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芙悄悄地舒了一口气,连忙低下头,柔声道:“殿下宽仁,妾定谨记殿下的金玉之言,再不妄言。”

  赵恒淡淡地“唔”一声,算是将此事揭过,却并没有走,而是用一种复杂的目光看着低眉顺目的月芙,慢慢道:“咸宜公主,她的确做错了。”

  他本想替阿姊说一声对不住,可这样的事,并非一句话能消解,他也不是阿姊,没资格代她道歉,只能用一句话表明自己的态度。

  但他不知道,这一句话,于月芙而言,分量太重。

  事发至今,杜燕则、赵夫人、咸宜公主,甚至是她的家人,他们都知道,这件事错不在她,可没有一个人,站在她这一边,说过一句这样的话。

  反而是他,并不熟识的楚王,咸宜公主的亲弟弟,告诉她,错的人是咸宜公主。

  月芙的心情复杂无比,喉间好像被什么堵住了,连声音也发颤。

  “多谢。”

  她实在不知还能说什么,唯有一句“多谢”。

  赵恒移开视线,不再看她泛红的眼眶,又问:“伤得可严重?还能不能走?”

  月芙飞快地拭去眼角的快要溢出的泪珠,答道:“并无大碍,我能走回去,殿下宽心。”

  接下来是一阵静默。

  赵恒又看了她一眼,没再说什么,只淡淡点头,转身离去。

  月芙看着他逐渐消失在树荫尽头的背影,深深吸了口气,将纷乱的情绪平复下来,才慢慢朝厢房的方向走去。

  她的脚底虽伤得不重,也已穿上了鞋,却不能走得太快,待行到那一排相连的厢房门口时,便遇到了提前归来的秦夫人和月蓉。

  秦夫人的脚步有些快,脸色也透着异样,一见到月芙,瞧她微红的眼眶,当即问:“大娘,你方才可是见到二郎了?”

  月芙一听她问,便猜方才杜燕则离开时,定遇见了她。本也没打算隐瞒,便点点头,将方才见杜燕则的情形告诉了她,只是隐去了赵恒出现的那一段。

  月蓉在一旁听着,忍不住“哎呀”一声:“阿姊,你竟打了他!”

  秦夫人的脸色则比方才更不好了。

  她拍拍月芙的手,勉强道:“好了,二郎说这话,的确欺人太甚,事到如今,你也别同他计较了,往后千万别冲动。”

  月芙点头答应,没有反驳。

  她知道,秦夫人想的,恐怕不是她这个继女有没有受屈辱,而是担心她冲动之下,连杜家也彻底得罪了。

  “好了,时候不早了,咱们这就回去吧。”

  秦夫人没了出来时的好心情,再不想在寺中逗留,连厢房也不进了,直接带着姊妹两个沿路返回,登上了马车。

  月芙的脚底依然不适,但看秦夫人的脸色,也没说,只咬着牙跟上,一直到坐进了马车,才悄悄松了口气。

  月蓉照旧与她同车,这会儿没发现她的异样,只是百无聊赖地掀开车帘,朝外观望。

  “咦,前面还有人要离开。会不会就是西院的‘贵客’?”

  月芙闻言,正小心调整跪坐姿态的动作一顿,也跟着妹妹一道看向车外。

  前面大约十余丈的地方,有一队武人打扮的年轻郎君正跨马而上,看起来也是刚刚从慈恩寺中出来。虽只有背影,月芙却很快认出来了,其中身姿最挺拔的那一个,就是赵恒。

  “也许吧。”

  她看一眼妹妹毫无所觉的样子,莫名紧张起来。

  那些郎君出来得晚,虽是轻装,却一时还未出发。赵恒虽样貌与气质卓然不凡,但他未表明身份,出行亦没有寻常贵人们呼奴唤婢的架势,因此,郑国公府驱车的仆从们并不识得他。

  眼看郎君们还未出发,国公府的马车干脆先行。

  很快,车与马越来越近。

  月蓉依然没有放下车帘,仍看着越来越近的几个人,似乎想看清楚他们到底是谁。

  月芙没出声制止她,心里的紧张却愈演愈烈。她到这时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方才在西院附近,与赵恒的接触,似乎有些越界。

