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圆的住处离他不远, 迈出门槛便看见她站在廊子底下, 正仰着头,看婢女上灯笼。灯下的圈口泻下一地的光, 她就站在那片光带下, 一身星蓝的襦裙, 头上松松挽着一支发簪。她生得极白净, 什么颜色在她身上都是相宜的,从这里看过去, 玲珑的侧影,纤细的脖颈,无一处不叫他魂牵梦萦。

小小的姑娘, 就像一朵娇脆的花,需要仔细呵护, 才不至于碾碎了她。他花了那么多心力,也许以往任何一次办成的大事,都不及这次来得专注和谨慎。以前她养在别人的花瓶里, 他想欣赏,还得想尽法子找借口上门;如今移植到他的花园里,给她沃土给她雨露, 让她随心所欲地生长,他所求,不过是时时能看到她罢了。

他甚至收拾好了上京的别业,因为早前就有这个想法,两地来去耗时太长,如果日日奔波,他怕以后生不了儿子。等成了亲,还是得把她带到上京去,那里画堂楼阁都现成,是他查办安抚使司贪墨一案后圣人赏赐的,彼时因为放不下幽州老宅,才没有仔细打点。

他把这个想法告诉了沈澈,沈澈当即十分鄙视他,“哥哥,你有没有考虑过,我和芳纯成亲两年没怀上孩子,就是因为我骑马骑得太多了?现在你倒好,想得真周全,早知如此,我也该把芳纯接到上京去才对。”

他自知理亏,囫囵道:“你自己房里的事,不自己定夺,还指着我吗?再说也是因有你这前车之鉴,才让我预先有了防备……我是为了沈家的香火传承,你少废话。”

横竖不是自己的,哪怕亲弟弟也无关痛痒。等自己有了,思虑得便越来越多,多到令人发指的地步。只要看见她,他就不由自主琢磨,将来是生男好,还是生女好。万一孩子不听话,是送到官塾好呢,还是该在家里多请两个西席严加管教。

多年水里来火里去的沈润,如今也将是有家有口的人了,当年他提着剑,把脑袋别在裤腰上的时候,从没想过会有这样一天。娶一个真心喜欢的,和娶一个应付过日子的,本来就有很大的区别,只要看见她,心里便生出一种充实的感觉——沈润也快有后了。

婢女撤下了挑灯的撑杆,清圆方收回视线,正想转身进门,见他在门前的青石路上站着,不由顿住了脚。这人才清洗过,头发还是湿的,发梢滴下的水珠浸透了身上的素缎,紧紧贴在胸前……她脸颊发烫,稳住了心神道:“守雅哥哥回来了?”

沈润的心猛地趔趄一下,发现今天的四姑娘不寻常了。先前几次,他是想尽了办法才诱她叫声哥哥,今天竟这么主动,事出反常必有妖。

然而就算如此,也甘之如饴啊。他笑了笑,扬声道:“姑娘站在这里做什么?”

她掖着两手,手里摆弄着酪黄绣小金鱼的团扇,人袅袅婷婷,看上去水葱似的。

她比他笑得更甜,“等你回来。”

沈润有些受宠若惊,反倒不敢过去了,脚下挫后半步,“是么……”转头看看,月亮淡淡挂在天边,他轻咳了声,“吃饭了么?”

清圆又朝里间一递眼色,“正等你。”

这下更叫人忐忑了,沈指挥使大风大浪都经历过,唯独这回进退不得。他瞧着她,犹豫地微笑,“姑娘今日真是……太体人意儿了。”

清圆耐心地诱哄他,“哥哥打马扬鞭当日往返,不就是赶着回来同我一道吃饭么。”见他踟蹰,提了裙裾一步步向他走来。到了近前欲说还休一瞥他,伸手牵了他广袖的一角,微微拽了下道,“走呀。”

沈润心头突突地跳,前两年他也遍览花丛,可唯有清圆的一颦一顾会让他浑身酥麻。这小姑娘,手段分明不高明,来拉扯他的时候自己也羞红了脸,可就是这样别具江南风情的况味,竟让他不知如何是好。

