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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纳楼中,全是冲着我铁某人算账的,铁敖未死,什么时候轮到他去接手?”铁敖一击椅背,站起来:“先保得四方周全罢……事了之后,他们要个交代,我就给他们个交代。”

“那……世叔您看,我去准备车马,我们今夜动身,如何?”楚随波问道。

铁敖一怔:“今夜?这……仓促了些。”

楚随波只垂首,不语。

铁敖也明白,颓然一声长叹:“既然是逃命,也选不得什么良辰吉日了。罢罢罢,今夜就今夜。不过,恐怕这位苏大侠是不屑逃命的,福宝,去叫他进来。”

福宝推门出去,不大会儿工夫,领着风筝进来了:“师父,师兄不见了。风筝,师兄去哪儿了?跟师父说。”

风筝咬了咬嘴唇,偷眼看看楚随波,又看看师父,小声说:“嗯……师兄……心情不好……就……”

“这是跟我怄气呢。”铁敖摆手:“随波,你去准备你的吧。福宝,给我把他找回来……他那身伤,啧,走不远的。哦,还有,跟你娘请个安,打声招呼,说我们出去几个月,别漏了风声,惊吓了她。”

“嗯。”福宝点头,出门。

不多时,就听见外头篮子落地的声音,阿秀婶惊呼着问:“你们去哪儿?怎么说走就走呢?这不是刚来的客,我才杀的鸡!不成!我不许!”

“娘……娘……你听我慢慢说……娘你别哭啊……娘……”

脚步声声,福宝和阿秀婶远了,铁敖又闭上眼睛,依旧摇头——福宝这次非走不可,不走,村子里反而不太平,就让他们娘儿俩再多说会话吧,找旷儿的事,不急。

第八章 为君逼出侠义道

千古独谁笑纳楼的规矩是:夜断阴阳日打烊。

昨夜一场大打出手,于座诸君都难免多喝了两杯,此时天色还早,大半在高卧,一小半在找点东西填填肚子。

毕竟比武较量一决生死的时候,谁也不好意思叫一碗白饭吃。

萧老板打了个哈欠,好容易修补了破损窗户,扫清战场,摆妥桌椅,可以舒舒服服地休息一场了。

笑纳楼的大门,又一次被拍响了。

这一次苏旷稍微多等了片刻,萧老板一脸倦容地走来开门,当头一句就是:“苏兄……这个……怎么又是你?”

苏旷脸上也是满满的倦意,他多少有些抱歉地笑了笑:“萧老板,我来结账。”

这真是个怪人,他走了才不过两个时辰,满楼的血腥气还没有消散,居然就又回来了。

萧老板没有让门:“苏兄,笑纳楼的规矩……”

苏旷点点头,他扶着雨伞,站得有些摇摇欲坠:“我知道。事急从权,请萧老板通融。”

他的脸色并不好看,蜡黄,眼窝还有些隐隐黑气,左腿的伤口不知从何时又开始流血,裤脚上凝结一片紫黑,足踝和一只布鞋染得血红。这一次一来一回,不远不近也有三十里地,若在寻常不算什么,而这一次足够把他走成强弩之末。

萧老板先是有些疑惑,随后便点头:“苏兄,好胆气,请。”

苏旷随他而入:“那位芸娘,已经走了么?”

“恐怕还在养伤。”萧老板多少有些没好气,按道理说,最该躺在家里养伤的就是你。

“请下来算账吧。”苏旷虽然说了个“请”字,但口吻不容置疑。

萧老板笑得饶有深意:“苏兄,接下来的帐,你要怎么算?”

