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媚儿知道杨肃观有意挑拨离间,便向安道京一笑,说道:“安统领啊,今夜杀了你一个属下,算是欠你一个人情,日后姑娘必定报答。”言语之间,竟把人命当作牛马一般。

杨肃观喝道:“安道京!她说这话,全不把你看在眼里,你还配做朝廷命官吗?”他说完这话,已没半点气力,当场摔倒在地,全无还手馀力。

这厢锦衣卫众人听了这番责问,无不点头称是。先前锦衣卫众人已与“百花仙子”有些冲突,但终究没闹出人命,但此刻胡媚儿下手害人,把锦衣卫的性命当作粪土一般,却要众人如何吞下这口恶气?当下众人纷纷转头看向安道京,要看他如何吩咐。

安道京见一众下属怒气冲冲,心知自己不能太不像话,否则日后要如何服众?可这胡媚儿身分非凡,等不能得罪,局面着实为难。安道京心念急转,想找个法子混过,他连咳了几声,含浑着嗓子,道:“百花仙子,这般蛮干,却也太过分了些。今夜胆敢杀害我安道京的部属,我安道京日后定会…会…”他会了半天,却不知道要会些什么。

胡媚儿见他嚅嚅,便啐了一口,道:“云叁郎这种废物值得你费什么心?我杀了他,你还应该谢谢我哪!不然这种废物成日糟蹋食粮,什么时候才赶得出去啊!”

锦衣卫众人听得此言,纷纷怒喝:“大胆妖妇!说话小心点!”

安道京见属下满面怒气,连忙鼻中一哼,提声喝道:“是啊!这女子怎能这般说话?咱们锦衣卫有自己的规矩,这云叁郎便算有些过错,怕也轮不到仙姑动手吧!如此逾越,放着安道京在这里,我…我定要…要…”

他原本声音提得甚高,待到后来,想起胡媚儿与江充非比寻常的关系,又如气皮球一般,越来越是软弱,终至支支吾吾起来。

胡媚儿哼了一声,道:“这区区一个云叁郎,算什么玩意儿?你要真觉得可惜,明日我送个千娇百媚的姑娘来,算是赔给你的。这姑娘不只生得美貌,还使得一手高明的毒功,包管你锦衣卫重振声威!你说可好?”

安道京听得美女到来,心下大喜,但脸上却不动声色,深怕属下看他不起。他急急打量,便想找个话头揭过,也好转移部属的注意,待得时日一久,大夥儿忘了眼前的这挡事,这桩生意也就水到渠成了。

众下属见安道京神色凝重,都以为他另有打算,众人心中虽恨,但少了上司号令,谁也不敢贸然上前动手,众人不发一言,只等着安道京吩咐。

胡媚儿见安道京默然不语,知道他已动心,便朝杨肃观走去,要将羊皮抢夺过来。

便在此时,忽听一人喝道:“且慢!”

胡媚儿一愣,回头望去,却见一人怒目望向自己,脸上全是肃杀之气,正是“蛇鹤双行”郝震湘来了。

胡媚儿冷笑道:“又是你这人,这当口你还想怎样?”

郝震湘冷冷地道:“仙姑蔑视我锦衣卫的性命,随意下毒杀人,这等行径如何得了?在下要一只手还债。”左手拢起,右掌一挥,一阵劲风扫过,正是“蛇鹤双行”的起手式。

原来这“蛇鹤双行”是个血性的,先前他见胡媚儿将布囊交给云叁郎,已然看出她另有阴谋,待见事情果如自己所料,更感自责不已。

不待统领吩咐,便已自行出手,要砍了胡媚儿一只手还债。

胡媚儿丝毫不怕,只哈哈大笑,尖声道:“你要我一只手?你疯了么?你以为你是谁啊?”一时大笑不止,纤腰乱颤,更显得媚态横陈。

郝震湘哼地一声,双手一握,真力流转,全身骨骼登时发出劈啪之声,此人武功由外而内,可说是武林中的异数,这手功夫一露,更是威震当场。他沉声道:“不必再说了,接招吧!”说着左掌虚圈,幻化为一只鹤嘴,正是湖南郝家的正宗绝艺“蛇鹤双行拳”。

