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慧此言一出,无疑是一记重锤,那奉上免死金牌的万钊腿一软,立马跪了下来,“陛下,一块不知道哪里来的破铁片而已,那雅狐已经死无对证。卢家的小姑娘遭逢大难,对任何事情都疑神疑鬼的,可以理解。”

  “但是,这里是大殿之上,陛下跟前,不能如此儿戏。她若是告知了滁州知州万叙此事,但是卷宗里头却是没有记载。那有三种可能性。”

  “要不就是万叙确认之后,发现卢氏孤女撒谎,压根儿就没有这件事,出于保护,他并没有把这件事记在其中,以免有的人因为说谎落罪;要不就是,虽然有此事存在,但那贼人都是要钱不要命的主儿。”

  “卢小姐出身大家,自然重信诺。可那贼人,都是什么东西?刀口舔血的,卢家露了财,他们见财忘义,并非不可能之事!难不成,我们对一件案子的走向,要全部仰仗山匪的良心吗?”

  “他们若是有良心这种东西,便不会杀人满门,全都一刀斩首了!既然山贼就是凶手,那万叙更加没有必要把这一段写进卷宗里,省得污了卢大人的官声。”

  “被那有心人揪到了,还要说他同匪徒有牵连,这种猜忌风言,只会寒了人心啊!”

  池时听着,饶有兴味的看向了周羡。

  这个万钊有两把刷子,并不是一个草包。的确如此,就算卢慧说的是真的,铁牌也是真的。可那又如何?雅狐不会杀卢家全家的推测,都是建立在山贼有情有义重承诺的基础上的。

  山贼何以取信于人?

  果不其然,大殿里的人又议论纷纷了起来。

  周羡感受了池时的视线,对着她微微颔首,然后啪啪啪的鼓起掌来,“原来搁这儿跪着的是万钊万大人啊,我听您说得这么信誓旦旦的,好似亲身经历过一般,还以为你才是那滁州知州万叙呢。”

第一八五章 真假金牌

  万钊脸色微微一变。

  不等他说话,周羡又道,“不管万叙如何想,这件事在卷宗并无记载,委实可疑。万大人刚才才说过,断案要讲究证据,这才多会儿功夫,怎么就自扇嘴巴了?”

  “卢慧有铁牌为证物,有医馆郎中为证人,万大人觉得不可信;你自己个在这里上嘴巴皮碰下嘴巴皮,读了千里之外你兄弟的心,就能当做是证据了么?”

  “万大人从未见过那雅狐,怎知他不是信守承诺,讲究江湖义气之辈?当然了……”

  周羡顿了顿,“你的推测都是胡扯。因为真凶是谁,你知我知。对不对,万大人!”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楚王今日是要指认万某为凶手?”

  周羡冷笑出声,大殿上瞬间雅雀无声,这么多年来,周羡一直和和气气的,你说他是个贤王,可他除了劝解陛下莫要发脾气,又好似什么都没有做过。

  你说他什么都没有做过,这朝中发生的桩桩件件,又好似都有他的身影。

  只不过他平时瞧着,委实太过孱弱温顺,竟是让人一时之间,忘记了他曾经是一个怎样的震天动地的大人物。那时候,他不过是个孩子而已。

  “那卢大人的骸骨,就在宫门口,我已经叫了刑部,大理寺以及京兆府,还有我们楚王府的池仵作,一共四人验看了那骸骨。”

  “他们都发现了一个同样的问题。卢大人在被人故意一刀砍头之前,遭受了非人的金针逼供。”

  金针逼供四个字一出,那万钊的额头上,已经瞬间冒出了汗珠子。

  “金针逼供大家应该不陌生吧?万大人在禁军中行走,手下有一员猛将,人称黑针。此人非常有名气,当年汝南王还在世之时,黑针在边关效力。专门为我大梁,审问敌军。”

  万钊用袖子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殿下说什么,我不知道。现在已无战事,黑针也多年没有拿针,就算有……我也毫不知情!”

  周羡啪啪啪的又鼓起掌来,他朝着大殿门口看了过去,“黑针,你听见了么?万钊说他毫不知情,要将所有的罪责,全部都推到你的头上呢?”

  “嗯,可能是你先用针扎人,没有想到卢大人宁死不屈,牙关甚紧。你恼羞成怒,杀了卢家二十三口吧?看,我已经替万大人把他的心里话说出来了。”

  万钊猛的回头一看,却见门前一个光着头的中年男子,戴着枷锁站在那里,死死的盯着他看,像是一条毒蛇一般。

  他的腿一软,瞬间瘫坐在地上。

  他想着,不可置信的看向了周羡,现如今他还不明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那他就是一个大傻子!

