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时没有理他,只专心的吃起糖来。

  马车行到池家时,恰好瞧见姑父张景一家子人,用过了饭准备坐着马车离去。

  “长辈来家中做客,你倒是好,连个人影都瞧不见,不知道到哪里鬼混去了!”说话这么不客气的,一听便是池欢的女儿。

  “初二出嫁的女儿回娘家拜年,那是来看自己的父亲母亲的。你巴巴的想要看到我,是想喊我外祖父,还是外祖母?”池时淡淡地回道,径直地走到了张景跟前。

  “你托付我的那个柳敏案,已经翻案了。柳敏的确是无辜的,真凶是她的夫君田一山。你若是有什么不明白的,等上一会儿,便是满城皆知了。”

  “只可惜,来寻我寻得晚了些,那柳敏已经冤死了。当然了,二十年前,我还没有出生。”她说着,拍了拍袍子上的灰,径直的朝着家中行去。

  池欢一把拽住了池时的胳膊,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说什么?你要吹牛,也不是这么吹的,这才多起子功夫?楚王殿下的清白印,你怕不是都没有见过,就说什么翻案了?”

  池时抽出了自己的手,“那应该怎么吹呢?你倒是清楚,看来平日里没少吹牛。好眼睛好嘴的,翻没翻案,自己去看看,去打听打听,不就知晓了么?”

  池欢目瞪口呆的站在原地,她不是什么蠢蛋,自是知晓,这种牛池时压根儿没法吹,因为只要他们出这个大门,去京兆府附近走一遭,便知晓真假了。

  正因为是真的,她才觉得简直假得不可思议!

  她只是吃了一顿饭而已!池时这还是人吗?

第二一八章 求你放假

  一过了正月初二,这年便好似过去了一大半,一晃便已经到了正月十五了。

  京城的雪仿佛在一夜之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天气陡然边得暖和了起来,就连院子中央的老李子树,都不知道何时抽出了嫩绿的枝丫儿。

  池时打了个呵欠,蹲了下来,接过久乐递来的小鱼干儿,喂起了墙角的小猫儿。这猫儿是前几日来家中的,池时本不想理会它,可它仗着自己的头大眼圆,一身黄白像极了金银元宝,硬生生的靠着耍赖皮,俘虏了池瑛。

  “哥哥说,大过年的,哪里有把金银往外扔的道理!你现在能有鱼吃,全靠以色惑人!要不说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

  “我阿爹瞧见猫儿走不动道,原来哥哥也是!”

  久乐听着她嘟嘟囔囔地,笑道,“我瞧着公子也喜欢,要不然能喂它?”

  池时摇了摇头,“阿娘同哥哥都到哪里去了?若不是它总是喵喵叫,我也懒得喂它!”

  池时说着,看着那毛茸茸的小脑袋,忍不住过去摸了一把!好软……

  “春闱没几日了,陶公子同陆捕头前些日子搬出去了,大公子一大早就过去温书了,省得那位……”久乐欲言又止。

  说起来这些日子,京城里当真是乱了套了!朝廷先是被赵相女婿案炸开了锅,纷纷扰扰数日,方才争出了个高低长短来,周羡再战成名,硬生生的让满朝文武皆准改了大梁律。

  奸者等同于杀,当以绞刑!

  朝廷贴告示的那一日,据说楚王府门前,一夜之间多了好些东西,有点香炉的宛若拜菩萨的,有送那绢花帕子的,还有人背了袋谷子,用那竹篓装了几条活鱼。

  周羡会得很,当即便将这些,全都送到惠民署去了,落了个满堂彩。

  这厢皇帝周渊刚松了口气,当是好不容易的年节终于能歇着了,可不料想,回头一看,好家伙……满城百姓都在说柳敏案……

  在池时眼中,这不过是一个案子。可被御史的眼睛那么一瞧,就不对了!柳敏为何两次供词截然相反,其中可有屈打成招?

  柳家人成了绝户,产业是该柳家那些八竿子打不着的同宗人继承,还是该夫家大伯哥继承?再有那艳娘,她是给了马氏毒蘑菇,害死了两个孩子,但是,她是不是够得上死罪?

  又是一番唇枪舌战……周渊灰头土脸的遣了内侍来,给了池时送了好些东西,临了着那老太监说道:“池仵作断案如神,陛下得此良才,自觉是天赐,乃是大梁之幸。”

  “池仵作多年没有来京城了,一定要趁着年节,多多歇息,好好玩玩!吃好喝好睡好!”

  见池时毫无波动,那老太监无奈的补充道,“陛下说了,他一年上头就只有封笔这段时日能歇着了……已经被那群糟老头子吵得几日没睡觉了……早朝还只有一会儿工夫呢!”

  “那些老头子大过年的也不安生,争先恐后的来寻他,好似不来,就不贤臣了!这两个事儿吵完,怕不是十五就在眼前了……”

  池时沉默了许久!

  天下竟然有这么直白的皇帝,大梁要完蛋了!

  等她点了头,那老太监欢天喜地的回去复命去了,宛若夫子说了下课放假,那撒丫子狂奔的学子一般……这才有了池时十来日的清闲。

  可自打那日起,池欢便将他的儿子送了过来,非要同池瑛还有池砚一道儿温书。池瑛自有节奏,不胜其烦,时常出门避开他们。

  “那我阿娘去哪里了?一觉醒来,倒是只剩我一人了。今儿个好歹是上元节,我还想着,同阿娘还有哥哥一起出去看灯呢!”