飘飘的分量落在他袖上,他不由自主跟她进了屋子。西边的小厅里,临窗的地方摆着小桌,三两小菜,一壶清酒,她抿唇一笑,说坐吧,一面牵起袖子,替他斟了杯酒。

“我要多谢你,诸事为我周全。昨儿老太太这么做,着实叫我乱了方寸,可今天细想想,其实也没什么不好,谢家不是久留之地,他们弃了我,反倒是我的福气。”她举起银箸替他布菜,那纤纤的腕子轻转,视线碰上他的,笑了笑道,“嗳,我借花献佛,哥哥不要笑话我才好。”

沈润呆呆抿了口酒,竟是不敢多喝,怕她在酒里下毒。

“姑娘今天……”他尴尬地笑,“和以往不大一样。”

她嗯了声,抬起眼道:“不一样么?哪里不一样?我是实心实意想同你好好说回话,你又觉得我怪异了么?你帮了我这一回,我该怎么报答你才好呢,你可是……真要我以身相许?”

沈润咽了口唾沫,即便有这想法,这刻也不敢点头,怕她觉得他轻浮,失了君子风度,便垂首说没有,“我敬重姑娘,倘或只为这个,就太对不起姑娘了。”

清圆点了点头,“幸好……我知道你不是这样的人。不过我平白在你府上,有些说不过去,既然府里正筹办定亲事宜,那我也一块儿搭把手吧,有用得着我的地方,千万别客气。”一头说着,一头纯质地眨眨眼,“哥哥,你预备什么时候向穆家下聘?”

虽然他确实很渴望她同他不生分,但这样不离口的“哥哥”,也叫他有些受用不起。他为掩饰慌张,端起酒杯抵在唇上,喃喃说:“快了……你要干什么?”

清圆低头道:“我盼穆二姑娘快些进门啊。那天我在寺里见过她,真是天上有地下无的绝色,和你正相配。你看我同丹阳侯府的亲事断了,自然盼着你们好好的,你千万要珍视她,要善待她,别让她像我似的。”说着,笑弯了眼,“哥哥,你明儿就去下聘吧,然后好人做到底,认我做干妹妹好不好?”

沈润大惊,“四姑娘,天底下的好事全被你占光了。”

她有些失望,“这样不好么?枉我一口一个哥哥的叫你。”

他不知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拧着眉心打量她,“什么时候下聘我说了算,姑娘不必催促。你如今只管安心住在府里,将来我对你自有安排。”

她听了,闷闷地答应,然后又觑他一眼,“你心里,可还是放不下我?”

这个问题的答案原本无伤大雅,但到了两个人互相较劲使心眼子的时候,就变得尤其重要了。沈润满脸提防,嘴上却曼应:“沈某官场上来去,春花秋月的事见得多了,这点儿女情长……还真是放不下。”

“怪道……”她含蓄地笑了笑,“你今儿的熏香很好闻呀,是为了来见我,才特特儿沐浴更衣的么?”

沈润哑了口,看她坐在杌子上轻轻调整一下坐姿,在他眼里便是缠绵的扭动,心底里升起一股痒来,痒得抓挠不着,痒得叫人手足无措。

“其实你踏进院门,我就瞧着你呢。”她托腮望住他,“你可是很怕我跑了?要是回来发现我不在了,你会去找我么?”

他装出一副散淡的样子来,笑道:“自然要去找你,外头世道险恶,只要你踏出指挥使府,保管没走上一里地,就有人伢子等着你。”说罢勾魂儿般一乜她,“姑娘这么美的样貌,多少人眼馋着呢,那些抢人的可不管你是谁心尖上的人……”忽然发现说漏了嘴,忙又调转了话头,“再者我不能白替谢家解围,我这人名声不好,从来不做赔本买卖,你应当知道。”

清圆想了想,“哪里赔本,你原本不就想着靠石堡城一役加封节度使,好替你的夫人挣诰命嘛。说到底,这是桩双赢的买卖,哥哥就不必敷衍我了。”

所以啊,女人太聪明了也不好,分析问题太透彻,抓住了一点把柄就不肯松手。沈润不甘被她拿捏,抚了抚下巴道:“我这里没有鱼与熊掌不可兼得一说,既要功勋也要谢家的贿赂,不行么?”

