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充守在刑场,眼看柳昂天坐在上旁,伍定远、杨肃观、韦子壮分在身后,便取笑道:“都说你们柳门人口过多,这下少了个碍眼的,果然清静不少。侯爷您觉得呢?”

众人闻言,心下无不狂怒,柳昂天面色铁青,冷冷地道:“江太师,您要说嘴,腊月二十那日,不妨上大理寺说去。徐铁头定想同你聊上几句。”

双方唇枪舌剑,谁也不让谁,只是今日处斩的不是别人,而是柳昂天重用十年的手下爱将秦仲海,柳昂天便算天生铁石心肠,也不能无感,何况他与秦仲海推心置腹,情同父子?江充见他面色沉重,说话时双手更微微颤抖,得意之余,自是没口子的取笑。

众人等了半晌,人犯仍迟迟未来,杨肃观咳了一声,道:“怎地来得这么迟?定远,劳烦你过去街口瞧瞧。”伍定远正要答应,忽听江充冷笑道:“杨肃观啊杨肃观,江某人面前,你黄口竖子甭想搞鬼。安统领,你陪伍制使过去。”

此时江系大将也已云集,安道京身为锦衣卫统领,自然也在现场。他答应一声,便与位定远一同行出。两人来到街口,并肩等候刑部官差。

守候一阵,安道京有些无聊了,他打了个哈欠,道:“伍制使,恭喜你了。”

同侪将死,伍定远心下正感难受,听了这没来由的一句怪话,忍不住皱起眉头,道:“恭喜什么?”

安道京哈哈一笑,道:“你真是死脑筋。秦仲海死了以后,你马上便要升官啦!柳门就那么几个人,什么‘文扬武秦’,没两日便要成了‘文扬武伍’,你说我不该恭喜你么?”

伍定远气愤至极,喝道:“无耻之徒!休来幸灾乐祸!”抡起拳头,作势欲挥,安道京知道伍定远武功高绝,这拳挥下,连卓凌昭也未必受得起,何况自己这个小丑?当场吓得魂飞天外,急忙掩住脸面,惊道:“妈呀!别打我啊!”

叫了两声,伍定远生性稳重,毕竟不会真的来打,安道京松开双手,讪讪笑道:“好啦,样子做过了,大家都知道你是好人啦,我跟你说,没事别假惺惺地,镇日装成正人君子,那多累人啊…”他正待唠唠叨叨地述说,忽地心下一惊,只见身边空无一人,伍定远竟然不翼而飞了!

嘎地一磬,刑部大门开启,十来名公人鱼贯走出,腰上带刀,分列两旁,跟着大批官差跨门出来,众人半拉半址,带出了一名重囚,只见他面色迷茫,虽给人拖了出来,仍是昏迷不醒。看这囚犯毫无知觉,左腿齐膝而断,不是秦仲海是谁?

秦仲海给扔在天牢门口,人才一放落,便生一股可怖恶臭,众官差闻了味道,忍不住都掩上了口鼻。只见他腿上场处已然生蛆化脓,腐烂见骨,阵阵恶臭便是从伤口飘出来的。

领头官差拉过囚车,喝道:“你们手脚俐落点!把这小子抬进来!”众官差抓住他的四肢,便要将之抬起,一名官差惨然道:“嘿!为什么是我抓他的断腿?味道真得受不了哪!”几名官差笑了起来,道:“你若不抬,总不能叫他自个儿爬进去吧!”

那抱怨官差骂道:“为什么不行?”他暴喝一声,伸脚便往秦仲海身上踹落,喝道:“爬!自个儿爬进去!”

