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绍奇取出令牌,道:“去找个侍卫来,记得挑个武功高的,仔细看着他,绝不许他再乱跑。”阿秀见自己要被囚禁了,不由大惊道:“叔叔!你…你干啥啊?”
杨绍奇携住阿秀的手,自向老蔡道:“还不快去!”老蔡急急去了,阿秀挣扎不依,哭道:“不要!不要把我关起来!”杨绍奇正色道:“阿秀听话!今晚真不能玩笑!”亲自拖着阿秀,便要去寻家人,却听一人喊道:“绍奇!我们在这儿!”转头去望,见了一座棚子,旗帜上是“寿春王”三字,转看棚子后方,顾倩兮早已扶着老太君坐下,琼芳却还站在一旁,若有所思。
眼看杨绍奇押着阿秀来了,顾倩兮便迎了过来,道:“怎么了?你们部里有事?”杨绍奇叹道:“是,今晚太乱,我得过去一趟。我已要老蔡找人来看着他,绝不能再让这孩子走丢。”
顾倩兮道:“好,你去忙你的吧,这儿有我。”说着挽住了琼芳,柔声道:“妹子,坐吧。”跟着又伸长了手,将阿秀拎了回来,不顾他还哭着,便已押到了椅上,就差手镣脚铐伺候了。
此时伍家、杨家都已坐定,座席相距极远,伍家人坐在唐王的棚子后,离皇帝最近,杨家却远在寿春王这棚,离金台最远,当真是天涯海角。阿秀却是低头流泪,什么也不管了,心里就只挂记着铁脚大叔,看适才伍崇卿现身,也没见他来,说不定又自己走了,正啜泣找人间,却听远处传来喊声:“寿春王到!”
“鞑靼国小王子到!”、“帖木儿汗国太子亲王到!”“鲁王爷!鲁王世子到!”阵阵呼喊中,一员又一员贵宾抵达,声势一个比一个浩大,山门铜锣当当响起,兵卒们忙里忙外,奔跑不休,太监们也是到处端茶倒水,就怕怠慢了一个。
申牌尽、酉牌初,四下都是王爷入场,阿秀这里自也有一个,人潮簇拥中,当先行来了一名瘦小孩童,和自己差不多年记,居然便是什么“寿春王”了。看他衣服上还打着补钉,好像是个穷光蛋,行到棚前,深深做了一揖,众宾客一齐起身,纷纷说道:“拜见寿春王。”
那小王爷道:“列位请坐,今日有幸与诸位嘉宾同席,小王不胜之喜。”
这“寿春王”年纪与阿秀相当,说话却是老气横秋,倒比阿秀懂事了几百倍。眼看广场里越发热闹了,四下武林人物纷纷进场,什么少林寺、真武观、峨眉山…当真是应接不暇,阿秀左瞧右望,本该是兴高采烈,可此刻没了铁脚大叔,什么都没了滋味。正垂泪间,却听隔壁棚子传来说话声,一名侍卫唱名道:“杜得籼、冯得诰、叶得开、侯得璋…”
听得话声,琼芳不由“啊”了一声,立时引颈眺看。阿秀也擦拭泪水,撇眼去看,只见隔邻棚子飘扬一面旗帜,正是“川王”两个大字,唱名之中,一个又一个弟子上前答诺,各领一条缎带,绑到臂上,又听那侍卫道:“吕得礼、吕得义…大伴习,陈得福。”
眼看扫把福现身,阿秀自也“咦”了一声,这才明白琼芳在看些什么,原来是华山派来了。
两边棚子咫尺相邻,那儿是“川王”,此地却是“寿春王”,看此时川王世子尚未驾临,苏颖超自也还没现身,那琼芳便又低下头去,好似发起了呆,一旁顾倩兮便握住她的手,自在她耳边说起了悄悄话。
兵荒马乱的,大家都在找人,阿秀也只东张西望,到处去找铁脚大叔,却听那侍卫的声音远远传来:“都坐好、都坐好…把刀剑拿过来…”取出封条,一一贴到弟子们的兵器上,又道:“记得,前方高台是皇上坐的,带着刀剑的,绝不许靠近那儿三丈,不然灭三族…一会儿万岁爷来了,记得跪得端正些…不然灭十族…别放屁、别打嗝、皇上没赐座,你就得站着…不然灭你妈七十九族…”一名弟子喃喃地道:“为什么是灭七十九族?”那侍卫冷笑道:“没凑整数,你不高兴是吧?对你这小子,保证灭千族。”
阿秀听着话声粗鲁怪异,急忙凝目来看,霎时心下狂喜:“是铁脚大叔!”