于是她荡悠悠牵起了那块饕餮佩,在他面前晃了晃,“哎呀,奇得很,这面玉佩长了脚,自己又回来了。”

沈润也是一副意外的模样,讶然道:“可不是么,我昨儿还说,怎么不见了呢。”

彼此都装糊涂,两两相觑,笑得矜持又虚伪。清圆知道,要叫这老狐狸自己招认,想必是不大可能了,便收回了这兽面佩,低头挂在胸前的纽子上。

“哥哥吃菜。”如今她叫哥哥叫得顺口,他却垂着眼不看她,大约怕视线一交汇,她又要出什么幺蛾子吧。

清圆逗弄他的心思更盛了,一个可心的人,便是人间最好的爱匠,能激发出好多以前想都不敢想的创举来。她假意抚了抚桌沿,忽然哎呀一声,他果然抬起眼来,“怎么了?伤着了?”

如此上佳的紫檀桌,哪里会有倒刺呢,可她煞有介事地点头,委屈地嘟囔,“扎着我了。”

他立刻牵过她的手来看,那纤细的指尖温软粉嫩,像白玉雕成的花枝。只是这刻顾不得欣赏美,一根根地仔细查验,“伤到哪里了?”

清圆暗暗地笑,“喏,这里……”

这里是哪里?她抬了抬食指,他看了个遍,连一点红痕都没有发现。

“找不见么?”她嘶嘶地吸气,“你再细找找。”

桌上一角燃着灯,他不由凑近了就光看,结果她的指尖忽然向上一挑,正擦在他唇角,在他愕然的时候收回了手,嘟嘟囔囔道:“大概只是刮了一下,没伤着皮肉。”边说边站起来,走到门前扬声唤抱弦,“叫人来,把桌子撤下去吧。”

沈润明白过来,这丫头学会了撩拨的手段,开始小试牛刀了。他既喜欢,又心痒难搔,且乐于享受这样朦胧的试探。可惜才品出一点滋味就戛然而止,剩下的便是绵绵的暗涌和战栗。想和她好好分辩分辨,门外的婢女鱼贯而入,人一多,他也只有望洋兴叹了。

“时候不早了,你回去吧。”她守礼地欠了欠身,转头吩咐抱弦,“替我送送殿帅。”

抱弦上前来,低眉顺眼向外比手,“殿帅请。”

怎么办,赖在这里总不能够,他轻吁了口气,笑道:“姑娘歇着吧,明儿我有件好事要告诉你。”

是什么好事,下了个钩,清圆再想追问,他却转身出去了。

主仆两个开始揣测,抱弦道:“八成和谢家有关,或是老爷那头有了消息,或是殿帅打算再坑谢家一把。”

清圆思量了下,“没准儿替我把梯己拿回来了。”

抱弦掩唇笑,瞧人都散尽了,挨过去小声打趣:“我在外头听着呢,姑娘真像个情场老手。”

清圆红了脸,嘀咕着:“谁叫他这么捉弄我,我得扳回一城来才踏实。”

里头内情,其实她还是没有说出口,那个原可不必当真的穆家二姑娘,或多或少还是令她惶惶。她也害怕芳纯说的弄假成真,倘或不在乎沈润,那一切的困扰便不存在了,但她在乎啊,越是在乎,便越提心吊胆。可是又不好去问,他到这时候还憋着呢,于是两个人就得比手段,看谁先服输。他倒有一点好,即便嘴上占足了便宜,也不越雷池一步,所以纵得她有这么大的胆子,敢同他闹一闹。

清圆这头因那一挑回味无穷,相隔不远的屋子里,被轻薄的人站在镜子前,慢悠悠摸了摸自己的唇角。

门半掩,窗半开,一只萤火虫在院里的桂花树上停了停,然后明明灭灭间,飞到树顶上去了。

起先很好的天气,将到亥时前后,忽然下起雨来。狂风吹进窗底,吹灭了案头的灯,细密的雨丝打在窗纸上,像小孩扬沙。

轰然一声雷鸣,有闪电划过天际,照得屋里幽幽的蓝。一张清白的人脸停在他床前,乍一见,吓他一跳。

到底来了,他在黑暗里浮起笑,闭着眼睛问:“怎么了?怕打雷?”

床前蹲着的人没说话,沉默了良久才问:“你喝水么?”

他说不喝,翻了个身,低低的嗓音像呓语,“你不睡觉,来我这里做什么?”

清圆扒着床沿问:“你先前说的好事,是什么?”

