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上的锅子煮得快要见了底,周围的冰盆子,已经彻底化成了水,一丝冷气也冒不出来了。

  周羡掏出帕子,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子,这一顿饭,吃出了他一身的汗。

  “屋顶上凉快,要不要上去吹吹风。我小时候,经常躺在上头看月亮,那时候会有一只橘色花纹的猫儿跑过来,睡在我的旁边。”

  “宫女们时常喂它,所以它胖得都快要走不动道儿了。”

  池时点了点头,走了出去,她甩了甩衣袖,皱了皱眉头,先前在楚王府被香料腌了一遍,如今又被锅子腌了一遍,身上那个味儿,简直有些一言难尽。

  她脚轻点地,几乎同周羡同时跃上了屋顶。

  夏日夜晚的风,微微有些凉意,天上的繁星,亮晶晶的,好似伸手便能够摘到一般。

  池时想着,伸出了手去,在虚空中抓了抓,又收了回来。

  “住在这里也不错,是很好的藏尸之地,站在屋顶上,便能看到七口枯井。”

  周羡一梗,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两个人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过了好一会儿,周羡方才说道,“哥哥之所以这样,是因为……”

  “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池时问道。

  不等周羡回答,她又自言自语道,“是从安阳回来的时候吧?总是给我送红糖生姜。其实师兄给了我一种药,吃了之后,一年只会来四次葵水。”

  周羡脑子一嗡,随即又回过神来,他拽了拽池时的衣袖,拉着她一道儿在屋顶上坐了下来。

  “嗯,就是那时候。我以为自己会觉得别扭,但我竟然暗自窃喜。虽然很自私,但我总是在想,若是日后一辈子都跟阿时一起查案,去很多很多地方,做各种各样的事情……”

  “那简直是太美妙了,我想要预想很多未来,可除了这样,竟是想不出其他的来。”

  池时哼了一声,“平日里不读书,自是脑袋空空的。”

  周羡点了点头,他扭过头去,双眼亮晶晶的看向了池时,“嗯,不光没有读书,眼睛还不好,看不见旁的人,只能看你。”

  池时一愣,“说人话。”

  周羡笑了出声,“哥哥说那么些,是怕我错过了你,想要我早日将你娶进门。但是,我有我自己的想法。”

  “不是不想娶阿时,我做梦都想。可是,你同旁的女子不一样,不应该被束缚在深宅大院里,王妃什么的,于旁的女子而言是荣耀,但是于阿时你而言,不过是枷锁而已。”

  “所以,即便我很喜欢阿时你,却也不想早早的说出来,成为你的负担。”

  “阿时的话,就像现在一样,以池仵作的身份,到处查案,听亡者之言就好了。等到哪一日,你觉得自己想要成亲了,那我再上你家提亲去。”

  池时许久都没有说话。

  久到周羡出了一背的汗时,她突然说道,“傻瓜。”

  “嗯,那就等到我八十岁了,再来提亲吧!”池时说道。

  周羡一把抱住了自己的脑袋,佯装悲惨道:“果然!从始至终,阿时都只想跟我冥婚啊!我像能活到八十岁的人吗?”

  池时哼了一声,“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别说八十岁了,我看你能活八百岁!活成千年老王八。”

  见周羡还在哪里咋咋呼呼的,她抬脚踢了踢周羡的小腿肚子,又道,“也不是故意隐瞒的。池家每一房都需要一个男丁,来当仵作。”

  “我哥哥晕血,便只能我来了。小时候雌雄莫辩,当做儿郎养也没什么。长大后我一拳能打死八个,他们宁愿怀疑我哥哥是女郎,都不会怀疑我。”

  整个祐海县的人,都唤她九爷,若是有人告诉他们,九爷是女郎,他们必定痛骂回去,“脑壳不清白,你爹是女郎,九爷也不能是女郎。”

  “除了我家里的人外,我没有喜欢过活人。所以,也不知道什么是喜欢。”

  池时想了想,还是认真的说道。

  周羡无语,这个理由很池时,他一点儿也不觉得意外。

  “看来要讨池九爷欢心,得先去死上一死!”周羡说着,眨了眨眼睛。

  他伸出手来,轻轻的抓住了池时的左手,见她没有甩开,松了一口气,内心无比雀跃起来,他就知道,温水煮青蛙,绝对有效。

  池时都没有发现,虽然陆锦已经回了京城,但是他们已经很久都没有见过了。

  现在池时身边的雄性,除了她的父兄之外,就只剩下他同男尸了。

  久乐同常康,那是如同左右一般的人,不在思虑之中。

  就算池时不喜欢他,那他周羡,也绝对是池九爷心中,最特别的那个人!