  久乐给小猫的碗里添了水,“今儿一大早,庄头来了,说是有人要卖地。那片地恰好同我们家的田挨着,都是上好的良田。若是买下来了,咱们家的地就算是连成一片了。”

  “夫人拿了银票去买地了,说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说要是陆捕头来寻公子看花灯,公子便与他同去就是了。”

  池时点了点头,“知了。这时候有人卖地,倒是不容易。”

  姚氏嫁进池家的时候,池家还定居在京城,是以当年姚家给置办陪嫁,在京郊买了不少良田庄子。只不过姚家到底是商户人家,又是外乡人,当年买的田,都是东一块西一块的,总数不少,照料起来却是麻烦得很。

  姚氏这会儿手头宽松,便让庄头留意着,若是能将所有田地都连成片儿,那就舒坦了。

  久乐顿了顿,突然说道,“楚王殿下好些日子不见了,指不定今日会来请公子看花灯呢!京城上元节格外热闹,好多小娘子都会出来游玩。”

  “公子可还记得?您小的时候,老爷把您架在脖子上去看灯,您一路猜灯谜,赢了好多花灯。花灯多了拿不下,您瞧见可爱的小姑娘便送。”

  “有一个眼睛特别大的小姑娘,瞧上了猫儿灯,可老爷肉疼舍不得,您便把猫儿灯留下来了。老爷嘴上说不用不用,心中欢喜得很,别在腰间逛,可不想那猫儿灯起了火,把夫人给他新做的袍子烧了一个窟窿洞!”

  池时一听,神色柔和了许多,“可不是,我们一路走,周围的人惊慌失措的,大喊着火啦,着火啦!阿爹一低头,吓得跑得飞快,寻了旁边一棵大树,硬是把火给蹭灭了。”

  “那日之后,他羞得一个月没有出门!”

  久乐闻言颇为惊喜,“公子你那时候还小,居然都记得清!唉,今年年节,老爷一个人在祐海过年,也不知道过得怎么样!今年上元节,便不能跟公子一道儿去玩了。”

  池时一听,又摸了摸那小猫儿的脑袋,“他可以带着猫儿去。我长大了,不能骑在他脖子上了,倒是猫儿可以!等我弄明白阿爹为何不当仵作了,兴许就知晓,他为何不肯来京城了。”

  “阿时!”

  池时说着,听到了门口传来的呼唤声,她抬头一看,果然瞧见陆锦穿着一身深蓝色的袍子,头上系着同色的发带,笑意盈盈的站在那里,手中还拧着好几个油纸包儿。

  “你的脸倒是刮得干净,怎么还熏了香?今儿个莫不是要去相看姑娘?”池时站起身来,疑惑的问道。

第二一九章 画个遗像

  池时站起身来,走了过去,吸了吸鼻子,“算你有良心,不是花香!闻起来古古怪怪的,倒有一丝艾草的香气。哪个姑娘会喜欢这样的?还当你嫌她是个蚊子。”

  “是哪家的姑娘?陶大哥都未娶妻,你怎么还先相看上了?”

  陆锦耳根子一红,“哪里就相看姑娘了!你莫要乱说,今日十五,大兄要去军中。我闲得无事,找你来看灯。咱们祐海来的,不能叫京城里的人小瞧了一头不是。”

  池时围着他转了一圈,看了又看,顿时恍然大悟,“你不要被骗了!什么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都是话本子里才有的!”

  陆锦无奈,将手中的油纸包递给了池时,“来的路上,买了些糖块儿,你平时揣在袖袋里,慢慢吃,别一口气吃光了,该牙疼了!”

  “这是哪里来的猫崽儿,倒是不怕人!等大兄请到了假,我们要回去一趟祐海,到时候我去瞧瞧你阿爹!他身子虚,我新家附近有个药铺,那里的老郎中擅长熬阿胶。”

  “我已经同他定了好些,到时候带回去。你有什么想要带的,提前备着。不要担心东西多,我同哥哥力气都大着呢!”

  池时接过油纸包,打开来一看,最上头的是芝麻糖块,她拿起咬了一口,脆脆地,吃上一口便会掉下好多糖渣子来!

  “知晓了!从小到大,你怎么都这么啰嗦!”

  她说着,将纸包递给了久乐,叫他那进屋子里收了起来,又抖了抖袍子,抬起手来闻了闻自己个的衣袖,“没有沾上鱼腥味儿,那我就穿着一身出去了。”

  陆锦见状,揉了揉鼻子,“你怎么会有鱼腥味儿,你闻起来有一股子特别的味道,不是花香,我也说不上来。”

  池时怀疑地看了他一眼,又对着自己猛地吸了吸,可还是什么都没有闻到。

  “你莫要诓骗我,就我这鼻子,比狗鼻子都灵敏!我怎么没有闻到!”池时说着,余光一瞟,瞧见了依靠着门框站着的周羡。

  “你来得正好,陆锦非说我身上有怪味儿,可是我没有闻到。你闻闻看,他八成是在诓我!”池时说着走了过去,将衣袖伸到了周羡面前。

  周羡将头一别,手中的扇子摇出了残影,“还说你聪明,我瞧你脑子里就是少一根筋!哪里有什么香气,分明只有杀气!”

  池时将手一收,“那是,瞧见你大过年的,两手空空登门,脸皮比那城墙还厚,岂能不自带杀气?就没有见过这门抠门的上峰!”

  周羡将手往背后背了背,一个圆滚滚的东西,在身后晃了晃,他瞥了一眼池时,又瞥了一眼陆锦,心中已经是地动山摇!

  他发现了什么!一只蚂蚁企图撩动一座大山!大山一个喷嚏,蚂蚁还不飞到九重天上去!到时候每年七月七日,银河放下铜雀桥……啊呸!

