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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遥在夜里睡得很浅,依稀听见雨打窗子的声音。这个季节,亚丁景区里雨水多,下一场凉一场,山上的树也就黄一片。

周遥翻个身又睡了,雨打木窗的声音越来越大,吵得她半梦半醒,突然走廊里哐当几声巨响,像是窗户砸在墙壁上,又像是有什么东西倒了。

周遥坐起身,问:“你们听见了没?”

另外三人睡得死沉。

外头还是乒乒乓乓地响,周遥套上衣服去开门,冷风顿时吹得脸疼。

走廊上一处木窗大开,两扇窗户页摇晃如风中的纸片。

冷风大作,吹倒廊里的木架和花盆;头顶上,画着藏族花纹的纸糊吊灯在风中跟荡秋千似的,快被扯下来。

周遥跑过去关窗,却发现插销坏了。狂风倒灌,周遥摁不住,窗户再度被推撞到墙上,玻璃震碎。

风雨扑了周遥一脸。

窗户废了。她担心走廊里的东西被吹坏,又怕那几盏吊灯扯断电线着火,跑下楼去骆绎的房间敲门:“骆老板?!”

“骆老板?!”

叫了好几声没人应,或许风雨遮盖了她的声音,周遥吸一口气,放大了声音嚷:“骆老——”

“有事?”

门被拉开,骆绎头发凌乱,眯着眼睛不太愉悦地看向她,似乎有不小的起床气;可见她披头散发,小脸发白,脸上头发上全是雨水,他愣了一愣,清醒了,眼神迅速变得冷肃,问:“出什么事了?”

周遥喘了口气,赶忙说:“楼上走廊的窗户破了,玻璃都碎了。——哦,走廊里的东西都倒了。”

他面色稍缓,说:“你等我一下。”

他关了门。

周遥站在门口等,不到一分钟,门再次打开,他罩了件风衣,又去杂物室取了工具箱,拿上几块玻璃。

上到二楼,木窗在风中摇摇欲坠。

风雨太大,骆绎套上风衣背后的帽子,过去把木窗上残留的碎玻璃拔下来。周遥也帮忙,骆绎皱眉,打开她的手,说:“你站着别动。”

“噢。”周遥乖乖答一声,就一动不动站在原地看。

大雨扑进来洒在他衣服上,走廊的吊灯在风中摇摆,照得他的脸一会儿明,一会儿暗。

很快,碎玻璃被清理干净。

“过来帮忙。”他开口叫她了。

周遥赶紧上前扶住窗棱,骆绎从工具箱里拿出锤子和钉子,敲敲打打,很快修好插销。

周遥讶异于他的熟练和迅速,笑着说:“看来,男人是天生的修理工。”

他简短地笑了一下算是回应,又拿出一块玻璃,按在空空的窗户上,说:“扶住。”

周遥一手抓着窗棱,空出的一只手扶住玻璃。

骆绎站在玻璃这头,见她的手掌摁在玻璃上,无意多看一眼,第一次发现女人的手竟那么小只,又白又细,掌心还有一颗小小的痣。

他记得她耳朵上也有一颗小痣,在耳垂上,他好几次见了以为是灰尘。昨晚就真的揉了一下,结果把她耳朵都捏红了,那小黑点也没落来他手里。

骆绎不经意转眸,瞥一眼她白白软软的耳朵,下一秒便移开目光。

他弯腰从工具箱里又拿出几颗钉子。窗户有点矮,他稍稍下蹲,沿着玻璃的边缘把钉子钉进窗棱,固定玻璃。

灯光投下的阴影在他脸上来回摆动。

周遥隔着一面玻璃,无声地看他。她忽然就感到恍惚,分明才几小时不见,她却觉得像过了一整年。

不知是无意还是有所感应,他缓缓抬眸,眼神穿过玻璃,和她的轻轻触碰到一起。纸糊吊灯依旧在晃,他的眼睛又黑又亮,彼此呼出的热气罩在玻璃上,模糊了视线,风一吹,雾又散去,再度清晰。

明暗交替间,他平静地收回目光,说:“修好了。”