  她几乎是一头扎进他怀里的,后来,他还替她拾了鞋。

  而妹妹现在就在她的身边,那是妹妹的未婚夫啊。

  距离越来越近,她似乎感到两边的肩膀与那一只还痛着的脚上,都传来一阵带着刺痛的灼热感。

  终于,车马交汇的那一瞬,跨坐在高头大马上的男子仿佛有所察觉,忽然侧头,往身旁经过的马车看过来。

  视线对上的那一刻,月芙搁在裙裾边的手猛然收紧。

  幸好,马车很快行到了前面。

  她攥着裙摆的手悄悄放松下来。

  月蓉全然没有察觉她的异样,只慢慢放下车帘,重新坐好,回想着方才看见的那个男子的样貌,道:“阿姊,你方才看见了吗?那个郎君,生得真好看!嗯,是和其他郎君都不一样的好看!”

  “是吗。”月芙有些说不出话来,只能勉强笑笑。

  不过,她本就因为杜燕则的忽然出现,整个人显得恹恹的,此事的勉强也并不突兀。

  月蓉依旧没注意,只是自顾自地说下去:“不过,样貌虽好看,却太过朴素了,一点也不像哪家的贵人,一定不是什么‘贵客’,可惜了。”

  妹妹的这一番胡乱猜测,月芙实在没有心情反驳。她甚至没有勇气说,那位郎君,就是楚王赵恒。

  现在的她,面对亲妹妹,忽然生出几分惭愧之意。

  ……

  “殿下,已经交代妥当了。”才从寺中出来的杨松快步行近,翻身上马,冲赵恒道。

  方才,从寺中离开时,赵恒吩咐他,同寺中的僧人嘱咐,要在西院多植几株碧梧。

  人已齐了,赵恒点点头,拉了拉缰绳,道:“走吧。”

  杨松立刻在半空中比了个手势,示意所有人准备好。

  “殿下,咱们这就回府?”

  赵恒坐在马上,默了默,望着已经行到前方不远处的两辆马车,眼神微动。

  那是郑国公府的马车,车里就坐了沈家的两姊妹。

  他低头看一眼自己握住缰绳的手,摇头道:“先去东宫。”

  说着,夹紧马腹,策马而出。

  随侍数人立刻驾马跟上。

  宽阔的道路上顿时响起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他们很快追上了前方的马车。赵恒目不斜视,半点不停留地超了过去,渐行渐远。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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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东宫

  马车从晋昌坊离开,沿着笔直的道路朝北行去。

  还未到崇仁坊,驾车的车夫却在岔路口先勒停了马儿。

  “娘子,前面有别家的郎君行过,看样子,应当是定远侯府的郎君。夫人让咱们停一停,莫要与他们遇上。”

  “知道了。”

  月芙不觉意外,嫁给杜燕则后,她也听说过一些京中权贵之家的传闻,尤其定远侯崔家,因与杜燕则的长嫂崔氏算是远房亲戚,自然知道。

  倒是月蓉,因沈家与崔家素无往来,秦夫人平日又不大说起这些,反而有些好奇地问:“定远侯?是那个与东宫结了亲的定远侯吗?母亲为何说不要与他们遇上?”

  说起来,定远侯一门,爵位虽比不上沈家的国公之名,却是实打实的实权派。

  老定远侯崔汲,官至同中书门下三品,位列群相之一,只是如今因年迈力衰,已退而致仕。其女崔桐玉,是如今的东宫太子妃,将来太子御极,崔家便是外戚之首。

  崔汲的独子崔贺樟,还未到而立的年纪,已经是正五品的太子勋卫郎将,是太子近臣,将来前途无量。

  这些,是人人都知道的。

  只是,崔贺樟此人,却着实是个纨绔子弟。

  月芙本不想多说,但想到妹妹将来若顺利嫁给赵恒,必然少不了同崔家人打交道,也应当知晓些,于是便仔细斟酌着词句,同她说一说。

  “崔家这位郎君,因是太子的妻弟,平日行事有些张扬,纵情声色,尤爱年轻貌美的女郎……”

  “哦,阿姊是说,崔大郎是个风流的纨绔子。”月蓉点点头,总结了道。

  “咱们私下说说,在外人面前,可绝不能这样说,在外面若遇到崔大郎,更要离得远一些。”月芙严肃地说,“若只是风流便罢了,横竖他夫人侯氏出身将门,为人强势,不许他往府中带人的。他除了拈花惹草,还、还以折磨人为乐……听说,在外面养了好几个娘子,闹出人命来,也不是没有……”