  池时摸了摸自己的下巴,“这倒是个好办法,那不如殿下先去死一死?”

  周羡快速的松开了手,抓太久了叫做过犹不及,这个他已经研究过了。

  他想着,捂住了自己的心中,“啊”的惨叫一声,往后一仰,倒了下去,然后不动了。

  池时瞧着他的样子,笑了起来,“你在一个仵作面前装死?”

  周羡眼皮子动了动,“是不是装死,池仵作验尸之后便知晓了。”

  池时眸光一动,从腰间摸出了剖尸工具,“让我看看,从哪里剖起合适!”

  她说着,拿着小刀朝着周羡捅去,周羡一滚,跳了起来,“你来真的?”

  池时将小刀收了回去,朝着周羡踢去,“你当我同你一样,假惺惺?你九爷说话,一口唾沫,一口钉!”

  周羡一闪,同池时二人在那屋顶上对打了起来。

  在不远处的小楼上,先前醉到走不动道的周渊瞧着,死命的跺了跺脚,“阿羡平日里那么机灵,怎么这下子犯蠢,还打起来了!让她捅一刀怎么了!”

  站在他身旁端着醒酒汤的皇后,端着醒酒汤往旁边挪了挪,悄悄地叹了口气。

  我家陛下大晚上不睡觉,非要亲弟弟好龙阳可怎么办?

  她想着,突然双目圆睁,惊讶地看向了周渊,靠!没有看出来啊!阴险啊!扮猪吃老虎啊!楚王若是好龙阳,被池仵作拿捏得死死,那他还怎么争皇位?

  周渊像是感觉到了什么似的,扭过头去,疑惑道,“皇后?”

  他说着,又看了皇后一眼,见她低眉顺眼,一脸贤惠同平时无异,又挠了挠头,跺起脚来。

  总觉得朕的皇后心中想了什么了不得的事!

第三七三章 面善之人

  池时抖了抖手,同周羡对视了一眼,这打了一架之后,整个人都通体舒泰了。

  先前因为饮酒的醉意,好似随着暴力输出,消失得一干二净了。

  她正想着,便瞧见周羡伸出一只手来,揽上了她的肩。

  那手没有落下,便又快速的弹开了,“你肩膀上落了只虫子,我帮你掸掉了。”

  池时“哦”了一声,目光朝着不远处看去。

  只见在一边的小道上,一排宫灯缓缓地经过,那被四人抬着的软椅上,坐在一个身着银灰色裙衫的妇人,她的衣袍之上,没有一处刺绣,却是不知道被谁,画上了水墨丹青。

  头上亦是颇为简单,只插着几支素簪子,但那一头乌黑而繁密的头发,令人惊叹。

  跟在她身侧的女婢,不知道说了什么,那妇人弯下腰去,露出了一个侧脸。

  池时一看,却是怔了怔,她抬手一指,“那是谁?”

  周羡顺着她的视线看了过去,“那是凌太妃。”

  “无所出的太妃如今都住在鹤嬿宫里,凌太妃是个例外,她不怎么受恩宠,以前父皇尚在的时候,便一心礼佛。”

  “这宫中有一个小佛堂,是她以前常去的。如今出了宫随着儿子住,太皇太后特许她每个月进宫礼佛。这会儿应该是去太皇太后宫中了。”

  “怎么了?”

  池时摇了摇头,“瞧着有些面善罢了。我该回去了,怕阿娘会担心。”

  周羡轻轻地“嗯”了一声,也不再提今晚说的那些话,同池时一道儿,轻轻一跃,落了下去。

  ……

  种李院里灯火通明。

  池时刚从角门进去,就听到了姚氏熟悉的声音,“阿时回来了,瞧你这一身的酒气!到叫你哥哥说中了,炉子上煮着醒酒汤呢。”

  “阿娘不用担心,同周羡打了一架,酒都醒了。”池时说着,接过姚氏递过来的醒酒汤,一饮而尽。

  姚氏一听打架两个字,又是一阵心惊肉跳,“你莫要仗着武功好,便总是打楚王殿下,他到底是个王爷。如今太后没了,这大梁当真是周家兄弟的天下,他是皇帝的亲弟弟。”

  “君心难测,你若是打了他,他哥哥当面不好说,心中多少不舒服的。”

  池时眉头一挑,摇了摇头,“他武功在我之上,阿娘该担心我挨打才对!”

  以前周羡重病在身,就剩一口气了,功夫也是同她不分伯仲。如今他已经大好,内功更是精进了不少,只不过她打架向来比较疯魔,不留余力,而周羡则不然,怎么着都会留着绝地反击的底牌。

  池时这么一说,姚氏更加忧心了,“那可如何是好?他是王爷,你是仵作,若是被打伤了,上哪里说理去?”