看这秦仲海好生本事,不知怎么领到了差事,居然还在这儿点名唱名,煞有介事,阿秀高兴极了,就怕他没见到自己,正想大喊大叫,引人注目,却听娘亲道:“怎么了?”阿秀忙道:“我…我肚子饿了…”娘亲信以为真了,居然从小包袱里拿出了肉包子,先派给了老奶奶,又给了琼芳两个,居然还替阿秀藏了三个,含笑附耳:“小心些,庙里不可以吃荤,别让大师傅见到了。”正说话间,川王那棚子又喊了起来:“大家小心!妖犬又来啦!”
阿秀低头一看,只见琼芳脚边多了条黑狗,正是那“扫把福”的死敌,看它激动摆尾,也不知是认得琼芳,还是认得包子,只管欢扑蹦跳,到处乱窜,宛如疯狗一般。
时在酉牌初,算来已是晚饭时分,各棚里都有人在吃着东西,想来今晚非熬到半夜不可,正吃着包子间,忽听老蔡道:“夫人,我找了一名侍卫来,您看着合不合用?”
阿秀回头一看,只见一人压低了官帽,自在那儿躬身,岂不就是铁脚大叔?
阿秀心下狂喜,正所谓请鬼拿药、引狼入室,看这老蔡谁不好找,居然请来了魔头看小孩?眼看娘亲咦了一声,只在上下打量铁脚大叔,阿秀心下一惊,也是怕她看出了破绽,忙大哭大喊:“娘!你赶走他!这人是坏人!阿秀不要他跟着!”
此言一出,娘亲果然心神微分,握住阿秀的手,柔声嘱咐:“乖,今晚真的不能乱跑了,忍着点,好吗?”阿秀哭嚷不依,眼角却偷偷后瞄,只见老蔡走到铁脚大叔身旁,低声赔笑:“差大哥,这孩子有些顽皮,劳驾您多费神,把他看紧点。”说着取来一张板凳,道:“坐吧、坐。”
阿秀兴奋起来了,看铁脚大叔就在背后,娘亲又在身旁,此刻真是什么都不缺了,他心情大好,立时转头道:“大叔,你不是要找伍崇卿…”娘亲听到了说话,不由微微一愣:“什么?谁要找伍崇卿?”此时棚子里疯狗乱窜,宾客们也是高声谈笑,吵得不可开交。阿秀忙道:“没…没什么…棚子里好吵…”还在想着如何传送消息,耳中却传来嗡嗡鸣响,听得一个嗓音道:“小心点,你娘认得我,只是还没想起来,可别太招摇了。”
阿秀心中怦怦一跳,赶忙点了点头,又听那嗓音道:“咱这是传音入密,外人听不到。你若听到了说话,便挖一挖鼻孔。”阿秀压低了嗓子,细声道:“要挖左边还是右边?”
娘亲听到了怪话,不由又是一愣:“什么?”阿秀脸上一红,只得双手挖入鼻孔,正想朝琼芳身上去擦,娘亲却又取出手帕,道:“拿着。”
阿秀擤起了鼻涕,只想着向铁脚大叔传话,可娘亲一旁监视,自己又没了纸笔,却该如何是好?撇眼去看,忽见琼芳低头抚着小狗,眼里好似闪着泪光,霎时灵机一动,忙道:“芳姨,你…你还好吗?”琼芳默然叹息,道:“不好。”
阿秀皱眉道:“不好啊…那你去找伍崇卿谈心吧,他不是等着你吗?”琼芳皱眉道:“我要找伍崇卿谈心?谁和你说的?”阿秀茫然道:“是你昨天和我说的啊,你说要进树林子里,便得先找伍崇卿借东西,怎么他来了这么会儿,你又不去了?”
琼芳疑惑道:“什么树林?借什么东西?”阿秀嗯嗯敷衍,忽道:“你等等,我听不清楚。”侧弯着腰,皱眉苦思:“什么?说大声点。”琼芳恼了:“你到底在干什么?”阿秀低声道:“我在听传音入密,你先别吵。”正专心间,琼芳已凑过头来,大吼一声:“哇!”
阿秀掩着耳朵,疼道:“你…你干什么啊?”琼芳白了他一眼,不再理会,却于此时,耳中却真的传来了嗡嗡声,道:“小子别急,方才错失了机会,现下已经过不去了。”
阿秀咦了一声,有些听不懂了,便又拉住了琼芳,拼命骚扰:“等等,你说错失机会是什么意思?可否解释清楚些?”