  难怪陛下原定秋后处决铎,突然又改了主意,过了年节便要斩杀他,为的就是让他们心急火燎,必须选中年节宫宴作为最后的机会,推周弢上位,又急吼吼的拿出免死金牌。

  难怪宗亲子弟那么多,却好似突然之间天下大和了一般,张太后就不必说了,那是沈家人,就连太皇太后还有周渊,都像是站在他们这边一般,全都选中了周弢。

  他们在布局,而周羡在布更大的局。

  想到这里,万钊脊背生寒,他盯着来人,拼命的摇头。可那黑针却是开了口,“是滁州知州万叙领人杀了卢氏满门,本来只是想要免死金牌,还有汝南王世子的下落,可是他们认出了万大人。”

  “是以卢家全家都得死。我没有杀人,只是对卢大人施针,逼问他免死金牌的下落。他不肯说,断了线索。于是我留在滁州继续追查,的确是从一个姓曹的商人手中找到了这枚金牌。”

  “这金牌并非是今日上午方才从滁州送过来的,我找到金牌之后,便立即给了万大人。诸位若是不信,可以去找那曹姓商人一问就知晓了。”

  “他喜好收集令牌,时常办宴会招人来赏玩。当地有很多人见过。”

  周羡听着,摇了摇头,“你说得什么都对,但是有一样不对。那便是这块金牌,并非是真的免死金牌,而是假的,因为啊……”

  周羡拖长了尾音,“因为这枚假金牌,是我叫宫中人伪造的,为的就是请君入瓮。证据就是……那上头的牙印,是我咬的。拿来一合,就是铁证。”

  周羡听着,对着太皇太后笑着露出了八颗牙齿。

  太皇太后老脸火辣辣的疼了起来,先前她还拿着那金牌说,这是汝南王咬的……当时她有多么笃定,现在就有多么丢脸!

  她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但是周羡那个死孩子,还故意对着她笑,引得所有人都看她。太皇太后深吸了一口气,方才压制下了自己的恼怒,保持了最后的体面。

  “万大人,你不是说了么?凡事要讲证据。这枚假的免死金牌,也根本就不是今日早晨,方才从滁州送过来的。早在几个月前,你便从那姓曹的商人手中得到了金牌。”

  “那姓曹的商人好收集令牌,时常设宴,遍请亲朋一起把玩。你什么时候拿到的,寻那曹商人一问便知。”

  周羡摇了摇手中的扇子,那扇子上的黑色羽毛,又掉落了一根,飘在了万钊的头上。

  “你想到怎么撒谎了吗?毕竟你已经撒了很多个谎了,也不差多一次”,周羡说着,从怀中又掏出了一枚免死金牌,“只可惜啊,不管你撒多少谎,事实便是事实,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

  周羡摊开了掌心,露出了那块金牌,说道,“我之所以能够造出一模一样的假金牌,那是因为真的金牌,一早便在我的手中。”

  周羡说着,蹲在了那周弢的身前,摸了摸他的小脑袋,笑道,“弢儿小时候,有没有一个人偷溜出府玩儿?我小时候,就经常偷溜出府玩。”

  周弢不明所以,他摇了摇头,偷偷地看了一眼李贞,“没有,阿娘总叫人跟着我,生怕我被拍花子拐了去。”

  周羡笑了笑,“那可不正是如此,弢儿生得好,像汝南王,拍花子最喜欢你这样的小孩了,你阿娘做得没有错。可是,你若是没有一个人出去玩,又怎么会失足落入水井中的呢?”

  “若是我没有记错的话,你说的是过路的好人……那个好人是翻墙进了你家后花园,然后把你从井中捞起来的么?你说他用长剑将你挑起来的,那长剑是带鞘的,还是不带鞘的?”

  周弢有些茫然,他又求救似的看像了李贞!

  周羡摸了摸他的小脑袋瓜,“是我不对,你一个小孩子,落入水井中,岂会知晓这么多?那么我们来玩一个游戏吧,我这里有三幅画,你可以告诉我,哪一个是救了你的好人吗?”

第一八六章 骂人皇帝

  周弢左看看,右看看,那画像上的三人生得迥异,但他却是一个也都没有见过。

  他本是家中嫡长子,父亲耒阳郡王不但没有本事,还天生就是个瘸子,每逢年节的时候,坐席面那都是要坐到边缘去的。

  宗亲能讨今上喜欢的,亦或者是有本事的,那才叫真正的王爷。像他们府上这种那简直就是京城里的透明人儿,也就只有逢年过节进宫赴宴的时候,方才觉得自己出身王侯之家了。

  那沈家是什么人家?如日中天的大世家,手握实权,又是外戚,且不说他们不屑与这种只有空爵的宗室往来,便是他们乐意了,耒阳郡王府还不敢呢!

  一个姓周的,封了王爵的人,同实权大臣结党,是想做什么?

  更何况那沈铎,是沈家第三子,多半时日都是在外头外放,要不然的话,也没有那机会整出一个私人的金矿来。

  周弢不过一个孩童,又怎么可能真的同沈铎有过往来!

  他看了一会儿,终于没有崩住,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没有见过,都是他们让我这样说的!”

  周羡并不意外,他将那三张画收了起来,从桌上拿了一块点心,塞在了周弢的手中。然后转身看向了已经吓得跪在地上发抖的耒阳郡王同郡王妃李贞。

  “耒阳堂兄好大的本事,两个儿子,嫡长子做了汝南王,嫡次子还能够做郡王,再救下沈三舅,啧啧……若非提前知晓今日免死金牌会现身,你们又怎么会提前排了这么一出大戏呢!”

