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夫人忙摆手解释:“阿芙,你想哪里去了?你姓沈,这里是你的家,我当然不会觉得不便。只是替你担心罢了,这个家虽不多你一个人,可到底是女子,总不能一辈子留在家里,早晚要再寻个夫家,嫁出去的……”

  听到这话,月芙终于忍不住稍稍冷了脸。

  “母亲的好意,我心领了。只是,母亲也知道,咸宜公主俨然已将我视为眼中钉,整个长安城,还肯娶我的郎君,恐怕也没几个了。更何况,我已想好了,这辈子不想再嫁人,待下个月,便会搬去玄真观中,再不叨扰家中。”

  秦夫人被她这一番话说得既尴尬,又震惊:“阿芙,你、你怎么还有这样的打算?道观——那可不是什么好地方。”

  连沈士槐也讶然地盯着她。

  “母亲放心,我即便去了玄真观,也不会做任何让沈家蒙羞的事。”

  月芙低垂着眼,淡淡地说。

  有些女子入道观修行,是为了与男子厮混,又不必受婚姻的约束,也有女子是真心遁入道门,远离尘世。

  大魏的风气虽然开放,但依然对那些借着修行与男子厮混的女人颇有看低之意。

  “可是,阿姊,你去了那儿,我会想你的。”月蓉忽然拉住姊姊的袖口,轻声说。

  月芙望着妹妹看起来真挚又单纯的双眼,忽然有一瞬间的迷茫。

  顿了一顿后,她露出一抹微笑:“没关系,你若想我,只管去看我便是。”

  “阿芙啊,你可要想好了——”

  秦夫人忽然有些着急,还想继续劝她,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最后,还是沈士槐皱着眉,沉声道:“好了,这件事暂且不议,阿芙,你再回去好好想想吧。”

  月芙没有争辩,只是顺从地起身离开,与妹妹一路同行,直到分别后,才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娘子,怎么了?”素秋见她脸色有异,忙问。

  月芙摇摇头,道了声“没事”,便沉默着继续往前走,只是脚步比方才慢了许多。

  她只是忽然觉得有些奇怪,正式和离还不到一个月,继母便提了要她再嫁的事。这本是人之常情,也在她预料之中,只是,似乎提得太早了些……

  但愿只是她多想了。

  ……

  正院中,沈士槐也觉得夫人忽然提出让女儿二嫁的事,有些操之过急了。

  “阿芙回家才不过两个月,和离更是一个月也未满,你怎这个时候便提了这事?”

  在他看来,现在正是应当暂避锋芒的时候,阿芙的事,最好要等杜二郎与公主的事尘埃落定以后。

  秦夫人哪里不知道他的意思,可昨晚公主说的那些话,让她不得不急。

  崔家那个老相公,谁都知道,已经卧床不起许久,说是病入膏肓也不为过。

  要嫁给一个半截身子已入土的老父,不论她如何说,大娘必然不会同意。

  她虽是继母,但也算看着大娘十几年,清楚大娘的性子,看似柔弱顺从,可倔强起来,谁也劝不动。

  这事一定不能直接告诉大娘。

  可即便不告诉大娘,若要成,也瞒不过沈士槐。他是这个家的主人,更是大娘的父亲,女儿的婚事,无论如何,都绕不过他。

  沉默片刻后,秦夫人慢慢道:“郎君可还记得,昨晚在太极宫中,我与尚儿,曾经遇到了咸宜公主?”

  沈士槐一愣,没想到她忽然提起这事:“记得,你说公主并未为难你们。”

  秦夫人一阵苦笑,摇着头无奈道:“倒是不曾责罚我们,只是,公主还说了别的话……”

  她慢慢将赵襄儿离谱的要求说了出来。

  沈士槐的第一反应,自然是勃然大怒。

  “荒唐!即便是公主,也不该如此欺负人!要一个还不满二十的女郎嫁给一个不久就要咽气的老父,实在恶毒!我沈家的人,这些年已经落魄至此,一直谨小慎微,竟还不能为她所容吗?连圣人,这些年都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偏偏公主如此咄咄逼人!”

