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间没有无敌的武功,却有无敌的阵法。号称“六道轮回”。

天诀正气引领、佐以阎浮提之妙奥、罗恸罗之威猛,兼加“恶三道”之种种不思议奇招,便成了这套集天竺、中上两大源流于一身的无敌阵式。

“六道”渊远流长,阵式险奇精严,杀人动辄于无形之间,是以除非遇上武功盖世、所作所为却又令人发指的狂徒,否则以少林正宗之尊,断无道理以众凌寡,以六敌一。也正因条件鲜罕,六道阵虽享大名,至今仍不曾结阵杀敌,真正与人一较长短。

百年前机缘巧合,曾有一次出手良机。当年少林武当相互争雄,张三丰技击之术冠绝天下,便有寺僧倡议六道合击,以求压制武当气焰。只是此议一出,便给寺中长老驳斥,毕竟门户之争非为正邪之斗,加上以六敌一大损正宗颜面,是以错过了第一回出手的时机,待得秦霸先崛起,机会已然到来,敌是强敌,人是邪魔,理应结阵诛敌。只是寺中长老念念不忘“正宗”美名,只愿以一敌一,不愿“六道”出手。待得几回大战下来,眼见寺僧伤亡惨重,无以为继,方丈才癌定思痛,毅然决然结阵除魔。可蓦然回首之时,却赫地惊觉元老耆宿死的死、伤的伤,竟然凑下齐六人出战。是以又错过第二回出手时机。

前后辗转百年,六道阵一再错过现世机缘,眼看又要再次烟没,可上苍垂怜,一人使动六柄剑刀的梦境赫然降临。少了种种无谓约束,真正出手的时机才算到来。

对手是谁呢?谁的武功高到这个地步,胆敢与“六道轮回”并驾齐驱?

一个比剑王还霸气的人,号称天下第一大反逆,正是这个一身热血的魔王挚刀在手,“烈火焚城”才能发挥十足十的威力,前来抵挡当世无敌的阵法。

“火贪刀”讲究临敌心境,唯有绝境激发,刀中鬼神的内力才能翻江倒海、扑天盖地而来。

方子敬创得出“烈火焚城”,却练下成“烈火焚城”,便是为了这个缘故;少了大敌侵逼,到下了临危绝境,纵使功力再深、悟性再高,也走不通最后玄关。

“烈火焚城”便如一桶火药,以怒火为引,点燃丹田内的暴戾之气,沿阴阳六经爆发而出,蓄毕生功力于一击,气吞泰斗,力拔山岳,一刀之威如千刀气势总和,若说这一刀能够毁天灭地、诛种杀鬼,想来也绝不为过。

这不叫杀人何用第二刀,杀得若是人,“九连斩”、“大火轮”等绝招便已足够,“烈火焚城”杀的根本不是人,那是一刀焚人城、那是一刀灭人国,那是天下至雄至霸的盖世一击。

谁会赢呢,六道战焚城?是旋转如盘的蓝光剑刀,还是熊熊怒火的泣血钢刀?

这一场斗,当真让人屏气凝神,再也移不开目光。

一双目光眨了眨,缓缓从石墙上的裂孔移开,嘴角泛起了诡谲的笑容。

一群笨蛋…

全是输家啊。不管你们怎么打、怎么杀,都还是输家啊。

赢的人站在这里,这个人才是天地间最大的赢家,景泰王朝唯一的大赢家。

大赢家泛起了笑容,他脚步轻快,如轻烟般飘入甬道、轰然巨响中,斗室里的龙虎嘶咬了起来,大赢家笑得更开心,更像赢家了。

烈火焚城、六道轮回,大家的武功都好厉害哪!不过大赢家很忙,没时光看你们打架,一个忙着收拾渔利的人,怎么抽得出空呢?哈哈!哈哈!