苏旷挑了挑眉毛:“苏某最怕麻烦,还是一并结了吧。”

萧老板这回是真的大笑起来,通宵倦意一扫而空:“痛快。”

生死之战,都是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的。

很多人动手之前,要养个三五日元气,才能把身体和精气都调整到最佳的状态。

现如今自然没有人在最佳状态,大多数人都是刚刚从睡梦中被叫醒,满脸困意,还带着一点起床气,套上冷冰冰的衣服,抄起冷冰冰的家伙,昨夜宿醉还未消散,不知怎么就又要结账了。

“王兄早。”

“杨兄,早,早,早。”

“那姓苏的赶着去投胎么?这急哄哄的,啊,王兄先请……”

“哈哈哈,我不急我不急,杨兄先请。”

不管什么样的高手,早上爬起来总是要先如厕,再稍稍洗漱的,苏旷这一嚷嚷结账,整个笑纳楼乱成一团,拎着裤子的,搭着毛巾的,一头长发乱成鸟巢的,还有昨夜喝多了就睡,早起先呕吐的……数百号人来来去去,顺便都要瞪苏旷一眼。

几个伙计连忙来收拾桌子,那几十个原先在吃早饭的,现在也不好意思吃了,生死大仇当前,几十年恩怨待了,总不能还在那招呼:“稍等,我这半饱呢,再给我俩茶叶蛋。”

苏旷随意找了张桌子,坐下,敲敲桌子:“酒。”

群情无声无息地沸腾了,你丅他妈的怎么还喝啊?这阴着天,下着雨,困得半死,饿得要命,脑子得糊涂成什么样才想喝酒啊。

可没有一个人好意思说出来“我想先吃饭”这五个字。

伙计依言,端来酒壶酒盅,苏旷又敲敲桌子:“换大碗,给诸位都满上。”

盯着他的目光如果是刀子,他已经被千刀万剐了——没病吧你?昨夜喝得现在胃里头还翻着呢,你自己喝就喝呗,拉着我们干什么?

酒水汩汩斟满大碗,苏旷盯着那只碗,良久,举起来:“我敬诸位三碗,这第一碗——”

狗丅日的活畜牲,怎么还有三碗!但人家都举起来了,一座英雄也只好都愁眉苦脸地举起来了,这个时候,碗里是毒药也得喝了。

“第一碗——谢各位昨夜不杀之恩。”苏旷先干为敬。

众人静下来了,眼前的年轻人,眉宇间锁着一团决绝,他像把刀钉在桌面上,拔起来的瞬间就是生死簿勾销的刹那。

众人陪了一碗。还魂酒下肚,浑身血液在四肢百脉间燃烧,撞击着血肉之下的,那条冰冷冷的金属的线。

“第二碗——我再替家师陪个不是。”这碗酒苏旷喝得也有些费力,皱了几次眉头才硬吞下去,他举了举空碗:“家师年届六旬,迷途知返,洗手江湖。此心昭昭可对日月,诸位点头也好,不点头也好,苏某心里,家师的旧账已经结了。今日要给的,不过是交代两个字罢了。”

这话说的没道理,生死债结不结,不是你铁敖说了算的,但既然有“交代”两个字等着,众人也就硬陪了一碗。

“这第三碗,就是个交代了。”苏旷亲手斟满空碗,他倒酒倒得很慢,说得也慢:“苏某多少斤两,自己心里头有数,各位心里头,也有数。今日殊死一搏,说不得总要拼掉几位英雄,至于人头落在何人之手,那就犹未可知。我只盼这碗酒干了之后,各位同我师尊,桥归桥,路归路,他老人家一生奔波,少任侠气,中年只求公道,至老方欲制衡,六十年来,还没有过一天太平日子。如今他武功已失,不过是个寻常老叟,膝下带着个稚龄女童,身后还有借刀堂的追杀,我不敢求各位有所助力,只求各位,高抬贵手。”

他一席话说完,酒水早已倒得漫出酒碗,流得满桌都是。他伸手,端着碗,正要举起,杨阔天一把扣住他手腕:“诶,苏旷,话说清楚再喝酒——你什么意思?自知必死,要赚我们去助那铁敖老鹰犬么?”