  周羡晃了晃脑袋,将这可怕的画面晃了出去。

  “你带了灯?”池时眼睛一脸,伸手一捞,趁着周羡不注意,将他手中的灯抽了过来,这一瞧,饶是她见多识广,也被周羡整得无语起来。

  这圆鼓鼓的灯笼,白纸黑字写了个“奠”字!

  “大过年的,殿下怎么拿着这个?”陆锦回过神来,脸上的红晕褪去了几分,他往前一步,走到了周羡跟前,对着他行了礼。

  周羡挠了挠头,“我经过一家棺材铺子,瞧着这灯笼,只看了一眼,就觉得这是属于池时的!没有比这更适合仵作的灯了!”

  “不是我说!过节人太多了,容易挤散,我们提着这个,哪个人敢上来挤我们?”

  池时将那灯在手中晃了晃,“原来你喜欢这个,早说啊,我家棺材铺子里很多,改明儿就把楚王府所有的灯都换成这个……放心,只收你本钱。”

  周羡往后跳了一步,那还得了,那全京城的人,不都以为他周羡已经升天了!

  原本他就是随时要升天的!

  一旁的久乐将灯收了过去,“公子,你不是说今日要去找人画像么?”

  “嗯,现在时间还早,咱们先去画像,等天黑了,再去看灯。你今日不用去宫中看灯么?”池时问了那徐青冥的去处,可这么多天,都一直没有去寻过。

  周羡摇了摇头,“皇兄说今年就不办宫宴了,赏赐些汤圆就行了,好不容易歇上一日,明日他便要早朝了,正在殿中呜呼哀哉呢。那我与你同去。”

  他说着,不着痕迹的站在了周羡同陆锦身边,将二人隔开了来。

  池时年纪小,又尚未开窍,不通人事。这陆锦一瞧就没个好心思,若是将他带上了歪路,真整出了龙阳之事来,那……

  周羡梗了梗,那……池时的母亲怪他没有看好池时,更不肯带着他一道儿发财了。

  池时不以为意,一行人就这般出了门。

  一出去就感觉到了不同来,平日京城里也人来人往的,可从未有哪一日像今日这般拥挤,好似有许多人,一下子功夫,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了一般。

  那徐青冥所在的东樱街尤其热闹,虽然天尚未黑,但是街市两边已经支棱起了各种各样的小摊子,有卖绒花的,卖灯笼的,卖木梳的……摊子前头都挤满了人。

  唯独徐青冥的摊子,冷冷清清的,一阵风吹来,他面前挂着的幡旗吹展了开来,上头写着家书两个大字。

  他看上去约莫三十多岁的样子,穿着一身浆洗得格外整齐的粗布袍子,胡子亦是刮得干干净净的,依稀能够看得出他年轻之时眉清目秀的样子,在他的额前,有一缕白色的头发,垂了下来。

  池时大步的走了过去,扯开了他面前的凳子,坐了下来。

  “小公子是要代写家书,还是要抄写经书?我很会模仿旁人的字,若是小公子被家中罚抄功课,我可以代写,保证家中长辈看不出来!”

  池时眼睛一亮,心中蠢蠢欲动起来。

  说起来,池老太太以前特别喜欢罚他抄佛经。

  “找你画像的。”池时说道。

  那徐青冥一听,摇了摇头,“公子说笑了,以前我给人画像,叫人打了一顿,说我给人画得气死沉沉的,小的已经收笔,不敢画了。”

  “没事,我画遗像。”池时又道。

第二二零章 浪荡之罪

  一阵风吹过,将桌案上的白纸吹了起来,徐青冥一瞧,手忙脚乱的拿了镇纸来,将纸给压住了。

  “什么?”看来风太大不光会闪了舌头,还会让人耳聋,徐青冥想。

  “还没有发现么?你生意清冷的原因?你待错地方了,你应该去我家棺材铺子门前坐着,专门给人画遗像。你看你名字叫青冥,且不说音同清明,光是一个冥字,就隐喻着幽冥地府。”

  “命运早就给了你预示,你不听能怪谁呢?”池时认真的说道。

  徐青冥哑然失笑。

  “公子要画像,我画便是,你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倒是叫我毛骨悚然起来。”

  他说着,抚平了桌面上的纸,认真的看了一眼池时,便飞速的画了起来。

  池时一直盯着他手,只见先前还空无一物纸上,一会儿功夫便出现了一个人头。比起池时在柳敏案里看到的那张现场图,他明显又进步了许多,一笔下去宛若行云流水一般。

  若不是今日见这话,池时都不知道,自己的左眼角下方有一颗小小的泪痣。

  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徐青冥便画好了,他将笔一搁,吹了吹,有些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我画画没有什么灵气,是以只是个匠人,小公子看着给便好。”

  池时正要接那画,却是手落了个空,她抬眼一看,那画已经被周羡抢先一步收了去,“这是我的遗像,你拿去做什么?挂在家中要你的子孙后代祭拜吗?”

  周羡清了清嗓子,“我哪里有什么子孙后代。我这是防你把天捅了个窟窿洞,拍拍屁股就走了,将那锅给我来背!到时候我若是要寻你,这不就是一张现成的海捕文书!”

  池时挑了挑眉,将手又收了回来。

  她盯着徐青冥的眼睛,仔细的说道,“我这里有一样东西,让你看看。”

  池时说完,扯过了周羡手中的鹅毛扇子,在徐青冥眼前晃了一下,然后快速的放在了自己身后,“他的羽毛扇,从左边往右数,第几根羽毛有残缺?”