锦衣卫众人见过郝震湘使刀使枪,却从未见过他使本门武功,当日这人与“剑蛊”屠凌心激斗数百招,用的也不过是柄寻常的鬼头刀,此时见他这幅神气,看来真要杀人。

胡媚儿见他杀气腾腾,倒也不敢小看了,当下一挥拂尘,便要接招。

安道京知道此人武艺渊深,向来言出必行,出手极重,只怕这“百花仙子”立时要糟。赶忙抢到两人中间,低声向郝震湘道:“郝教头,江大人最是疼爱这个女子,你可千万饶过她了。要是你真的伤她肢体,我这统领也不必再干下去啦!你快快收手,向她道个歉,免得大家为难…”

郝震湘一愣,大声道:“统领,咱们死了个兄弟啊!我们若要吞下这口气,以后还有谁看我们得起?”适才他见安道京沉默不语,以为他是碍着江充的面子,这才不便发作,哪知这安道京心中念头全在江充身上,丝毫没为自己弟兄设想,言念于此,心里已是凉了半截。

安道京见他自犹疑,放低嗓子道:“你还愣在这儿干什么?那姓云的和你没半点交情,死便死了,你替他出什么头啊!快快撤手吧!”

郝震湘叹息一声,他低下头去,望着云叁郎的身,摇头道:“安大人,不管这云叁郎与我私交如何,只要这人身在锦衣卫,便算是咱们的兄弟啊!他今夜无端被杀,念在弟兄一场,你我怎可置之不理?若是他家里人问起来,咱们却要如何对人家交代?”

他手指云叁郎的身,连着几个问题问下,安道京如何能答?众属下看着云叁郎七窍流血的首,都觉郝震湘言之成理,一时大声附和。

安道京给他连连逼问,情急之下,竟尔口不择言,大声道:“这种人要多少有多少,他死他的,却关你郝震湘什么事!你听我的没错,别再多管事啦!”

锦衣卫众人听得此言,只觉安道京说话凉薄至极,不免大吃一惊,郝震湘也是为之愕然。一时之间,血性发作,怒目转头,便向安道京瞪去,目光中全是愤怒责备。

安道京吃了一惊,以为他要动手对付自己,猛地往后退了一步,慌道:“郝教头你可想清楚啊!我是你的救命恩人啊!”

果然这句话正中要害,郝震湘一听之下,便已愣在当场,良久不动。

安道京低声道:“郝教头,为了你自己的前程,为了你救命恩人的乌纱帽,算了吧!别再为难自个儿啦!”

郝震湘听得此言,想起安道京解救全家的恩义,于情于理,自己都不该让他为难。郝震湘咬住了牙,迟迟不动,半晌过后,只听他终于长叹一声,放下了双手,显是屈服了。

安道京见他让步,忍不住拍了拍心口,松了口气。

胡媚儿见郝震湘一脸垂头丧气,笑吟吟地走上几步,双手叉腰,有恃无恐的站在面前,娇笑道:“好一个威风凛凛的教头啊,竟要我卸下一只手赔罪?快来动手啊!怎么又不敢了呢?”言语中全是挑。

郝震湘深深吸了一口气,转过头去,不愿看她。

胡媚儿冷笑道:“不带种的东西,你不敢动手,以为我会放过你么?”她尖叫一声,手上拂尘挥出,直往郝震湘头顶击去,这拂尘满是机关,阴毒无比,若要打实了,只怕郝震湘也经受不起。

安道京吃了一惊,没料到胡媚儿会暴起伤人,正要上前劝架,只见郝震湘身子一侧,已然闪开杀招。胡媚儿见他闪躲的甚是轻松,似乎还行有馀力,不禁又惊又怒,当场呸地一声,喝道:“受死吧!”霎时发动暗器,拂尘中陡地喷出千百只银针,全数往郝震湘身上射去。

郝震湘不避不让,登地吐气扬声,顷刻之间,全身衣衫如同充气一般,高高鼓了起来,银针刺在衣物上头,宛如撞上铜墙铁壁,竟全数给挡了下来。

胡媚儿大吃一惊,心道:“这怪物武功当真了得!凭我一己之力,决计对付不了他。”

胡媚儿毒针阴狠,无往不利,不知多少武林高手栽在她的手下,哪知全然奈何不了郝震湘。看两人过招情状,若非郝震湘手下留情,不到十招,便能杀了胡媚儿。

安道京见郝震湘大占上风,就怕他一个把持不住,误伤了胡媚儿,忙隔在两人中间,劝道:“大家别闹了,咱们办正事要紧啊!”