“不敢。”苏旷直视杨阔天,一双眼里满是血丝:“杨兄,必死二字从何谈起?我师父昔年号称天下第一名捕,仇家虽满天下,交游也遍布九城,如今僵卧孤村,依旧有神捕营来人千里相邀,如何必死?沙梦州暗算我师父,下毒在先,追杀在后,但借刀堂是我师父一手创立,诸多元老尚在,还抱有‘铲奸除恶,借刀一用’之心,我师父在此半年,沙梦州犹不敢大举来袭,忌惮之心,路人皆知,苏某不才,也是天下皆知的铁敖首徒,也有几个叫得出名号的生死之交,真要合力一击,未必拿不下借刀堂,如何必死?即便此时此地,实不相瞒,我姓苏的不来,一走了之,千山万水的,各位也不过骂我一声背信弃义,如何必死?”

杨阔天哈哈一笑:“那苏兄你来此何为?跟我们显摆你够胆子够道义?”

“有何不可?”苏旷一寸一寸抬起手腕,酒与碗齐,点滴不洒,杨阔天手上使力,却拦也拦不住,苏旷酒碗与口平齐:“恩怨日久,最磨意气,各位倦了,我也倦了,这生死簿上已经人命累累,苏某无意再添血腥,这碗酒干了,不劳各位动手,我拱手将项上人头奉于诸位。”

此言一出,真是满座皆惊,不管怎么样,在座的也都是成了名的侠士,真向一个满身重伤的人下手,多少也有些不好意思。可不下手,总也没有家门恩怨一笔勾销的道理,大家本来都有些踌躇,没曾想苏旷好人做到底,连动手的麻烦都替他们省了。

目光交错,无异于短兵相接,满座间,一只只的酒碗抬了起来,一个个的多少也有些敬佩:“苏兄豪迈,杯酒之后,我等与铁老爷子恩怨,一笔勾销。”

苏旷眼里笑意深了,扬扬下巴,将酒碗凑到了嘴边。

一个伙计匆匆下楼,在萧老板身侧耳语几句。萧老板眉头一皱,手中刀笔夺的一声钉在苏旷酒碗上:“苏兄且慢。”

刀笔钉在粗瓷碗中,那只碗倒也不洒不漏,清亮酒水里横卧半截刀锋,苏旷凝视那截刀锋:“萧老板,你这场子搅不得。”

萧老板摇摇头:“芸娘不在了。”

“与我何干?”

“借刀堂的人也不在了。”

“与我何干?”

“苏兄,你不来,他们不走,这是个什么道理?”

“我片刻之后,命丧黄泉,萧老板还要找我问道理,不嫌奇怪了点么?”苏旷嘿嘿一笑:“这碗酒,我是喝定了,萧老板,你算你的烂账就好。”

众人这就有点起哄了,苏旷这碗酒喝下去,自行了断,就是放诸四海而皆准的光明正大,这萧老板一搅局,谁知道他们是不是串通好的,一个扮英雄,一个扮黑脸?有几个就立即拿话逼兑——

“萧老板放手,莫要挡了苏兄的道义。”

“苏兄,请!二十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萧老板冷笑一声,刀笔缩回袖中,缩缩肩膀,躲到一边:“苏兄一本万利,好精的算盘哪……那诸位自便吧,这笔账结了,再生枝节,笑纳楼可不过问喽。”

苏旷简直就像饿死鬼赶着投胎,一仰脖子,那碗酒直灌下去。

几个心思细腻些的人发觉有些不对的时候,他那只空酒碗已经摔在地上,四碎八瓣。

哪有这样,找死比找媳妇还心急的?

苏旷笑得多少有些狡猾:“呵,对了,还有一件小事,临终遗言,顺便告诉诸位——我既然进了笑纳楼,借刀堂的杀手也就该行动了。家师一介老朽并无还手之力,师弟师妹又还年幼……哦,罢罢罢,这些与诸位无关。只是沙梦州行事歹毒,那位芸娘绝非善类,想来是宁可错杀绝不放过,王嘴村中全是普通百姓,无辜良民,无端遭此横祸,那是定要各位相助的了。诸位都是慷慨豪侠之辈,苦苦追寻公道十几年,路遇大不平,想必不能袖手……一念及此,苏某含笑九泉。”

他随手向身侧一人一伸:“借刀一用。”

那人也聪明,抱着刀:“姓苏的,你还是在赚我们助那老鹰犬!”