  侯氏是名将之后,崔贺樟不敢动她,便把浑身的精力都发泄在外面的娘子身上,去岁,还曾弄死过一个才十六岁的小娘子,后来,还是借着太子的面子,才将事情压下来。

  月蓉吓了一跳,赶紧点点头,连掀开车帘看一眼的兴致也没了,乖乖坐在车里,等着路口的崔大郎先行。

  ……

  赵恒抵达东宫的时候,已是近半个时辰之后。

  太子离京近一个月,如今刚刚归来,东宫的门庭十分热闹,有不少朝臣前来拜见。

  引着赵恒往承恩殿去的内侍陪笑道:“殿下来得正是时候,前面王大相公才离开,太子殿下这会儿已经空了。咸宜公主也刚刚到了,一会儿,崔郎将也要来。”

  赵恒微微皱了皱眉,点点头,没说话。

  将他们都叫来了,看来夜里是要开宴。

  果然,才过了光天殿,便隐约听见前方传来阵阵靡靡的乐声。

  待走近了,还能看见金碧辉煌的殿阁中,数十名美艳的胡姬穿着华丽的裙衫,戴着耀目的饰物,踏着乐声起舞,细软如柳的腰肢裸露着,扭动出大胆的幅度。

  正中宽阔的榻上,坐着一个二十七八的年轻男子,一身华服,气宇轩昂,眉目轮廓间,与赵恒有几分相似,只是身材更加瘦削,肤色更加白皙,眼裂也更加狭长,眼尾微微下垂,目光看过来时,令人忍不住发冷。

  正是太子赵怀悯。

  他的身边还有一个年纪相仿的华服女人,是太子妃崔桐玉。

  下首的座位上,则坐着咸宜公主赵襄儿。

  三人正饮酒作乐,不知底下陪侍的一名伶人说了什么,引得他们敞怀大笑,歪倒在榻上,赵襄儿手里举着的酒杯都倾倒了,衣裙上洒了一大片酒液。

  殿内充斥的脂粉味与酒肉味令才进来的赵恒忍不住又皱了皱眉。

  “殿下,八王来了。”

  引赵恒进来的内侍躬身冲三人通报,可是殿里人多声杂,一时无人注意。

  是崔桐玉先发现了胡姬们后面的人,转头朝赵怀悯说了句什么,赵怀悯才侧过身看了看。

  “八郎,你来了。”他苍白的脸上,笑意淡了些,挥手让弟弟走到近前,“许久不见,你一切可好?”

  赵恒先是恭恭敬敬地冲三人行了礼,才肃着脸回答:“蒙阿兄关心,我一切都好。今日听说阿兄已经归来,特意前来拜见。”

  赵怀悯淡笑着示意他不必多礼:“你有心了。”

  “八郎,你来得正好,阿兄夜里设了宴,等稍晚些,还有几人要来,你也留下一起吧。”赵襄儿一边支着腮,靠在隐囊上,一边将金樽搁回食案上。

  崔桐玉赶紧令侍女再设一张榻。

  赵恒想了想,没有拒绝,在赵襄儿的身边坐了下来。

  殿中的歌舞依旧,赵恒主动向兄嫂与阿姊敬了酒,又同东宫几名陪侍的属臣说了几句话,便沉默下来。

  这样的场合,他总是觉得自己与周遭格格不入。

  不一会儿,赵襄儿起身,要到便殿去换一身衣服。

  “阿姊,留步。”赵恒跟着站起来,与她一同出了正殿。

  赵襄儿多喝了两杯,由贴身的侍女扶着,闻言,用那双描画浓丽的眼眸意味深长地看他一眼。

  “八郎有话同我说?让我猜猜,可是要说杜郎的事?”

  赵恒被猜到意图,也不觉惊讶,只是了然道:“看来,杜郎中已经见过阿姊了。”

  赵襄儿漫不经心地笑了笑,没有否认。

  她是在来东宫的路上见到杜燕则的,同车了一路。

  杜燕则向她坦白,他今日去慈恩寺见了沈大娘,又向她保证,已经要与沈大娘和离,只是念在过去两年的情分上,若沈大娘依旧愿意跟着他,他也不想就这样弃置不顾。

  她倒没多生气,只让他自己看着办。

  反正,成婚后,她也不会日日同他在一处,多留一个玩意儿而已,别让她眼前不干不净就好。

  “想说什么便说吧。”

  赵恒顿了顿,慢慢道:“杜郎中已有妻室,阿姊为何挑中了他?”