  说话间池瑛走了过来,“阿娘你莫要担忧了,楚王是不会打阿时的。”

  他不会打,他只想抢。

  池时见到池瑛,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嫂嫂不日便要过门了。这池家老宅小得很,种李院里大家都挤在一处儿,也不方便,不如哥哥同嫂嫂到时候早早的搬出去。”

  “左右咱们在京城买了宅子,也已经翻新过了。那边离兵部近,哥哥每日还能多睡些。”

  姚氏一听,忙附和道,“阿时说得有道理,你阿娘我也不是那等要磋磨媳妇儿的婆母,不需要她天天在我跟前立规矩。我在这京城里,也不能长住着。”

  她说着,索性将池时同池瑛都拉进了屋子里,“说到这里,阿娘正好有事要同你们两个说。”

  池时点了点头,“我也有事要同阿娘说,不过你先说。”

  姚氏往那主座上一坐,端起茶盏抿了一口,“我想等瑛儿你成亲了之后,便同你阿爹一道儿,回到祐海去。”

  见池瑛要拦,姚氏摆了摆手,又道,“之前来京城,本来就是不放心你科举,时儿又担心你们两个都不在,我叫太太给欺负了,长房要从我这里拿银子。”

  “如今这些事儿都没有了,你们两个也都长大了,有了定性。家中还有几个庶出的姐妹,要说亲事,过六礼。阿娘虽然不把她们放在心上,但到底是她们的嫡母。”

  “该送她们出嫁的。我同你阿爹回祐海,便是要将这些事情办妥当了。”

  “而且”,姚氏说着,顿了顿,“而且你阿爹……以前他成日里浑浑噩噩的,我叫不醒他,如今他自己醒了,想要回去教族人仵作之道。”

  “我觉得甚是好,这人一辈子,总归要找到一些,自己想做的,做了会觉得愉悦的事情,不然的话,便白活一回了。”

  “阿娘想做买卖,这京城虽然好,但比起脑子灵光,会看涨落,更加看重的乃是权势人情,反倒没有赚钱的乐趣了。咱们祐海不开化,也有不开化的好,各凭本事吃饭。”

  “也不是去很久,等事情都办妥当了,指不定啊,我都有孙儿抱咯。”

  姚氏说着,促狭地对着池瑛挤了挤眼睛,饶是池瑛再怎么老成,听到这话,也不禁红了脸。

  他清了清嗓子,说道,“说到这个,明日休沐,阿时同我一道儿去游湖吧。”

  池时一听,眼睛瞬间亮了,“是我未来嫂嫂也去么?”

  池瑛红着脸点了点头,“嗯,虽然定了亲事,但是孤男寡女,传出去惹人非议。”

  姚氏一听,顿时乐了起来,“那敢情好,这下个月都要成亲了,阿时都还没有见过未来嫂嫂呢,生得极好,是个大方的。”

  “我说的回祐海的事?”

  “阿娘同阿爹做主便是。”池时想了想,认真说道。

  池祝留在京城里,是想着查清楚汝南王的死因,如今这事儿已经真相大白,他再留在京城,也没有什么意思了。姚氏做事惯常妥帖,是万万不会让几个庶女,在嫡母不在的情况下,便胡乱的嫁了的。

  “阿娘,外祖家中可有什么失散多年的女儿之类的人?我今日在宫中遇见了一个人,生得同您不像,但是同舅父颇像。姓凌,年岁同您差不离的。”

  “便想着说,可是什么我不知晓的姨母或者亲眷之类的。”

第三七四章 牛背驮尸

  姚氏一愣,摇了摇头,“倒是没有听你外祖父提过。我嫁的是仵作世家,同衙门里关系匪浅,阿时你的本事,你外祖父还不知晓?”

  “若是当真有谁走丢了,遍寻不到,那肯定早就同你说了!哪里会半点口风不漏。”

  姚氏说着,笑了笑,“咱们就是一介商户,哪里会有宫中贵人做亲戚,大梁人这般多,怕不是恰巧生得像罢了。”

  池时想想也是。

  她的外祖父,是个撸起袖子,一嘴南腔北调的永州老头儿。同当地所有人都是一个德性,一言不合便撸起袖子打上一架;二言不合就是老子去城外捉条蛇,咬你一窟窿……

  彪悍得很。

  他虽然走南闯北的,但却是个极其靠谱之人。

  “嗯,可能是,喝了酒之后远远见到的,兴许是我看岔了。”

  池时说着,并未把这个事情放在身上。

  母子三人议完事,都觉得困顿了,便各自回了屋子,歇着不提。

  翌日一大早,池时醒来的时候,周羡已经坐在院子中的石凳子上,同池瑛下起了棋了。

  池祝抱着猫儿,坐在旁边看棋,一会儿便急得哇哇乱叫,指手画脚。

  “爹,你不知道观棋不语真君子?”池时说着,走到了周羡身边,踹了他一脚,“我阿爹没正事天天喝粥,你也是?”