  拿着画周羡一愣,好奇的朝着池时身后看去,这把扇子他拿在手中摇了许久,可从未自己瞧过,居然还有残缺!

  “左边数第三根羽毛的右下角少了一小撮。小公子不去看灯,是来拿我消遣的么?”

  池时摇了摇头,“你看过一眼,就能够将现场记住吗?”

  徐青冥犹疑着没有开口。

  “不必揣着明白装糊涂。曹推官同你说过了吧,我可能会找你的事情。说自己个不画画了,颜料带得齐全,最上头铺着的,亦不是用来写字的纸。而是上好的画纸。”

  “你用这个来给人写家书,怕不是要亏到当裤子。”

  池时定定地说道,徐青冥压根儿就没有换纸,直接就开画了。

  “哈哈!池仵作果然名不虚传……”徐青冥说着,激动地看向了周羡,他瞥了瞥四周,压低了声音,“这里人来人往的,我便不给您行礼了,还望莫要见怪。”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那儿有一个茶楼,里头的茶水虽然比不的诸位平日里饮的好茶,但是也别有一番滋味,是一个小地方的本地茶。不如咱们去那边说……”

  徐青冥说着,又忐忑地看向了池时,“如果池仵作有话要说的话。”

  池时点了点头,将鹅毛扇子塞回了周羡手中,大步流星的朝着一旁的茶楼行去。

  徐青冥看了看自己的摊子,叮嘱了旁边卖头花的大爷帮盯着,快步的跟了上去。

  待茶博士上了茶水点心,然后退出去掩上了门,徐青冥方才点了点头,“也不是什么大本事,就是比别人心细了几分。不过我画了之后,都会再三的确认,以免自己的记忆出错。”

  “你当年闹出了什么风流韵事?”

  池时的问话一出,端着茶盏的周羡一口水便喷了出来,直接喷了坐在他对面的陆锦一脸。

  陆锦无语的擦了一把脸,又抹了抹头发,简直是欲哭无泪。

  天知道他今日费了多少工夫方才打理好自己个,来见池时的,周羡这一口,直接毁了!

  周羡捂住了嘴,拿了帕子递给了陆锦,转头看向了池时,“怎么回事?”

  那徐青冥正了正衣襟,站起身来,退后了一步,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他从怀中掏出了一张状纸,高举过头顶,对着周羡说道,“罪人徐青冥,有冤屈在身,还请楚王殿下,为小人伸冤,还我清白。我寒窗苦读十多载,方才考中了进士,又因为这身本事,被京兆府尹亲点了去,不说有什么功劳,但也是一心一意的为朝廷效力。”

  “可是,这一切,全都被毁了……恩师王仲学多方周旋,我方才捡了条小命回来。我不服,想要上告,可是京兆府已经是最大的了,再往上,便要上达天听。”

  “我无权无势,又罪证确凿,实在是百口莫辩。我以为这一辈子,我都没有机会了,可曹推官告诉我。京城里新来了一个池仵作,断案如神,宛如当初的第一仵作一般厉害。”

  “我便想着,徐青冥要等的贵人,终于等来了。”

  池时皱了皱眉头,“有事说事。你也是做过官的,哪个做官的人,这么啰嗦。”

  周羡摇了摇头,这你就不懂了,做官的人才是最啰嗦的!

  “说来也是巧,当时正是上元节。我乃是外地人士,当年没有回老家徐州过年节。我那会儿年轻,正是春风得意,经常出入风月之地,也不想着要成亲。”

  徐青冥说着,苦笑出声,“我是进士,父母又给了一张还算不错的皮囊,但是颇受追捧,一时之间,竟是在京城里有了好美色的传闻。但是我并没有放在心上。”

  “上元节的时候,与我同年考中进士的好友陈霖邀请我去他家做客,陈冠霖新婚不久,娶了一房妻子名叫杨安芷。”

  “那杨安芷生得十分美貌,我一瞧便觉得眼熟,好似在哪里见过似的,这话脱口而出,便十分的后悔。我当时不知道的是,这些之后全都成了我的罪证。”

  “酒过三巡之后,我们便出来看灯。正月十五,京城里那叫一个人挤人。很快我们就被挤散了,我们同陈霖分开了,我护着杨安芷,四处寻她。可人实在是太多,我忌惮她是兄弟之妻,不敢靠得太近,很快我同她也被挤散了。”

  “过不多时,到了想约的酒楼……我到的时候,杨安芷衣衫不整,已经哭花了妆,她非说我行为浪荡,同她在一起的时候轻薄了她!”

  “我没有做过这样的事情,当然是抵死不认。可杨安芷她从楼上跳下去了……”

第二二一章 以命相证

  池时听着,同周羡对视了一眼,皱起了眉头。

  “死了人,自然会惊动官府。我跟杨安芷分开的时候,她真的好好的,我根本就没有轻薄她。后来仵作验尸,也说她并没有被人……”

  徐青冥说着,捏紧了拳头,随即又啪的一下,给了自己一个大嘴巴子。

  池时摇了摇头,“言语轻薄,出手调戏,亦是有罪。杨安芷以死明志,十分刚烈,她反应这么大,没有人会相信,你什么都没有做。毕竟陈霖亲眼瞧见,你同杨安芷被挤走了。”

  徐青冥忙不迭的点了点头,“正是如此!无论我怎么说,都没有人相信。陈家有钱有地位,杨安芷一个养尊处优一辈子都不发愁的官家娘子,若非当真是被人轻薄,羞愧难当,又怎么会自尽?”