大赢家一扫二十年来的严肃沉郁,现下的他眉开眼笑,心中更是满怀感激。

他想要大笑,可又不想惊动斗室里的笨蛋们,发笑的冲动变成下弯的嘴角,他在强忍着。

大都督,首先感激您父子俩的提携。没有您创立怒苍、抵挡朝廷,没有令郎攀上险峰,重建怒苍,便没有今日的风云际会,小弟更不可能轻易得手。这里衷心向您父子俩致谢。

天绝僧,第二个要感谢您师徒俩,感谢您引狼入室、投身喂虎。没有您慈悲为怀、教了个厉害徒弟出来,小弟再能干十倍、聪明百倍,也不能坐享其成啊。

啊,还有、还有那个刘敬、还有那个江充,还有那个柳昂天,谢谢你们的雄心、黑心、狠心。

否则光靠太后的偏心、皇上的痴心,大赢家也不能变成大赢家啊!

大赢家忍下哈哈大笑的冲动,他压抑气息,快步向前行走。

收割了!收获了!望着咫尺之外的斗室,大赢家忍不住喜上眉梢,几乎要手舞足蹈厂。

一袭龙袍、一方印石,等于二十载的等待、一甲子的辛劳。熬过了无数岁月,终于等到这个千载难逢的良机,哈哈,老天爷啊,这下终于要开花结果、改朝换代了!

彷如采茶少女,又似秋收老农,快活的大赢家推开了石门,雀跃地蹦了进去。

“皇上,住得还惯么?”

大赢家面朝斗室,先是微微一笑,然后咧嘴轻笑,最后是弯腰抚胸,哈哈狂笑起来,那笑声越来越大,越来越激动。太过激昂的笑声,听来仿佛是哭。

呜呜…呜呜…大赢家真的哭了起来。

因为…因为…

因为斗室里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

天山里伍定远穿上一身龙袍,京城里秦仲海摸到一床棉被,现下自己这个大赢家来了,却只能见到一面空洞灰冷的墙壁,其他什么都没瞧到。

失手了?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有人抢先一步,把人带走了。

大赢家变成大输家。二十年的耐心等待,一甲子的血汗辛劳,全部落空了、改名换姓,忍辱负重,杀了多少人,却是这样的下梢?

“噫呀呀!”大赢家尖叫起来。

是谁?是谁抢先一步?精心布置了一辈子,最后到口的肥肉被人夺走,大输家回首望向甬道,双目中的恨意燃烧起来。

“杂种…你想玉石俱焚么…”

火苗四起,烈焰窜流,霎时恨意将他吞入火海,烧为不成人形的妖魔。

嘿地一声,一条黑影凌空坠入黑洞,来势迅捷无伦。

力灌掌心,吐气扬声,霎时一股掌风由上朝下压出,伴随地下的滔天风砂,大汉如飞将军般跃入洞中,瞬间站上实地。

烈风四窜,气流旋转不定,直往洞顶冲去。那大汉气势凛然,双手撑开,雄浑真气灌注经脉,顿时护住了全身要害。

“天山传人”驾到,“一代真龙”面前,鬼神也要怕他三分。

景泰三十三年七月初一,四下一片迷茫。

眼前阴森森的黑洞不像佛门宝地,反倒像是无边地狱的入口。天色尚未全黑,夕阳余晖映照进来,幽渺的光芒没能让人心安,反将眼前染为血红一片。

“一代真龙”驾临少林圣地,他深深吸了口气,抬头望上,向同伴轻打手势。

头顶传来一声轻啸,黑影飞闪而过,洞壁旁落下一名青年,此人长方脸蛋,腰悬绳索,正是朝廷命官、一甲状元卢云亲来洞底。

达摩院中风云会,天绝神僧、潜龙军师,文杨武秦,各方高于聚集此间,再看洞口少林怒苍双方首脑屏气凝神,山脚两边大军严阵以待,都在等候一个结果出来。

天下一治一乱,和战之间,今日便知分晓。

夕阳西下,黑暗如潮水,瞬即淹没洞中。卢云取出火折,霎时眼前现出了一条甬道,想来秦仲海与杨肃观必在道中深处。当下手提火把,直向甬道奔入。

脚步还未移动,手上一紧,却被伍定远一把拉住。卢云转头过去,却见伍定远摇了摇手,示意他莫要闯入。卢云微微一愣,催促道:“咱们快些走吧,外头灵智大师还在等着,别让仲海和肃观有了闪失,那可糟糕了。”

甬道黑洞洞地,道中满是绝世高手,个个都非易与之辈,伍定远向来谨慎,自不愿冒失犯险,他蹲下身来,目光凝向黑暗,口中淡淡地道:“卢兄弟,实在话一句,人家杨郎中何等城府,仲海也是雄才大略,他们这些虎狼之人,自有打算。你犯不着为他们烦恼。”

卢云心有不解,不由皱眉道:“定远,大家都是好朋友,你…你这话是何意思?”