他失笑,唔了声,不答她。她等不来他的回答,伸出一根手指捅捅他,“你睡着了吗?”

任是哪个男人,都不能对半夜闯进来的女人视若无睹吧!他在黑暗里仔细寻找她,就着檐下灯笼照来的些微的光,看见一个模糊的剪影。

“想知道?”

她嗯了声,真是一点都不怕他。

他忽然伸出手臂把她捞起来,“什么时辰了?你知道半夜跑到男人的屋子里来,会有什么下场么?”

可是这昏沉的夜,与世隔绝的深宅里,没有虎视眈眈的长辈和宿敌,她就有些放肆了。

她小心翼翼摸摸他的脸,“沈润,你喜欢我么?”

他嗯了声,“我喜欢你。”

“以后心里只有我一个人么?”

他又嗯了声,“从来只有你一个人。”

“那你告诉我,府里张灯结彩,是为了谁呀?”

他原本晕淘淘的,但听见这个问题,忽然就清醒过来。也不上她的套,一句话岔出去十万八千里,含含糊糊说:“姑娘,我抱抱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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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74 章

抱一抱, 软玉温香, 她在他怀里停靠, 虽然只有谨守分寸的那么一点接触,他也觉得此生无憾了。

若说礼数,大大的不合, 清圆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有那么大的胆儿。也许因为这个人是他, 曾经在她最委屈的时候提供胸膛让她倚靠, 别人看来坏得入骨的人,于她来说却是这寒凉人世间唯一的温暖。

他心跳得隆隆,她听见了,沈指挥使面上波澜不惊,心里已经掀起滔天巨浪了吧!她靠着他的颈窝, 黑暗里谁也看不见谁,只觉一蓬蓬的热浪翻滚起来, 这屋子变成一口大锅,人在里头蒸煮,慢慢脑子就木了, 四肢百骸也要融化了。

他低下头, 脸颊轻触她的额,一手搭上她的肩, 向下去, 找见她的手,与她十指紧扣。到这刻时可以确定了,她心里也有他, 只是太守信用太自矜,周身便壁垒高起,让人亲近不得。她不知道,十五六岁,正是姑娘最有权出尔反尔的年纪,那天只要她来说,说不想嫁给李从心,说让他想想办法,他当夜就会预备好大雁,往谢府去提亲。可她偏不说,她以为夫妻不过如此,就算不喜欢李从心,她也必须履行承诺。

何必呢,其实她不明白,夫妻未必全是她看见的怨偶,还有一种蜜里调油一辈子的,将来他自然让她知道。

他曾听他父亲说过,妻子像一面镜子,会反射不一样的光。如果你挚爱她,那么她便会光华灿烂,如果你轻贱她,她便蒙尘,不管怎么拂拭,也亮不起来了。他见过三十来岁愁容满面的贵妇,也见过荆钗布衣鲜焕柔软的农妇,他那时想,将来就算再大的风浪,也要保他的妻子安然无虞,这个念头在见到清圆后,愈发强烈。

青面獠牙,一往情深,他的种种只有沈澈和圣人知道,他们不约而同地,都觉得他吃错了药。疯了就疯了吧,当他怀里抱着她的时候,他可以什么都不在乎。

清圆轻轻摇了摇他的手,“咱们认识很久了吧?”

他嗯了声,外头暴雨如注,他在雨声里闭上了眼睛,“可能上辈子就认识。”

“咱们不谈上辈子,只谈今生,既然认识了那么久,有什么不能直言呢。”她的嗓音像糊了一层蜜,紧紧包裹上他,“有个词儿很好,叫过犹不及,你说呢?”

他心里明白,以她今天这一连串的奇怪举动看来,她八成已经知道内情了。

沈澈房里的人来找过她,还有什么可说的,芳纯那鱼脑子,只怕没两句话就被她探出底细来了。只是彼此都硬撑着,仿佛谁先开口谁就败了,低低的轻笑在他鼻腔里震荡,“姑娘有什么话,想同我说么?”

清圆有些气恼,勉强耐住了性子道:“我想听你说,不拘什么都可以说。”又撼了撼他,“说呀。”

他沉吟了下,微醺般嘟囔,“你很香,腰也很软。”

这是赤/裸裸的轻薄,清圆气得咬牙,又不好打他,只能继续诱哄:“别在我身上打转,说点别的,还有么?”