“不敢,各位助的,是江湖公道。”

“你如何知道借刀堂必去王嘴村,必定要滥杀无辜?焉知不是你们串通一气,诱我等入局?”

“即便我随口胡说,诸位总也要去看看的,是不是?”苏旷笑得神秘:“该尽的道义,我全尽了,至于如何推断,几十年后泉下相逢,我自然告诉兄台。”

他伸手就去抓刀柄,那人抬手一闪,苏旷抓在刀鞘上,两人都在夺刀。

这局面倒也很有趣,苏旷已经立在必死之地,他一死之后,这笔账就算是烟消云散了。笑纳楼里一票江湖豪客,说破天去也不能任由借刀堂屠戮村民,袖手旁观。但所谓“借刀堂屠戮村民”,不过是苏旷信口一说,是真是假,还有待商榷。他这么急于求死,无异于是销了一本生死债,添了一笔道义债。

那人扣住刀鞘一端,苏旷也扣住刀鞘一端,两人齐齐用力,内力催吐之下,一柄五寸阔刀夺鞘飞起。

那人横推木桌,凌空跃起,伸手接刀:“姓苏的,你是在陷我等于不义!”

苏旷闭口不言,也一推木桌,凌空跃起,横身斜撞进他怀里,右手如电,将刀柄捞在手里,回手向颈上砍去。

他的身法很快,刀法也很快,两道锐利的直线在半空撞在一起,并没有给自己留下一丝一毫的余地。

“铮”!金铁交鸣的一声,三棱链子鞭横空卷在他脖子上,刀锋和钢鞭撞在一起,细微的火星湮灭在喉头。

杨阔天回手一扯:“姓苏的,想死容易,说清楚了,这里个个都能送你归西。”

横鞭的力道抵消了刀锋大部分的撞击,但喉管何其柔软,苏旷摔在地上,一张脸血红,半天才咳嗽出声,胃里的残酒跟着咳出来,一口一口,带着血丝。

他不是在做做样子,那一刀的力道已经足够劈开颈椎,带飞整个头颅,这里的众人眼锐如刀,容不得他虚张声势。

杨阔天蹲在他身边,一手搭着他肩头:“喂,爷们说话利索点,借刀堂怎么回事?”

“借刀堂……”苏旷伸手去摸刀柄,眼看几双腿已经围拢过来,见他伸手,又向后缩了缩,他扶着桌子,站起来,干脆反手把刀柄递了出去:“各位……咳……各位信不过我,又何必逼我说揣测之词?”

“少罗嗦,一哭二闹三上吊是娘们把戏。”杨阔天接刀在手,拍着他肩膀:“有话快说,什么滥杀无辜乱七八糟的?不说清楚,就斩了你的四肢扔回老铁头面前,咱们照样拍屁股走人。”

这些人真是有趣啊,一个个凶巴巴的,但脸上都有着急的神色,侠义道被叫做侠义道,还真是有它的道理的。苏旷笑笑:“借刀堂的杀手素来遇隙则进,我在村里,他们对我还有一二忌惮,我到笑纳楼了,就是他们千载难逢的良机,芸娘必定会趁着这个机会率众进村。”

他稍稍抬手,想要蘸一蘸桌子上酒水,身边创创的就是几声刀剑出鞘声,苏旷失笑:“各位太把细了,我既然说了,这颗人头拱手奉上,就再没有收回来的道理。各位请看——王嘴村依山傍湖,与邻村有十余条小道相连,阡陌交错,极难辨路。借刀堂出手,素来要万无一失,动手之前,必定会把住一切道口。一旦有个风吹草动,恐怕就是流血的架势。”

“你欺负我们无知么?”杨阔天喝问:“借刀堂要杀铁敖,冲进去一刀两断也就罢了,你那个师弟顶个鸟事?哪儿有什么风吹草动?不过是狗咬狗罢了。”

