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城后,街上空无一人,竟无百姓上街,只稀稀落落开着几家店铺,但也无甚生意。几处民房已给烧成灰烬,却不知是何人所为。道上尽是骑马飞驰的锦衣卫众,满是戒严肃杀的气味,卢云心下暗暗惊惧,命车夫快快朝顾府行去,走到大明门附近,赫见一群无赖游手好闲,只在街上晃荡,几人模样猛恶,形状不似中土人士,正自放火烧屋,殴打百姓。锦衣卫诸人见了扰民惨状,却是不闻不问,任由暴徒四下行走打杀。

卢云心下大惊,急急吩咐诸女:“你们用头巾包住脸面,别给这些暴民瞧见了。”他怕女眷给这些豺狼虎豹骚扰,当下套上朝服,手提钢刀,亲自下车领路,走不数步,便有几人探头过来,在那儿贼头贼脑地盯着,瞧他们的模样,定打着什么坏主意,卢云吩咐家丁,要他们全数下车,手提棍棒,随自己一路前行。众家丁虽然不敢,但卢云口气严峻,也只好照办了。

一路行去,颇壮声势,众暴民看了卢云手上白晃晃的家伙,倒也不敢过来招惹,虽遇上几人过来骚扰,但多是落单流民,三两下便给卢云打发了,倒不曾遇上乱贼主力。

路上心惊胆跳,好容易返抵顾府,却见大门紧闭,并无一人看守,卢云吃了一惊,就怕顾家也出事了,急忙上前打门,喊道:“我是卢云,带着你家小姐回来了!快快开门!”

这番话颇为直接无礼,但此刻情势紧张,不容人温吞吞地行礼如仪,卢云喊了一会儿,不见有人过来应门,心下极是担忧,顾倩兮坐在车里,自也紧张万分,正不知高低间,那门嘎地一声,开了条细缝,跟着一张脸凑了过来,却是阿福。

卢云惊道:“怎么了?老爷发生什么事了?”阿福见是卢云回来,连拍心口,忙向后头高声叫唤:“老爷!不是坏人,是卢公子带着小姐回来了!”

话声未毕,大门已然打开,卢云望向门内,只见顾嗣源带着管家,急急迎了出来。卢云见他完好无事,登时放下心来,急忙上前道:“顾伯伯,小侄未曾禀告在先,便大胆邀约令嫒南下,还请重重责罚。”他怕心上人挨骂,便把罪责揽在自己身上,又在下人面前自派不是,以免顾倩兮难做人。

正担心挨骂,匆听耳边一个娇怯怯的声音道:“爹爹。”卢云侧头看去,此刻顾倩兮也已下车,只见她面带忧虑,似怕给父亲当场责备。

哪知顾嗣源毫无生气之意,只见他神色慌张,连连往街边探看,口中催促道:“回来就好,你们快些进来,别耽搁了!”顾嗣源平日清贵隽雅,什么时候露出这等惶急神情,好似大难临头一般?卢云看在眼里,忍不住暗自诧异,料想京城这几日定然大乱,才让这位兵部尚书惊惧至此。

众人行人院中,顾嗣源急命管家掩上大门,卢云侧目看去,只见院中围了数十名家丁,人人手持锄头菜刀,十来名随扈侍卫更是拔刀出鞘,人人神情戒备,如临大敌。卢云惊道:“这是干什么?”