  “而且,哪个女人会自己污自己的名声?我当时那是黄泥巴掉进了裤裆里,不是屎也是屎,怎么说都说不清了。”

  “我之前在陈家说过的那些话,也被当成了我对杨安芷有不轨之心的证据。若是平日里名声好的,自然会有人帮他说话……可我以前是个浪子,花街柳巷都传满了我的名声……”

  “压根儿没有人相信我!陈家状告我逼死杨安芷,要我偿命。最后还是我的老师王仲学,去陈家求他们,又有杨霖念着同窗之谊,替我求情……”

  周羡听到这里,忍不住插嘴道,“这些不是关键,关键是没有铁证,证明你有轻薄之举。但是杨安芷以死来指正你,你又是京兆府的官员,不能没有交代。所以将你革职查办,然后下了大狱。”

  徐青冥擦了擦眼泪,“我敢对天发誓,我当真连杨安芷的衣服角都没有碰到过一下。直到今天,我都不明白,不明白为何我们初次见面,她便要诬陷我。”

  “诬陷也就罢了,她居然连自己的命都不要了。我想了十多年了,都没有想明白。后来我出狱之后,去寻陈霖,一开始几年,他不肯见我。”

  “后来时间久了,他又另外娶妻生子了,我们方才能够重新再见。我同他以前当真是十分要好的朋友,我们都一起师从王仲学,又在同一年考中了进士。”

  “他成亲的时候,恰好有案子,我没有去道喜,是以正月十五,是我头一回见到杨安芷。他说杨安芷是家中给他定下的妻子,他们刚刚才成亲不久,有很多事情,他也不知道。”

  “我不知道,是不是我们分开之后,有人轻薄了杨安芷,因为是夜里,别她误以为是我。亦或者是,她有什么旁的我们不知道的秘密。”

  “我寒窗苦读那么多年,还没有做出一番事业来,就因为这件事,毁掉了一辈子。我不服!可是,杀人案好歹还能够验尸,像这样的……我有冤都不该从何处申起!”

  “明明没有任何罪证,可所有人都说我罪证确凿!以命相证……我不服!”

  徐青冥说着,揉了揉眼睛,吸了吸鼻子,努力的将眼泪憋了回去。

  “这里是茶楼,一把年纪了,就不要眼泪鼻涕横飞了。人家年轻小哥儿哭起来,那是可怜的小狗儿,你哭起来,那只能联想到嚎叫的年猪。”

  池时说着,看了一眼周羡,又看了一眼陆锦,方才看向了徐青冥。

  周羡一个激灵,脑子转得飞快起来,他可有在池时面前哭过?不记得了!什么叫可怜的小狗儿!被叫做狗,就比猪高贵了吗?

  “有冤就申,有案就查。只不过你觉得杨安芷说你轻薄了她,是她的一面之词,不能采信。那么你如今对我们说的,也是一面之词罢了。”

  徐青冥端起桌上已经凉了的茶水,啪的一下倒在了自己的脸上,又胡乱的拿着袖子擦了擦,“我没有哭,不过是打翻了茶水罢了。殿下同池仵作,若是能够还我清白,那自然是好。”

  “若是不能,徐青冥也恳请二位给我一个机会,我能画现场,比十几年前,画得更好了些……若是可以的话,让我去画吧……若是因为我,世上能够少一个人蒙冤受屈,那我便心满意足了。”

  “以前的那些毛病,我也全都改了。这么多年过去,我也没有娶妻,更加不用说,到那些烟花之地去了。”

  池时无语的看了他一眼,“那不是因为你穷得要当裤子了,还去什么青楼?”

  徐青冥又擦了一把脸,苦笑道,“被你戳穿了!我这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惊草绳。”

  池时站起身来,又扯了一把周羡,“走了,不是要去看灯么?要不今晚咱们比比,谁找到的灯更丑怎么样?”

  周羡摇了摇扇子,对着徐青冥点了点头,快步的跟了上去,“我说,不是我是王爷么?应该我走在中间,万事以我为先才对,怎么着瞧着,我同陆锦都快成你的侍卫了!”

  陆锦听到了自己的名字,松了一口气,这么久了,他好似方才寻到插话的机会。明明在祐海的时候,不是如此的,在祐海,池时待他是不同的。

  “我本来就是阿时的护卫,虽然我打不过她。”陆锦说道。

  周羡一听,愈发无语,“你们祐海人,多多少少都被池时给荼毒了!先不说灯笼,这案子可是不好办,捕风捉影之事,简直无从下手!杨安芷已经死了,死无对证,还不任由这徐青冥怎么说?”

  “虽然他画画是有几分本事,对于记录现场也颇有天分,但扫一眼便记下所有的东西,池时你自己不也可以么?楚王府有他也可,无他也不缺。”

  池时没有理会周羡,好记性不如烂笔头,她是记得,可她的脑子不能成为呈堂证供,徐青冥的画却是可以。

  “的确是很棘手,杨安芷在众目睽睽之下跳楼,死因没有疑点,我这个仵作,也无尸可验”,池时皱了皱眉头,“但是也不是无迹可寻。万事万物,都有其原因所在。”

  “我们可以分两个角度来查,第一,杨安芷一定有秘密,徐青冥觉得她眼熟,那么他们之间,是不是有什么纠葛?第二,虽然这话我不应该说,但是大家之妇,被登徒子调戏,尤其是孤身一人,没有被人瞧见的时候,多半都会藏在心中不说。”

  “尤其是仵作已经验证过了,杨安芷并没有丢清白之身。那么这事儿只要她不提,便没有人知晓。她却在酒楼里闹得人尽皆知,然后跳楼自尽了。”

  “当然也有可能百样米养百样人,杨安芷就是这样的脾气。但是,我更加倾向于,她同徐青冥分开之后,发生了什么令她不得不死的事。”

  “咱们这是说杨安芷,换个角度,说说徐青冥。倘若徐青冥没有撒谎,那么他是不是又有什么他自己都没有发现的小秘密?是不是有人,不想让他待在京兆府衙里?”