  池祝惊讶地看向了池时,“你莫不是被什么妖精附了身,头一回见你阿爹不成?我同君子隔了十万八千里,你可以叫我小人中的小人!”

  他说着,又指了指棋盘,对着周羡嚷嚷道,“下这里,下这里。”

  见周羡听了他的,乖乖落子,又对池时道,“天天喝粥?我没有天天喝粥啊,昨儿个夜里,你阿娘还用松茸炖鸡了,嘿嘿,我泡了三碗饭。”

  池时挑了挑眉头,“天天喝粥,乃是吃软饭的美称。”

  周羡一听,噗呲一下笑了出声,他看向了池时,“吃软饭我觉得挺好的,要不阿时你养我好了,毕竟我可没有什么日进斗金的棺材铺子。”

  池时在另外一个石凳子上坐了下来,“嗯,一日三柱香,住在棺材里,按月烧纸发月例钱。年底的时候,给你烧个猪头,祝你蠢钝如猪。你就说养不养得死你。”

  周羡听着却是不恼,“那可就这么说定了,猪头也挺香的。”

  “哈哈哈”,池祝听着,哈哈的笑了出声,“我就知道,若是认识了我家阿时,便是天上的神仙,都要被她气得抠脚。殿下以前号称谪仙,如今被叫鬼剃头,活阎王……啧啧……”

  “哎呀,下这里,下这里……”

  周羡听着,又跟着池祝落了子。

  “仙人又什么好的,餐风饮露的。还是当活阎王好,有小鬼上供猪头肉吃,你说是不是阿时!”

  周羡说着,对着池时眨了眨眼睛,见她要恼,指了指摆饭的小厅,“我给你带了肉饼儿,还有你最喜欢的朝善斋的卤肉,临了还撞见了卖豆花的,端了好些来。”

  “糖都给你加好了!伯母还熬了绿豆粥,昨儿夜里吃了锅子,火气大,多喝些。对了,今晚吃海皮绿豆炖排骨……伯母说今儿我拿来的骨头好,适合煮汤。”

  池时惊讶的睁大了眼睛,“你今夜还要在我家吃?”

  说吃软饭,还真吃上了!这厮脸皮怎么这么厚呢!

  一旁的池瑛皱了皱眉头,看了一眼池时,又看了一眼周羡,落下一子,“我赢了!”

  池祝一瞧,脸上的笑容顿时僵了,“不是不是!这不算不算,我光听着小王爷报菜名儿了,没有瞧见,不算不算,你快把这棋拿回去!”

  屋子里领着仆妇摆饭的姚氏一听,忙走了出来,瞪了池祝一眼,“多大一个人了,同孩子们下棋,你还带悔棋的。快别耽误了,早早的用了饭,瑛儿他们还要游湖去。”

  池祝抓着棋子的手一松,舔着脸一笑,“来了来了!”

  他说着,对着池瑛同池时怒道,“都愣着做什么,没有看到你们阿娘叫你们吃饭吗?”

  池时同池瑛对视了一眼,天下竟然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坐在一旁的周羡,笑了出声,他站了起身,头一个冲进了小饭厅里,“伯娘,我想吃蓑衣萝卜,有蓑衣萝卜吗?”

  “有有有,我知道殿下爱吃,装了一小坛子,一会儿叫常康给带回去。早上喝粥,配着这个,很是不错。还有小银鱼,也很好,别看小,若是做银鱼面,那也是一绝。”

  周羡点头如捣蒜,“那个我也爱吃,在祐海的时候,住的是伯娘开的客栈,那里便有银鱼面,得洒多多的葱花。”

  姚氏一听,顿时也乐了,看着周羡,越发的慈爱,“那可不!小银鱼面,外乡人做不好,你若是想吃,就来我们家吃。”

  “好叻!今儿个先喝绿豆粥,宫里的绿豆粥,都喜欢放百合,我不喜欢吃百合。”

  跟着进门池祝听了,猛得拍了一下手,“知音啊!喝粥就喝粥,放什么药啊花啊的,简直就是多此一举!绿豆粥绿豆粥,搞那么多花里胡哨的做什么!”

  池家兄妹二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均是无语的坐了下来。

  以前周羡也来过,但绝对没有像今日一般,把那溜须拍马的功夫,展现个十成十的!

