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柔已经嘴一扁、眉一蹙、快要哭将出来了

而且,已经哭出来了。

这一来,王小石就更忙了。

简直忙到不可开交了。

“你不要哭,你为什麽哭?你不要哭。好不好?你哭,人家以为我欺负你啊。”他一面要向温柔解释,一面要向人客赔罪,还要向他情急之际拿布给那孕妇抹揩时被人骂为“淫徒”而道歉。

“你骂人”

“我没骂:”王小石急得直蹂脚,因为门口又进来了一个手臂关节起码断了叁虚的伤者“我还没骂呀:”

“可是,你,你,你你,你你你……”温柔哇地希哩花啦她哭了出来:“你对人家变了脸色:”

梨花带雨。

状甚凄楚。

於是旁观者,尤其是刚进来,不明就里的人,就纷纷来指斥王小石的不是了。

王小石有冤无路诉,只好低声下气道:“你不要哭呀:”温柔哇的一声,哭得更响,王小石只好挨近了些,央求:“你不要哭了好不好?”

忽听“噗嗤”一声,温柔竟破涕为笑,她美得像沾雨盛露的花容,更清丽可人,王小石看得一呆,温柔道:卞看你以後还敢欺负我不?”

王小石喃喃地道:“你不欺负我已经很好的了。

温柔听不清楚,眉头一皱道:“你说什麽?”王小石吓得吞四口空气叁口唾液,忙道:

“我什麽也没说。

温柔歪看头去端详他,王小石被她看得混身不自在,双颊也有些烘热起来。

“真的?

“真的。”

“没骗我?”

“你别这样看人嘛:”

“怎麽?我这样看人不行啊?”

“不是不行……”王小石接下去只有长叹一声。

“那是什麽?”温柔居然仍不放过。

“你知不知道你是个女孩子?”王小石只好说。

“女孩子?女孩子就不能看人呀?”

“你知不知道你的样子……”王小石感觉自己像是被人逼供。

“我的样子?”温柔又一偏首,笑得像只小狐狸似的,双手背在身後,千指交缠着,花枝乱颤的问:“我的样子怎麽了?”

这时,又有一个伤者,左腕妞脱了臼,王小石如获救星,赶忙过去救治。

温柔却还不甘心,也凑过去,东看西着,都看得不耐烦,用手抽拍王小石的肩胛,道:

“暧,小石头,你知不知道昨天我去找那老阿飞玩,他可怎麽了?”

王小石低声道:“哦?你昨天找他玩来了?”

温柔又是没听清楚。一张笑靥又趋了过去:“嗯?”

王小石只闻一阵如兰似麝其实是她髻上那朵野姜花的香味,清得人心人肺,只说:“没什麽。”

温柔没好气地问道:“怎麽你们说话都像鬼吃泥一般?”王小石一个不小心,下手重了,那伤者竟闷哼了一声,却不痛叫出声,王小石连忙致歉,道说:“他也是跟你这样说话?

王小石又去看顾另一人足膝关节卸脱的情形,见温柔没同答便说:“那个会飞的呀,哼哼。”

“你说他呀”温柔一说到他就牙痒痒:“你知道他昨天怎麽说?他叫我别那样看着他,再看,他会把我吃了。我看他是饿疯了,天天在楼子里忙,跟你一样,全没点人味儿了。”

王小石哼哼嘿嘿的道:“你没看见吗?我是真忙。”刚好又进来了一个颈骨扭伤的,可是这个人忍着痛都不哎唷一声,一看就知道,都是在拳头上立得住桩子、叫得响万子的江湖好汉。

温柔嘟着腮道,“你们个个都忙,就我不忙,无事忙:”

王小石故作大力:“你可以找二哥玩去。”

温柔不屑得上了面:“我才不找他玩,一副感时忧国的样子,跟大师哥的杞人忧天,正好天生一对,他们自个儿玩去,整天都是一大堆字卷,每谈必是什麽战略,每个人都先天下之忧而忧,这辈子都甭想快乐了。”

温柔说着说着又开心起来了,摇着头满是自得的样子:“还是本小姐聪明,我实行先天下之乐而乐。”

王小石忍着笑,因为他正替人驳骨,虽然早已如抱丁解牛,娴熟至极,但温大小姐喜怒无常,总不能笑出声来,让人错觉以为幸灾乐祸,只说:“你何不去找雷姑娘玩?”.“她?”温柔耽心地道:“自从那天晚上之後……”陡然住口,并用手掩住自己的嘴,一副怕被人发现要责罚的样子。

王小石一皱眉:“什麽?”

温柔放下了手,样子同复到一个端庄成熟的样子:

“没什麽。”

王小石也不以为意。

他大为留意的倒是这时前来求医的病人,是愈来愈多了,而且尽都是些关节脱落、扭伤甩臼之类的“病人”。

这些伤看来都不是伤者不小心做成的,分明是为人所扭脱、震伤地。

这种伤并不难治。

王小石的接骨术本来就很高明。

伤者都很能忍痛。

下手的人,出手也并不太重。

只是怎麽忽然间来了这许多受伤的人?

这些人看来都是道上人物,难道京城里的各帮各派又发生殴?

他心中思疑,忽见一个书生,眉目清朗,悠悠闲问的踱了进来,手里摇着扇子,看他的神态,像是游园而不是来看病的。

偏偏他嚷着:“英雄怕病,才子畏疾,大夫那里?我是来着病的。”

他一进来,大部分“病人”,都垂下了头,走了出去,眼里有忿忿之色。

王小石发现那些“病人”,都是那些.“伤者”。

他发现那青年书生神清气爽,面如冠,别说没有带伤,连肚疼只怕也不可能患上。

而且他发现书生走进来的时候,眼睛竟向温柔睐了睐,温柔嘴边居然挂了个甜丝丝的微笑,会意的点头

王小石心头火起。

他自己也不知道,究竟为了什麽,他忽然这般抑制不住脾气。

他很气。

十分的生气。就在这时候,那书生踱到墙边去看字画,一幅幅的看,活像这里就是他的家。

“好字,好字!”那书生以大鉴赏家的口吻道:“这字写得仿似抱琴半醉,物缓行,嵇康自在任世,在字里见真性情。”

王小石道:“好眼力,好眼力!”

书生回首,稍一欠身道:“好说,好说。”

“可惜那不是嵇康的字,而是锺繇的书,倘的字直如云鹊游天、鸿戏海,很有名的。”

王小石补充道:“这儿光线不太好,你还能看得见墙上是书不是画,眼力算是不错了,只可惜还没看清楚字下的题名。”

书生居然神色不变:“啊哈,锺繇的字,他的字,可越来越像嵇康了,哈哈,这麽好的字,挂在这麽暗的地方,就像一朵鲜花插在牛粪堆上,不像话,不像话。”

王小石寒着脸说:“你来干什麽?”

书生反问道:“你是干什麽的?”

“我替人看病,王小石指指墙上书画:“我的二哥不干这书画生意後,我连这也兼了书生道:“那锺繇的书,你卖不卖?我看,这儿只有这幅字像话。”

“这几幅宇盏都不卖,”王小石笑道:“没想到你这麽瞧不起王羲之。”

“什麽?我瞧不起王右军:”书生指着自己鼻子振声地道:“他的书字势雄逸、如龙跃天门、虎卧凤阙,凡懂得书艺者,莫不推崇,你却这般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