秦仲海哪有半点知觉?只趴在地下,挨了几脚,身子却一动不动,好似死了一般。

领头官差骂道:“别再瞎搅和了,江大人在等候监斩哪!误了时辰,谁吃罪得起?快把人抬起来了!”一名官差笑道:“真是的,老要把人送到午门,真个麻烦。怎不在刑部大门问斩,岂不方便许多?”带头官差喝道:“混帐东西!你们到底抬不抬?”众人不敢再说,当下伸出手去,抓起秦仲海的四肢,齐声发力,便要将他抬起。

猛听“轰”地一声大响,街边一辆推车忽地烧了起来,烈焰冲天,跟着四下延烧,大火直往刑部大门烧来,众官差见了情状,忍不住吃了一惊,叫道:“大家快去灭火!”领头官差却甚老练,一看情势不妙,立时生出警觉,沉声道:“大家小心点,可别是有人劫狱,快把人犯带回去了!”几人答应一声,便要将秦仲海拖回牢房。

便在此时,推卓炸了开来,直直喷出一团火球,是只烧着的竹篮子,那竹篮飞上半空,忽然一股怪风吹来,把竹篮吹了过去,竟恰好落在秦仲海身旁,将他罩了起来。众官差怕火,急急往旁一跳,领头官差见那火头直往秦仲海身上烧去,大惊道:“快灭火!可别烧死囚犯了!”此时火势蔓延,连刑部房舍也给烧着了,四下火头窜出,到处乱糟糟一片,众官差手忙脚乱,急急找来水桶沙包,便往火堆上扔洒。

过不多时,火势渐息。火堆中竟尔露出一个断腿焦尸。

众官差大惊失色,叫道:“糟了,这人活生生地烧死了,这可怎么办?”领头官差自也惊骇莫名,急忙喝道,“来人啊!把四周街道全数堵死,快去通报江大人!”霎时之间,天牢所有官差一并奔出,众人取出绳索,将四周街道围起,就怕有人趁乱劫狱。

却说安道京不见了伍定远,先是大吃一惊,之后阴冷一笑,心道:“你奶奶的白痴,你们这群人尽管去劫狱啊,咱江大人早等着把你们一网打尽,要你柳门死无葬身之地。”

安道京跟随江充已久,如何不知顶头上司的心事?先前江充上奏皇帝,费尽气力弄来连坐圣旨,倒不是真怕柳门派人劫狱,反而盼望柳昂天沉不住气,真个遣人劫夺秦仲海,只等抓到把柄,江充便能一股做气,趁势将柳昂天斗垮,这才叫做釜底抽薪的毒计。

安道京等候半晌,料知伍定远已然走远,他嘻嘻一笑,直直冲向刑场,高呼道:“不得了啊!不得了啊!发生大事啦!”

此时诸大臣云集刑场,俱在等候监斩,刑部赵尚书职责所在,自也到来。众人听了安道京的叫喊,无不诧异,纷纷抬头来看。江充睁大了眼,问道:“怎么了?生出什么事了么?”安道京往地下一跪,哭道:“属下方才一个不留神,那伍定远不见踪影,不知跑去做什么了。”

江充惊道:“真有此事?”安道京大声道:“千真万确,决计错不了,属下方才一个不留神,他便…便…”

正想把“溜去劫狱”几字说出,却在此时,一人走到安道京背后,道:“便怎么啦?”

安道京回头一看,说话那人眉头紧皱,只在望着自己,不是伍定远是谁?安道京干笑两声,道:“便唱起歌来了。”

众大臣闻言,无不放声大笑,杨肃观讪讪地道:“安统领,伍制使刚才随你出去,没半晌便回刑场来了,比你还早那么会儿,哪有时光去唱歌呢?”江充见属下丢丑,实在气愤至极,喝道:“来人!安道京说话没上没下,给我掌嘴!”

劈啪声响中,安道京给人乱打耳光,脸颊登时高高肿起,锦衣卫下属恨他已久,难得有这良机出手,无不加力去打,一时打得满身是汗,心下大喊过瘾。

正打间,快马奔来,一名官差翻身下马,跪地道:“启禀大人,刑合大门突起大火,人犯己被活活烧死。”江充吃了一惊,这才知道有鬼,他立时起身,喝道:“来人!即刻往刑部进发!”说着狠狠望向柳昂天,森然道:“柳侯爷,可别给我查出蛛丝马迹,看你怎么向皇上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