  秦夫人看了他一眼,面上满是压抑的绝望:“正是圣人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们才敢如此对沈家人。”

  不论是沈士槐的官衔一年年的降级,还是近来月芙遇到的事,若没有圣人的纵容,他们又怎么敢?

  沈家毕竟还是外戚,沈皇后至今也还与中宗一同葬在皇陵里,即便颇多非议,也从未有朝廷的公文定过罪。

  沈士槐明白这个道理,只是一直不愿意承认罢了。

  “那也不能欺人太甚!这件事,我不同意,哪怕让阿芙去玄真观,也不能嫁给崔汲!”

  真将女儿嫁过去,便成了卖女求荣,说出去,他这辈子的面子就丢光了!

  可秦夫人只是叹一口气,低声道:“我又何尝想这样?我非郎君的原配,亦非阿芙的亲娘,做出这种事,别人要怎么说我?可……郎君,若咱们拒绝了,往后要怎么办?月蓉与尚儿——他们两个,何其无辜?就连郎君自己,也无处立足了……”

  沈士槐慢慢的不说话了。

  咸宜公主的确有这个能耐。圣人宠爱她,太子也与她一条心,而唯一有可能对沈家人仁慈些的,只有楚王赵恒。

  可赵恒不会长留长安,这么多年,在朝中又没有根基,一定不会为了沈家,便与公主和太子翻脸……

  沈士槐好像忽然明白了什么。

  很多年前,他还是鲜衣怒马的少年郎,也曾从长安街头呼朋唤友,打马而过。

  那时的他,年少轻狂,路遇东宫太子,亦不下马行礼。

  当时的太子,如今的圣人,从没有哪一次斥责过他。

  现在,他才知道,当初自己的居高临下,狂妄自大,总有一天是要还回去的。

  “阿芙是我的女儿,这件事,我就当未从夫人口中听到吧。”

  沈士槐闭了闭眼,慢慢站起来,朝屋门的方向行去。

  “夫人要如何,自行主张便是。”

  只要别叫他看见。

  作者有话说:

  掐指一算,文中好像没有完美型好人,男女主也都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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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惊梦

  接下来,一连几日,秦夫人都没再提过要月芙再嫁的事。

  而家里的其他人,从沈士槐到沈月蓉,也都恢复作往常的模样,似乎没有任何异样。

  可月芙的心里,却一天比一天不踏实。

  ……

  “阿芙,发生了这样的事,谁能料到!幸好崔郎将及时让人将这里封起来了,否则,还不知要如何收场……”

  朦胧中,月芙听见了秦夫人带着难过和无奈的声音。

  她努力拨开遮蔽在眼前的云雾,发现自己似乎又回到了梦里那座陌生森然的院落。

  那一张张冷漠的面孔,好像一下子生动起来了。

  “简直令人不齿!”是父亲沈士槐愤怒而颤抖的声音,“你现在这副模样,还怎么对得起你祖母和母亲!往后要让旁人怎么看我们!”

  经父亲这样一说,月芙才忽然惊觉,自己正衣衫不整地跪在地上,而身边站着的,是同样衣衫不整的崔贺樟。

  崔贺樟的模样,简直与她那一日在太极宫中见过的荒唐情形一模一样!

  月芙惊恐地睁大眼,望着眼前的几人,只觉呼吸都不顺畅起来。

  “崔郎将,我家大娘虽已不是闺阁少女,可到底也是正经的娘子,总不能就这样不清不白的……”

  崔贺樟笑了笑,才开口说了一句“那是自然”,便有个二十五六岁的娘子怒气冲冲地破门而入,一巴掌打在月芙的脸上。

  抹了鲜红蔻丹的指甲从眼前一下划过,在脸上留下一阵火辣辣的疼痛。

  月芙想大声尖叫,却发现自己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几张可怖的脸孔,在眼前飘来荡去。

  “崔贺樟,你敢将她纳进府中试试,我定不会让你好过!”