  “就是可惜沈铎配的是剑,他配的要是个九齿钉耙,你还能说他一耙子将你儿子勾了起来,那岂不是天衣无缝了……”

  耒阳郡王本就弱软,平日里周羡那般和气,他都不敢放肆,更何况今日,那和气的人像是地府里爬出来的笑面罗刹。

  他虽然还在笑,但是大殿里已经没有人觉得,周羡在笑了。

  耒阳郡王一把推开了李贞,哆嗦着说道,“都是这个蠢妇,这个蠢妇撺掇我这样干的。是万钊,万钊来了府上,说沈家还有他们万家,会让弢儿成为未来的汝南王……”

  “只有一个条件,那就是要弢儿……”

  “你胡乱攀咬什么?我们沈家何时求你救沈铎了,沈铎多行不义必自毙,同为沈家人说我们不痛心,那是假的。可是,国有国法,家有家规,错了便是错了,沈家无人想过要枉顾国法。”

  “耒阳郡王你不能胡乱攀咬!万钊满嘴谎言,诓骗你们,我且问你,当日可有沈家人与他同去?”耒阳郡王的话的还没有说完,沈家老大便快步的走了出来,对着耒阳郡王愤怒的说道。

  “大舅何必如今气愤,沈家人那就是活菩萨,这天底下的人,谁不对你们掏心掏肺的,万钊同周弢,一定是自愿的,他们一个乐意屠人满门,一个乐意把自己多出的一条命拿出,就为了救三舅!”

  周羡说着,一脸的感动,可任谁都能够听得出他话中的嘲讽之语。

  沈大舅一听,更加恼火了,“楚王何必阴阳怪气?我们沈家的确毫不知情!”

  耒阳郡王被沈大舅这一大嗓门,吓得往后退了退,他胡乱的拿着袖子,擦了擦脸,“是他们让弢儿这样说的,我只想安安稳稳的过小日子,我有爵位有俸禄,也自知自己没有什么本事,有吃有喝就已经十分满足了。”

  “是李贞总在我耳旁念叨,我才一时猪油蒙了心……陛下,太皇太后,我有罪……”

  他说着,拽了一把李贞,李贞此刻已经面白如纸,她满腹话不知道从何说起,只是跟着耒阳郡王一道儿,拼命的磕起头来。

  周羡没有理会他们,他等待了这么久,又怎么可能只是要动一个无甚出息的郡王爷呢!

  他想着,看了一眼池时,又瞪了一眼常康,常康一瞧,麻溜的给他搬了个凳子来,周羡一屁股坐了下去,抬了抬脚,却到底没有翘起二郎腿来!

  池时瞧着这场景,差点儿没有将口中的酒水喷出来!

  但凡见过她查案的人都知道,这不是她常干的事么?周羡居然学她!

  周羡清了清嗓子,见众人莫名其妙的看了过来,到底还是站了起身!怎么池时这么干的时候,他觉得气场十足,排面比皇帝还大,到了他这儿,就尴尬得脚趾扣地!

  他想着,趁着众人还没有议论起来,走到了万钊跟前,“先前你像踹狗一样踹开了黑针,现在轮到你了。”

  万钊闻言,一脸复杂的看向了沈大舅,“沈大人的确毫不知情,我们是想着,若是救了沈三,这样的话,沈家就欠了我们一个天大的人情。”

  “我弟弟万叙在滁州已经做了很多年的知州了,他一直想要回京。若是得沈家美言几句……”

  周羡摇了摇头,“在你们屠了卢氏满门的时候,沈铎可并没有犯事,难不成你还开了天眼不成?”

  万钊沉默了片刻,深深地看了沈家人一眼,又道,“沈大人的确毫不知情。我们拿了金牌,原本想着等有了新的汝南王之后,便把金牌给他换前程。”

  “可没有想到,沈铎出事了,新的汝南王又太不上话,是以我们方才要救沈铎,换前程的。我承认,卢家的事情,的确是我弟弟领着州兵做下的。”

  万钊说着,对着周渊重重的磕了个头,“臣有罪。”

  周羡看着他,沉默了好一会儿,都没有开口。

  池时心中叹了口气,沈家乃是一个庞然大物,周羡拉沈铎下马,那是打了他们一个出其不意。可一来他们有了警觉,二来能走到这地步的人,也不可能都像沈铎似的是个傻子。

  只要万钊不松口,沈家抵死不认,这事情无论如何就都扯不到沈家的头上去。

  这事儿,怕不是到万钊这里,便结束了。

  她正想着,就瞧见一个铜酒壶嗖的一下飞了下来,朝着那万钊的面门袭去,万钊瞧着,双目一闭,任由那壶砸到了他的脸上,瞬间鼻血哗啦啦的流了下来!

  “有罪有罪!你们这些狗东西,当着朕的官,吃着朕的粮,竟然还这么丧心病狂,无视我大梁的国法!有罪有罪,你他娘的怎么不出去自己个把脑壳砍了谢罪!”

  这声音说他声如洪钟,那都是夸大了洪钟!简直就是如同雷击,震耳欲聋。

  池时发誓,她感觉自己面前的酒盏里,都生出了水波纹。

  她长这么大,还是头一回瞧见打人骂人全都亲自上阵的皇帝!

  当然,她也只见过周渊这么一个皇帝!

第一八七章 世子是熟人

  那皇帝周渊骂着,头发胡子炸了毛,他手一叉腰,就要往下冲,万钊一个激灵,抱住了自己的脑袋。

  大殿之中,回神回得最快的,乃是赵丞相,他一把抱住了怒气冲冲的皇帝,面无表情的说道,“请陛下体恤老臣,让老臣多活几年吧!”

