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望舒见叶吟风久不作声,也不强逼,一转念又想起前话:“你怎知我练的是邪功?”叶吟风已经爬起,拾起掉在地上的水精剑,又掸了掸衣服,才慢吞吞地

说:“你开始练的时候,也不知那是邪功吧?”
“我受伤后经脉受损,总也无法复原,忽然听说有这么个法子……”沈望舒面上一片灰败。当日他实在太渴望能重新练功,他不能一直做一个武功尽失的总镖

头。等他发觉后明白过来,却已经晚了。
“就功法而言其实并无正邪之分。”叶吟风回到石桌边坐下,沈望舒也跟了过来。
“天下武功的根基,走的都是奇经八脉。只是奇经八脉乃是由十二经脉而来。十二经脉气血充盈,奇经八脉便能贯通。可以说十二正经是本。其余经脉是末。

但是令十二经脉气血充盈,却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有些人等不及,或身体已有损伤无法正常行功,便只能剑走偏锋,舍本逐末。”
沈望舒听得默默无语。
“舍本逐末,结果必然是自损身体。”叶吟风伸手拉起沈望舒的衣袖,见他手腕经脉已呈现出一抹恐怖的紫红。这点沈望舒早就发现,每次运功过后,手上经

脉都会现出这种颜色,好一会儿才能慢慢散开。
叶吟风接着道:“为了弥补身体损耗,有些人就想出五花八门的法子,将自己身体的损耗转嫁到其他地方,这才是邪功。而有些人虽害了自己,却没危害他人

,便也谈不上一个邪字。你大概没有害过人,不然短短几年工夫,不至于伤成这样。”
沈望舒面色惨白。叶吟风的话并没有令他宽心。正与邪之间的那道鸿沟,一脚迈过去便是万丈深渊。他们这样的家族,若是被人发现偷练邪功,恐怕全家都不

得幸免。这也是方才他对叶吟风突起杀心的原因:“你为何如此清楚?你也试过?”
叶吟风摇摇头,苦恼道:“我小时笨死了,光是打坐行气都学了好几年,哪里学得会这种麻烦的功法?待我练成正经的,也就更用不着这个了。”他忽然又笑

起来,“我也觉得奇怪,江湖中视‘邪功’二字简直如洪水猛兽,像你这般身世的,只怕是听见都觉得不干净。而方野那小子那么坏,却不清楚这事,你让他切了

次脉就把他骗过去了。其实在我家里,像你这样的多得是!”
“什么?”沈望舒惊呆了。他还从来没听说过有哪个门派竟会对邪功兼收并蓄。
“有什么奇怪的?他们急着去杀人,又等不及慢慢练气,可不只能这样?几个简单的手法我也知道,比如一时敛息,装成完全没有武功的样子:还有通过控制腋

下大脉管来支配手腕脉象……”叶吟风突然停下,看着沈望舒问,“究竟是谁教你这种功法?”
终于被问到痛脚,沈望舒的一颗心直坠下去,就像在高崖之上,一下落入漆黑无底的江心。可怕的不是粉身碎骨,而是永无止境的坠落。谁教他邪功,谁就是

杀害纪兰露和红绡、然后又嫁祸给他之人。如果真是这样……沈望舒脸色一片灰败。
想了片刻,沈望舒面无表情道:“我自己的事自己清楚,每次行功之后都能感觉到。杀了郑执辔一行的时候,我强行运功,自知损耗极大,已拖不了多久。你

可否告诉我,我到底还有多少时间?”
“这个问题任何一个郎中都能回答,只要你让他们真正给你切一次脉。我只能说个大概。”叶吟风伸手搭他脉搏,双目微合,数息之后睁开眼睛,“从现在起

不再运功,或可保一年。”
“若——”
叶吟风不待他说完,又继续道:“若坚持跟展叶门动一次手,最乐观地估计,三个月。”
“谢——”
叶吟风再次打断他:“动手过程中若遇强敌,用功过猛,必然损及心脉,那样便拖不了几日。”他放开沈望舒的手腕,“你应回积雪滩督阵,有方野他们在,

必可挡住展叶门大部。能闯到这里的应该寥寥无几。真的来了,凭你奶奶,也差不多可以抵挡了。”
沈望舒摇摇头:“那怎么行?太夫人再如何厉害,也只有一人。再说她已六十五了。”
“你仍是不放心?”
“我能放心么?”
“……那人是谁?”
沈望舒沉默片刻,忽然道:“他,很快就会来了。”
二人在园中静静等待着,直到天色已然黑透。远远就见有人提了灯笼向月洞门走来。正是贺九重来叫二人过去吃饭。
见二人在夜色中静静坐着,一动不动,贺九重忽觉气氛不对,手中灯笼颤抖得像只受惊的鸽子,勉强唤了一声:“太夫人等着呢。”转身便要离去。可尚未迈

开步子,一团黑影早掠过来,将他的去路堵死。
背后沈望舒淡淡道:“还请贺总管进来说话。”
贺九重手一松,灯笼几乎坠地,旁边的叶吟风眼疾手快地捞起灯笼,比了个手势:“请!”
“贺总管!”沈望舒字斟句酌道,“你传我那套口诀,说运功过猛后偶尔会激发臆症,事后还会失忆,对吗?”
贺九重见他当面质问,全然不避外人,自知不免,当下脖子一梗,死撑到底:“正是!”
“一派胡言!”叶吟风喝道,“那他杀了郑执辔一行十余人,怎就不发臆症了?”他一手按住贺九重顶门,将贺九重生生压得坐下,笑道,“你可知还有一套口

诀,可以令人只说真话,哪怕他心里不肯,嘴上也由不得自己了。”一道沉重的内力由顶而下,贺九重只觉一阵钝痛,顿时大汗淋漓。
叶吟风接着说:“这套功法对每人只能使一次,因为说了实话后,这人也就两腿一蹬死翘翘了。所以这最后的话必须说给最要紧的人听。二少爷,还不快去请

太夫人!”
贺九重突然爆出一阵声嘶力竭的叫喊:“不要——”
叶吟风放开他,慢悠悠道:“吓成这样,你也算是龙堂镖局的人?你就那么怕说实话?你不敢说,干脆由我替你说!”
他伸出右手,扳着手指一一道来:“你不知从哪里听来一套口诀,自己不敢练,却将之传给了二少爷,所以此刻才会被我制得死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