苏旷也不恼:“杨兄恐怕错了,我那个师弟固然初出茅庐,但剑法极快,又有利器防身,更何况他原先也是借刀堂的出身。芸娘虽然不至于高看了他,但也不至于小瞧了他,家里……”他说到家里的时候,微微笑笑,“家里有他娘,他妹子,芸娘未必不打这些人的主意。一旦……一旦动手,有个哭喊,整个村子也就惊动了。楚随波是神捕营的人,虽然是单枪匹马,但身上总有神捕营号令,此人正在罗哩罗嗦劝我师父逃命,也未必就在屋里坐着等人上门,一旦……一旦有个埋伏,也就惊动村子了。只是这两条还不过猜测而已,芸娘对我师父,由爱生恨,动情已久……”

萧老板远远咳嗽一声:“苏兄,你开始胡扯了。”

“我没有。”苏旷摇摇头:“我吃过那瓶还情丹,那瓶丹药虽然凶险,但只是勾出旧情,绝非复仇。在我想来,手足之情再深,一眨眼这么些年,做妹子的,恐怕也只想要那个男人的命,不会记着那个男人的情。萧老板,我如果没有猜错,贵楼之中怕是出了错账——芸娘未必有个姐姐死于非命。”

萧老板本来大老远的伸懒腰打哈欠,听到这句,嘿嘿一笑:“苏兄,你这是仗着将死,乱拖人下水啊。”

“不敢。”苏旷站直了身子,环顾四周:“我的心思,各位想必已经明白。事已至此,杀剐存留,给我个准话吧。”

这个准话真是不好给,这小子算盘打得是很精明,他一条命交代在这里,于道于义已经把大家逼到绝境。但真要说去王嘴村平白得行侠仗义,谁也不愿意,毕竟这里的人个个与铁敖仇深似海,饶他再活几年已经是仁至义尽,为他出手,委实不值。可要说宰了苏旷,各自走人,王嘴村里真出了什么事情,那今后江湖上也就不必再挂着名号混了。

苏旷这个烫山芋扔出去,真是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

四下都在议论——

“天塌下来,我也不会相助铁敖一拳一脚!”

“不错,既然账清了,我们走人就是。”

“他们自相残杀,与我们何干?”

众人互相鼓舞着莫管闲事的念头,那三碗灌下去,多少都有点醉意。

笑纳楼的大门并没有关严实,一阵风起,门开了,随后重重撞上,砰的就是一声。

说归说,谁也没法一马当先迈出那一步去。

这小子实在应该千刀万剐,既然知道自己一来师父就有事,就应该老老实实在家伺候,而不是这么要死要活地闯进门来。既然他来了,就应该一进门乱刀砍死,免得听了这么一通废话,弄得人人左右为难。

众人之中,最轻松的,反而就是苏旷,眼下情形像极了十二岁时和楚随波那场对赌——他把所有的筹码一股脑推了出去,赢了就赚了,输了,反正也赔不起。

“这必定是铁敖和借刀堂勾结的一出好戏。”

“不错,老鹰犬在诱我们一网成擒。”

“万万不可上当!”

“既然有神捕营在,这事就该官府管。”

……

议论声转了风向,人有趋吉避凶的本性。苏旷微微笑,心在往下沉,他从半开的赌盅下瞥到了自己的命运。

“是男人的拿起刀!少在那儿抹脖子赚我们送死!”人群之中,一枝枪尖径直刺向心口。

四平枪,枪路极正,发力过早,余力不济,一看就是没什么天赋的人苦练多年的能耐。即便已经伤得很重,但这种出手,依然可以闪开,可以挡架,甚至可以托大一点,在半尺之外扣住枪头——苏旷不动,他几乎用尽全力遏制着闪避的本能。他看见那张脸了,年轻,陌生,愤怒,焦躁。

只是电光石火的刹那,苏旷多少有些抱歉——自己确实在做一件缺德的事情,这些人的愤怒是有道理的,谁会愿意为了虚无缥缈的道义,去帮助生死大仇?谁会愿意千里迢迢,平白卷入险境?谁不愿意把陈年旧账结了,回家潇潇洒洒过日子去?

可谁叫你们号称侠义道呢?谁叫这里号称笑纳楼呢?

我们……各行其道吧。

苏旷轻轻闭上了眼睛。

他的心跳在枪尖接触皮肤刹那暂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