  周渊又往前挪了几步,别看他一个年轻人,却硬是挣脱不了赵丞相包围圈。像是一只想要冲出去玩儿的猪,不管怎么莽撞,都冲不出看着摇摇欲坠的木栅栏!

  池时颇有兴味的看着,这戏看着有意思!

  周渊渐渐哑了火,他哼了一声,“赵爱卿放手,来人啊,将这狗东西给我拉出去!给我审,好好的审!叫朕看看,他是吃了什么熊心豹子胆,竟是敢屠人满门!”

  周渊这么一嚷嚷,立马便有一队御林军冲了上来,抓起那万钊同黑针,将他们押了出去。

  大殿里一下子安静了下来,只剩下周弢的抽泣声。

  太皇太后拍了拍他的背,重重的叹了口气,“造孽啊!造孽啊!好好的一个年节……好好的一个孩子……”

  “祖母莫要恼,这年节年节,乃是除旧迎新之际。正所谓旧的不去新的不来,沉疴腐肉不被剜掉,又怎么会生得出好肉来呢!大舅你读得书多,你说我说的是不是正道?”

  周羡接了太皇太后的话,转身对着沈大舅笑了笑。

  沈大舅脸色缓和了几分,点了点头,“没错,长江后浪推前浪。人都道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楚王殿下出了一趟京,越发的长本事了,当真是国之大幸!”

  周渊一听,也不恼了,眉开眼笑的说道,“朕早说沈爱卿有点眼瞎了吧!我们阿羡人生得好,武功好,读书好,品行也好!那是样样都好,已经好得没有任何可以进益的地方了。”

  “所以刮目相看,对他而言不合适!明明就是沈爱卿你眼睛好了,看得清楚了!”

  沈大舅嘴巴张了张,槽点太多,实在不知道从何说起!

  周羡却像是被夸习惯了似的,没有半点害臊,他摇了摇手中的黑毛扇子,笑道,“之前闹了这么一出,扫了祖母的雅兴。但是除了旧,自然要迎新。”

  “周羡有一件大好事,特意选在年节之际,告诉祖母。”

  太皇太后看着周羡的大白牙,有些臊得慌,她有些兴致缺缺地问道,“什么好事?现在也就只有你赶紧成亲,后继有人,于祖母而言,才是大好事!”

  周羡笑了笑,“虽然不是我,但还是恭喜祖母添丁进口。我找到真正的汝南王世子了。”

  太皇太后猛的站起了身,汝南王是她的小儿子,他没有后人,这件事已经成了她的一块心病。过继乃是最后不得已的办法,若是有真的,谁想要假的?

  “阿曳,进来吧!”周羡说着,朝着大殿门口喊道。

  阿曳?池时微微一怔,顺着他的视线朝着门口看去,这一看,忍不住揉了揉自己的眼睛。

  这个阿曳她不久之前方才见过!

  就是他们离开祐海不久,在去往京城的路上,遇到的第一个案子!每年的那一日,都有怀着身孕的妇人,被吊死在村子门口的石碑上。

  凶手是一个名叫关曳的可怜人。他并非无缘无故的杀人,而是为了他的母亲报仇!

  当时是怎么说来着?池时回忆了一二,关曳的母亲是一个外地来的女子,当时怀着身孕,手中有很多钱财,吃起人参来,像是啃萝卜一般,一看便是养在深闺之中,不谙世事的贵夫人。

  那时候的关曳,连话都说不利索,整个人像是一个野人似的,唯独一双眼睛,又干净又亮眼。

  而此时的关曳穿着锦袍,梳着一丝不苟的发髻,腰间悬着美玉,隔得远远的,就能够闻到他身上的香气。

  他一步一步的走了进来,路过池时身边的时候,还对着她笑了笑,微微地点了点头,然后走到了周羡身边,倒头便要拜。

  可关曳还没有拜下去,太皇太后已经从桌案后头跑了出来,一把抱住了他嚎啕大哭起来,“同我儿一模一样啊,一模一样啊!祖母寻了你这么多年,他们都说你早就死了。”

  “可我不信,我就知道,你阿娘无论如何,都会平平安安得将你生下来的!你福大命大,一定会好好活着,活着等祖母找到你的!”

  “我的儿啊!”

  太皇太后哭得不能自抑,直到把关曳的衣襟哭湿了,她方才松开,再看一看他的脸,又哭了起来,“你生得同你阿爹,几乎一模一样的,任谁一看,都知道你就是他的儿子!”

  关曳从怀中掏出一方帕子,递给了太皇太后,“您擦擦眼泪。”

  池时看着他,这才叫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

  关曳说话比初遇之时,不知道要清楚了多少,虽然还比常人说话温吞一些,但是绝对不会让人相信,他曾经独自一人住在荒山之中,与野兽为伍。

  他说着,从脖子上掏出了一块玉佩,放在了太皇太后的手中。

  太皇太后拿帕子擦了擦眼泪,摩挲了一下那块玉,“这块玉佩,是我给你阿娘的。渊儿出生的时候,也有一块。你也有一块。”

  “好孩子,好孩子,回来了就好。这么多年,你都干什么去了?你阿娘呢?”