  “夫人莫急,她自然不会妨碍夫人的位置,夫人想想,咱们家里,不是还空着一个位置吗?”

  “哼,我道你哪里的孝心,忽然要替父亲再娶,原来早打了这个主意!”

  那妇人的怒火似乎稍稍平息了一些,可听在月芙的耳中,却如平地惊雷一般,猛然炸响。

  ……

  “我不要!”

  昏暗的黎明,月芙惊叫一声,猛地从梦中惊醒。

  “娘子!”素秋披着衣服匆匆进屋,坐到她的床边,将她扶起来。

  月芙一手撑在床沿,紧紧地攥着锦被的一角,一手捂着不断起伏的胸口,好像受了巨大的惊吓。

  她的额头和后背都已被汗水湿透了,秋日的寒意很快渗透进来,令她在一阵冷一阵热中,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娘子快擦擦汗,别再冻出毛病来。”素秋从外面捧了一碗温在炉子上的温热茶汤来,让月芙喝了两口,又拿了块巾帕来替她擦汗,“方才,可是又做噩梦了?”

  月芙点点头,捧着茶汤饮了两口,这才发现,自己的嗓子已经干得有些肿痛,连吞咽都觉得难受。

  方才梦里的场景依然十分清晰地印刻在脑海里,令她的额头止不住地刺痛。

  已经连续好几个夜晚,她总是做着一个连续的梦,似乎是从前那个梦境,忽然由模糊变得清晰,要将许多事一下子灌进她的脑海里。

  短短的几天,似乎已经将往后的几年飞快看过了一遍。

  原本不过一场梦,没人会当真,只是里头发生的事,令人匪夷所思的同时,又真实得毛骨悚然,使她不得不产生怀疑。

  “这可怎么好?”素秋将茶碗拿走,换了温水来,满心满眼的担忧,“莫不是这几日,冲撞了什么东西?娘子,要不,咱们再寻个日子,到庙里去拜一拜,可好?”

  月芙先是点头,咳了一声,又是摇头。

  噩梦虽让她夜不能寐,可她总觉得,这梦境,是在提醒着她即将发生的事。

  梦里,她先是被崔贺樟欺辱,又被父亲和继母逼着嫁进定远侯府,成了崔汲的继室夫人。

  崔汲是半截身子已入土的人,成婚不过半个月,便一命呜呼。

  按规矩,当守孝三年。

  可这三年里,她每一日都在遭受着折磨。

  身为名义上的“继母”,她被“继子”崔贺樟肆意玩弄,被“儿媳”侯氏斥骂侮辱。

  崔贺樟阴晴不定的乖张脾气,侯夫人咄咄逼人的辱骂,还有家人的无视,甚至是整个长安城,来自无数陌生人的嘲笑、议论……

  一切的一切,都令她感到恐惧无比。

  ……

  天还未亮,月芙呆坐在床沿,出神不已。

  她忽然想起,在闺中闲来无事时,读过的民间传奇辑录,便常用梦见前尘往事的桥段。

  她过去虽不信怪力乱神之说,可这短短两个多月,又的确越来越清楚地明白了,她的家人,并不像自己曾经以为的那样可靠。

  若只是一场荒唐的梦,自然最好。若不是,等着她的,便是死路一条。

  她必须未雨绸缪,替自己找出一条生路。

  淡淡的晨曦微光中,月芙捂着发痛发紧的心口,只觉曾经被自己努力压下的那一丝丝妄念,仿佛雨后的藤蔓,无声地疯长。

  ……

  转眼到了九月,一直没动静的圣人终于下了圣旨,替咸宜公主和杜燕则赐婚。

  毕竟是嫁女儿,哪怕已是二婚,圣人也还是花了不少心思。

  听闻,还专程让尚书令王玄治,也就是咸宜公主的亲舅舅,亲自到吏部查阅杜燕则的履历,又到工部走了几趟,一一问过工部尚书、侍郎和其他郎中,确信其身家履历清白,从政亦兢兢业业,这才放心。