第二二二章 莫要着凉

  周羡摇了摇手中的扇子,“今晚回府,我去查看一下,看徐青冥最后跟的是哪个案子。”

  他说着,眼睛一瞥看向了湿漉漉的陆锦,“适才我不慎将水喷在了你身上,委实抱歉。虽然已有春意,但还冷得很,你的头发衣衫全湿了,容易着凉,还是早些回去换身衣衫,喝碗姜汤吧!”

  池时一听,顺着他的视线,看向了陆锦。

  他早晨特意打理好的头发,如今一缕缕的粘在一起,看上去格外的狼狈,鼻头也红红的,感觉下一秒就要打个喷嚏出来。

  “你快拿帕子擦上一擦,今日虽然不落雨,但是有风,一会儿吹着,真该着凉了。不是说等陶大哥请到了假,你便要同他回永州去么?别耽误了。”

  陆锦接过帕子擦了擦头发,他用余光看了周羡一眼,又伸出手来,揉了揉池时的头顶,“那边有卖猫儿灯的,我给你买一个再回去,要是晚上风大了,你也莫要逛太久,不然你阿娘还有瑛哥要担心你了。”

  “见着卖糖水汤圆的,也不要多吃了,那东西容易胀气,吃了怪难受的。上元节很多小姑娘,会悄悄的给相中的如意郎君送东西,你可千万别收,不然到时候就惹上麻烦了。”

  陆锦说着,快速地收回手来,三步并作两步的跑到了一旁的小摊上,买了一只猫儿灯,回头递给了池时,“以前在祐海的时候,每年上元节,你都只留了猫儿灯回去。”

  池时嫌弃地接过了那灯,又看了看天色,“天都没有黑,就买什么灯!啰里啰嗦的,比我阿娘都能说。我买猫儿灯,那是拿回去送给我阿爹的,阿爹又不在!”

  陆锦笑了笑,他天生脾气好,不管池时怎么说他,他都从来没有恼过。

  “那你就拿回去,给瑛哥新养的猫儿玩罢。那我先回去换衣衫了……对了,马上就要春暖花开了,你可有提前准备?”

  池时胡乱的点了点头,“嗯嗯,知晓了,还远着呢!”

  “我说你们再说下去,陆锦这头发都要结冰了!”一旁的周羡忍不住插嘴道。

  陆锦看了他一眼,笑了笑,对着池时挥了挥手,“那阿时我先走了,本来有一件事情想要告诉你,就还是下次好了。”

  池时看着他远去的背影,晃了晃手中的猫儿灯,无语的摇了摇头,“神神叨叨。”

  “周羡你的嘴巴是什么无底洞,能装下长江黄河不成,喷一口水,都能把人给浇透了,可真是能耐啊!照我说,你掌的不应该是清白印啊!你得去当更夫啊,若是发现哪里着火了……”

  “好家伙,张大嘴巴吐口口水,那火就灭了!人老百姓出来,还不痛哭流涕,这哪里是楚王啊,这简直是龙王啊!”

  池时看了一眼周羡的嘴巴,手中跃跃欲试,好似当真想要掰开了看看,此人的人体构造,是不是异于常人!

  周羡一个激灵忙用扇子挡住了自己的嘴,往后跳了一步,“今日过了,年才算过完!大过年的,你想见血不成?你还不知道,我给你挡了多大的灾!”

  池时提着灯笼,抬脚就走,“且不说我十来日没有出门,能有什么灾?就算你替我挡了灾……”

  池时说着,上下打量了一下周羡,“你不也就只有这么一个用处了么?”

  周羡气了个倒仰,瞧那笑嘻嘻的猫儿灯,都有些不顺眼起来了。

  “你有爹有娘有兄长,还……”周羡摇了摇扇子,“还有虚目了,难不成还年年跟人家陆锦出去看灯么?看把人家耽误得,到现在都没有娶妻生子。”

  池时的神色一下子古怪了起来,“陆锦自小就没有家人,十五团圆夜,我不同他看灯,让他去他阿娘坟上看你今儿个送的奠字灯么?”

  周羡一愣,哑然失语。

  他整个人冷静了下来,随即自己的神色亦是变得古怪了起来。

  两人都没有说话,却是默契的朝着那陈家行去。

  说起这陈霖,如今比起徐青冥,那可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陈霖科举出仕,因为算是大族出身,一开始便得了御前行走的差事。

  徐青冥以书画见长,陈霖却是写得一手锦绣文章,这锦绣二字不是虚的,而是因为他一开始写文章,的确是十分的花哨,乍一看去,十分的华丽,但实际上却是空话连篇。

  这乃是刚刚入官场的世家子弟的通病,大多数人做了官之后,也就不琢磨这个了。可是陈霖不同,他下了狠心外放了好些年,再回京城已经是脱胎换骨,真真的做到了引经据典,言之有物。

  十多年过去,徐青冥在街头给人写家书,但陈霖已经是陛下的肱骨之臣,此番春闱,他便是所有考官当中,最为年轻的一位。

  “早朝的时候,时常见的。陈霖为人十分的稳重,脾气也十分的好,皇兄性子暴躁,时常的骂人。陈霖时常规劝于他,你若是见了,就知晓什么叫做君子风范了。”