  一场和睦的朝食吃完,姚氏将三人送上了马车,还给他们准备了一个大大的食盒,里头装着的,都是各色的小点心,那是要送给姜小姐的。

  马车一动,池时便揉了揉肚子,鄙视的瞪了周羡一眼,“看不出来,你还真是拿得起放得下。”

  周羡欣喜的一抬手,塞了一颗山楂球进池时嘴中,“多谢阿时夸我是大丈夫。你朝食吃太多了,吃颗山楂丸消消食。哥哥要么?”

  池瑛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摇了摇头,“殿下还是不要胡乱认亲的好。”

  周羡闻言,眯了眯眼睛,“怎么是胡乱认亲呢?阿时还要我管她叫爹呢!”

  池瑛深吸了一口气,无奈地看向了池时,“阿时!”

  池时摊了摊手,正要说话,便感觉马车猛的一下,停了下来。

  “常康,发生何事了?怎么马车突然停了?”周羡皱了皱眉头,一把抓住了池时的手腕,问道。

  常康吞了吞口水,方才回答道,“殿下,邪了门了!前头有一头牛,那牛的背上,驮着一具尸体……”

第三七五章 试胆大会

  池时皱了皱眉头,撩起了马车帘子,只见在他们的马车前头,的确是站着一头大青牛。

  这青牛背上,趴着一个穿着白色裙衫的小娘子。

  在她的背上,有一个肉眼可见的血窟窿,衣服上的血迹已经干涸了,看上去黏在了皮肉之上,格外的渗人。虽然没有上前细细地查看,但任谁瞧上一眼,都知道那上头的人,已经死了无疑。

  那青牛仿佛有灵性似的,走到池时同周羡的车架前,便停住不住了,只哞哞哞的叫了起来。

  这等奇异之事一出,周围的人立马全都围了过来看热闹。

  “哎呀,是个小姑娘,生得怪好看的,怎么就死了呢!”

  “死了倒是不稀奇,被牛驮着才稀奇。”

  池时听着周围嘈杂的声音,跳了下马车,朝着那头牛走了过去,她伸出手来,正要将那姑娘放下来,就瞧见有两个女子,急冲冲地跑了过来。

  “池仵作,池仵作,你快看看,你快看看,那是不是娉婷!”

  池时看了一眼尸体,又看向了来人,“赵小姐,嫂嫂,我并不认识李娉婷,不过倒是个好看的姑娘。”

  虽然尸体趴在牛背上,头朝下垂着,但依旧能够看得出来,这死去的是一个极美的小姑娘。

  她想起初见赵兰汀,便是在李婉家中,如今她们二人在一起块儿,倒不令人意外。

  赵兰汀跑得气喘吁吁的,她一边扶着腰,一边着急地说道,“娉婷不见了……”

  李婉瞧着池时,淡定的拍了拍赵兰汀的背,“我们三个,约了那边的新月茶楼饮茶,等了许久,都不见娉婷过来。我们在楼上朝下看,看到了这头畜生。”

  “虽然看不清楚脸,但那身衣裙,我们再熟悉不过了……”

  池时听着,朝着那尸体看了过去。

  周羡已经指挥着常康还有久乐,将尸体从牛背上搬了下来,又从马车里拿来了一块布铺在了地上,将尸体平躺着放了下来。

  “是李娉婷”,周羡轻叹了一口气说道。

  周围的围观百姓一瞧那女尸的脸,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是一张惊艳绝伦的脸,就像是有人拿着雕刻刀,刻出来的一般。她的眼窝微深,鼻梁高挺,看上去旁的美人儿,多了一丝异域风情。

  本来五官立体让人感觉太过于硬朗,可她的眼角有一颗小小的泪痣,让她整个人,都变得柔美了起来。

  李娉婷,乃是京城里的头号美人。

  赵兰汀一瞧,脚一软,跌坐到了地上,她趴到了李娉婷的身上,呜呜呜的哭了起来,“这可如何是好啊?这可如何是好啊?娉婷是因为我要成亲,方才千里迢迢的来了京城。”

  “怎么怎么……都是我害了她了啊!都是我害了她!”