胡媚儿哼了一声,她自知无法独力对付郝震湘,便厉声喝道:“安道京!你到底帮谁?”

安道京轻咳一声,赔笑道:“仙姑您先歇歇吧,别再动气了。”

胡媚儿呸了一声,恨恨地道:“你少跟我废话!我今晚就是要杀了这姓郝的混蛋,你若是不帮我,咱们到江充面前说明白!看我怎么对付你!”锦衣卫众人听她公然挑拨,无不大惊失色,都是哗然出声。郝震湘听得此言,也是心下一凛,转头便往安道京看去,要看他如何回话。

只见安道京面如死灰,颤声道:“仙姑万别如此,你俩又没什么深仇大恨?何必见生死呢?”

胡媚儿骂道:“不知好歹的东西!”她走了过去,紧挨着安道京的肩头,低声道:“姓安的,你没看到那姓郝的眼神么?那是根本瞧不起你这人哪。这位郝教头如此会做人,武功又比你高,现下生出反心,你啊你,日后怎还压他的住?我劝你一句,杀了他吧!”

她见威逼不成,便改软攻,硬是要说得安道京与郝震湘破脸。

安道京听了这话,面色青红不定,显然胡媚儿这番话已打中了他的心事。旁观众人见他二人低声交谈,神态颇不寻常,也都留上了神,只不知他们谈的是何大事。

胡媚儿凝视着安道京,压低嗓子道:“安统领,我劝你一句吧,有他没我,有我没他。这郝震湘根本看你不起,你又何必拼死护着他?他日后会感激你么?爽快一点,把他做了,否则,哼哼,大家不妨走着瞧吧。”

安道京百般震恐,心知胡媚儿若要向江充猛咬耳根,自己的日子可就难过了。他低低叹了口气,转头往郝震湘看去,只见他自站立当场,面上神色颇见悲凉,料来以他的武功,胡媚儿说话声音虽轻,却已一字不漏的落进他耳中。

胡媚儿哼了一声,低声道:“安统领,你自己想清楚吧。”话声冰冷,尽在催促他下手。

场中众人一齐望着安道京,要看他如何示下。

忽然之间,猛见安道京双膝一软,竟是向胡媚儿跪倒!他脸上泪水纵横,哭道:“仙姑,我求求您!您就饶了郝教头吧!今日之事您大人大量,万万别向江大人提起。若在气头上,便打我骂我出气,可别为难咱们郝教头啊!”

锦衣卫众人见安道京忽尔下跪,都是大为讶异,一时议论纷纷。

胡媚儿冷笑道:“好你个安道京,到死都还护着这姓郝的!你当老娘是好欺侮的么?想要替他出头,大家不妨看着办吧!”

她厉声数说,那安道京却只磕头如捣蒜,面上泪水纵横,真可说是惶恐到了极点。

郝震湘原本甚是鄙夷安道京的为人,这时见他为了自己的安危,竟不惜向胡媚儿下跪求情,看在他的眼里,心中如何不感动激?郝震湘大叫一声,冲上前去,大声道:“大人何必为我如此卑屈?想郝某人不过是一介武夫,便算死了,那也是一条烂命,大人如何为我低头?”

安道京跪地哭道:“都怪我这个统领无用,徒然做得六品朝官,却不能保住下属性命,眼下这女子要我下手害你,我如何能做得下手?只是这女子若向江大人嚼舌根,你日后定然要糟。郝教头,今夜拼着江大人责罚,我也要救你一命,你快快去吧!”

郝震湘全身颤抖,伸手将安道京扶起,咬牙道:“这些时日来蒙大人照顾,下官永感深情,今夜我自个儿走了,也好杜那女子之口。大人你千万保重。”

两人紧紧抱在一块儿,安道京哭道:“郝教头,对不起,咱锦衣卫容不下你了,你快快走吧!”