  周羡说着,引着池时便进了陈家门,门上早已经通报,径直的将他们二人引到了陈霖所居的院子里。

  池时瞧了一眼,亦是惊叹,周羡此番并没有吹牛,那陈霖穿着一身灰青色的袍子,留着八字胡子,坐在那里,身上的书卷气简直要溢出来,可没有人会以为他不过是一个中年书生。

  因为他的身上,不光有书卷气,还有官威。

  池时在周羡的下手落了座,一个穿着朴素的夫人,微笑着替二人上了茶,然后招呼道,“威儿,走了,随阿娘下去做功课去。”

  在陈霖的身边,站在一个约莫五六岁的小童,他好奇的睁着大眼睛,打量了一下周羡同池时,遂又乖巧的点了点头,“是,阿娘,那威儿一会儿再来向阿爹请教功课。”

  陈霖摸了摸他的小脑袋,笑道,“去罢,莫要贪玩。”

  等那夫人同孩子走了,他方才对着周羡行了礼,“孩子顽劣,叫殿下见笑了。不知殿下今日登门,所为何事?这位想必就是最近京城里名声大噪的池仵作吧?”

  “遥想当年,我去京兆府探望青冥,还时常见到你阿爹!我们还一起喝过酒呢,后来他回去老家了,方才断了往来。”

第二二三章 新娘秘密

  陈霖说完,自己也怔了一下,他犹疑着问道,“殿下同小池仵作过来,莫不是因为当年徐青冥同我夫人杨安芷的案子来的?”

  周羡点了点头,“正是如此!陈大人当年可有发现令夫人有甚奇怪之处?”

  周羡这话一出口,便有些懊恼起来。从在池家见了那陆锦开始,他的脑子简直就被带飞了,连问话都不过脑子了。杨安芷死了,陈霖是苦主,他这么问,未免显得太过拉偏架,过于刻薄了。

  陈霖笑了笑,像是看穿了周羡的心思一般,“殿下不必为难,有什么直接问便是。说起来惭愧,当年我同杨氏成亲不过短短数日,尚未来得及了解她,便出了那样的事情。”

  “当年我年纪轻,有很多事情,身不由己。杨氏去后,我家中长辈觉得太过丢脸,杨家虽然势力不在京城,但在南地亦是大家族,无论如何,都是不能放过徐青冥的。”

  “我身为杨氏的夫君,当年能为徐青冥做的事情,已经都做完了。”

  “不过”,陈霖皱了皱眉头,端起桌面上的茶盏,喝了一口,“不过有些事情,我也是后来方才知晓的。”

  “当年我们出门去赏灯的时候,便说好了,若是被挤散了,便到朱雀大街的醉景楼相见,我在那里订了一个雅室,在第三层,站在楼上,便能够看到宫中放的烟火。”

  “我是头一个到的,等了许久,杨氏方才来。她平日里十分重礼教,衣衫头发从来不乱。可那日进来的时候,头发乱了,簪了也掉了好些,衣衫也皱巴巴的。”

  “我问她发生了何事,她也不说,只是趴在那里哭,一个劲儿的发抖。后来徐青冥来了,杨氏站起身来,打了他一个耳刮子,骂他登徒子,轻薄人,便一个转身从凭栏处跳下去了。”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等我们回过神来的时候,人已经没了。杨氏去后,徐青冥落了大狱……我心中不得过,徐青冥是我一起同窗苦读的至交,杨氏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子。”

  “因为这件事,青冥这一辈子都毁了,杨氏也没了性命。”

  陈霖叹了口气,又喝了一口茶,“有些事情,是我外放回来之后,偶然知晓的。我的妻子杨芷安嫁过来的时候,带了一个大秘密。”

  “我不知道这事情同当年的事,有没有什么关系。但是我知晓之后,已经上报给了官家。是以这番说给殿下同小池仵作听,亦是无妨。”

  池时闻言,同周羡对视了一眼,眼睛顿时亮了几分,他们没有猜错,杨安芷的确是一个有秘密的人。

  “杨氏嫁过的时候,不是一个人,她还带着一个孩子。”

  陈霖的话音一落,便收获了两枚同情的视线。

  他无奈的笑了笑,“你们想到哪里去了?我说的便是字面上的意思。她从南地嫁过来,在马车里藏了一个孩子。她有一个闺中密友,名叫苏雨润,两人虽然毫无血缘关系,却情同姐妹。”

  “苏雨润!”周羡惊呼出声!

  陈霖并不惊讶,“殿下知晓了吧?那苏雨润便是叛将李……李将军的妻子。先皇后去世之后没多久,李将军便犯了诛灭九族的大罪,李将军被斩首示众。”

  “当年旧事,殿下兴许知晓,但是小池仵作肯定不知晓。苏雨润同李将军成亲之时,其实并没有多少人知晓。那是有一回,李将军出南地平乱,救下了被山贼抓走的苏姑娘。”

  “这些事情,都是后来,我听杨安芷的乳母说的。那一次徐青冥来寻我,我便想着提着香烛,去祭拜一下杨氏。不料撞见杨氏的乳母,领着一个小姑娘,在那里祭拜。”

  “那小姑娘唤杨氏母亲”,陈霖说着,老脸一红,“说来惭愧,当时我也以为杨氏欺骗于我,在成亲之前,便生了孩子。可是一问之下,才知晓那个小姑娘,是苏雨润同李将军的女儿。”

  周羡从震惊从回过神来,对着陈霖点了点头,“您接着说。”