  池时瞧着,走到了尸体跟前,蹲了下去,撸起了她的裤腿,只见那白皙的小腿上,有一些红色的小点儿。

  她伸手轻轻的一按,那些红色的小点儿,却像是消失了似的,瞬间不见了。

  等池时的手一松开,红点却是又冒了出来,“死亡时间在半个时辰到一个时辰之间,初步的出现的尸斑,但尚未完全散开。”

  “死者的脚腕……”池时说着,身子一动,又撸起了李娉婷的衣袖,“手腕上都有被绳子勒过的淤青。而且在袖口和裤腿口的地方,都有些碎碎的木屑。”

  “初步推断死者曾经被人捆在了木架上。木屑在衣袖内侧,脚的内侧,是以应该是面朝棍子,露出背来……这样子……”

  池时说着,四下里看了看,一眼瞧中了又高又瘦的周羡。

  “假如你是一个木头棍子”,池时说着,将周羡扯到了中央,“双脚并拢,张开双手。”

  周羡听话的照做,一想到接下来要发生了什么,心便砰砰砰的跳了起来。

  池时像是没有察觉似的,面朝着周羡,双手伸开,同周羡的手臂合拢在了一起,然后双脚分开些,两只脚将周羡的腿夹到了中间。

  “木棍要比他的腿细一些,但是大概就是这样,这个时候,后背是不设防的。”

  因为两人贴得很近,池时说着的气,全喷在了周羡的脖子处,他身子一晃,差点儿没有站住。

  好在几乎是一瞬间,池时便立马松开了来,又蹲到了尸体旁边,她伸出手去,将那尸体翻了个个儿,露出了后背的血窟窿。

  “致命伤在这个地方,看上去像某些东西,直接戳穿的。譬如牛角,羊角,之类的……”

  “啊!”坐在地上的赵兰汀听着,捂着耳朵叫了出声。

  池时有些奇怪的看了过去,她记得很清楚,当时她去帮池砚下聘礼,李家发生了命案。赵兰汀当时在现场,可不是这样的表现。

  她分明是一个对于凶案现场,对于验尸都十分好奇的胆大小娘子。

  “赵小姐?”

  赵兰汀面白如纸,她的嘴唇颤抖了起来,她抬起手,指了指那头牛,然后一把抓了李婉的裙角,“一定是……一定是……下一个……下一个轮到谁了?”

  李婉像是想到了什么,脸色也变得不好了起来。

  她抿了抿嘴,看了看四周,强迫自己镇定了下来,“九弟,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请移步。”

  “嗯,先把尸体运去京兆府,然后通知赵家人,这头牛,也一并牵了去”,周羡吩咐常康道,然后看了看一旁的茶楼。

  池时心下了然,同周羡一道儿上楼进了雅室,李婉亦是扶起赵兰汀,跌跌撞撞的走了上去。

  “说罢,到底是怎么回事?”

  那雅室的门一关,尸体又被运走了,看热闹的人,心不甘情不愿的散了去。

  四周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赵兰汀颤抖着手,抓起了桌上的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水,猛的一饮而尽,在她的额头上,豆大的汗珠子,一颗颗的滴落了下来。

  “每年夏日,我们都会弄试胆大会。我同李婉之所以投缘,乃是因为我们都胆子大,对于一些新奇之事,特别有兴趣……”

  赵兰汀说着,又哆嗦起来,她伸出去手去,又想倒水喝,却是被李婉给按住了。

  “我们有个闺蜜会,表面上是诗社,人最多的时候,又十八位小娘子。后来大部分的人,都出嫁了,不似在闺阁之中,那般自在,今年夏日,还在诗社里的人,就只有五位了。”

  “我们想着,在兰汀出嫁之前,再一起去玩一次,可没有想到……我们五个人,再加额外带来玩的三人,一共八个人,如今已经死了两个了,李娉婷是第三个……”

第三七六章 八幅壁画

  死了两个人了?能够同赵相的孙女,还有国公府嫡出的姑娘玩到一块儿去的,那肯定都是有身份的小娘子。

  便说着李娉婷,虽然并非京城人士,但她的家族亦是一方大族,便是做楚王妃都做得的。

  可是关于她们身故之事,京城里没有一丝风声传出来。

  “什么试胆大会?”池时问道。

  李婉迟疑了片刻,又摇了摇头,“说是试胆大会,其实也不合适。其实就是我们几个小娘子,以开诗会为由头,去没有去过的吓人的地方,走上一遭。”

  “上一回的时候,我们去的是乱葬岗……每一次回去之后,都有好几个吓病了。我们背地里,管这诗社,叫做鬼魅诗社,第一个领着我们这样干的人,名叫凌月,她去年的时候,嫁去了边关的关将军府。”

  “本来诗社都散了的。可就在半个月前,凌玲……也就是凌月的妹妹,找到了我们,说她听闻京郊出了一个鬼宅。”

  “是鬼宅,不是凶宅?”池时一下子揪住了关键之处。

  李婉点了点头,嘲讽的笑了笑,“凶宅是死过人的屋子,那算得了什么?这京城到处都是埋骨地,哪个深宅大院里,没有几件人命官司,我们日日都住在凶宅里,没有什么好去的……”