  婚期定在来年的三月,现如今,还剩下半年的时间。

  为此,圣人又特意下旨,要替咸宜公主重新翻修府邸,以供她新婚之用。

  身为天子,圣人平日力行节俭,不喜铺张,就连后宫,也总以简朴约束众人。众多妃嫔中,唯有薛贵妃一人,平日会打扮得稍明丽些。

  可对待子女,尤其是发妻王氏留下的子女,圣人却总是格外宽容,也不知是不是念及当年为储时,儿女们亦受过苦的原因。

  这些年来,东宫虽稳,却依然时不时有言官上奏,对太子赵怀悯平日偶尔可见的奢靡作风不满。

  只是,圣人屡屡口头申斥,却从不见其他责罚。

  久而久之,臣子们明白了圣意,弹劾的折子自然也少了。

  到了咸宜公主这儿,也是一样的。

  公主骄横,宗室贵戚中有不少人知晓,却鲜少有人在圣人面前提及。

  沈家人如今也算彻底见识过了公主的霸道,提起这事时,都有些沉闷。

  沈士槐更是一连看了月芙好几眼,见她的确没有太多伤心的表情,这才松了口气。

  “公主的婚事总算是定下来了,咱们倒也不必太过紧张了。”

  “是啊,恰好,三日后,是老定远侯的生辰,崔家这一回要大办一场,说是给崔老相公去去晦气。昨日,帖子已经送过来了,阿芙,你也跟着我们一道去吧。”

  秦夫人说完,眼神便落到了月芙的身上。

  听见“定远侯”三个字,沈士槐原本捧着茶汤的手忽然一顿,随即垂下眼,仿佛没听见似的,继续啜饮。

  月蓉亦是捏了捏手里把玩着的络子,没像平日一样先嚷着要去。

  月芙将这三人的反应一丝不落地看在眼里,心底一片冰冷。

  此情此景,与她梦中的片段全然重合。

  到现在,她已经不得不相信,梦中梦到的那一切,就是她已经“经历”过的事。

  “可父亲不是说过,叫我没什么事,便不必出去了。若在定远侯府又遇见了咸宜公主可怎么办?”

  沈士槐咳了一声,放下茶杯,淡淡“唔”一声,道:“你考虑得不错。不过,因公主府尚在修葺,咸宜公主昨日已启程去了东都洛阳赏枫,想来到时不会前来。你不必担心,只管跟着去便是了,也该寻个机会散散心。”

  月芙悄悄掐了掐掩在袖口底下的指尖,直到感受到那股钻心的痛,才慢慢地笑了。

  “好,我听父亲的。”

  接下来,他们再说了什么话,月芙已经都听不进去了,甚至连自己是怎么出的门,又是怎么回的院子,也不记得。

  她的心里,只剩下“定远侯”这三个字。

  那场可怕的梦境中,一切痛苦的开端,都始于定远侯的生辰那日。

  “娘子?”素秋在她身边坐下,轻轻握住她的手,“怎么又在发呆?手也这样凉。”

  这几日,素秋和桂娘总觉得她精神不佳,人也瘦了些,时不时便来看一眼,一见她发呆,必要来问。

  “没什么。”月芙抖了抖,轻声道,“明日——不,一会儿,你就去一趟慈恩寺吧,我有一句话,要你带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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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落叶