“哦。”周遥条件反射地松了手,却没想骆绎先一步松了手准备放下手里的工具。

大风吹,周遥瞪眼看着窗棱朝她的脸砸来。

他抬手一挡,窗棱砸向他手心,他手背撞在她额头前。

周遥脑门一磕,心跳砰砰。

“想什么呢?”骆绎淡淡问,大手握住窗子,逆着风推回去,插上插销,风雨一瞬间被挡在外边。

周遥微微喘息,说:“没想什么,刚见鬼了。”

骆绎歪头,认真地看一眼玻璃上薄薄一层人影,问:“看到你自己了?”

“……”周遥拿眼睛斜他。

他没继续逗她了,蹲下收拾工具。

周遥过去捡花盆,骆绎抬头,说:“你回去休息。这里我处理。”

周遥笑:“不要紧,我帮你。”

骆绎看着她的手,眯了一下眼睛,说:“你手上有血。”

周遥低头一看,虎口处破了皮,她抬起手看,恍然大悟:“扶窗户的时候,小木屑扎进去了。”

说着,她埋头瞄准,小心揪紧那根小木屑;突然一下,迅速拔了出来。

“嘶——”周遥没忍住,原地跳脚。

骆绎:“……”

“你是喜剧演员么?”他说,“下去涂点药。”

他拎着工具箱站起身,看一眼窗外,忽然问:“那是你师兄?”

周遥过去看,一个黑色冲锋衣的男子冒雨跑进楼梯:“是诶。这么晚在干嘛?”周遥狐疑,难道和唐朵约会?

骆绎没兴趣,下楼去了。

……

公共区里一片昏暗,只有吧台内悬着两三盏吊灯,周遥坐在吧台边,骆绎拿了药水,说:“手伸出来。”

周遥意外极了,还以为他会把药水扔给她就不管了呢。她赶紧把手伸过去,笑眯眯地说:“你轻点啊。”

说了等于没说,他下手不轻不重的。

不过反正伤口小,周遥也不怕疼。

他很快涂完药,拧上药水盖子,有些应付,说:“好了。回去吧。”

周遥不走,趴在吧台上,屁股扭高脚凳:“骆老板,我要喝牛奶。”

骆绎抬手敲了敲写着当日特色酒水的黑板,说:“打烊了。”

周遥歪头:“谁让你的窗户吵醒我睡眠?我已经睡不着,需要牛奶安眠。”

骆绎看着她,

她也看着他,

他抿着嘴唇,舔了一下牙齿,最终说:“等着。”

他从货架上拿下一盒牛奶,剪开包装盒,倒进小奶锅,又点燃酒精灯,把小奶锅放上去,时不时拿木勺搅动锅里的牛奶。

屋外风雨呼啸,

周遥坐在高脚凳上晃荡着脚,趴着看他,他这套动作她看了无数遍,依然看不厌。

他目光专注于平底小锅中的牛奶,知道她在凝望,却目不斜视。

或许夜太深,有些危险,他没什么心情开口说话。

牛奶温好了,他倒入玻璃杯里递给她。她喝一大口,嘴上沾了牛奶。他熟视无睹,盖上酒精灯,转身去水池边清洗奶锅。周遥凶巴巴地瞪了他背影一眼,自己擦掉了嘴上的牛奶。

他清洗完毕再过来,她牛奶才喝完四分之一,双手抱着玻璃杯,像一只小浣熊。

他低头咬了一根烟在嘴里,周遥皱眉:“过两天再抽不行么?”

他抬眸,目光锐利看着她,没答话,点燃了烟。

周遥瘪瘪嘴,不说什么了,低头喝牛奶。

她哪里有心思喝牛奶,咬着玻璃杯杯沿,每一口喝一点点。

屋外风雨,屋内温馨,

他抽掉半根烟了,她还在磨蹭时间,咬玻璃杯。

隔着青白的烟雾,他看见她嘴唇贴在玻璃杯上,一排牙细细小小的,轻轻咬来咬去,不知那玻璃杯被那细小的牙齿咬着是作何感想。

正看着,她抬起眼眸,刚好撞进他眼底。

他并没有移开眼神,直视着她,说:“咬坏了要赔钱的。”

“我咬得很轻。”周遥轻笑着说,咧嘴笑的时候露出了粉粉的舌尖。

骆绎移开目光,一口烟在胸中千回百转了,缓缓吐出。

他问:“你睡眠很浅?”