他又想了想,“圣人已经下旨,命我调拨驻扎在剑南道的禁军了。这一仗只能赢,不能输,倘或攻不下来,少不得要我亲自出马。”

清圆吃了一惊,“你要亲去么?”

他说是啊,揽住她肩背的手缓缓滑下来,轨迹旖旎,口中曼应着:“我在军营里呆了十年,多少大小战役都参加过,对吐蕃人的用兵也熟悉。”

清圆只管发怔,打仗事关生死,她以前觉得征战沙场离她很远,但上回碧痕寺回来的路上遇了那伙强梁,眼睁睁看着那个小厮死在她面前,她就知道这事有多可怖。

“战场上刀剑无眼……”她嗫嚅着,“你不是掌管殿前司的么,怎么也要打仗?”

“殿前司麾下禁军,不单负责帝王仪仗警跸,紧要关头也是要上战场的。”他笑了笑,“你以为我们这些人全是花架子,穿着漂亮的公服和甲胄,就是为了好看?”

清圆被他带偏了,等醒一醒神,才发现自己浑身上下长满了沈润的手,便红着脸把他推开了。

脑子里有点乱,他要出征让她悬心,但更可气的是他老奸巨猾,就算拿美色相诱也不顶用。她泄了气,站起身道:“你真的没有旁的和我说了么?”

外面闪电划过,他支着头,神情惬意,作势想了想,还是说没有。

清圆点了点头,“那就当我没来过吧。”

他嗳了声,“要走么?来都来了,还是留下过夜吧。”

清圆负气说不了,“将来殿帅身边自有佳人相伴,我就不凑这个趣儿了。”言罢循着门上的光,从槛内迈了出去。

白天的燥热因这一场豪雨消弭了,扑面全是清冽的空气。清圆在廊下站了站,看雨打蕉叶簌簌作响,虽没能诈出他的实话来,但心里却是安定的。

明天的好消息,想来必是陈家祖父母入幽州了。谢家如今对她不闻不问,总算她可以大大方方同二老团聚,再也不必担心谢家诬告祖父诱拐了。至于沈润,这会子不承认不打紧,来日且有时间和他慢慢清算。

不过这府里终究还是沈润的天下,唯一能帮上忙的只有芳纯了。次日延捱到辰时往西苑去,芳纯才起来,脸也只洗了一半,见她来了大觉意外,意有所指地取笑着:“到底年轻人,身子骨就是强健。这么一大清早便赶到我这里来,怎么不多睡会子?可是大哥哥又往上京去了?”边调侃边擦牙,口齿不清地说,“我早前还感慨大哥哥端稳,原来却错看了,瞧瞧这两地奔波,和我们二爷当初一样……大嫂子,不知大驾光临,有何吩咐呀?”

近前侍奉的婢女只是笑,清圆也老大的不好意思,“姐姐快别笑话我了,这话屋里说说犹可,没的让别人听见。我这回来,是有事请你相帮。”

芳纯扭头看她,“什么事?只要不是让我给你预备车马出府,一切都好商量。”

清圆笑道:“你多虑了,我不过想问姐姐借两个人,替我打探外头的情况。今儿我祖父和祖母应当要入幽州了,他们早前一直在横塘,我不放心,就算殿帅有安排,也唯恐老人家不习惯。他们奔波千里,全是为了我,我想早早得了消息,好去迎一迎他们。”

芳纯有些迟疑,“你何不去问殿帅?”

清圆慢吞吞冲她一笑,“你忘了,这事还是你透露给我的,我怎么去问殿帅?问了岂不是告诉他,是你泄了密?”

芳纯被揪住了小辫子,一时大呼倒灶,无奈之下只能答应她,悄悄打发两个小子在门外候着,一有消息即刻往二门内禀报。

清圆坐立不安,勉强喝了两盏茶,便起身在廊下等消息。雨后初晴,空气里已经隐约起了凉意,幽州的气候总比横塘快一步,横塘的这个时节,大雨过后仍是骄阳似火呢。

她心里急,不免来回踱步,芳纯被她转得眼晕,撑着下巴道:“且坐会儿吧,人一到,还怕他们不进来报信儿?”相比迎接陈家二老,她更好奇的是清圆在东苑这两夜是怎么过的,便靦脸打探,“你和大哥哥两个人,到底怎么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