  隔了一日,月芙带着素秋等,再一次踏上了去慈恩寺的路。

  为了不教家人怀疑,她只说是近来总梦见亡母,心中颇多感慨,便想去寺中上一炷香,请法师念一念经文。

  秦夫人与月蓉两个本还想跟着去,一听她要祭奠亡母,只好悻悻然不说话,随她一人去了。

  到了慈恩寺,她让素秋一个人陪着,跨入山门,绕过钟鼓楼,照例先上香,又在僧人的指引下,到甘露堂,请法师做了场佛事。

  等忙完了这一切,才带着素秋,一同沿着卵石小径,朝厢房的方向行去。

  已是深秋,这一条小径愈显幽静。

  西院外围的那一面清水墙内,似乎多了几株梧桐。原本繁茂碧翠的枝叶悄悄泛黄,在秋风中萧瑟地摇动。

  月芙今日穿了一双粉白的高缦鞋,麻编的厚鞋底,锦缎的鞋面,绣着一朵一朵祥云的纹样,踩上卵石时,依然能感受到凹凸不平。

  正是上一次来慈恩寺时,所穿的绣履。

  她的心跳得有些快,脑海中慢慢浮现那一日的情形。

  他站在她的面前,亲自弯下腰,替她拾起了那只绣履,再仔细地放到她只剩罗袜的脚边。

  “娘子为何忽然要见楚王?”

  四下无人,素秋这才将心里的疑惑问了出来。

  前日,月芙让她来慈恩寺传的话,便是请一空法师转告八王,请他今日午后来一趟慈恩寺,有事相求。

  其实,她更想问的是楚王到底会不会来。毕竟,在她的印象里,她们与楚王之间,并没有太多交集。

  但既然月芙已经打定了主意,她自然不会再质疑。兴许,是先前月芙到慈恩寺和太极宫那两次,发生了什么她和桂娘不知道的事。

  “我有事求他相帮。”月芙掐了掐自己的指尖,淡淡地解释一句。

  在她的梦境里,赵恒是唯一一个真正帮过她的人。

  被崔贺樟欺辱后,她执意不肯嫁进定远侯府,曾按照赵恒的话,让一空法师将此事告诉他。

  赵恒没有食言,当即亲自找到她父亲沈士槐,令他不得如此,要照她的意愿,将她送入玄真观修道。

  沈家起初是答应了的。

  可不久,河西节度使苏仁方卸甲归京,赵恒感念其多年的养育照看之恩,亲自西去迎接。

  就是在那段时间里,她还是被逼着嫁给崔汲,踏进了崔家的大门。

  为了这件事,赵恒归来后,勃然大怒,不但斥责了沈士槐,甚至还同太子和咸宜公主大大的争吵了一番,连圣人的劝说都未听进去。

  而再后来,便是他遵守当初圣人许下的诺言,同月蓉成婚。

  婚仪当晚,他连新妇的房门也没靠近,当场转身离开,骑着马去了慈恩寺,第二日一早就离开了长安。

  听说,他回了河西的军中。

  月芙不知后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那时的她,已被折磨得精神涣散,不成人样,自顾不暇,哪怕是唯一的恩人,她也已经顾不上挂念了。

  她只知道,两年后,在她自己也已要撑不下去的时候,隐约听说河西传来八王病故的消息。

  至于是真是假,内情到底如何,一概不知。

  月芙到现在才终于明白,为什么那日在朱雀大街,第一次见到赵恒时,自己便会下意识地生出安全感。

  那是上辈子残存的记忆留在她脑海里的深刻烙印!

  幸好,这辈子,苍天垂怜,给了她预知后事的机会。

  既然如此,她自然要抓住机会自救。

  “娘子,你看。”素秋轻轻拉了拉正在出神的月芙,示意她朝前面看。

  不知不觉中,两人已走到了上一回遇到赵恒的地方。

  一处拐角,一片草木,一条连接厢房的长廊。

  无数碎光从泛黄的树叶之间洒下,恰落在一道挺拔而坚毅的背影上。

  是赵恒,她唯一想要紧紧攀住的一根浮木。

  “殿下。”

  月芙走近两步,站在他的身后,轻轻地唤他,迎着金色日光的双眼中渐渐带了几分湿意。

  素秋已避到远处,四下看着有没有人靠近。

  听到声音,赵恒慢慢转过身来,对上月芙清丽的脸庞,原本透着几许冷意的面目间不禁闪过一丝诧异,似乎被她眼神中突如其来的复杂情绪惊了一惊。

  月芙意识到自己方才的失态,连忙收起情绪,低头先行了一礼。

  “殿下今日能来,月芙感激不尽。本不敢打扰殿下,只是 ,实在有两句话想亲口同殿下说。”

