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娘娘天生爱美,时时在房里换着衣服,若有什么不长眼的闯入,皇帝一旦发觉老婆让人瞄了,便蜈蚣也给打瘸了。马人杰笑了一笑,还待要说,一名妇女却急急行了过来,拉住了赵尚书直嚷:“老爷!方才家丁来报,说有人送了棺材到咱们家,这是谁干的?”另一名女子喊道:“是啊,七十五口棺材,和咱们家人数一模一样,真是晦气!”
眼看赵尚书低头不语,身上抖得更激烈了,想来他又预知了棺材价钱,这便忍不住出手了。
马人杰实在忍俊不禁,哈哈大笑起来,拍了拍他的肩头,这便转身离开。正要去找伍定远的踪影,忽见面前又围了一堆人,劈劈啪啪之声不绝于耳,却真打起了算盘,听得一人道:“七十二万除一千万…”、“不是一千万,是一千二百四十一万。”
马人杰眼光一撇,见到了宰辅何大人,立时停脚下来,只见这老先生伸长了脖子,只在看另一名老者拨算盘,那人却是“鸿胪寺”的黄寺卿,一旁尚有“牟四辅”、“张三辅”,都是本朝首脑人物。
若以百兽为喻,伍定远是牛,专替主人耕田,马人杰则是乌鸦,专来警告不祥,至于何大人这帮老臣,却如大户人家饲养的孔雀仙鹤,虽无害、亦无益,专能妆点门面。是以百姓尊其为“纸糊三阁老、泥塑四尚书”,官场功力之高,已至化境,有时连马人杰也看不懂。
难得“纸糊阁老”拨算盘,好似做起了正经事,马人杰便也小心挨了过去,静听说话。
那黄寺卿的算术不怎么高明,拨了良久,方才道:“好了,算出来啦。七十二万除一千二百四十一万…可得十七又二分三厘六毫一秒一忽…”张三辅道:“一秒一忽免计,不好算。”陈二辅道:“是了,就算十八吧,杀一个要多少时光?”
马人杰微微一惊,不知他们怎会用上这个“杀”字?正猜疑间,却听何大人道:“老夫在西域见过一回,杀一个约莫一柱香。”黄寺卿皱眉道:“一柱香是多久?”
这一问却把何大人问倒了,看他平日里不求甚解,只知感慨光阴似箭、岁月如梭,却不知一柱香究竟多长,喃喃便道:“这…大概是半个时辰吧。”陈二辅道:“一柱香没那么久。说精确些。”何大人道:“要精确,你得问钦天监的人…”牟四辅道:“钦天监监正五品官,没资格进祖师殿。”张三辅沉吟道:“那去找五经博士吧,不然春官正也行…”
正议论间,却见殿外奔入一名少年,十五六岁年纪,一把拉住了黄寺卿,嚷道:“爹,我要下山,寺里不好玩!”黄寺卿安抚道:“别急,等爹忙完了,一会儿带你去赏灯,好不好啊…”
黄寺卿老来得子,对儿子自是孝顺异常,何大人私生儿女生得多了,却是看得烦,他转过头来,猛一见到马人杰,顿时大喜道:“哎呀,马尚书来了,快快快,跟本官说,一柱香是多久?”
众人闻声转头,果然也见到了马尚书,自也晓得此人是少壮能臣,精明干练,无所不知,纷纷追问:“是啊,马老弟,你快说、一柱香是多久?”
马人杰咳了一声,道:“一柱香为一刻。”众臣沉吟道:“一刻又是多久?”马人杰道:“一刻为百分,一分为百秒。一刻便是一万秒。”张三辅满面愕然:“什么秒?有这玩意儿么?”
马人杰道:“秒之为用,起于开国。盖洪武十七年甲子岁为元,岁周三百六十五万二千四百二十五分,四分之为一象,二十四分之为一节,以日周为万分,每十八万二千百七十分一十八秒为一闰。是称大统闰应。”
马人杰号称精通“奇门遁甲”,果然深暗天元历法,说得头头是道。这何大人却是不求甚解,仍是一脸迷惘:“这…听你说了好大一篇,到底一柱香是多久?”马人杰道:“一柱香便是一万秒。八万秒约为一个时辰,总之一个时辰大抵可以烧八柱香。”
何大人总算懂了,忙道:“快快快,八柱香就是一个时辰,杀一个一柱香,杀十八个要多少时辰?”那黄寺卿拨了拨算盘,喃喃地道:“两个时辰又两刻…”众大臣本还紧张着,霎时如释重负,笑道:“这么快就杀完了,那还怕什么?走走走,大家去赏雪吧。”
那牟四辅道:“别急着玩,咱们去找伍定远,把数目报给他吧。”何大人道:“对对对、定远平日太辛劳了,咱们多少得替他分点忧…”眼看众人离开了,马人杰目光一转,只见殿里角落放了张凳子,其上坐了一员大将,果然是“正统军大都督”伍定远。
那黄寺卿脚步急急,正要随行过去,却让马人杰拉住了,听他道:“黄大人,你们究竟在算些什么?可否让下官知晓?”黄寺卿笑道:“原来你还不知道啊,哪,这七十二万呢,便是正统军,这一千二百四十一万呢,便是…”一旁儿子笑着接口了:“我知道,那是饿鬼!”
马人杰张大了嘴,才知他们算计的是这个,黄寺卿拍了拍儿子,示意嘉许,笑道:“看着啊,七十二万除一千二百四十一万,约得十八,所以正统军要杀光千万饿鬼,每人仅须杀十八只,杀一只一柱香,要杀十八只呢,那就是…”儿子接口又笑:“两个时辰又两刻。”
咚地一声,拐杖落地,马人杰竟已摔到随扈的怀里去了。那黄寺卿愣住了,还待过来察看,马人杰却已挣扎起身,喘道:“快,带我去见伍定远,快。”
“借光,劳驾借光。”殿里都是达官贵人,左右随扈自也不好推挤,只能勉力前行。
马人杰也是满头大汗,提着拐杖向前挤,猛听一声怒吼:“住口!”
当琅一声,一只茶碗砸到了地下,摔了个粉碎,大厅静了下来,人人凝目去看,只见罗汉像旁站起了一条大汉,双眼怒翻,正是伍定远。看他给何宰辅、张三辅等人围着,想来起了口角。众老臣愕然道:“伍老弟,你…你凶什么?咱们是好心给你出主意,你发什么脾气啊?”
伍定远坐了下来,抱头不语。高炯、岑焱全赶了上来,都在低声安抚。马人杰眼光一扫,却没见到首席参谋巩志。
伍都督举止有异,众人自都不好再说,何大人却与他相识经年,打“制使”时便识得了,也是自恃辈分,便道:“定远老弟,你别乱发脾气,好好听咱们说。”陈二辅也道:“是啊,你不可妄动无明。咱们给你算过了,你把七十二万正统军全数调回北京,只消两个时辰又两刻,便能解京城之危…”张三辅道:“是啊,若再加上勤王军,那便连一个时辰都不要,何乐而不为?”
“住口!”伍定远突然仰首大吼,声如雷震,整间大殿便又静了下来。众老臣受了惊吓,有的摔倒在地,有的飕飕发抖,何大人骇极而怒,大声道:“伍定远!你…你这是干什么?咱们的计策哪里行不通?你说!”伍定远气得微微发抖,嘶哑道:“你们…你们杀过人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