  关曳垂下了头去,过了好一会儿,方才说道,“死了,我一生下来,阿娘就死了。”

  周羡轻叹了口气,拍了拍关曳的肩膀。

  “此事说来话长,叔母被宵小害死之后,阿曳无人抚养,被人扔在了荒山上,承蒙好心乡民喂一口米汤,方才活到今日。他长大之后,为母报仇……”

  “我从永州回京的路上,恰好遇到了这个案子。池仵作断案如神,抓住了凶手阿曳。我一瞧见他的第一眼,便觉得熟悉,后来方才想到,他生得同祖母屋子里挂着的叔父的画像,简直一模一样。”

  “兴许是汝南王叔上天之灵保佑,恰好要我遇见了阿曳。他为母报仇,杀人情理能容,法理难容……可怜王叔恰好给他留下了那么一枚免死金牌……这不是天意,又有什么是天意呢!”

  “发现了阿曳,本该早日告诉祖母。可那会儿他全身都是伤,说话行事异于常人,我怕祖母瞧了伤心……待他养好些了,方才送到祖母跟前来!”

第一八八章 出宫回家

  “他们怎么敢!他们怎么敢啊!扔在荒山上……他们怎么敢啊!”

  太皇太后听着,跺了跺脚,虽然她如今是大梁最珍贵的女人,可听到孙儿这般遭遇,亦像个寻常老太太似的,捶胸顿足大哭起来!

  “你父亲乃是汝南王,你母亲是镇北大将军关山海唯一的女儿,你一出生就应该是世子,幸福平安的过一生……他们怎么敢啊!”

  “当年你父王战死,母亲怀着你回京。边关危机,你外祖父关将军腾不出手来送你母亲,不料半道儿……这么多年,他从未踏足京城半步,就是心中难过……若是知晓你……”

  太皇太后擦了擦眼泪,一把牵住了关曳的手,“来,挨着祖母坐着。”

  关曳点了点头,慢腾腾地说道,“祖母不哭,今日是年节。”

  他的话带着南地乡音,太皇太后一听,又忍不住哭了起来。

  周羡瞧着,轻叹了口气,对着门口招了招手,不一会儿的功夫,那群歌舞伎又鱼贯而入,像是断点续传了一般,接着翻完了那个三百六十度的空中转体……咿咿呀呀的唱起歌来。

  太皇太后的眼泪,瞬间被这喜庆过大年的乐声,给憋了回去,她瞪了周羡一眼,那口大白牙,好似都没有那么刺眼了,“没错!今日是年节,乃是大好日子,我孙儿周曳回来了,汝南王有后了,这是天大的喜事!便是哭,那也是高兴的哭!”

  池时看到这里,收回了视线,到了这种大团圆风的时候,一般春晚就要落幕了。

  果不其然,中间闹腾了太久,桌面上的饭菜早就已经凉了,宫人们进来,将先前那些撤了去,又重新摆上了几道热菜……

  那皇帝周渊的心,简直比水井窟窿还大,竟是拿了酒,开始同人拼起酒来,大殿上热闹哄哄的,好似之前的一切从未发生过一般。

  池时悄悄一看,来作证的卢家小姑娘卢慧,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离开大殿,不知所踪了。

  “周羡真是一个滥好人,费了这么多功夫,人家头发都没有掉一根。”

  池时听着旁边沈观澜的嘲讽声,拿起筷子夹了新上的蒸鱼,将那鱼眼珠子抠了下来,夹起来放进了沈观澜的盘子当中。

  “不光是滥好人,还是个瞎了眼珠子的。要不然的话,也不会打开门来,把狼心狗肺的崽子抱回家养着不是。”

  “这么多老头子里,哪一个是你爹,你这般恨他,作甚指望周羡,自己个拿包毒药,将他毒死岂不是更快?别说你没这个本事,先前不还搁我这个初来乍到的乡野之人炫耀么?”

  “你且放心,毒死了我虽然不能救他,但是我可以拿棺材敛他!你若是太过高兴,灵前哭不出来,也没有关系。只要你买棺材,我可以出八个伙计替你哭灵。”

  沈观澜一梗,无语的看向了池时,“我就感叹了一句,你连我家老头子的身后事都给安排上了?再说了,你怎么知晓我没有毒过?”

  池时翻了个白眼儿,“毒了还没死?要不就是你本事不济,要不就是装模作样,你看你喜欢选哪一个?”

  沈观澜没有接话,他若有所思的看了一眼池时,又看了一眼周羡,接着捣鼓他的核桃去了。

  ……

  出宫的时候,池时依旧坐的是周羡的马车。

  “吃个山楂球,我瞧你今晚,吃了好些肉,该不克化了。这宫中的菜吃多了,也就那个味儿,还不如你阿娘送的年礼里,那熏的腊肉好吃。”

  待马车一动,周羡立马掏出了一个油纸袋来,递给了周羡。那里头装着的,是一颗颗红彤彤的山楂球,一打开还有一股子陈皮的味道。

  “那可不是,腊蹄髈一整个放在吊锅里,再把油豆腐放进去煮,一直煮到那腊肉烂了,用筷子一夹,拉出一根根的肉丝来,方算好了……”

  “若是今夜你不叫我进宫,那就在家吃这个!我能吃一海碗。”池时说着,不客气的拿了一个山楂球,塞到了嘴中。

  周羡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关曳的事情,没有提前告诉你,是因为……”

  周羡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池时打断了。她拍了拍周羡的肩膀,“我并非不通情达理之人,虽然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杀人应该偿命,但有免死金牌,就是正当的。”

  “我只管查案,后续怎么审判,同我这个小仵作,没有任何干系。”

  周羡听着池时死鸭子嘴硬的话,笑了出声,他也拿起一颗山楂球,塞到了嘴中,今夜饮了不少酒,这山楂球不但可以消食,还能醒酒。

  池时看着他的小脸,眼眸一动,想了想,还是问道,“你大限将至了么?”

