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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雪原慢慢溜达到苏旷身边,想要拍拍他,抬手,又放下,撩衣服蹲在他身边,“大师兄……怎么了这是?”

苏旷没有理他,低头盯着手掌,两滴在眼里转了许久的眼泪终于砸在地上。

风雪原左右四顾,想找点什么帮他擦擦眼泪,没找着,又挪到他面前蹲着:“我听说你挺大个英雄,怎么尽哭啊……师父进去啦,先起来。”

他试着伸手想拉苏旷一把。

苏旷头也不抬,一手向外指了指,“我让你走开。”

“哎,师兄,我知道你心情不好”,风雪原试图安慰他,“你先起来,我替你向师父求个情。”

苏旷的脸色本来已经铁青,听到这句话,他慢慢抬起头来:“你再说一遍?你替我求情?”

风雪原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今天这生辰过的,架也没打成,手心也疼,手背也疼,胳膊也疼,师父生气了,师兄也生气了,他嗫嚅着:“本来就是啊,师父武功废了……我早上跟你说来着……你又不信……哎你干嘛,别乱来,你打我也没用啊……”

“住口!”苏旷一掌拍在地面上,只拍得青砖四飞五裂,一道裂纹如壑,直钻向风雪原脚底。

指缝之间,鲜血已经汩汩冒了出来。苏旷声音很轻:“是,你说的是,风少侠,你是师父的好徒儿,我领教了——你要怎么样?要我求你走开不成?”

风雪原大惊,他爬起来,一步步后退。

退到门口,大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一个蓝花布衫的中年妇人挎着个巨硕的篮子走了进来。

“哎呀,这这这怎么了这事?排骨也没人剁,栗子也没人剥,都等着我哪是吧?”阿秀婶浑然不知屋内的状况,放下篮子,撩毛巾擦汗,擦着擦着,发觉不对,“福宝,这怎么了?怎么好好的乱成这样?你瞧瞧你瞧瞧,架子也散了,衣裳也破了,小苏,小苏?”

福宝把右手藏在身后,左手点点苏旷,示意他娘过去。

阿秀婶过去,歪头打量苏旷的神色,蹲下:“小苏,怎么了?你瞧瞧你这手,福宝去拿药来。”

苏旷摇头:“不用,谢了。”

阿秀婶毕竟是女人,心思细腻多了:“惹你师父生气了?”

苏旷点点头。

福宝来送手巾,他娘推他一把:“去去,带你两个妹妹出去,给你先生打瓶酒来。”

福宝咕哝一声,招招手,二毛小毛跑过来,一起出了屋子。

阿秀婶盯着苏旷,慢慢叹口气,柔声安慰:“来,先起来,上点药,怎么惹着你师父啦?给他陪个不是,嗯?”

苏旷摇摇头:“师父……不要我了。”

“尽说傻话”,阿秀婶笑起来,“你师父最疼你了,怎么会不要你呢?听婶子的,去陪个不是,先生是最通情达理的,不会总怪你。来,起来。”

苏旷不动,嘴角露出一个温柔的笑意:“我小时候犯了错,跪一跪,师父打我一顿,就让我睡了。阿秀婶,谢谢你,可你不明白……我……他这回真不要我了!”

阿秀婶又叹了口气,扶着苏旷的肩膀,递过手巾去:“小苏啊,你听我说,婶子不知道你是什么人,但婶子不傻啊。你没来的时候,你师父是天天念叨,天天往村口望,一提起你来,那脸上都发光,他哪儿能不要你啊?”

苏旷抬眼,惊喜,眼里满是求恳:“真的?”

“都说你尽说傻话呢”,阿秀婶的眼角也有眼泪,她擦了擦,“小苏啊,婶子瞎猜。你可别当真——我家福宝没回来的时候,我是夜夜哭,夜夜想,就在老宅子等着,他要真不回来,那就要了我的命了。可他回来了,我一见着他,还是难受,原先他遇见个大事小事,都叫娘,有什么不开心的,都跟我说。这一晃三年,孩子大了,想什么也不知道了,成天就想着往外跑,拦他吧,还嫌我烦。我就担心啊,担心他总是要走的,跟你们走,一走又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可要是不让他走呢,我这当娘的没用啊,把他留在身边,他也没出息啊。小苏啊,他喊你师兄,你就是他哥,我这经常瞅着你,想着,他有你这么个哥哥,我也就放心了,出门在外的,你要帮帮他,这孩子不懂事呢。”