顾嗣源见大门已然关紧,上了又重又厚的门闩,方才放下心来,喘息道:“三天前京中来了一群暴民,给一个叫‘萨魔’的要犯领着,这帮人无恶不作,谁也不敢管。城里生出这等无法无天的事情,皇上又称病不上朝,大家只好自求多福了。”

卢云惊道:“萨魔?那又是谁?”顾嗣源紧皱眉头,摇首道:“这我也不晓得,这人先前给押在刑部大牢,江充却把这暴徒放了出来,任凭他在京城奸淫掳掠,无人敢管,唉…这些人好生残暴,竟放火把礼部尚书的房子烧了。”

卢云想起今年同榜登科的胡志廉,连忙问道:“胡尚书一家没事吧?”顾嗣源叹道:“那群暴民来势汹汹,下纷青红皂白地冲进胡府,当场便把胡家老太大杀了,跟着放火烧屋,把胡家兄弟打得遍体鳞伤,跪地讨饶。”

说话问,众人已进大厅,顾夫人、二姨娘闻得小姐回家,早在厅心相候,顾倩兮见了娘亲,想起自己的任性,已然满面歉容。只是京城乱成这样,顾夫人与二姨娘脾气再大,也没心思多说什么,眼见顾倩兮平安回来,便已心满意足了。

卢云坐了下来,下人便奉上茶来,顾嗣源叹道:“我本已发信,要你们迟几日返京,别在这节骨眼回来,哪晓得京城内外道路都给锦衣卫封锁了,根本无法向外传讯。”

卢云呆了半晌,道:“京里怎会变得这样?刑部衙门、旗手卫的人都不出面管么?”顾嗣源摇头道:“我看这批暴民乱军根本是江充教唆的,刑部、旗手卫芝麻点大,如何敢管?这江充好不心狠,他藉着京中戒严之便,趁机发动暴民,四下清除异己。那萨魔武功又高,寻常护院伴当根本不是对手。唉…胡尚书平日与刘敬走的近,自是首当其冲了。”

卢云心下担忧,急问道:“柳侯爷那儿没事吧?”顾嗣源叹道:“唇亡齿寒,你们侯爷现下是江充的眼中钉,这些时日也挺为难。”

想到好友的安危,卢云全身冷汗涔涔而下,急道:“说不得,我先过去采探情况。”顾嗣源面色犹豫,劝告道:“云儿,你好容易成了朝廷命官,别牵连在斗争里头。”

卢云呆了半晌,想到众人与自己的交情,如何能撤手不管?他摇了摇头,自管起身,看模样竟要立刻出门,前去侯爷府上探听声息。

顾嗣源吃了一惊,伸手拦阻:“眼前局面为难,云儿可别任性。”卢云嗯了一声,敷衍道:“多谢顾伯伯提点。我此行自有分寸,不会惹出事来的。”

卢云性刚好直,顾嗣源与他相处经年,如何不知性情?眼看难以劝说,只得叹息一声,取过一只令符,道:“也罢,你既然执意要去,便带着这只令符,这是我兵部的印信,你路上若遇了为难事,只管把这令符给他们瞧,锦衣卫的人看了,多少会卖我的面子。卢云接过称谢,便要离府。

便在此时,忽听道:“卢郎且慢!”卢云回头一看,却是顾倩兮来了。

顾倩兮握住他的双手,摇头道:“现下局势太乱,你别急着过去,过几日再说吧!”

卢云低下头去,却不答话。顾倩兮见了卢云坚决的神色,已知心意,她叹了一声,道:“非去不可?”卢云微感歉意,温言道:“对不住…你知道我的…”

此时此景,顾倩兮见识非常,自知若要阻拦,也是无济无事,她伸手过去,替卢云扎紧腰带,正色道:“你执意要去,我也不会拦你,只是你须得依我三件事,否则你走出顾家大门容易,再要回来,便算爹爹愿意见你,我也不要再看你一眼。”

卢云听了这话,自是悚然一惊,忙道:“我这儿听着,你只管吩咐。”

顾倩兮伸出食指,道:“第一件事,路上遇了不平事,不管多为难,我不许你出头。”卢云惊道:“这怎么使得?倘若暴民杀人放火,我也不能管?”顾倩兮摇头道:“你多大份量,自己个清楚么?倘若柳侯爷、孔阁揆都自身难保,你还想如何?”

卢云情知如此,只得叹了口气,道:“说第二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