  “为什么这么说?”周羡一口将山楂球咬成了两半,山楂有些酸,陈皮微苦,并不是很好入口。

  “你很着急。汝南王的死,汝南王妃失踪,这其中应该另有隐情。不提这个……就说今日之案,就算万家是主谋,那沈家也脱不了干系。”

  “若是再等等……拿到了更多的证据……”

  周羡轻叹了一口气,“你放心,我一定会信守承诺,帮你查你阿爹当年的旧事。我是有些着急,但不是我等不了了,而是关曳等不了了……”

  “他太苦了。”

  池时微怔,她伸手想要掏自己的袖袋。可是因为今日进宫,姚氏怕她带多了奇奇怪怪的东西进去,容易惹上是非,便将她惯用的那些东西,全都收走了。

  “等过了年之后,你随我出一趟门吧,我带你去找一个人。只不过找不找得到,全看命了。”

  池时说完,又问道,“赵兰汀是赵丞相的亲孙女么?”

  周羡古怪的看了池时一眼,点了点头,“姓赵的有什么特别的,值得你一而再,再而三的提及?你不是惯常只看得见死人么?”

  “我也瞅得见你,你也死了么?”越是到了夜里,池时的思维越是跳跃,“不过你今夜倒是一战成名,也不是全然没有收获。”

  “抓了卢氏灭门案凶手,又救了关曳找回了汝南王世子,免死金牌用掉了沈铎必死无疑,算是一箭三雕了。”

  “沈观澜也是姓沈的”,池时又补充道。

第一八九章 深夜告状

  “有人吗?有人吗?我要告状!有人吗?”

  周羡听了池时的话,苦笑出声,池时在永州的时候,明明还很喜欢很沈观澜,可今日见了过后,反倒是不喜起来。

  “说起来,观澜也是为了我,才同沈家断绝关系,搬出来的……”周羡的故事刚说了一个开头,马车外便传来了一阵急促的呼喊声。

  不等周羡问是怎么回事,常康便吁了几声,将马车停了下来。

  “殿下,九爷,咱们莫不是撞鬼了吧?今日是年节,又过了子时了,哪个不在家中守岁讨压岁钱,这街上鬼影子都没有一个,怎么会有人来京兆府告状……”

  周羡同池时竖起了耳朵,马车停下之后,那呼喊声就越发的明显了。

  “有人吗?有人吗?大人,我要告状……”紧接着便是一阵急促的拍门声。

  周羡皱了皱眉头,撩开了马车帘子,朝外望去,一眼睛便瞧见了京兆府三个大字,那红色的大门经闭着,门上的铜钉闪闪发亮,透露着一股子的冷意。

  在那门前,站着一个约莫十五六岁的少年郎,他穿着一身锦衣,戴着小冠,身边还跟着一个战战兢兢的小厮。

  “公子,公子,咱们快回去罢。这府衙里的大人,也是要回去过年的,咱们便是喊破了喉咙,也不会有人前来的。若是叫夫人知晓了……夫人!”

  说话家一个穿着绛紫色裙衫的夫人,急匆匆的跑了过来,一把抓住了那少年郎的手,“川儿,你莫要闹了!这种事情,怎能报官!你这是要逼阿娘去死么?大过年的,你不在家好好待着,跑出来做什么?”

  “若是让你父亲知晓了,定是要重重罚你。”

  少年大怒,一把甩开了手,“阿娘,那亏就白吃了吗?我不服!”

  那夫人啪的一声打了少年一个耳光,一把拉住了他的手,拽着就走,“你今夜若是不同阿娘回去,那我便吊死在这京兆府门前!”

  少年不死心,又拍了拍门,见无人应答,跺了跺脚,随着那夫人上了马车,离开了。

  他们一走,这街上又突然安静了下来。

  常康松了一口气,“还好,还好,是活人!殿下,我看那马车上挂着牌儿,应该是马御史府上的,马御史你还记得么?今年夏日的时候,殿下有一回热得没有胃口,一餐吃了一个西瓜……”

  “那马御史就参你骄奢淫逸!再有秋天的时候,张太后生辰,旁的王爷们,送的都是那玉佛字画头面首饰,贵重得很,殿下送了一只雀儿,他又参你玩物丧志!不孝顺!”

  “嘿嘿,果然风水轮流转,我瞧他这暴躁儿子马长川,别说一只雀儿了,就是一根雀儿毛,那都不会送他的!”

  池时听着常康絮絮叨叨的话,皱了皱眉头,御史家告状,还需要上京兆府?