她说着说着,眼角的泪就流下来了:“我老是问先生,你们什么时候走啊,先生就总说,再等等,再等等,他这是想让福宝多陪陪我呀……我知道,天下父母心,先生跟我想的,那都是一样的。小苏啊,你们什么时候上路呢?我也知道,我陪不了福宝一辈子,可你们要去哪儿啊?我真想去瞧瞧,只瞧一眼,我也就安心了。”

苏旷一时说不出话来,他这几个月思虑良多,风雪原更是迫不及待地要去江湖闯荡一把,竟是个个把这个当娘的抛诸脑后。

阿秀婶揩揩眼角的泪,笑起来:“傻小子,你还不明白吗?你师父不是不要你,是怕你不要他呀。唉,你师父老啦,人一老,心就软了,去,去找你师父,爷儿俩没什么说不开的,去啊。”

苏旷点点头,翻身爬起来,走了几步,又回头:“婶子,你说……你也想去……‘那个地方’瞧瞧?”

阿秀婶拿着毛巾擤着鼻涕:“是啊,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所在,问福宝,他也不说。”她愣了愣,转头,“小苏,我能去吗?”

苏旷深深呼吸,这可不是闹着玩的,“那个地方”真不是什么好地方,护着师父,护着风筝,已经够他折腾半条命了,要是再带上阿秀婶和二毛……这玩笑开得太大了。他正准备回绝,又歪歪头,转念一想,江湖人真没几个拖家带口的,福宝是个特例——真把阿秀婶留在这里,借刀堂有个轻举妄动,那才真是后悔莫及。他反复犹豫,脚尖碾点着地——石疯子陪着福宝爹去贩天麻了,福宝爹就在县城,贩个天麻要什么人护送?还是师父已经有了安排?

阿秀婶低头了:“好了小苏,婶子知道了,你为难哪。”

“没什么可为难的”,苏旷扬起头,笑了笑,“阿秀婶,容我去回禀师父一声。只要他老人家点个头,开个口,天涯海角,刀山火海,我未必不能带你一程。”

第三章 有所思兮在江湖

白木大桌上摆了满满的饭菜,红烧鸡,清蒸鱼,辣炒小螃蟹,蚕豆苗氽肉片汤,还有一盘新割下来的嫩嫩韭菜,馋得福宝摩拳擦掌,几次要动筷子。

“搁下。”福宝娘本着脸,挺着腰,“先生不来不许动。”

先生的房间就左手边,近在咫尺,里头的声音听得清清楚楚。

苏旷进去是有些时候了,开头还是爷儿俩细声细语说话,不多时,铁敖的声音就高了起来。

“一派胡言!妇道人家,手无缚鸡之力,你要她闯荡江湖,是拿人命当儿戏么?”

“只是师父……”

当啷!一个茶盏碎在地上,听得福宝娘肩膀一颤。

“二毛记着,明儿上城里多买几只蓝花碗。”她垂着眼睛,有些失魂落魄,但腰杆依旧是笔直的。

“难不成我铁某人已经老废如此!到了要你服侍,不然寸步难行的境地?”铁敖的声音更大了,“走走走,从早到晚不离一个‘走’字,实不相瞒,老夫还就要终老此间,不劳苏大侠你费心。”

“师父!”苏旷的声音也高了三分,但立即又压了下去,一如耳语。

“你还有脸提福宝?我让你代师传授,你可有半个字听进耳朵里?”

当啷!又是一声脆响,什么重物摔在地上,碎片一路滚到门边。

“倒是瞧不出,施先生也是有火气的。”福宝娘叹口气,眼睛一扫,见风筝饿得不轻,两只小腿在高椅上晃着,伸手去抓花生剥了吃,二毛看得馋,也伸手。福宝娘脸一沉:“二毛!没规矩!”

里面来回吵了几句了,苏旷的声音终于高了:“师父,不成!”

“你说什么?”

“我说,师父,不成,您这样逼师弟,恐怕会逼出第二个丹峰来。”

“畜生!”铁敖的声音颤抖了,带着怒火。

接着是一记清脆之极的耳光声。

“你年纪大了,翅膀硬了,教训到我头上来了,是不是?”