郝震湘虎目含泪,低声道:“统领,郝某人连累你了,日后定会回报。”说着抱住了他,言语之间,真情流露。

两人正自悲伤,忽然之间,只见安道京面色一沉,嘴角似带狞笑,跟着抽出腰间匕首,猛地往前刺来!

郝震湘正自流泪,尚未察觉有异,只听扑地一声,那匕首已然插入他的小腹中!

郝震湘便再精明百倍,也没料到安道京竟会暗算自己,他低头看着腹间的匕首,全然不敢相信眼前事实。一旁锦衣卫众人也是惊骇万分,只张大了嘴,呆呆的看着两人。

过了良久,郝震湘一口鲜血吐了出来,显然这刀已经伤及脏腑。他自知性命垂危,低声问道:“为什么?”

安道京双目睁得老大,森然道:“你还敢问我为什么?他妈的郝震湘!我今夜为了你叁番两次求情,你却来反咬我一口,那云叁郎算什么东西,你干么为他出头?你想培养声望,赚买人心么?还是想干掉我这个统领,自己当老大?郝震湘啊郝震湘,这锦衣卫就是个大染缸,你想出迂泥而不染,那可是犯了天条啦!”

看来安道京早已隐忍多时,方才的泪水,不过是逢场作戏而已。他说到狠处,更把手一抽,将匕首拔了出来。郝震湘惨叫一声,鲜血疾喷而出,染红了沙漠。

将死之际,郝震湘仰望星空,耳间忽然响起伍定远那日所说的话:“你为虎作伥,日后定然没有好下场!”他惨然一笑,身子慢慢软倒,终于瘫倒在地,一动不动了。

锦衣卫众人虽然凶狠毒辣,但如此残害自己弟兄,却也是首次见到,不禁骇然出声。

胡媚儿又惊又喜,万没料到安道京早已图谋杀人,当下大声道:“安大人干得好!”安道京干了这天大的亏心事,也不好夸口,只乾笑两声,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胡媚儿走了过来,哈哈大笑,举脚往郝震湘身一踢,呸道:“这人好生狂妄,如此死法,算是便宜他了。”

安道京虽然下手毒辣,但终究是给人逼迫的,眼看自己的大将惨死在地,心中也不能无感,他咳了一声,朝杨肃观一指,道:“现下人也杀了,仙姑的气也该消解。咱们快去取羊皮吧!”

忽听胡媚儿哈哈一笑,道:“安道京,你恁也天真了,你这里的十来个弟兄,个个都见你亲手杀害自己兄弟,将来传扬出去,只怕于你名声不好。咱们乾脆一次做翻了。”

安道京吃了一惊,颤声道:“说什么?”

胡媚儿打了个哈欠,道:“我替你打算,你还犹豫什么!把这几个人除掉,省得日后有人背后骂你,锦衣卫若要找属下,江湖上还怕少了吗?”跟着取出拂尘,便往众人走去。

原来胡媚儿心机深沉,今夜她先毒杀云叁郎,后又间接害了郝震湘,日后江充那里问起来,自己也不好交代,索性便找个因头,逼迫安道京亲自过来杀人,也好拉他一块儿下水。

众校尉见胡媚儿满脸杀气,不知她意欲如何,都往后退了一步。

安道京全身冷汗涔涔而下,心道:“往常我还以为自己狠毒,遇上这女子,真是小巫见大巫了。”他看着众属下,想到了昔日的情份,一时竟尔心软,叫道:“且慢动手!”

胡媚儿冷笑道:“你又要干什么了?难不成还要替这些人求情么?亏你还是个统领,连这点胆识也没有,真是个废物!”

安道京心下一凛,自知不能得罪胡媚儿。他脑中念头急转,猛地想到胡媚儿即将送来的如花美女,心中立时一荡;不旋踵,又想到江充御下的残暴手段,登出了一身冷汗。他自知难以对抗胡媚儿,一狠心,别过头去,咬牙道:“杀吧!全杀光吧!”

胡媚儿笑道;“你自己不动手么?”安道京心中大怒,想道;“这贱人怎能如此狠心?”他勉强按耐,喘道;“这要我如何下得了手?百花仙子,行个好,替我把这些人杀了吧!”