  这天底下,就没有比御史更会告状的人了。

  “走罢,先送池九家去。清官难断家务事。”周羡瞧着那马家的马车已经走远了,放下了马车帘子,催着常康赶紧赶路。

  要不然的话,就他那张破嘴,指不定还能说出什么乌七八糟的事情来。

  “等关曳住进了汝南王府,你随我一道儿去探他吧。他在京城里,也没有什么相熟的人。虽然我找了人教他,他看着同常人无异,但这里的一切,于他而言,都是十分的陌生。”

  池时心中想着那马长川告状的事,有些心不在焉的点了点头。

  周羡当她是累了,也不继续说了,只闭目养神起来。

  马车哒哒哒的青石板路上驶过,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池时想着想着,便睡了过去,等再醒来的时候,已经到了池府了。

  她揉了揉眼睛,自顾自的跳了下去,还没有走到门口,就听到周羡唤道,“阿时!”

  池时回过头去,见周羡也跳了下来,他在锦袋里掏了掏,掏出了一个大金元宝来,塞到了池时的手中,“压岁钱!希望你新的一年,不要再那么晦气,天天遇到案子了。”

  池时接过,放在嘴里咬了一口,然后露出了八颗牙齿,“你看匹配不匹配?”

  周羡知晓她是在笑他装汝南王造假金牌的事,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匹配!”

  他说着,摊开了手心,“我的压岁钱呢?你该不会狼心狗肺,准备一毛不拔吧?”

  池时眼眸一动,狠狠一拽,扯下了一根头发放在了周羡的手中,“拔了一毛。希望你的命比我的头发长。”

  她说着,拿着金元宝在空中挥了挥,打了个呵欠,朝着种李院的小角门行去。

  周羡站在门口,看到池时走了进去,那角门关上了,种李院的灯火好似突然亮了几分,里头传来了嘈杂的人声,“池时的阿娘应该在等他吧!阿娘总是这样,孩子没有回来,那是怎么都睡不着的。”

  “哥哥说,我们阿娘也是这样的。有一回上元节,他出宫看灯,阿娘就一直没有睡,等着他。还给他煮了肉团子,说阿渊阿渊多吃点,可他吃了一碗还想吃第二碗的时候,阿娘又说,吃那么多晚上怎么睡得着!”

  “哥哥说,所有的阿娘都是这样,不管你做什么,她总找得到对应的大道理,没理也变成有理的。哥哥说……”

  他说着,垂下了头去,正在这时候,就瞧见那院子门,啪的一下,又重重的打开了,池时板着一张脸,从里头走了出来。

  “你怎么又出来了?”周羡惊讶的问道。

  池时哼了一声,“有迷路的小狗,在我门前汪汪叫,想要吃肉,吵得睡不着!读过书的人,都说子曰,没有读过书的人,就只会哥哥说,哥哥说……”

  “莫不成不是迷路的小狗,是下蛋的母鸡么?要不然怎么总是咯咯咯咯的叫!”

  池时说着,一把拽住了周羡的手腕,将他拽了进去,“你哥哥说得不对,也不是所有的人娘,都那么好!刚才那个马夫人,不还一哭二闹三上吊!”

  她说着,对着屋子里喊道,“阿娘,添双筷子!周羡今儿个在宫中唱大戏,咯咯咯咯叫了一晚上了,一口没吃!这是想着我去他家吃了,他得来我家吃回来呢!”

第一九零章 压岁花生

  池时嚷嚷着,拽了几下周羡,却见他像是脚下扎根了似的,站在门口不动了。

  “怎地,还要我扛你进去不成?”

  周羡从震惊中回过神来,摇了摇头,“太晚了,我今日便不进去了。当我没有瞧见,在宫里头的时候,你一个人将那一桌子菜,都吃得干干净净的。”

  “一会儿别再吃了,不然撑得慌!我今日初次见你阿娘,两手空空的不像话,便先回去了,改日再登门拜访。”

  这下子轮到池时震惊了,“你又不是什么毛脚女婿见丈母娘,有什么好扭捏的?不吃那更好,我一个人吃,还能多吃一筷子!”

  周羡笑了笑,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从袖袋里又掏出了一个纸包,递给了池时,“山楂球忘记拿了,倒是有一包陈皮,宫中有个老嬷嬷做的,你泡着喝吧。”

  池时狐疑的看了一眼周羡,“就算你今夜立了大功,也不至于高兴得涨了辈分,跟我阿娘一样絮絮叨叨了。即是不吃了,便快些回去罢。”

  周羡点了点头,转身要走,却是又被池时叫住了,“等会儿,有个东西忘记了。”

  池时说着,一转身冲进了屋子里,不一会儿功夫,又跑了出来,将一块木头,扔给了周羡,又从身上的锦袋里,掏出了一颗金子打的花生,塞到了他的手中。

  “这木头搁床帐边挂着,能让你多睡一会,木头脑袋早点开窍。这花生……就祝你早生贵子吧。”池时心口胡诌着,任谁一看,都觉得毫无诚意。

  周羡一梗,“今日是年节,又不是大婚!”

  哪里有人过年祝一个尚未娶妻的大小伙儿早生贵子的!