  “娘子不必多礼,有什么事,直说吧。”赵恒将视线从她的脸上移开,淡淡道。

  月芙咬了咬唇,白净的面上闪过一丝害怕和犹豫。

  “不知殿下是否听说,崔郎将要替老定远侯做寿?我父亲也收到了请柬,明日,我会随他们一同到定远侯府为崔相公祝寿。我、我有些害怕,想求殿下,若明日得空,能否也到定远侯府走一趟?”

  这几日,她已反复思索过,如今,能暂时压得住崔贺樟的人,只有赵恒一人。

  赵恒身份高贵,崔贺樟自然会给他也送一份请帖,只是,他不会去罢了。

  若他不在,即使她知道了崔贺樟的意图,能不能躲过,也未可知。毕竟,那是在他的家中,他发起狠来,谁也拦不住。

  可她又不能直说,是自己的父母家人同崔贺樟合起伙来害她。她没有证据,这话听来,简直就是无稽之谈。想来想去,只好求赵恒明日也去一趟崔家。

  唯有他亲眼见到事情的发生,才会相信她说的话。

  赵恒皱了皱眉,没有立刻回答。

  往日,崔贺樟看不上沈家,这样的事自然不会邀他们,这一回忽然发了帖子,的确有些反常。再加上中秋那日在太极宫,崔贺樟望向沈大娘的眼神,沈大娘感到害怕,的确在情理之中。

  只是,他还有些怀疑。

  “娘子既然害怕,为何不离崔家远些,明日不要去呢?”

  月芙早想过他会怀疑,赶紧解释:“殿下,我虽是个妇人,从前却也听说过崔大郎的事,他、他不是个正人君子,恐怕不会因为我躲了一次、两次,就善罢甘休。若明日我去了,无事发生,往后便可安心,若有事……那我再另谋他法便是了。”

  她说着,努力直视着赵恒的眼睛,不让自己退缩。

  赵恒审视地看了她片刻,目光慢慢缓和下来。

  她也只是个担惊受怕的小娘子而已,所求不过让他明日去一趟崔家。尽管他一向不喜崔家的那位郎君,也不认为明日一定会发生什么,可这也仅仅只是举手之劳。

  “我明白了,明日我会去的。沈娘子,你不必太过忧惧,凡事总有解决的办法。”

  这是一句是否普通的安慰,月芙却又有些难言的情绪涌动。

  她抬着头,方才好不容易压下去的泪意,又重新浮现。

  “多谢,明日,我等着殿下。”

  其实,她更想说,我解决的法子,就是殿下你呀!

  赵恒被她专注而美丽的目光看得有些不自在,想要移开视线,却不知为何,仍然仔细地注视着她的眼膜,低低地应了一句“好”。

  话似乎已说完了,两个人站在原地,忽然陷入沉默,却谁也没动。

  寂静的空气里,泛黄的树叶一片片飘落,又被秋风卷起,发出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

  其中一片,在半空中翩然地扭转片刻,却没有落到地上,而是轻轻地落在了月芙的肩上。

  素净的衣衫上,躺着一片极轻的枯黄落叶,更衬得她白皙的脸庞楚楚动人。

  赵恒垂落在身侧的指尖微微抽动一下。

  又一阵风过,将那片短暂停留的落叶卷走了。她什么也没有察觉。

  “无事,我便先走一步,娘子请自便。”

  赵恒抿了抿唇,不再看她,淡淡地点头,转身离开,迅速消失在长廊尽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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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寿宴

  定远侯府的寿宴设在晌午,沈家本该一家子人一起赴宴。

  可第二日一早,月蓉却说昨夜着了凉,头晕脑胀,浑身无力。