  “之所以叫鬼宅,是因为有传言,这屋子里闹鬼。有个樵夫走了进去,出来之后便吓疯了,说里头有邪祟。”

  “我们是喜欢这些稀奇古怪的东西,胆子也大,但并没有想要疯掉。于是去之前,先请了个道士做法,驱鬼辟邪。身上还戴了好些符咒,已经黑狗血之类的东西,方才去的。”

  “等我们出来之后,凌月才告诉我们,其实这个宅子,是她叫人布置的,是送给赵兰汀的新婚贺礼,也是送给我们鬼魅诗社的临别礼。”

  “她也定了亲,要嫁到江南去了。”

  池时用手敲了敲桌面,端起一旁周羡给她倒好的水,喝了一口,“你们进去看到了什么?为什么看到了李娉婷的死法,会觉得是因为这事儿……”

  李婉抓紧了面前的茶盏,“我们一行有八人,我同赵兰汀带了李娉婷去,凌月带了她的表妹名叫徐小双,还有诗社的另外一对姐妹,刘欢和刘庆,刘欢和刘庆带了她们新交的好友章怡然。”

  “一进去,就看到一面影壁,那影壁之上,插着一把剑,剑生了绣,闻着一股子腥气。穿过影壁,是一口枯井,宅院很破败,像是很久没有人住了,到处杂草丛生的。”

  绕过枯井,是一个很长很长的回廊,然后就是很多间屋子。凌月为了吓唬我们,安排了家丁扮鬼,所以虽然就是一个普通的宅院,但是我们吓得不清,四处逃散……”

  “那屋子里还有地道,我同兰汀一直在一起,所以一起掉进了地道里,里头黑漆漆的,什么都看不清。还好我带了火折子,重新点亮了火把。”

  “里头倒是没有瞧见鬼影,只是时不时的听到牛叫声,还有水的声音,怎么说呢……”

  李婉的手轻轻一颤,一旁的赵兰汀忙补充道,“不是纯粹的水的声音,我们上一次去地下河,我听到了水声。可那不是水声,应该是好多好多鱼的声音,鱼在跳,在拍水,像是在抢食一样。”

  李婉点了点头,“没错,就是很多奇奇怪怪的声音。我们当时有些害怕,但是没有办法上去,只好沿着地道一直走一直走……不知道走了多久,走到了一个宽阔的地方。”

  “我们去的时候,已经有三个人在里头了。首先到的是刘庆和章怡然,然后是李娉婷,再就是我同兰汀,过不了多久,淩月和徐小双就来了,最后一个是刘欢。”

  “当时我们都松了一口气,聚在一起,就没有那么可怕了。人一多,胆子就打了,我们拿着火把,在那里四处看了起来。墙上有壁灯,我们过去,把灯都点亮了。”

  “然后,看到了墙上有八幅画。我对书画不感兴趣,可上头画的东西,实在是令人印象深刻。感觉他们画的都是远古时期的东西。”

  “有野人捕鱼,然后落进了水中,被鱼咬死了;还有被老虎追,然后被咬死了……”

  赵兰汀听到这里,忙不迭的插话道,“娉婷的死法,同第三幅画一模一样的,那画上有一个人,被绑在了一个木架子上,然后一头发疯的牛,猛冲了过来……”

  “我先前没有想到那么多,可是……”

  池时若有所思地又敲了敲桌子,她有些明白了。

  因为她验尸的时候,讲解得实在是太过形象,还拿周羡当柱子,还原了当时的场景,几乎同画上差不离的,所以赵兰汀在看到一瞬间,便想起了她们在地道里看到的画。

  在那之前,根本不会有人想到,看了一组壁画而已,竟然会让人仿佛中了厄运的诅咒一般,一个接一个的照着画上的人一般死去。

  “前头死掉的两个人,是刘欢同章怡然么?”池时问道。

  李婉点了点头,“没有错。刘庆身子骨本来就不好,平日里随便划破手,都会流好多血,很难止住。那会儿我们还很羡慕她,不用学习女红。”

  “我们从那鬼宅回来之后,因为凌月说这都是她安排的,我们便把这事情抛到脑后去了。大概过了五日罢,我们就接到了刘庆的死讯。”

  “听说她在院子里晒太阳,被一只猫儿挠了一下,她吓了大跳,从躺椅上摔了下来……然后血流不止,等请了郎中来,人已经不行了。”

  “因为她一直有这个病,大家都一早就想到,迟早有这么一日的,便没有放在心上。章怡然是刘庆的好朋友,她父亲在苏州做官。这回进京,是因为外祖母生辰。”