“哐啷”!这次一个重物直接砸在门板上,“滚出去!我不想见你!”

“师父……”

“我不吃!”

“师父还是……”

“我说了不吃,你没长耳朵?怎么老夫连吃口饭都做不了主了?滚出去!”

又是一记清脆的耳光声。

“是,弟子告退。”

福宝低头听着,不知不觉的,手里的筷子一拗两段。二毛连忙乖巧地站起来,给哥哥换了一双筷子。

“哎呀你生什么气?”风筝桌子底下踢他一脚,“他们男人的事儿,咱们别管。”

福报一瞪眼:“嘿!”

他还没来得及说什么,铁敖的房门已经闪开一条缝,苏旷退出来,轻轻带上了门。

一时间,几个人不约而同地避过他目光,整个屋子都整个屋子里都安安静静的,只有风筝剥花生的卡拉卡拉声。

“阿秀婶,师父说他不吃了。咱们先吃吧,菜都凉了。”苏旷晃晃悠悠走过来,努力笑笑“嘿嘿,真没排骨呢,倒是我忘了。”

阿秀婶扫了二毛一眼:“死丫头,真没个眼力劲,还不给你大哥盛饭去?”

苏旷瞥了一眼,见风筝面前花生壳已经堆成小山,二毛面前却是规规矩矩的空碗筷,那丫头乖得很,一听娘吩咐,连忙跳下凳子。

“坐着吧,我自己来。”,苏旷按了按二毛的肩膀,往一边溜达。这场面也挺尴尬的,他一走开,所有人的眼光又都跟着他。

“大师兄,我来吧。”二毛从他身后闪过去,小丫头瘦得像根豆芽,脸还黑黑的,五官都没长开,只有眉眼有几分秀气。她低着头,一边卖力盛饭,一边盯着饭碗,自顾自地笑着说,“大师兄,今儿的小螃蟹可新鲜啦,都是石头缝里刚抓出来的,是我炒的,你尝尝。”

村里的姑娘,干活都很麻利。二毛匆匆摆放碗筷,继续笑,“还有这鸡,娘养了好几年的,可肥可香了,你尝尝。”

苏旷怔了怔:“也是你煮的?”

福宝娘瞪了二毛一眼:“死丫头多嘴多舌的——她会做什么呀?什么都不会,过几年能不能找上婆家还两说呢。”

二毛头更低了,下巴颏儿抵在喉咙上,闷闷的不说话。

福宝娘欠起身子,一个劲往苏旷碗里夹菜:“吃,多吃,你师父他就是年纪大了发发脾气,别往心里头去,啊?”

“倒也没什么……”苏旷拈着筷子,侧头望着二毛,小丫头咬着嘴唇,伸手去拿风筝面前的饭碗。他心里头一动,“哎,二毛,你大名是什么?”

“乡下丫头,哪有什么大名,贱名好养活。”福宝娘接着张罗,“二毛,盛饭呀,还有你哥哪。”

二毛挨个盛完饭,自己才坐下。

“吃,都吃。”福宝娘举了举筷子。

大家都伸了手,二毛才伸筷子,怯怯地夹了点蚕豆苗,闷头扒拉白饭。

“吃,多吃。”福宝娘又给福宝一个劲儿夹菜,“这孩子,多少年没在家庆过生了,唉……孩子在外头可怜哪,吃不饱睡不好的,你都不知道,我整夜整夜地合不上眼睛……多吃,多吃,福宝啊,好吃不?都是你小时候最喜欢的。”

“嗯。”福宝大口吞菜,“汤凉了点,还好。”

“哟?真凉了!二毛,给你哥热热去。”

福宝娘一招呼,二毛饭还没扒拉几口,连忙放下碗筷,一转身钻进厨房。

风筝不高兴了,踢福宝:“你长着手哪,自己怎么不去?”

福宝反唇相讥:“我就说一句汤凉了!又没让二毛去热!有规矩没有?我是师兄。”

福宝娘赶紧给两个孩子打圆场:“好啦好啦,吃饭吃饭,哎,小苏?这就不吃啦?”