  赵襄儿满不在乎道:“那又如何?既然是我要的人,有妻室,我也能让她们消失。”

  她是大魏公主,有圣人宠爱,有太子青睐,难道连这点事也解决不了?

  赵恒从进殿起,就时不时蹙起的眉头,再次微不可查地皱了皱。

  他垂眼望见自己的双手,脑海里想起慈恩寺中,从他怀里抬起来的那一张美丽的粉白的脸。

  她是无辜的。

  赵恒想说,话到嘴边,又换了换:“我以为,杜郎中为了尚公主,便抛弃发妻,可见并非正直端方的君子,不是个值得托付的人。”

  赵襄儿干脆停下脚步,转头好笑地看着他:“八郎,你糊涂了不成?我是公主,这辈子,只有旁人依靠我的份,我为何要将自己托付给他人?他是不是君子,与我何干?便是个小人,也得仰我鼻息度日,你怕什么?况且,他也不过是想在仕途上有所建树罢了,有什么错?我看,他的确有几分真才实学,又势单力孤,不与别家有牵扯,家中的父兄皆不在了,将来若提携一番,对咱们大有好处。”

  她口中的“咱们”,自然是指太子与她。

  赵恒沉默片刻,还是说出了口:“那他的发妻,又做错了什么?”

  其实,他根本不担心赵襄儿受委屈。如她自己所言,有圣人和太子的庇护,谁敢与她做对?

  只是,他打心底里不赞同她这样强取豪夺的做派罢了,牵连进去无辜的人,又有谁来弥补呢?

  可是,赵襄儿显然觉得他的想法可笑至极。

  “八郎,论亲疏,我是你的阿姊,你竟然为了一个外人,到我面前说理。”

  她说完,又想起了什么,语调一转,眯眼审视着他:“你倒是与阿父一样,生了副菩萨的慈悲心肠,怎么,你难道真的打算娶沈家女郎?婚还未议,便开始帮她家的人说话了。八郎,莫忘了,当初,你这么婚事,还是祖母逼着阿父应下的,否则,他们家哪里来的资格同咱们攀亲!”

  当年沈皇后与圣人母子不和,连带着太子、咸宜公主等,对整个沈家都十分不屑。

  “劳阿姊挂心,我的婚事如今还未定,若阿父未有别的打算,我自当遵照当初许下的约定,同沈家女郎成婚。”

  赵襄儿冷冷看着他,无意多说:“好了,这件事就说到这里吧。知道你性子倔强,我也不同你争论,以后,你别插手就行了。我累了,进屋换身衣服,你先去吧。”

  说完,在侍女的搀扶下,进了便殿,当着他的面关了门。

  赵恒在原地站了站,听见正殿里绵延不休的乐舞声,忽然有些不想回去。

  才是午后,日头依旧毒辣,东宫却像是已经入夜,比平康坊还要热闹。

  他快步走回正殿,稍稍坐了一会儿,便像以前一样,起身向赵怀悯告辞。

  赵怀悯也不觉得意外,冲他淡淡一笑,示意身边的内侍送他出去。

  作者有话说:

  我要提前打个预防针。

  首先,这一本和前面两本古言都不一样,节奏、人设等等可能会和大家的预想有出入,但我就是这么固执,哪怕已经料想可能最后的成绩会不太好,我也一样按照我自己的预想写下去,不会改,如果以后不符合你的期待,只能抱歉啦。

  另外,文中宫廷皇族,生活比较混乱,作风比较大胆,就是字面上的意思。至少在清新可爱的小晋江是这样的。下一章应该能有所体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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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崔郎

  一直到经过了光天殿,身后的乐舞声才完全消失。

  赵恒收回有些紧绷的思绪,站在石阶上,等着侍卫将马儿牵来。

  不远处的宫道上,一个二十多岁的白净青年正在几人的簇拥下,往这边行来,见到赵恒,便停下脚步,绕过来行礼。

  “楚王殿下,许久不见,怎未留下与我等一同开宴?”