  “等你娶妻再生子,没个三年五载,能有结果?我这早生贵子,就是祝你长命百岁了!天下竟然有如此愚不可及之人……”

  池时说着,摇着脑袋进屋去了。

  周羡低头看自己手心里那金灿灿的花生,轻轻摩挲了一下,他发誓,真的是轻轻一下,那胖乎乎的花生,竟然一下子便被他给摸瘪了!

  周羡之前的感动,那是一扫而空,他的牙齿咬得蹦蹦响!

  天下竟然有如此无耻之人!明明是个在京城可以买下一条街的土豪,明明才刚刚得了他一个金元宝,回礼竟然送个空心的花生!

  周羡深吸了一口气,一甩袖子,大步流星的跑走了。

  常康一瞧,忙追了上去,“哈哈,殿下殿下,等等我!我也得了颗金花生,用牙咬过了,是实心的!”

  周羡脚步一顿,走得更快了……

  ……

  待他们出了门,听到了角门的关门声,姚氏对着正在喝汤的池时,就是一巴掌拍了过去。

  池时脑袋一歪,避了过去,“大过年的,阿娘作甚捶我?你便是想捶,也捶不着不是!”

  姚氏瞧着,心砰砰直跳,“我的儿,这屋子里只有我们三人,我便直说了,虽然你胸前没有二两肉,但咱们是一个货真价实的姑娘家,怎能随便去拉楚王殿下的手!”

  “还对人家生拉硬拽的,不知道的,当你是那山大王强抢了民女!也是那楚王脾气好,若换了旁人被你这般作弄,还不恼了去!”

  “阿娘在屋子里头听着,那一颗心都跳到嗓子眼了!”

  池时摇了摇头,认真的指了指姚氏的左胸,“你的心在这里,嗓子在那里,隔了一条银河。心哪里就能跳到嗓子去了?”

  “我哪里拉周羡的手了?我那叫一把拽住他的手腕!过年屠夫抓猪,不都这么抓的?那山大王抢民女,哪里是拽着的,那是一把扛起就进洞房!”

  “若非他大过年的,搁我家门前悲春伤秋的晦气得很,我至于请他进屋吃饭?没有将他捶走,已经看在他是楚王的份上了。他倒是好,还不领情了!”

  姚氏一听,一口气憋在胸口,无语至极。

  旁边的池瑛笑了出声,“不过殿下说得对,你是得少吃一些,喝了点汤,便够了。阿娘你也莫要生气,阿时最是嘴硬心软,她若真是这般想的,哪里舍得把那根木头,送给殿下?”

  “我搁着窗瞧着,楚王殿下眼底有黑青,想来夜里总是咳嗽,睡不安稳,到了春日,乍暖还寒的时候,更是难过。阿时的那块木头,有凝神定气的功效,挂在床边,能睡得好些。”

  池时一听,哼了一声,把头别到一边去了。

  池瑛揉了揉她的头,“殿下聪慧无比,又岂能不明白这些?”

  “就周羡还聪慧无比?”池时又哼了一声。

  姚氏一听,又是一巴掌拍了过来,“你当人家怎么不进来,不就是想着阿娘一个妇人,这大半夜的,便不是歇了,那也穿着家中便服,大半夜的,他进来不便。”

  “你当都同你似的,你一个姑娘家,还没有人家大小伙子心细。”

  姚氏絮叨了几句,见池时不喝了,又倒了一杯山楂水来,放在了池时跟前,“今年就咱们三人,也别守岁了,你把这个消食水喝了,早些睡去,明日一早还要早起祭祖。”

  “你也不要怪阿娘啰嗦,你在外头还是小心仔细些。我们来的路上,还听到有人说,有小娘子被人掳走了呢!这年头,什么样的人都有!”

  池时心头一动,“有人被掳走了?”

  姚氏没想到她要细问,摇了摇头,“具体的我也不知晓,进京之前,在路上茶棚里落脚休息,听隔壁桌上喝茶的人说来着,不过多半是谬语。因为正说着,便又有人来,说那小娘子,他们方才见过,好生生的在家中!”

  “阿娘就是这么随口一说,便这事儿是假的,那这世上恶人也不少,你莫要大意就是。”

  姚氏看了看天色,拍了拍池时,又拍了拍池瑛,“回屋睡着去罢,要不明日起不来了。”

  姚氏说着,又拿出两个锦袋,给了池时同池瑛一人一个,“新的一年,平平安安,顺顺利利。”

  池时接了,又同池瑛一道儿说了吉祥话,便出了姚氏的屋子,朝着自己的屋子行去,池瑛跟在他身边,轻声说道,“你的压岁钱,哥哥已经放在你的枕头下了。新的一年,阿时也要开开心心的,做自己想做的事。”

第一九一章 隐秘之事

  虽然这里不是祐海祖宅,但是一大早天不亮,池家所有的男丁还是都沐浴焚香,祭拜祖宗。鸡都未叫便用了一顿丰盛的朝食,放了爆竹,然后各自拜了年。

  池家长房的人,知晓了昨日宫中发生的事,都有些恹恹的,心知池家老祖宗这脸,那都如意不起来,早早的便散了。

  池时醒了便睡不着,一个人骑了罐罐晃悠晃悠的出了门。

  大年初一的京城里,到处都是爆竹声,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子烟火的味道。只不过这会儿功夫,街市上尚没有什么人,空荡荡的,只偶尔会遇到一直巡城的卫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