苏旷站起来:“多谢婶子,我吃好了,去散散步。”

福宝娘叹口气,没拦他。

二毛把冷汤倒回锅里,低头拨火,边拨边扇,一灶浓烟倒窜出来,她捂着嘴巴,轻轻咳嗽了两声。

福宝喊大师兄,风筝也喊大师兄,她就跟着喊了。

她喜欢这个大师兄,也喜欢风筝,跟他们一起真开心,可是,娘说过的,他们都是要走的——就连哥哥,也是要走的。

他们到底是要去哪里呢?不知道。可他们一提起那个地方,虽然故意皱着眉头,但总忍不住一副眉飞色舞的样子。

娘老是说,我要是也能去就好了——二毛也想去呢,可是……可是那是不可能的呀。

她是知道的,她要在村子里头,或者是邻村找个婆家,好好过活——那本来也没什么不好。

可是……可是他们是不该来的,既然来了,就不该走,既然要走,就不该搭理她。

“喂!”

二毛回头——大师兄正倚着灶台,笑吟吟地望着她,一双清得发亮的眼睛里,有股暖洋洋的温和。

苏旷悠悠伸手,从篮子里头提出一瓶刚打回来的杏花白,拇指一弹,酒封飞开了,“我心情不好,你肯不肯陪我喝一杯?”

娘说女孩子不能喝酒的……但二毛还是用力点点头。

“走,我们出去喝酒。”苏旷笑得很开心。

“可是汤……”二毛回头要照顾炉火。

苏旷一脚踢上炉膛:“随它去!”

他搭了搭二毛的腰,原地没怎么动弹,就从厨房那个小小窗户里头飞了出去,飞到院子里。

“可是娘……”

“你娘不会骂我的”,苏旷把酒瓶递过去,半蹲下,眨了眨眼睛,“敢不敢?”

二毛用力点点头,捧起酒瓶,喝了一大口,烈烈的酒顺着胃烧上喉咙,烧上脸,她弯着腰就咳嗽起来。

苏旷眼里笑意更浓了,他索性席地坐下,两条长长的腿舒展开,拍了拍身边的地面,拎起酒瓶灌了一口:“二毛,长大了想做什么?”

二毛在他身边坐下,双臂抱着膝盖,这口酒喝得她头有点晕晕的:“嗯……不知道。”

“没关系,慢慢想。”

“我想要……一件新衣服,我上次瞧见一条裙子,绣着喇叭花儿,可喜欢人哪。”

“还有呢?”苏旷索性躺下来,墙头长了一蓬乱乱的野草,野草的缝隙里透着蓝出水的天,一只小雀儿飞下来,并着两只爪子,笨笨地跳。

“还有,我想去外面看看。”二毛抱着膝盖,扭着头,也在笑那只小雀儿,她扬起小小的下巴,一脸神往,“大师兄,‘外面’是什么样子呀?好玩吗?”

苏旷闭了闭眼睛,点头:“好玩。”

“要天天打架吗?”

“呃……差不多吧。”

“有很多坏人吗?”

“呃……也差不多吧。”

“我不喜欢打架,也不喜欢坏人。”二毛认真地盯着小雀儿,“可我老想飞。”

苏旷在听,两指夹着递过酒瓶:“再来一口?”

二毛又抿了一口,脸更红了:“我知道,我哥也想飞,大师兄,他是会飞的,对吧?我哥说,他会打架了,就再也没有人欺负我和我娘了,可他要飞的呀,他飞走了以后,谁来保护我娘呢?嗯,你也要飞的,风筝也要飞的,你们来了,又走了,就只剩下我自己了。”

苏旷坐起来,拍拍她肩膀,“喂,想不想学功夫?”

二毛回过头,眼睛直直的。

“我教你,你学会了,就可以保护你娘了。”

二毛眼睛还是直直的。

“除了保护你娘,还有很多好处的,比如你学会一身好功夫,行走江湖,想穿什么新衣服就穿什么新衣服,想去什么地方就去什么地方,想交什么朋友就交什么朋友……怎么样怎么样?考虑一下?做我师妹很吃香的。”苏旷来兴趣了,用力拍着二毛的肩膀,拍得她一个劲儿向后缩。这个师妹虽然稍微资质差一点,但事急从权,马马虎虎也就算了,他苏某人一手教出来的师妹,怎么也得是一代高手。

二毛的眼睛有点发亮:“可是……大师兄……我娘不会同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