胡媚儿哈哈大笑,说道:“原来你也有下不了手的时候啊!等我替你办完事,你要如何谢我啊!”安道京挥了挥手,道:“随吧!”

杨肃观见眼前奇祸不断,这些人莫名其妙的自相残杀,一时之间,竟无人理会他的死活,也无人来搜身,他勉力支撑,坐倒在地,运功护住心脉,只要灵定等人早来片刻,局面便有逆转的希望。

“百花仙子”轻飘飘地走向锦衣卫众人,举起拂尘,如切瓜切菜般地大开杀戒,一人举刀架住她的拂尘,却见里头忽然放出银针,登时射瞎那人的双眼,胡媚儿举起拂尘一扫,那人脑浆迸裂而死。几名校尉武艺甚高,交手不过几合,胡媚儿身上连中数拳,但出拳者甫一沾上她的衣衫,连大气也不及喘上一口,便口吐白沫,当场倒毙。众人见实在抵挡不住,纷纷退后。

“雷公轰”单国易全身颤抖,不知要如何抵敌,手持着狼牙棒,护住了平日弟兄,这些人虽是一起吃喝玩乐的恶友,但患难之际,那友谊却也不见得少了。

胡媚儿笑道:“你们越是反抗,姑娘杀来越是过瘾。”

她轻摆手上的拂尘,满面春风的走向众人,神情好似市集逛,全然不像个杀人女魔头。她拂尘扫出,单国易大叫一声,手中狼牙棒挥出,已然以死相拼。只见眼前银光一闪,又有无数细小银针飞来,看来这次是死定了。

忽然地下尘沙飞扬,如同一片土墙挡在眼前,竟挡下了无数银针,单国易死里逃生,转头望去,却见一人扶着小腹,满脸惨白,正自向他走来,却是“蛇鹤双行”郝震湘!

锦衣卫众人见他尚未倒毙,纷纷欢呼,知道多了一分活命机会。

胡媚儿骂道:“死小子,怎么还没死透吗?”郝震湘嘿嘿冷笑,骂道:“没杀了这个妓女之前,郝某如何便死?”说着往安道京一指,怒目圆睁,暴喝道:“安道京!我为你出生入死,你如何听这妓女教唆?你这卑鄙无耻的东西,只要我一口气还在,天涯海角都要取你狗命!”

安道京哈哈一笑,说道:“看来那刀插得不够深,没叫你死透。”说着拔出宝刀,道:“好运没有第二回啦!郝教头,你安心上西天去吧!”

郝震湘伤势着实不轻,他拼着最后一口气,这才勉力踢出那脚,救了众兄弟的性命,眼前若要与安道京放对,两人功力相差不远,郝震湘便是完好无伤,要胜他也要百招之后,现下如何是对手?郝震湘摇摇晃晃,却仍是提刀向前。

安道京笑道:“匹夫之勇!”说着一脚飞起,重重往郝震湘胸口去。

郝震湘欲待挥出钢刀,但忽然间丹田大痛,真力不纯,这刀便缓了下来。安道京见机不可失,当场化腿为掌,将他拍倒在地,跟着一脚踩住,狞笑道:“郝教头,你还有什么话说?”

郝震湘眼冒金星,仍是骂不绝口,喝道:“快快给我一刀,我不愿见你这幅无耻德行!”

安道京大笑,道:“你真没事求我?你的妻小呢?你死之后,谁来看顾他们?”

郝震湘一听此言,已是面如死灰。安道京位高权重,若要为难他家老小,那真是捏死一窝蚂蚁般的容易,心念及此,原本的英雄气魄全散了。他呆呆看着夜空,想起了一家老小,不由叹了口气,低声道:“我死就死了,念在过去为你效力的份上,别为难我家中老小。”

安道京哈哈一笑,道:“郝教头啊郝教头,毕竟你还是求我!”

郝震湘虎目含泪,脸上露出哀求的神气,低声道:“统领,我死之后,求你饶过我全家。”

安道京见他神情如此,想起了他为自己尽心尽力的好处,便点了点头,正要答应,忽见胡媚儿走将过来,笑道:“怎么,原来这人还有妻小啊?”

