,说道:“‘昆仑剑出血汪洋,千里直驱黄河黄’,这两句话伍捕头听人说过吧?”

伍定远惊道:“此人是昆仑山的掌门?”

齐伯川呸了一声,说道:“玄门大派,禽兽不如。我一听是昆仑山下的手,只气炸了胸膛,伍兄,我们可是堂堂少林寺弟子,区区昆仑山,想我嵩山少林寺还没放在眼里,若非如此,昆仑山的人为何不直接同我们朝相,又何必托童三那老王八来啰唆?说来说去,还不是怕了我们?当晚我就决定大杀一场,好出胸中恶气。”

伍定远沉吟片刻,道:“所以你找上了铁匠童三?他也是昆仑山的人?”

齐伯川脸上露出狰狞的表情,恨恨地道:“他奶奶的,说起这老王八,我就一肚子气,恨不得再砍他两刀!”

伍定远一怔,奇道:“此人不过是个老铁匠,齐少爷怎地如此恨他?”

齐伯川骂道:“真他妈的小人得志!这老匹夫不过是个小人物,平日还跟咱们做些买卖,也不知镖局里的弟兄怎么得罪他了,这老小子居然出卖了我们,把镖局平日的大小勾当全告诉昆仑山,更可恨的是,这家伙竟然如此不知进退,也不想想,若非昆仑山的人不愿露脸,哪轮得到他来指东道西?要是这老小子日间给我客客气气的,我也不会找他麻烦。嘿嘿,可惜他狐假虎威,不只公然辱我父亲,还践踏我燕陵镖局的名声,我若不杀他,难泄我心头之恨!”

伍定远皱眉道:“所以你亲自下手,连夜就把他杀了?”

齐伯川脸上露出一丝笑容,嘿嘿笑道:“那日下午,我爹爹硬要我离开西凉,还找了几个弟兄陪我走。我不忍让我爹爹担心,便假意离去,其实只是躲在城郊,等到午夜子时,咱齐少爷便要找几个昆仑王八蛋杀了出气,看他们又能拿我怎样?我那几个弟兄听了我的主意,都是高声叫好,就等着夜间过去下手。”

伍定远实在不以为然,心道:“这齐伯川做事太也冲动好胜,大敌当前,哪能这么胡来?”但这话不便明说,只有苦苦忍住。

齐伯川又道:“那夜不过戌牌时候,我找了几个弟兄,便到铁铺去找这老混蛋,他还是那一幅神气模样,夸我懂事,想通了道理。我那时笑了笑,他奶奶的,就这么一下子,把刀子架在这王八蛋的脖子上,笑着问他,‘老乌龟,东西没有,刀子倒有一把,你是要死要活?’哪知这个老家伙居然还摆出那幅神气德行,对我说道,‘齐少爷,我劝你乖乖把东西交出来,别害死你全家人。’我大吼一声,他居然不把我当作一回事,还在那里唠唠叨叨、说东说西,他奶奶的,惹火了老子,便这么一刀给他,看他还神气个什么劲哪!”

伍定远见他神色凶狠,不由叹了口气,摇头道:“这童三虽然为虎作伥,但也罪不致死,齐少爷,这可是你的不是了。”

齐伯川冷笑道:“伍捕头,你要有本领,不妨马上拿我回去。”

伍定远哼了一声,并不回话,一来齐伯川武功精强,伍定远并无胜他的把握,二来案情尚未水落石出,不便和他破脸,当下淡淡的道:“齐少爷找伍某出来,大概不是要打架的吧!”

齐伯川嘿嘿一笑,道:“我与伍捕头无冤无仇,只要你不碍着我报仇,一切都好谈。”

两人默默对望,一时无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