  “她因为刘庆的事情太过伤心,不愿意在京城久留,便坐船回苏州去。我们几个,还一道儿去送了她。”

  “可就在昨日,方才得了信,说她回去的船,不小心撞了礁石,沉了。船上的人十分慌乱,会水的人救了不少人上来,可偏生就没有发现章怡然,只捡回了她的外衣。”

  “我们就是得了这个信,觉得短短半个月死了两个人,有些唏嘘,方才约好了今日在茶楼碰面的。”李婉说着,看向了赵兰汀。

  李娉婷同赵兰汀是表亲,她家不在京城,是因为赵兰汀要出嫁,方才来京城的,如今就住在赵家,按道理,她应该和赵兰汀一道儿来茶楼的。

  “娉婷擅长蜀绣,她最近每日早晨,都很早来了附近的绣竹馆,寻一位姓焉的名师学刺绣。我因为要出嫁了,家中许我过上几日松快日子。我便一直睡着,懒得早起……”

  赵兰汀说着,眼泪又哗哗的掉了下来,“我们约好了,她到时候直接从绣楼过来……而我从家中过来……我们等了许久,都不见她的影子。”

  “若是我勤快一些,跟着她一起过来,她是不是就不会死了……都怪我……”

第三七七章 消失的凶宅

  “你就算如今内疚得把自己的脑壳砍了,李娉婷也没有办法再活过来了。所以不要白费功夫了。”

  池时看着赵兰汀,认真地说道。

  如今乃是太平盛世,有谁会想到出个门就会被人杀死呢?

  “你一不是她爹,二不是她娘,也没有办法时时刻刻把她拴在你的裤腰带上。而且,有空操心这个,不如操心操心你自己。”

  “就目前来看,死亡的顺序,是按照你们进入那间有壁画的地下密室来的,死亡的方式,则是根据壁画的顺序来了……接下来,轮到你们两个了。”

  赵兰汀脸色一白,她擦了擦眼泪,“我走在李婉的前头,下一个是我。画……画的顺序我不记得了……”

  她说着,看向了李婉。

  李婉面沉如水,她顿了顿,说道,“被蛇咬死……”

  赵兰汀大惊失色,痛哭出声,“我宁愿被猫挠死,落水被鱼吃了,或者是被牛顶死,也不想要被蛇咬死……太惨了……就算要咬,能找一条一口就直接让我毙命的蛇吗?”

  茶室里瞬间安静了下来。

  池时同周羡对视了一眼,都颇为无语。

  她该夸赵兰汀脑壳有问题吗?

  她想着,站起了身来,“带我去看那个壁画,邪魔作祟什么的,都是不存在的。不过是有人装神弄鬼罢了。”

  池时说着,一把将赵兰汀薅了起来,提着就外走,“虽然我很想卖你棺材,但有我同周羡在,你命不该绝。”

  赵兰汀吸了吸鼻子,“池时你怎么比沈观澜还帅气!”

  跟着她们准备下楼的周羡一听,一个踉跄,险些没有踩空了去。

  不是,怎么还有小娘子跟他抢池时!

  池时却像是没有听着一般,她一只手提溜着赵兰汀,像是抓小鸡崽子似的,快速的上了马车。

  跟在后头的李婉,咚咚咚的下了楼,拿了袖子半遮面,避开了茶楼里那些人窥探的视线。

  待上了马车,她方才松了一口气。

  “九弟当真是个厉害人物,那么多双眼睛盯着,也半点不为所动。”

  池时把赵兰汀按着坐定了,回那李婉道,“活人睁眼盯着你算什么?死人盯着才有意思。”

  李婉想了想,一个激灵,“我坐到前头去引路。”

  常康送尸体去京兆府了,久乐一个人驾车,那马车前头还空出了座儿来。

  赵兰汀腿脚发软,显然吓得不清,这事情,也就只有李婉做得了。

  这里离城门口不近,马车行了好一会儿,方才出了城。待出城之后,又是一段不短的路程,一行人才到了那目的地。

  “就是这里!”李婉说着,率先跳了下去,她瞧着,大惊失色,“这不可能,我绝对没有找错地方!我这个记性甚好,从未迷失过方向。当时凌玲领我们来的,就是这里。”

  池时听着她的惊呼声,跳下了马车,她站定一瞧,亦是皱起了眉头。

  眼前乃是一块平坦之地,别说宅院了,就是一个茅草棚子都没有……

  “怎么回事,这不可能……好大的一个宅院,我们在这里跑了很久……就是在这里!”待马车停稳了,赵兰汀也下了车。

  “不会错的,这里有一颗老槐树,当时我还故意吓唬大家,说槐树就是鬼树。这棵树这么枝繁叶茂,这里一定有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