琼芳满肚子心事,只想静静地坐着,可三番两次让这小鬼打扰,实在也是气恼了,把袖子一甩,正要起身离棚,顾倩兮忙道:“妹子别动气,来来来,咱俩换个位子…”正要起身换位,却听场里脚步声大作,来了一批又一批兵卒,全数守在广场两旁。
众宾客全都转过头来了,待见这批兵卒来人并非金吾卫,亦非羽林卫,却全数携带火枪。人人都觉得不对劲,阿秀也是吃了一惊,不知这批兵卒所为何来?莫非是发觉了铁脚大叔?正害怕间,却听那嗓音道:“别怕,这不是来抓我的。”阿秀喃喃地道:“那…那这是…”那嗓音道:“向你娘借面镜子。”
阿秀喔了一声,道:“娘,有镜子吗?”眼看娘不理睬自己,便又大哭大闹:“要镜子!要镜子!”琼芳怒道:“你能不说话吗?”娘亲也伸手来打:“没半点样子,坐好。”
阿秀滚倒在地,叫得如杀猪一样,附近一名官妇道:“我…我这儿有镜子。”取出了小圆镜,送了过来,阿秀大喜接下,正要举镜自照,铁脚大叔又吩咐了:“朝背后屋顶去照。”阿秀嗯了一声,提镜上仰,猛见屋顶上趴了几个黑影,便在华山棚子的正后方。阿秀心下大惊,耳中又听铁脚大叔道:“我也不清楚是怎么回事,可这些人是为华山而来。”
阿秀呆呆望着镜子,只见屋顶上的黑衣人专心守志,真是在盯着华山门人,可他们究竟在找什么人呢?正迷糊间,忽听场里传来喊声:“威武侯、正统军大都督、伍定远…到!”
场里传来哗哗脚步声,金台前行来一员国家大将,那巩志已然上前迎接,艳婷、伍崇卿、华妹也都起身了。阿秀心下一醒,才知是伍伯伯来了,正要收起镜子,忽然咦了一声,只见黑衣人后方又奔过了一道影子,悄没声息,如同鬼魅,非但黑衣人没发觉,连铁脚大叔也没知觉。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阿秀满心骇然,不知是何方神圣到了,只见那影子来到了自家棚子后方,突然凝身不动,这便让阿秀眼里看得明白,来人竟是那“三眼大叔”!
阿秀惊疑不定,还不知该不该通知铁脚大叔,却于此时,肩头上让人拍了拍,阿秀转头一看,不觉魂飞天外,看这人唇上蓄着短须,不是让自己嘴里叫老子,心里骂孙子的“中极殿大学士”杨肃观大驾光临?
阿秀吓得魂飞天外,正要逃窜,身旁的琼芳却抢先一步,转身欲走,杨肃观却伸手拉住了她,附耳道:“没事,这儿有我。”眼看琼芳面色苍白,身上微微发抖,阿秀茫然不解,不知是怎么回事,却听殿门口传来喊声:“英国公、上赐行走干清宫、国丈琼武川…到!”
天王殿里行出了一排儒生,当先走了一名郡王,双手高捧一只红盘,盘上放了一只龙头钢鞭,随即来了一排家臣,左方一排全数佩剑,正是傅元影、吕应裳等华山剑客,右方一排手持玉如意,却是紫云轩儒生,其中一人手上牵了个孩童,正是那“川王世子”朱载志。
广场里静了下来,天王殿里慢慢行出了一名老者,身穿火凤大红袍,喘息低头,跨过了门坎,傅元影等人急忙抢上,低声道:“老爷子,小心脚下。”
国丈抵达会场,四下却无人上前问候,因为人人都知道,后头有个更要紧的人物来了。
当当锣声敲响,大雄宝殿传来脚步声,行出了一名老太监,正是当今“掌印太监”,东厂总管房万年到了。看他手捧一只玉盘,来到了寊榻御台,俯身跪倒,却将玉盘托过了头顶,全场宾客眼里看得明白,那盘里放着一只碧油油的方印,正是“正统之宝”。
传国玉玺到了,一时之间,八棚里八王八世子尽数起身,满场宾客也一发站起,阿秀呆了半晌,还不知该当如何,却也让爹爹拎了起来。
“皇上-----驾到!”霎时之间,全场无分僧道、不分老幼,人人面向紫微北极,齐声下拜,喊道:“愿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万籁俱寂间,远远的、阴阴的,从大殿方位传来了脚步声,阿秀呆呆抬头,只见远远来了一名老者,看他身穿龙袍,左手抱了一只猫,右手提了只拐杖,缓缓步上了金台,道:“房万年。”
那房总管急忙跪下,尖声道:“奴才在。”那老者淡淡地道:“皇后娘娘还没到?”房总管低声道:“小福子…小福子已去请了。”那老者坐了下来,从怀里取出了一道奏章,啪地一声,扔到了御榻上,说道:“万方有罪,罪在朕躬。”
笑了笑,俯身向前,低声道:“你们说这句话…有没有道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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