“嗯。”周遥说,“听到走廊外边有声音,就出来看看。”

他手搭在烟灰缸边点一下,交代:“下次如果再遇到类似的情况,不要轻易跑出门。”

她抬起下巴:“为什么?”

他皱眉,说:“你有没有基本的防范意识?如果是歹徒呢?”

周遥一愣。

“以后不管住酒店还是客栈,别听外头有声响就乖乖开门,有事打电话叫前台。”

周遥小鸡啄米般点点头:“噢。我记住了。”

她如此受教,他反而一时无话可说。

她终于喝完了牛奶。

骆绎收掉杯子,又找了吹风机放在吧台上,说:“你头发湿了,回去吹干了睡觉。”

周遥眼见他要走,抓着吹风机站起身,嚷:“骆老板,我肚子饿了。”

骆绎回头看她,咬起了牙。

第18章

深夜的亚丁,

风雨模糊了连绵山脉,世界漆黑一片,只有客栈西边的角落亮着一点光。

厨房比周遥想象中要干净很多,她正四处打量,骆绎从橱柜里拿出一包面条,周遥骄矜了:“你都不问我吃什么就自作主张?万一我想吃蛋炒饭呢?”

骆绎说:“你饿了?”

周遥答:“饿了。”

骆绎说:“饿了还挑?”

周遥:“……”

她轻轻地白他一下,一转头又自己跟自己愉快地笑了。

整座山林都在睡觉,只有他和她清醒着。

他拿锅接了水,放到灶上烧。夜里温度低,水烧得慢。他不耐烦等,拿了根烟出来抽,半路听见吹风机的声响。

循声看去,

不远处的厅里,周遥歪着头,黑发如瀑,她一手晃着吹风机,一手胡乱抓着头发,时不时轻轻一甩,长发如丝在飘。人还无意识嘟着唇,表情干净而无害。

一口烟在他肺腔里缓缓转一圈,呼出体外。

骆绎走过去,把吹风机插头拔了下来。

周遥被打断,愣愣抬头:“你干嘛?”

“做饭的地方吹什么头发?”骆绎训她,语气算不上好。

周遥轻吓一跳,警惕地看他一眼,很快抗议:“我又没在厨房里。”

“还犟嘴?”骆绎眉头皱起,厉声道,“吃饭的地方也不行。——去公共区。”

“我才不去。”

“那就别吹了。”

“不吹就不吹。”周遥把吹风机的线卷起来,切一声,别过头去。

“……”

骆绎俯视着她倔强的后脑勺,一时无话。

他也不管了,重新回到厨房,揭开锅盖一看,水已经沸腾。

他把面条放进锅里,搅拌了几下。这边气压低,水沸了温度也不高,把面煮软需要一段时间。

他盖上锅盖,往厅里看一眼,周遥没吹头发了,坐在桌子边,托着腮,一双大眼睛瞪着空气。

骆绎没管她。

长夜漫漫,安静下来人便有些困乏,他摁了摁眼睛,靠在墙壁上又点了一支烟抽,偶尔往她那个方向看,她一动不动,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屋外风雨交加,屋内煮水沸腾。不一会儿,锅盖开始扑腾扑腾,面汤的香味渐渐弥漫开。

周遥闻到,撒谎的肚子此刻也真饿了,刚才的小插曲一股脑儿抛掉。

她眼睛冒星星地朝他跑,问:“好了吗?”

骆绎把还剩半截的烟摁灭了扔进垃圾桶,从墙上站直了走到灶边洗了手,揭开锅,拿筷子夹起一根面条,稍稍用力,断了。

他一边捞面条进碗,一边问:“要鸡蛋吗?”

周遥贼精,立刻问:“加鸡蛋要额外加钱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