  青年生得眉目俊俏,身材高大,态度之间,也算恭敬,只是笑起来时,身上隐隐透着几分乖张狠戾。

  他就是崔家大郎崔贺樟,太子妃崔桐玉的亲弟弟。

  赵恒虽长久不在长安,但对他的为人略有耳闻,平日不过点头之交,今日也不例外,只略一点头,道了句:“我还有事在身。”

  侍卫已经将马儿牵来,他不再停留,告辞后,当即上马离开。

  崔贺樟看着他飞快远去的背影,慢慢收起脸上的笑容,轻轻哼一声,继续往承恩殿的方向去了。

  若不是太子的亲弟弟,他可不愿意多搭理。

  承恩殿里,虽还未到正式的夜宴时分,众人的兴致却已经高涨起来。

  崔贺樟进去的时候,几名胡姬身上的衣裙正脱了大半,留在舞动肢体上的布料越发少得可怜,有好几位陪侍的属臣忍不住击掌大笑起来。

  在声色犬马的场合里,崔贺樟很快如鱼得水,一伸手,抓了一名正眼瞳碧绿的美艳胡姬到怀里,高声问:“臣斗胆,求殿下赏了臣这位美人,可好?”

  那胡姬方才正赤着足跳胡旋舞,被他一拽,整个人脚步浮动,本就无法蔽体的裙衫又被扯下来大半,几乎将整个上身都袒露出来。

  殿中众人登时荒唐大笑。

  “阿弟,莫放肆。”

  座上的崔桐玉对这样的情形早已见怪不怪,虽出声训斥了一句,语气里却不见责备。

  赵怀悯半卧在榻上,一手搭在崔桐玉的胳膊上,另一边的臂弯中,则已经多了一名十四五岁的纤弱美少年。

  “听见你阿姊的话没有?别放肆,自己到旁边玩去。”

  崔贺樟立刻心领神会,笑着连连行礼道谢,寻了张空的坐榻,一把将那胡姬扯进怀里。

  碧眼胡姬眨了眨眼睫浓密的美目,脸庞酡红,想将胸口的薄纱拉上去,却被制止了。

  “美人,遮什么?”崔贺樟笑着伸手拍了下她的臀,捻起果盘中的一颗紫红的葡萄,往她的口中送。

  胡姬红着脸,张口要含住葡萄。可他却没松手,反将葡萄又带了出来,在她的锁骨上用力一按。

  饱满圆润的葡萄登时破裂,汁液迸出,蜿蜒而下,狼狈又美艳。

  崔贺樟看得眼红,正要俯下身,耳边的丝竹声中,却忽然多了一声清晰的冷哼。

  他愣了一下,随即转头,才发现身边的人竟是赵襄儿。

  她正斜倚在一名眉清目秀的内侍膝上,一手端着酒杯,一手捏着那名内侍腰间的革带,轻轻拉扯。

  “崔郎,这会儿不怕你夫人了?”

  崔贺樟立刻极有眼色地将那名胡姬推走,亲自坐到赵襄儿身边,嬉笑道:“我怕什么?这里是太子殿下的地方,她再蛮横,也不敢找到这里来。”

  赵襄儿睨他一眼,仰头将酒饮尽,冷道:“她好好一个女郎,倒被你说成是蛮横了。也就是你这个不孝子,父亲已病入膏肓,你这个儿子倒也不用陪侍左右,反而四处寻欢作乐。”

  “若换作是贵主,自然没人敢说蛮横。可这世上,公主只那么几个,没有公主的命,何必强求于我?至于我父亲——横竖他早已骂了我不知多少回,如今骂不动了,还不许我到外头清静清静?”

  他说着,主动将她手里的酒杯取过斟满,又亲自递到她的唇边。

  “难道,贵主想见到我像八王那样,不解风情?”

  金色的杯沿抵住饱满的朱唇,格外靡丽。

  “你滚开!”赵襄儿抬眼瞪他,轻斥道,“我们赵家的人,什么时候轮到你来议论!”

  崔贺樟也不怕,只是笑着将酒送到自己的唇边,一饮而下。

  “贵主教训得是,臣知错了。只是,不知今日是谁惹了贵主不悦?我才听说,贵主近来同梁国公府的郎君走得近,莫不是那位杜郎中惹怒了公主?若是,只要贵主一声令下,我立刻替贵主好好教训他。”

  赵襄儿拍开他摸索到她衣襟处的一只手,轻哼一声,幽幽道:“你若敢动他,我就废了你。”

  她的确心情不佳。

  却不是杜燕则惹了她,而是亲弟弟赵恒。

  赵恒可不是那么爱管旁人闲事的,一定是因为沈家人的缘故,才特意跑来指责她这个亲姊姊。

  方才还不觉得,现在想来,便觉得胸口闷了一股气,不得发泄。

  一个不相干的人而已,她愿意留给杜燕则当个消遣的玩意儿,已是格外开恩,八郎却还想着沈大娘没错!