安道京心下一凛,知道这女子又有害人毒计,但反正事不关己,也不必隐瞒,便道:“是啊!此人有个妻子,家中还有两个孩子。”

胡媚儿喜道:“当真?”她笑了笑,对郝震湘道:“你方骂我是妓女,又说没杀我之前,你这人决不会死,是也不是?”

郝震湘怒道:“妓女!有种便杀了我!我郝某人便与这种妓女多说一句话,也是脏了我的嘴!”

胡媚儿笑道:“好硬的嘴啊!既然你说我是妓女,靠着陪人睡觉才能在江湖立足,这样吧,你死之后,我倒要看看你老婆怎么过日?我这人很是好心,将来非引你老婆一条活路不可,我看京城的宜花院很是缺人手,不如到那里干活去吧!”

郝震湘大怒,霎时大吼一声,口中直喷出血来,那叫声直震山冈,远远传了出去。

胡媚儿又问道:“他孩子多大岁数了?”

安道京道:“两个孩子,男的七八岁,女的十五六。”

胡媚儿笑道:“好吧!就这么办,男孩给送到宫里,阉了做太监,女孩送来我这里,将来让她做个人尽可夫,江湖上最淫荡的贱人。我要武林中人人知道,她的老子便是什么…什么来着?”

安道京接口道:“‘蛇鹤双行’郝震湘。”

胡媚儿笑道:“对了,就是这个人。”说着对郝震湘一笑,说道:“你这种自以为硬汉的男人,我是见得多了,只要两下子陷害,包管死无葬身之地。”

郝震湘倒在地下,已是咬碎银牙,满头都是冷汗,安道京见了他这模样,心下虽隐隐有不忍之意,但此刻如何敢惹祸上身?当下转过头去,不再看他。

胡媚儿哈哈一笑,道:“姓郝的,我给你个机会,只要你让我高兴,我可以放你家人一条生路。”

郝震湘此时已无骨气可言,只想保住家中老小,忙道:“说…要什么…”

胡媚儿笑道:“你倒忘得快,方才我说过,日后定要你下跪求饶,你那时说什么来着啊?”

郝震湘双目中似要喷出火来,但形势比人强,只有低声道:“我说…我说凭姑娘的武艺,只怕还要练上几年。”他倒在地下,声音微弱已极。

胡媚儿纵声大笑,说道:“就是这句话!姓郝的,你这自大狂妄的家伙,自以为武功天下第一吗?我告诉你,凭着我的容貌姿色,多少王公大臣都拜倒在我裙下?我就算不会半分武艺,一样能叫武学高手跪地讨饶,向我磕头道歉!”

郝震湘失血过多,自知死在倾刻,谁知却要受这侮辱,他闭上了眼,默默忍耐,只听胡媚儿笑道:“快过来,向本姑娘下跪求饶,否则要你祸延子孙!”

郝震湘面无人色,恨恨地瞅着胡媚儿,只恨不能早点死去,但为了家中老小,无论如何总得吞下这口气。他红了眼睛,趴倒在地,喘道:“求求仙姑高抬贵手,饶了我全家老小。”

胡媚儿两个耳光过去,骂道:“求人也不懂得哭?给我哭!”

郝震湘咬住了牙,嘶哑着嗓门道:“仙姑…请放过我们…”

胡媚儿掩嘴大笑,道:“蠢死了!看你这傻呼呼的模样,真笑死我啦!”

郝震湘猛地抬起头来,颤声道:“…说什么?”

胡媚儿笑道:“都说你这种人最是好骗不过,你以为这样耍个猴戏,我便会放过你家人吗?笑死人了!姓郝的,你就乖乖地在阴曹地府等着看吧!看看你老婆小孩是何等的惨法?哈哈!哈哈!”

郝震湘情知受骗,霎时间只觉肝胆俱裂,他惨叫一声,用力往胡媚儿撞去。

胡媚儿举脚踢去,将他踢倒在地,冷笑道:“愚昧狂妄的死东西,赶紧去死吧!”举起手上拂尘,便要往他脑门击落。

郝震湘满腹冤屈,蓦地想起一生抱负,本以为自己学了一身高明武艺,此后便能忠君报国、扬名立万,想不到却落到如此下场,他悲愤至极,不由得纵声大叫,泪水更是滚滚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