伍定远听他颇有怨怼,霎时叹了口气,反问道:“兄弟你天生聪颖,可曾深思天绝大师定下这约会的用意?”

卢云不假思索,立时答道:“灵智方丈不是说了么?天绝神僧慈悲为怀,不愿百姓坠入战火,这才邀约怒苍英雄上山,想要一举收服他们。”卢云此言不虚,适才灵智出面约战,便是以秦仲海与“潜龙”的性命对赌,双方各自展开三战,若非中间变故陡生,此刻胜负结果早巳分出,自也不用他下来察看了。

伍定远闻书哂然,叹道:“这话对外人说说可以,对咱们柳门中人,可就说不通了。你与仲海相处日久,你且说说,以仲海的性子,能被旁人收降么?”

卢云回思秦仲海的为人处事,心下一凛,自是摇了摇头。好友天不怕地不怕,生性飞扬跳脱,别说天绝僧要收降他,便算要他安安静静地听讲佛法,怕也是天大的难事,何况要让他臣服少林?

卢云也看到了要紧处,忙道:“那照你看来,天绝大师的意向究竟如何?他想趁势消灭怒苍山么?”

伍定远摇头道:“那也不见得。”他凝视着漆黑阴森的甬道,神态凝重异常,沉声道:“卢兄弟,还记得那张羊皮么?”

卢云微微一愣,那羊皮早已是过往云烟,华山之会后再也不曾听人提过。他没料到伍定远会提及此事,顺口便道:“当然记得。当年你我京城相遇,九死一生,全是为了那张羊皮。”

那年卢伍二人京城相会,结为生死莫逆之交,之后惨遭昆仑高手全力追捕,当时伍定远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一切生死险难全是为了那张羊皮,卢云回思前尘往事,自也感慨良多,他眼望好友,问道:“定远为何提起此事,可是羊皮与此间情势有关?”

伍定远眯起了眼,颔首道:“我有个预感,那羊皮藏着的秘密,恐怕躲在这达摩院里。”

卢云满心诧异,不由咦了一声。他曾听柳昂天提过,好似那羊皮是江充卖国的物证云云,当时听过便算,也没多问,慢慢便淡忘了。此刻听伍定远一提,好似还别有玄机。他眨了眨眼,满心好奇,当即问道:“羊皮里藏有秘密?那是什么?”

伍定远叹道:“那羊皮害死无数高手,引发大臣觊觎抢夺,绝不是什么好东西。卢兄弟,你是个洁身自好的人,从头到尾不曾牵连进来。我话说到这里为止,请你莫要再问。”

卢云嘿了一声,他入洞前便曾听伍定远说了,好似洞里有什么“怪东西”,莫非便是羊皮里的秘密?他听伍定远说得郑重,反而更感纳闷,便道:“定远,我不是个怕事的人,你只管说吧!”伍定远轻轻苦笑,摇头道:“你不该这么说话,知道太多,真个不好。”

卢云有些不高兴了,他眼望好友,神色凛然,道:“定远,你是第一天认识卢云么?”

两人对面站立,容情皆甚凝重。伍定远微起嗟然之意,眼前这人忠肝义胆,舍命护己在先,搭救秦仲海于后,现下又冒生死之险探入玄境,确非胆小怯弱之徒。自己若要隐瞒不说,倒似小觑人家了。他点了点头,道:“也罢,你一定要听,我也明说了。”当下深深吸了口气,低声道:“兄弟听了,那丰皮里藏着…藏着一个人,只要把他找出来,人间便会大乱。”

卢云听他说得荒诞不经,忍不住噗嗤一笑,万没料到羊皮的秘密原是如此,倒似是聊斋里的“画中仙”。他眨了眨眼,心里有些不信,含笑便问:“羊皮里藏得有人?那是谁?美丽的仙女么?”伍定远听出他的嘲讽,登时微微苦笑,顺着话头道:“仙女,对了第一个字。”

卢云笑道:“对了第一个字?羊皮里的真是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