  陈霖点了点头,又接着说起了旧事,“李将军救下苏姑娘,因为苏姑娘被三贼抓去了三日三夜,……苏家大族,定是容不得她。李将军侠义,在当地就娶了苏姑娘。”

  “李将军当时有军务在身,无法带上苏姑娘。两人分别之时,便约定好了,等李将军进京禀告了父母,再叫人来迎她,在京城里重新大婚一次,不能失了苏姑娘的体面。”

  “可不想,这一分别,便是永别。李将军一家获罪,本来苏姑娘安然无恙。可偏生有那小人,告发了此事,朝廷去抓苏姑娘。苏姑娘当时已经怀有八个月的身孕。”

  “为了护住肚子里的孩子,给李家留下一条血脉,她服了催产药,生下了孩子,并将那孩子托付给了好友杨安芷,在官兵来的前一刻,悬梁自尽了。”

  “当时正好杨安芷出嫁上京,她便将那个孩子藏在新娘的马车里,一起带来了京城。”

  陈霖说着,用手捂住了胸口,他抬眼看向了池时,“直到我知晓这件事之后,方才感觉自己,认识了那个曾经嫁给我的杨安芷。她那会儿,不过刚刚十六岁。”

  “朋友二字说来轻松,谁喝多了不搂着肩膀称兄道弟,恨不得穿一条裤子。可大难临头之时,那些嘴里说是兄弟人的,转身便走得一干二净,看着你在泥沼里挣扎,都不会伸出援手来。”

  “杨氏虽然是一介女流之辈,但当真担得起一个义字……”

  池时闻言,眉头锁得紧紧的,“杨安芷这么重义气,苏雨润拿命相托付,那孩子还小,她不应该会自尽才对。而且,苏雨润落入山贼坑三日,都从未想过轻生。”

  “杨安芷上元夜被人轻薄,全是她一人所言,旁人压根儿就没有瞧见。她若是不吱声,不会有人知晓。我本以为她是没有经过事的小姑娘,自然绷不住。”

  “可是她胆大包天,连逆贼的孩子都敢藏匿抚养长大,又怎么可能被人调戏一二,便跳楼寻了短见?”

  陈霖的眉头舒展了几分,“我自觉其中可能有内情。却不敢告诉徐青冥,生怕他生出了希望,随即又陷入绝望。事情已经过去十多年了,苏雨润的孩子,都同殿下还有小池仵作差不多大了。”

  “杨安芷已经死了,死无对证,谁都不知道当初到底是发生了何事。那孩子的身份不能说出来,这件事自然也没有办法公之于众。徐青冥……”

第二二四章 一张画

  “所以,你认为是有人拿了这孩子的事情,威胁了杨安芷。杨安芷为了保住好友的血脉,没有办法只能够按照指使,去污蔑徐青冥?”

  陈霖看向了说话的池时,从进门开始,他便一直在观察他了。楚王他经常见,可是最近名噪京城的池时,他却是头一回见。

  他还记得池时的父亲池祝,以前是很喜欢笑的,那是一个同他性情截然不同的人。陈霖乃是这一辈的嫡长子,日后那便是一家之长,要执掌宗祠,从小到大,他听得最多的话,便是要稳重,遇事且不可慌乱露怯,一举一动都要有章程。

  可是他头一回瞧见池祝的时候,那人躺在验尸的台子上,旁边放着的,便是一具血肉模糊的尸体。

  他当时吓了一大跳,“你做什么?”

  陈霖记得很清楚,池祝打了个饱嗝,懒散地用一只手撑起了头,“吃饱了歇个晌,坐着难受,这里躺着舒服,你要来躺么?还能挤得下一个人。”

  而眼前的池时,不像是池祝的孩子,倒像是他们陈家老祖宗棍棒底下教出来的完美宗子一般,他的表情几乎没有变过,完全琢磨不透到底在想些什么。

  想到这里,陈霖松了一口气,他向来对于那种跳脱的人,很是苦手,是以当年虽然很欣赏池祝,却也并没有过密的往来。

  原本以为池时就是第二个池祝,见他这么冷冰冰的,反倒是觉得轻松起来。

  “我不知道。杨氏已经去了,当时只有她一个人,没有办法再还原当年的真相。但是,在我看来,是这样子的。李将军当年因为谋逆被斩首,那个孩子便是逆贼之女。”

  “杨氏拿命护着她,我没有办法,拿这个去换徐青冥的清白”,陈霖说着,有些愧疚的低下了头,但是他依旧十分的冷静,“因为就算把这孩子的事情说出来,也缺失了关键的一环。”

  “我们不知道是谁拿这个孩子威胁了杨氏,更加不知道他为何要这么做。甚至连存在这么一个人,都可能只是我希望徐青冥是清白的,希望杨氏没有被羞辱过,所想出来的。”

  “因为那个孩子虽然身份特殊,但并不一定就是导致杨氏丧命的原因。”

  池时点了点头,深表认同。

  陈霖又叹了口气,“我知晓的,也就只有这么多了。那孩子随了杨氏姓,名叫杨念,已经到了说亲的年纪了。我怕打草惊蛇,反倒暴露了她的身份,并没有特意的去见过她。”

  “陛下仁德,说就放任之,还叮嘱我替杨念寻一户好人家,安稳的渡过下半辈子。”

  周羡同池时对视了一眼,不约而同的站起了身来,“多谢陈大人,徐青冥若是冤枉的,楚王府也不能任由他继续街头度日。”

  陈霖拱了拱手,再没有说旁的。

  周羡拍了拍池时的肩膀,同她一道儿出了陈府。

  “你怎么看?”刚一走到街上,周羡便张嘴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