  自然有错,错就错在她姓沈!别人家的女郎,她放便放了,沈家人,她不打算咽下这口气。

  当年,圣人因与沈皇后失和,虽位居东宫,却过得格外艰难,日日提心吊胆,生怕沈皇后哪日不悦,直接废了他的东宫之位。

  而那时,沈家却借着沈皇后的有意提拔,扶摇而上,风光无限。

  那些事,她和太子都记得。

  八郎从小在边塞,对当时的情形无法感同身受。

  赵襄儿这么想着,慢慢觉得平静了些。

  “贵主息怒,臣只是想替贵主分忧罢了。”崔贺樟被拍开的手转而往她腰间挪去。

  这回,赵襄儿没再阻止,而是挥手让身边那名内侍下去,凑到崔贺樟的面前,问:“崔郎果真要替我分忧?”

  崔贺樟已经解开了她外面罩的半臂,丢到一旁,闻言点头:“自然,臣不敢妄言。”

  “崔郎有心,我送你一个难得的美人,如何?”

  “贵主送的人,自然好。可贵主知道,我府里的那个,一定不允……”

  “那有何难?我总有法子让你将人名正言顺地弄回去——就让你做一回孝子,如何?”

  赵襄儿意味深长地笑起来,在他耳边低低絮语:“我听说,民间有些说法,病重体衰之人,若结一门亲事,兴许会有好转……”

  崔贺樟的眼底闪过异色,一边继续扯她的衣裙,一边道:“原来贵主已替我想好了!我自然乐意,不过,还得先看看,到底是不是真美人,若是个二流货色,我千辛万苦弄回去,岂不白费功夫?”

  “我说了,难得的美人。罢了,下次宫宴上,先让你见一见,定让你过目难忘。”

  “那臣便等着贵主的这份礼……”

  ……

  夜里,月芙一个人坐在灯下呆呆出神。

  素秋在旁边做针线,时不时看她一眼,生怕她想着傍晚的事,心里难受。

  那时,月芙才给伤了的脚上好药,估摸着沈士槐应当已从衙署回来了,便过去正院给父母请安。

  因行动不便,走得慢了些。谁知,刚一进去,便遭了沈士槐一阵语重心长的“教诲”,道她不该因为冲动,便出手将二郎打了。

  月芙看一眼旁边不说话的秦夫人,一下便猜到,秦夫人已将慈恩寺发生的事告诉了沈士槐。

  她情绪不佳,等着父亲说完,问了一句:“他要我做他的外室,我也不该恼吗?”

  沈士槐的目光闪烁,没有直接看她,只摇头:“阿芙,凡事要以大局为重,咱们家,实在不宜与梁国公府结怨。”

  月芙没再反驳,只是回来以后,便显得有些沉默。

  “娘子,喝碗酸浆吧。”

  桂娘从门外进来,将手里的食案放到月芙面前。

  方才月芙用得少,桂娘怕她因暑热而胃口不好,便让盛了酸浆来。

  月芙回神,慢慢点头,捧起木碗,小口小口地啜饮。

  桂娘和素秋担忧地对视一眼,正斟酌要如何安慰她,却听她忽然开口:“素秋,等过几日,替我往玄真观捐一笔香火钱吧。”

  “娘子,这是为何?”素秋奇怪地问道。

  月芙笑笑,摇头道:“你别多问,先去捐就是了。”

  是桂娘先有了猜测,迟疑道:“娘子难道想做女冠?”

  大魏的风气尚算开化,又盛行佛道,有不少年轻的女子或为避祸,或躲婚嫁,又或为其他的原因,主动进入道观修行,成为女冠。

  月芙知道瞒不过她,便点头承认了。

  “我归家的时候,本就想过,以后就这么一辈子自己过下去的。只是,如今看,留在家里,似乎不大方便,倒不如出家去,过清静日子。”

  她今日看着父亲对杜燕则一事的态度,又想到了赵恒。

  一个因为怕得罪杜家而让她忍气吞声,一个则告诉她,错的不是她,是别人。

  诚然这其中的差别,与两人地位的悬殊有关。

  赵恒是天潢贵胄,不惧怕任何人,她父亲却要因为全家人的前程而提心吊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